打魂鞭3:運佛

跑大車的兄弟,接了個送佛頭的活兒。
明明佛頭平安送到了,他卻高燒不退,噩夢連連。
我聽到消息,趕到醫院的時候。
他人已經燒糊塗了,滾燙的手緊緊抓着我。
「龍哥,我,我佛頭被搶了,佛頭丟了!」
「大順,你佛頭送到了啊,沒丟。」
他的妻子、母親圍着他哭,可不管別人說什麼,他都堅持自己佛頭丟了。
眼看好好一個人就剩了一口氣。
我對大順的老闆道:「佛身在哪兒了?我去送。」

-1-
大順是我以前的員工,性格憨厚老實,人又勤懇。
他開大車的本事幾乎是我一手教出來的。
後來,我被合夥人坑了一把,公司破產。
大順還想跟着我,硬被我趕走了。
他家裏有老婆、孩子和父母,我不能連累他。
不過這兩年,我雖然忙着還債,但跟大順的聯繫並沒斷過。
每次家裏需要幫點兒什麼忙,大順都會頭一個趕過來。
大順現在的老闆彭友跟我也是舊相識,聽說我願意接剩下的活兒,頓時鬆了口氣。
「龍哥,你要是願意跑這一趟,車油我出,回款全算你的Ŧŭ³。」
大順媳婦聽了彭友的話,藉口把我拉到醫院走廊上。
「龍哥,大順這次明顯病得邪乎,他們出發時明明是佛頭、佛身一起走的,結果只有大順送到了。」
我皺了皺眉,我就說彭友跑車的時間不比我短,怎麼會不知道運佛的規矩?
這種分體式佛像,不論用幾輛車都要同時出發、同時到達的,時間都是提前算好的。
中間司機要上廁所都得一起去,一停一走都是犯忌諱的。
彭友給我打電話,說只有佛頭送到,佛身還沒送到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還以爲是那家寺廟有什麼特殊要求呢。
大順媳婦擦了擦眼淚繼續道:
「大順回來當晚就不太對勁兒,我問他怎麼了,他說他路上蹭車了,車頭剮蹭了一塊兒,但沒什麼大事兒。
「我就讓他趕緊休息,結果半夜就發起燒了,嘴裏一直說胡話。送來醫院都兩天了,愣是沒查出病因來。
「我估摸着,現在送佛身的活兒肯定是沒人敢接了,彭友這才藉口給你打電話的。」
大順媳婦也是個實在人,當初我妻子病重在醫院時,她經常來幫我照看。
「我心裏有數了,你放心。」我安慰大順媳婦道。
「運佛雖然規矩多,但也是份福氣活兒,大順又不是什麼不恭敬的人。等我把佛身送到了,替他好好燒炷香,佛祖一定會保佑大順好起來的。」
大順媳婦紅着眼睛,點了點頭。

-2-
從醫院出來,我就跟彭友去了他的公司。
路上,彭友也跟我說了實話。
這次跟大順一起運佛的叫王城,是彭友老家的親戚,才學了半年就天天嚷嚷着要上路賺錢。
這趟活兒路程短,提成高,又有大順帶着,彭友沒多想就讓王城跟着去了。
誰也沒想到,王城開到半路突然發起了瘋,給彭友打電話說要加錢。
彭友當時喝了點兒酒,脾氣也不好,隔着電話大罵了他一通,結果這人竟然調頭又把佛身拉回去了!
運佛最忌走回頭路,送完佛回程都要空車的。更不要說,只拉回一個佛身了。
彭友知道的時候,酒都嚇醒了。
大順也是開出好遠才發現後車沒跟上,等知道王城乾的事兒後,要攔也來不及了,只能硬着頭皮先把佛頭送到。
也不知道路上是不是又出了其他事,開車最穩當的大順把車也給刮花了。

-3-
等到了彭友的公司,裏面正熱鬧。
好幾個司機師傅拉扯着一個個子挺高的年輕人。
「王城,你別鬧了,現在不是你能搞定的事兒了,你等彭哥回來再說吧!」
「不就送一趟貨嗎?有什麼搞不定的?」
彭友一見那人,火騰地就冒出來了,三步並作兩步地奔過去道:
「王城,我給你臉了是吧?我不讓你滾回家嗎?誰讓你來的?」
「幹啥不讓我來啊?我又沒把車弄丟,我再送一次不就得了嗎?
「再說,是我媽讓我回來的,她一會兒就給你打電話!」
估計是家裏的長輩,彭友一聽,臉都黑了三分。
我在彭友後面進了他們公司的門,彭友的員工裏也有幾個老人認識我的。
「喲,是龍哥來了!」老張跟我最熟悉,連忙給我搬凳子。
我擺擺手:「帶我去看看車吧。」
老張愣了一下,隨即反成過來:「龍哥要跑這一趟啊,那太好了,我們幾個正在這兒發愁呢。」
老張麻利地帶我去了後面的院子,彭友也趕忙跟了過來。
王城他們幾個走在後面,我還能聽到王城的小聲嘟囔:
「他是誰啊,憑啥他能去我不能去?」
「龍長棟你不知道?人家幹這行十來年了,以前專門帶車衝煞的,啥邪乎事兒都不怵。」
「切,能有啥邪乎事兒啊,不都是爲了錢來的?」
「你閉嘴!」彭友回頭瞪了他一眼。

-4-
一進彭友公司的院子,我就看到了運送佛身的車。
這種佛像因爲過於龐大,途中有路段限高,不好運輸,基本是到地方再進行組裝。
佛身也分爲了上下兩部分,都用紅布蒙着,端放在車上。
運送佛像不能用鎖鏈一類的捆紮,只能用防滑墊和防撞海綿固定,所以一輛車也塞得滿滿的。
車子外面也掛了紅布裝飾,車身都是明顯清洗過的。
「龍哥你看,還缺不缺什麼?缺什麼我去補,咱們就照之前說的,費用算我的,回款都算你的。」
王城一聽這話,立刻不幹了!
「憑什麼啊?這是我的車,憑什麼都算他的啊?」
說完,就搶上前來想先上車。
可惜他雖然個子挺高,但照我還差了大半頭,被我提着後領子直接拽了下來。
「你他孃的給我滾!車是老子的,什麼時候成你的了?」
彭友把袖子一擼,眼看都要動上手了,被我按了下來。
「行了。」我看向還很不服氣的王城道。
「你之前都已經上道了,怎麼好端端的突然要加錢?提成不滿意,怎麼不在出發前說?」
「我之前也不知道啊。」
王城還挺委屈:「都是自家親戚,我媽還讓他照顧我,結果他給別人的提成是我的好幾倍。就想讓我打ẗŭ̀₀白工,這不是欺負人嗎?」
「你他媽的放屁,你才學上半年,老子還不夠優待你?」彭友氣得臉都紅了。
我皺皺眉道:「誰告訴你,你提成比別人低的?你這趟早上出發,晚上就到了,中午還能休息一小時,車上不就你一個人嗎?」
「我中午在服務區的時候人家告訴我的!」
王城義正詞嚴地道:「我在廁所裏聽見的,那人說就我提成最低,說我是給人打白工的。要是他,他早就不幹了!」
這話一出,在場的其他人都愣住了。
老張磕磕巴巴半天道:「你你,你傻了?
「那服務區裏的人,南來北往的,怎麼會知道咱們公司的提成?
「就算是同行,也沒有知道那麼清楚的啊?到底是誰說的?你看沒看見臉啊?」
「我沒看到。」王城完全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
「就是上廁所的時候,那人正好在我隔壁。跟我說話的時候,聲音就好像在我耳邊一樣,我聽得可清楚了。」
老張的臉霎時就白了,也不敢再問了。
旁邊還有人猜測道:「會不會是大順說的啊?他們倆不是一起的嗎?」
「大順的聲音他還能聽不出來?再說,大順好好的編這些瞎話幹啥?」另一個人立刻反駁了他。
彭友猶猶豫豫地看向我,試探着道:「龍哥,要不我再聯繫一下寺廟,看看能不能拖兩天?」
我搖搖頭:「我一會兒回家洗個澡,今晚就走。大順還在醫院呢,他一直惦記着佛頭,我要去看看。」
「那不是全程夜路嗎?」彭友一聽更猶豫了。
「送佛不怕走夜路,點兩盞黃綢燈籠就行了。」
我抬頭看向車上的佛身:「再說,人命關天,佛祖會保佑我的。」

-5-
末了,我讓彭友給我準備了一捆佛香,一碗七彩米。
這東西不常用,但我以前運佛時,我師父總讓我備着。
彭友決定讓老張陪我一起去,老張雖然害怕,但也沒拒絕。
我看了仍然懵懵懂懂,一臉氣憤的王城一眼,決定把他也帶上,畢竟佛身是他拉回來的。
傍晚七點整,我們三個出發了。
兩盞小巧的黃綢燈籠掛在左右兩邊的後視鏡下。
以前燈籠裏都用寺廟的香燭,現在都換成用電池的小燈泡了。
沒什麼亮度,遠遠看去,就像兩隻螢火蟲。
老張先開前半宿,我在後排躺着休息,王城坐在副駕駛。
可能是看我像睡着了,王城放低了聲音道:
「彭叔還真把回款都給他啊,那咱倆白跑這一趟?」
老張有些無奈地回道:
「老闆還能差咱倆這點兒?龍哥肯接這單你就謝天謝地吧,否則咱們還不知道怎麼收場呢?」
王城「切」了一聲。
「他不就是衝過幾次煞嗎?有啥了不起的?
「衝煞不就是大車要開新路線,怕出事兒找個老司機先跑一趟嗎?有點兒經驗的,誰不能幹?
「我都找人打聽了,他被人坑得連公司都沒了,現在四處幹雜活兒還債呢,虧你們一口一個龍哥的叫着。」
老張隔着後視鏡冷冷地瞥了王城一眼。
「那你知不知道坑了他的那個人,第一次自己衝煞就死在路上了?那條路線,最後還是龍哥去衝開的。」
王城愣了一下,一時不知道怎麼接話了。
但看那表情,仍然是不服氣的,老張只能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

-6-
我在車後排躺着,不知道什麼時候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夢裏,我獨自走在一條空蕩蕩的公路上。
沒有車,也沒有其他人。
四處很安靜,我一直向前走,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
但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在我的腳步聲後,又多了一個人的聲音。
我猛地轉過身,看到在公路護欄外面,站着一個臉歪了一半的男人。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一條腿抬着,似乎想跨過護欄,可他跨不過來。
我認識他,他是唐東。
就是當初坑了我的合夥人,也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龍長棟,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唐東干癟沙啞的聲音響起,他永遠留在那條公路上了。
「你跨不過來的。」我冷冷地看着他。
「是嗎?」
他死死地盯着我,突然咧開猩紅的嘴,然後脖子像蛇一樣伸長,直接越過了護欄,奔我而來!
我手往腰間一摸,一個堅硬冰涼的物體直接刺痛了我的掌心。
我一下睜開了眼睛,噩夢潮水般褪去。
微微晃動的車頂映入我的眼簾,我的手還死死握在我纏在腰間的打魂鞭上!
這根打魂鞭,是小時候一個瘋瘋癲癲的老道人送給我的。
我十二歲那年,在水溝裏救了他。
他當時說我:「修羅相,菩薩心,這輩子註定要喫陰陽飯。」
我當年沒當回事,十八歲就出門跑大車了。
結果,最後我還真像他預言的——
帶車衝煞,響鞭驅邪,三十好幾了,還在靠着陰陽飯還債。
不過話說回來,我會突然夢到唐東,讓我多少有些意外,他死了已經快半年了。

-7-
「龍哥,你醒了嗎?」開車的老張突然開口。
我趕緊成了一聲,坐了起來,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夜裏十點多了,外面路上的車明顯見少了。
「快到服務區了吧?一會兒我來開。」我對老張道。
老張點了點頭,抬手似乎想抽根菸,可卻沒拿住。
我這時候才發現,他的手有點兒抖。
「你怎麼了?」我問道。
老張遲疑了一下,聲音有點兒發虛:「那,那個,龍哥,今晚上攔車的人怎麼那麼多啊?」
我湊到車窗前往外一看,就見路邊幾乎隔上十幾米,就站着一個人。
他們不攔小車,不攔大巴,只在我們快要開近的時候,緩緩抬起手。

這段不是高速,路上車也少,光源不足,那些影子又基本站在護欄外,Ŧṻₖ根本看不到臉。
「別管這些,把車開穩當點兒,到服務區就好了,」我囑咐老張。
老張緊緊握着方向盤,一點不敢鬆懈。
這時,剛剛也睡了過去的王城醒了,迷迷糊糊地往車外看:「我去,怎麼這麼多人?這附近有啥景點嗎?」
我和老張也沒搭理他,一直在觀察路況。
王城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窗外,突然一手摸上了車門。
我腰間的打魂鞭一震,王城已經把車門打開了——
我立刻抓住他的肩膀,將他狠狠往後一帶,車門又砰的一聲關上了。
王城擰着脖子看向我,眼神直勾勾的:「讓他們上車……」
老張被嚇得尖叫一聲,車子也跟着打滑。
「把好方向盤!」
我衝老張吼了一嗓子,然後提着王城的領子,硬是把他拖到了後排。
王城低吼一聲,伸出雙手來掐我的脖子,被我抵在車背上,抽出打魂鞭就給了一鞭子!
這一鞭子抽在王城手上了,王城「嗷嗚」一聲,捂着腫起來的手倒在了座位上。

-8-
我坐到了前排副駕駛,隔着車窗向外看。
車窗外像是蒙上了一層灰塵,都有些看不清路面了。
我攥着打魂鞭,狠狠敲了兩下窗戶,窗外那層灰塵驟然散開。
車子又飛快掠過一個伸手攔車的人,後視鏡裏,那人僵硬地轉過頭,視線似乎一直尾隨着我們。
老張抽出了幾張紙巾,擦了擦臉上的汗。
王城還倒在後排上,除了低低地抽泣了幾聲,就沒什麼動靜了。
我打開廣播,想找個節目聽聽,正好碰到一個講評書的,在說西遊記。
就是那主持人的聲音有點怪,像是被人掐着嗓子,聲調又細又尖。
「話說孫悟空在五指山下被壓了五百年,這一日……」
「啊!」
老張突然大吼一聲,接着車子猛然一震,好像從什麼東西上碾過去了!
「龍龍龍哥!我好像撞到人了!」
說着,老張就想就地停車,被我猛地拍了一下。
後面一輛 SUV 差點兒撞上了我們,臨時變道,衝我們狠狠按了兩下喇叭。
「你瘋了,哪有人?」
後面的路面上乾乾淨淨的,我也一直緊盯着前方,路中間根本沒有人。
老張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握着方向盤的手都在發抖。
過了一會兒,他剛想放鬆一些,車子又是一震!
「龍哥——」
「沒事兒,冷靜。」
我抬手按住老張的肩膀:「馬上就到服務區了,到服務區我們就換位置。」
老張慌里慌張地點頭,大滴大滴的汗珠滾落到衣服上,把他前襟都弄溼了。
這時候王城也爬起來了,鵪鶉似的縮在一邊,緊緊攥着安全扶手。
廣播裏的西遊記還在繼續,那主持人的聲音更尖銳了:
「咱們就說那東土聖僧,金蟬子轉世,十世功德加身。
「這一路西去,難免引得羣妖覬覦,衆鬼垂涎……」

-9-
我們終於到服務區了,到了服務區附近,那些攔車的也不見了。
這時候,剛過午夜零點,服務區的停車場亮着大燈,把四周照得雪白一片,讓人頓感安全不少。
我們三個下了車,老張和王城都有些堅持不住了,腿都有些發軟。
我讓他倆去買點兒喫的,上個廁所,我自己在車旁邊守着。
等他們兩個走了,我繞着大車轉了一圈。
車身沒什麼事兒,沒有磕碰的痕跡,只是車後的防護欄上爬滿了亂七八糟的ṱū́₋漆黑印子。
那些印子有些像手印,有些像爪印,打眼看去異常扭曲和猙獰。
我從車裏找出一條白毛巾,沾了些水把那些印子全擦了。
佛像仍然蒙着紅布,好好地坐在車上。
「哎,哥們,你們這是大半夜的送佛啊?」
背後突然有人說話,我回頭一看,是兩三個穿着藍色制服的工人。
「對,晚上送,正好早晨到。」
「太不容易了,這大晚上的,我們這兒正煮麪呢,一起喫點兒啊?」
他們的卡車停在我們斜對面,車旁邊架着小電鍋,正熱騰騰地煮着麪條,香味兒也隨即傳了過來。
我搖搖頭:「不去了,我們車上的人也去買喫的了。」
正說着,老張竟然從斜對面那輛卡車後繞了出來,衝我招了招手。
「龍哥,賣喫的都關門了,咱們就在他們這兒喫兩口吧。」
那幾個工人也跟着衝我笑道:「人在他鄉,都不容易,一起喫點兒吧。」
我皺眉看着老張的方向,他正端着碗專心致志地等麪條呢,完全不見剛纔害怕的樣子。
「不用了,你們喫吧,我不餓。」
我拿着毛巾繼續擦車,那幾個人卻一直站在我身後沒動。
等我停下來,回頭看向他們時,他們又突然動了,沒事兒人一樣嚷嚷着回去喫麪條了。

-10-
我擦完車,就回到車門前,坐在踏板上。
這時候,我才發覺周圍異常安靜,這服務區裏好像沒什麼人。
雖然停車場的探照燈很亮,但往其他方向看去,服務區的幾棟房子裏面基本是黑漆漆的。
周遭停的車稀稀落落的,仔細看過去,好像都蒙着一層灰。
那邊老張倒和人家喫得挺歡,一碗接一碗的麪條,嘴都不停。
就是遲遲沒見到王城,他本來成該是和老張一起的。
我正這麼想着,路旁邊突然竄出來一個人影,正是王城!
他臉色慘白,腳步踉踉蹌蹌地撲到我旁邊。
「龍哥,張叔不見了,我差點兒回不來!
「要不是我遠遠看見咱們車上的黃綢燈籠,我就ẗŭ₊迷在廁所外面了。」
王城明顯嚇壞了,沒等我說話,他又連珠炮似的道:
「這裏不對勁,哥!我剛纔去廁所,裏面都沒有燈,四處破破爛爛的。
「我跟你說,這就不是我們上次去的服務區,咱們來錯——」
我一把捂住王城的嘴,示意他往後看。
就在我們斜對面,老張正大口大口地喫着麪條。
而他旁邊那幾個身穿藍色制服的工人,都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着我們。
他們身後的卡車也不是原來的樣子了,現在看過去,車身鏽跡斑斑,車窗的玻璃都碎了。
王城腿一軟,差點兒沒跪在地上。
我抓住了他的胳膊,小聲道:「你過去把老張叫回來,就說我們要出發了。他要不回來,就硬把他拽回來。」
王城啞着嗓子,聲音都帶了哭腔了:「哥,我不敢,哥——」
「去!」王城被我一推,硬着頭皮走過去了。

-11-
我抽出腰間的打魂鞭,緩慢地站起身。
這時候,照亮整個停車場的探照燈開始頻頻閃爍。
王城被嚇得尖叫一聲,也顧不上害怕了,撒丫子跑到老張跟前,拽着他就跑。
我兩步躥上車,在探照燈徹底熄滅之前,發動了車子,打開了車大燈。
車燈一打開,最起碼能看到路了,那輛卡車旁邊的幾個工人也不見了。
王城一路尖叫着跑回來,被他拽回來的老張兩眼直勾勾地直流口水。
我探身過去,把老張拽上了車,王城跟着上來,要關門的時候又尖叫一聲。
他車門關不上了,那裏卡着一隻手!
「你別管了,你們兩個都到後面去!」
他們兩個大男人都擠在副駕駛上,我的打魂鞭根本伸展不開。
好在,這時候年輕有股虎勁兒的王城發起狠來了!
他硬是提着老張的褲腰帶,把他連帶自己生生塞到後面去了。
我朝着那隻蒼白的手狠狠抽了一鞭子,然後「砰」地關上了車門。
車門外響起了劇烈的敲擊聲,有人在車外高喊:「開門,開門啊!我還沒上車呢,開門啊!」
那聲音竟然跟老張有七八分相像,聽得王城連連哆嗦,看向老張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我一腳油門下去,那個聲音才驟然消失。
車開起來了,我們才發現,這裏根本就不是正在運營的服務區,而是一片廢棄的停車場。
我掉頭往停車場外走,老張在後排又抽搐了起來,肚子一鼓一鼓地像是要吐,卻遲遲吐不出來。
「你車上有沒有酒?」
我在後視鏡裏看老張的臉色已經開始發青了,他再吐不出來恐怕要出事兒了。
王城嚇得牙齒都在打戰,反成了好一會兒才道:「酒?有,有!」
「找出來,給你張叔灌下去,再給他個袋子,讓他吐!」
「好好好。」王城在車後排的座位下一頓亂摸,摸出兩瓶二鍋頭。
雖然開車不讓喝酒,但開大車的總會在車裏備上幾瓶白酒。
酒這種東西能害人,關鍵時候也能救命。

-12-
老張被灌了兩瓶二鍋頭,開始哇哇吐的時候,我們也開上了公路。
那座廢棄的停車場被我們遠遠甩在了後面,漆黑一片,死氣沉沉。
從裏面開出來時,我也仔細看了四周。
那裏停放的很多車都是事故車,車身大都存在着破損和各種凹痕。
明明我們開下去的時候,那裏是燈火通明的,可現在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像服務區的地方了。
老張吐完後,就癱在後排座上,半合着眼睛,看起來像是睡着了,但好在臉色沒那麼差了。
他吐出來的東西都是一股股黏稠的黑水,帶着惡臭。
我們開着車窗通風了好一會兒,車上才能正常呼吸。
我又開了一個多小時,路上再沒見到有攔車的或其他怪事。
王城一直安靜地縮着,可能是見駕駛室裏沉默太久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問道:「龍哥,你們以前接這種活兒的時候,有遇到這些事嗎?」
「沒有。」
我直言道:「我以前也沒幹過這種送佛只送個佛身的事兒。」
王城像是被我噎了一下,他低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那個在服務區廁所裏跟我說話的,是不是故意的啊?」
我沒辦法肯定回答他,只能說:「以後遇到事先過過腦子再去辦,跑大車這一行,太沖動可是會要命的。」
王城點點頭,又往座位裏縮了縮,整個人都蔫了下去。

-13-
這時候,前方好像出了車禍,兩輛撞癟的小車橫着攔在路上。
「怎麼回事啊,走不了啦?」
王城此時恨不得一腳油門就到目的地,漆黑的公路讓他提不起一點兒安全感。
但好在,路邊有幾個穿着黃色馬甲的交警,正向我們打着手勢,讓我們停車。
我靠在路邊停了下來,搖下車窗。
「現在路面需要清理,暫時不能通過。」一個交警走到了我的車門外。
「辛苦了,交警同志,大概需要多久?」
「十多分鐘,馬上就清理完了。」
「你們車上拉的是什麼?」這時候另一個交警走了過來。
「是佛像,送到前面寺廟的。」我把運送的合同拿出來給交警看。
那交警只隨便掃了幾眼,就向車後走去:「我們檢查一下,請你們配合。」
我對交警的態度有些奇怪,畢竟現在還有車禍沒處理完呢。
但路上遇到抽檢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我還是打算先下車配合檢查。
可就在我要開門下車的那一瞬間,我習慣性地看了一眼後視鏡。
後視鏡下還掛着黃稠燈籠,那一點微黃的光此時竟格外顯眼。
鏡子裏映着那名走向車後的交警的上半身,可原本成該穿着黃色反光馬甲的他,在後視鏡裏穿的卻是一身藍色制服——
跟那幾個在停車場裏的工人一模一樣!
我瞬間鎖上了車門,此時再向窗外看去,那幾名「交警」身上穿的根本不是正常的制服。
他們身上沒有警徽,袖章都只是顏色相近的色塊堆疊。
而那兩輛攔在路上的小車看起來也不是剛出車禍的樣子了,明顯是已經出事很久的報廢車了。

-14-
「喂!請你下車配合調查!」
一直守在車門前的「交警」這時狠狠敲了一下我的車門。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去擰車鑰匙。
那「交警」明顯看到了我的動作,一時發狠竟直接攀上了我的車窗,想從窗戶爬進來!
他的臉一衝進駕駛室,立刻變得焦黑一片。
本來還在觀察情況的王城,登時被嚇得尖叫一聲。
迷迷糊糊的老張都被他這一嗓子吼醒了。
我抽出打魂鞭,當頭就給了那東西一鞭,那東西慘嚎一聲,從窗口跌了下去。
我馬上發動車子,調轉方向盤衝卡!
那兩輛小車並沒有完全把路擋住,我插空開了過去,但也把車頭刮花了。
後視鏡裏,那幾個「交警」已經不見了。
但我的車身猛然一沉,好像有什麼東西爬上來了!
我突然想起來,大順當時抓着我的手說:「哥,有人搶我的佛頭,我佛頭被人搶走了!」
大順媳婦也曾告訴我,大順的車頭也被剮蹭掉了一大塊兒,就像我剛剛遭遇的一切。
「龍哥,這是怎麼回事啊?剛剛的交警是假的嗎?」王城的聲音都快哭出來了。
老張不知道聽到了什麼,瞳孔都有些放大:「龍哥,車後面好像有東西啊。」
我從後視鏡看過去,原本蒙着佛像的紅布突然飛舞了起來。
在紅布落下時,有一輛廢舊的卡車緊緊跟着我們。
那車子的前燈一直閃個不停,我只能從晃動的光源裏看到那卡車上似乎裝着一顆佛頭。
運佛時佛頭是一定要紅布蒙面,且佛頭是必須面朝車頭的。
可那輛車上的佛頭,沒有紅布蒙着,且面朝車尾,在漆黑的公路上就像一顆倒飛在半空的人頭。

-15-
「媽的!」
我暗罵了一聲,油門都快踩到底了,車子的速度卻越來越慢。
感覺就像有什麼東西從四面八方抵着我們一樣。
「龍哥,怎麼辦啊?」
王城和老張都感覺到車速明顯慢了下來,而車廂後面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大了。
「老張,你到前面來,王城把七彩米拿出來,佛香點上插進米里!」
「好嘞。」老張快速竄到副駕駛,我讓他幫我把着方向盤。
我搖下車窗,在車外狠狠甩了幾鞭子。
「啪啪啪」的鞭響在空氣裏傳出很遠,車子瞬間加快了很多,但那種黏滯感並沒有完全消失。
「龍哥——」
王城在後排帶着哭腔喊我:「這香點不着。」
「給我給我。」老張把方向盤還給我,從王城那兒接過佛香。
他一邊嘴裏念念叨叨,一邊不停地按着打火機,這次香倒是順利點燃了。
王城趕緊把盛着七彩米的香碗遞過去,可老張剛把香插進去,那三根香竟然齊刷刷地從中間折斷了!
老張的臉霎時就白了。
「我來點。」我讓老張繼續幫我穩住方向盤,然後把香碗放在駕駛座前。
我剛點燃那三炷香,眼前煙氣繚繞,竟然就看到一顆黑乎乎的人頭平地出現,直直朝我的香吹了一口氣。
我怒從心頭起,倒抓起那三炷香,朝着那顆人頭深陷的眼窩就紮了進去!
王城和老張大抵是沒看到那顆人頭的,只看到我突然抓起三根香,在空氣裏狠狠一刺。
接着那三根香就像瞬間燒完了一樣,變成了一堆灰燼,從空中落下。
「龍哥,你怎麼了?」老張嚇得趕緊叫我。
「沒事兒。」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再給我拿三根。」
這次,我順利把香插上了,只是那三炷香插上之後,燒得極其快。
我讓老張和王城看着,香燒盡了,就立馬換新的。
這時候,車速又慢下來了。
我從後視鏡看出去,我們每燒完三炷香,後面那輛卡車上的佛頭就稍稍轉過來一些。

-16-
這七彩米和佛香,是以往運佛時,遇到什麼特殊狀況祈求佛法護佑的。
只是這次情況很不一樣,我們運送的佛像不完整。
此時,車窗外都變成了灰濛濛一片。
車子幾乎要走不動了,我又一次搖下了車窗,卻在剛剛伸出打魂鞭時,突然發現自己手臂不能動了!
我藉着後視鏡下黃稠燈籠的一點光,看到了抓在我手臂上的,數不清的黑色小手。
「龍哥,香燒完了!」
老張的聲音都變調了,其實我們帶的香不少,但因爲他手抖,掉在地上折斷的太多了。
這時候,後面卡車上的佛頭離完全轉過來,只差最後一點點。
而我們距離寺院也沒多遠了。
拼一把吧!
想到這兒,我ṱū₆一口咬在了舌尖兒上,「噗」地噴出一口鮮血。
手臂瞬間能活動了,我回身從老張手裏搶過香碗, 直接揚到了車窗外。
七彩米伴着香灰在漆黑的公路上颳起一陣旋風, 我藉着車身一輕, 全速向前開去。
一直緊追着我們的破舊卡車並沒有被我們完全甩開, 它很快追了上來。
全速前進的車輪又一次被凝滯住, 路面傳來乾澀的剮蹭聲。
有那麼一瞬間,我又看到了那幾個穿着藍色制服的工人,他們就站在路邊,衝我們招手。
我的方向盤瞬間失去了控制, 車子打着橫朝路邊撞了過去。
我死死抓着方向盤,卻無法控制車身。
老張崩潰地捂住了頭:「完了, 龍哥。」
可是突然, 一聲悠遠沉重的鐘響,自不遠處山中而來。
暮鼓晨鐘,現在天還未亮,寺院的鐘聲卻敲響了。
我在車子就要撞上護欄前, 狠狠一打舵, 車子猛地轉了過來。
刺耳的剎車聲響徹山間,我們停了下來!

-17-
寺院的鐘聲一聲蓋過一聲, 向遠遠的公路滌盪而去。
等我們緩過些精神時, 天已經微微擦亮了。
我跳下車,除了地上顯眼的剎車痕跡, 再沒見到其他東西。
佛身依然端坐在車上,紅布也蒙得好好的。
早上六點,我們踩着晨陽,將佛身送到了寺廟。
寺裏的知客和監院慧明大師接待了我們。
等佛身送進了佛堂, 我向大師問起了晨起的鐘聲。
慧明大師說,是住持特意交代的, 今早要提前一個鐘頭敲鐘。
因爲聽說之前那位送佛頭的司機生病了,寺裏要敲鐘替他祈福。
我替大順謝了寺裏的師父,又特意燒了香。
臨走時,我還是不太放心,委婉地向慧明大師問起了送來的佛頭是否有差錯。
我說我們在路上替大順燒過香, 但總覺得香沒燒夠。
因爲我始終記得,在最後,那輛卡車上的佛頭似乎沒完全轉過來。
慧明大師笑了笑,說:「施主仁心, 佛香就在施主的心裏, 怎麼會不夠呢?」

-18-
回去的路上, 我接到了大順媳婦的電話。
說大順的燒已經退了, 人也清醒了, 就是完全記不清送佛頭路上的事兒了。
只說自己燒得糊里糊塗時,總能聞到寺廟裏香火的味道。
回去這一程,老張是累癱了。
王城倒是很精神, 他仔仔細細地把車廂檢查Ṱūⁿ了一遍, 確保是空車纔開車出發。
這一路,我們很順利,王城基本沒用我換班,他把車開得很穩。
不過, 在快要到家時,我靠在副駕駛的車窗上,隱約看到了公路的護欄邊上站着一個有些熟悉的人。
好像是唐東。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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