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下雨,哥要嫁人

我哥打遊戲的時候,手機響了。
他頭也不抬:「念念,幫我接一下。」
我默默地接通,按下免提鍵,放在他耳邊。
電話那頭,中年女人的聲音格外響亮:
「給你三千萬,離開我兒子。」

-1-
空氣安靜了。
我媽坐在客廳沙發,嘴巴張成圓形,明晃晃地露出剛咬進嘴裏的一瓣蘋果。
我爸站在冰箱前,「噗」的一聲噴出剛喝進嘴裏的可樂,使勁兒地咳嗽。
我哥則傻乎乎的,指着電腦屏幕洋洋得意:
「嘿嘿,五殺。」
我:……
目瞪口呆。
他頓了頓,猛然反應過來,嚥了咽口水:
「阿……阿姨,您說什麼?」
電話安靜了很久,對面的女人才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重複道:「給你三千萬,離開我兒子。」
「我兒子是不會和你結婚的!」
我哥僵在原地,臉上閃過迷茫、震驚、慌亂、平復、思索,最後定格在貪婪。
短短十秒鐘的表情變化,足以納入北影教材。
他乾咳兩聲,用手掩着鼻子,語速極快:「好的阿姨,我一會兒給您回電話,細聊。」
他自以爲很小聲,卻沒注意到,此刻房間裏安靜到掉根針都能聽見。
於是,我站在臥室與客廳之間,再一次地親眼目睹爸媽臉上閃過的無數種複雜情緒。
我哥搶過手機,快速地掛斷。

-2-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整個下午,我爸媽什麼都沒說,靜靜地坐在沙發,懷疑人生。
我哥則把自己鎖在臥室,不出門。
我戰戰兢兢地不敢說話,生怕惹禍上身。
我摸出手機,給男朋友發消息:
「寶寶,我好像有嫂子了。」
想了想,我又刪掉這句話,重新輸入:
「寶寶,我哥好像要嫁人了。」
淮安發來幾個大寫的問號,和一張圖片。
「你親哥嗎?是照片裏的這個嗎?」
以前我哥籃球賽奪冠的時候,我給他發過比賽現場的合照。
七八個高高壯壯的男生,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我哥被他們圍在最中間,捧着獎盃傻乎乎地笑。
他天生曬不黑的冷白皮,在幾人中十分醒目。
當時覺得正常,現在越看越覺得像某種電影畫面。
如果帶入我哥的臉……
我渾身汗毛立起來,趕緊捂住臉,及時中止腦袋裏一些詭異的畫面。
「……是。」我回復。
「哇哦。」他說,「居然一直沒有看出來。」
我的心情可謂五穀雜糧。
何況他,就連我這個親妹妹竟然也毫無察覺。
下一秒,我哥的對話框閃出來。
「你外賣到樓下了。」
我切過去問淮安:「寶寶,你給我點外賣了?」
「對,兩杯冰咖啡,給你們兄妹倆靜靜心。」
我快步地走出門,把外賣取回來,然後提着兩杯咖啡,敲響我哥臥室的門。
「幹嘛?」
我瞟一眼在客廳發呆的爸媽:「咳,喝咖啡。」
臥室門打開條縫隙,我哥伸出一條白皙的手臂,一把給我拉進房間:「有事商量。」

-3-
臥室裏,我捧着咖啡,和我哥大眼瞪小眼。
他穿着件白 T 恤,黑短褲,踩着一雙拖鞋,因爲緊張,下意識地一直抖腿。
我打量他一眼,忍不住挑眉。
「哇哦,白襪子。」
「哥,原來你深藏不露啊。」
他臉色爆紅,作勢要拍我腦袋:「深個鬼,不許亂看。」
嘿嘿,還害羞。
因爲我眼神過於揶揄,他伸出一隻手把我腦袋轉過去,纔開始問:「爸媽臉色很差嗎?」
「也不能說差吧,只能說複雜。他倆對這件事的態度,我估計連他們自己都不清楚。」
「哦——」我哥點點頭,若有所思。
我一臉八卦地湊上去:「哥,嫂子家很有錢嗎?一出手居然就是三千萬?」
「是不是不應該叫嫂子?叫哥?或者二哥?」
「對了,你準備要錢還是要人?」
我哥再一次伸出手,把我推遠:「你先別添亂,我把爸媽那邊解決了再跟你解釋。」
我齜着大牙樂:「嘿嘿,哥,你玩得真花。」
我哥眯了眯眼:「笑這麼開心?」
「沒有沒有,就是牙齒有點熱,露出來涼快涼快。」
「哥還是不如你啊,爸媽介紹的相親對象不要,在那裏網戀,搞純愛?」
我齜着的大牙一下就收回去了:「你別告狀,我不樂了。」
我哥斜睨我一眼,繼續發消息。
我瞟了眼電腦屏幕,對方頭像是個可愛小狗。
我哥:「給個準話,我到底認不認?」
小狗:「我也不知道啊,他好像在忙,沒回。」
我哥:「我爸媽馬上要殺過來了,速速。」
這句話剛發出去,房門就被敲響了。
「宋簡,你出來,我們聊聊。」
我哥渾身一僵,用求助的眼神看過來。
我拼命地搖頭,給他一個「你自求多福」的眼神。
主要這事兒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我也愛莫能助啊。
半晌,我哥黑着臉,慢吞吞地開門出去了。
我正準備給淮安發消息,就聽到我媽的聲音:
「宋念,你也來。」
我:……

-3-
客廳裏,我爸媽兩手放在膝蓋上,脊背挺得筆直。
兩人莊嚴肅穆地彷彿要參加國家會議。
我挑個角落坐下,儘量地降低存在感。
片刻,我爸先開口問:
「你這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哥垂着腦袋:「不知道。」
我媽猶豫一下:「你那幾個經常來咱們家玩的朋友,難道是……」
我哥人緣好,廣交朋友。
那幾個從大學起就經常在我哥身邊出沒的好兄弟,我們全家基本都熟悉。
他們雖然類型風格不同,但沒有一個醜的。
當時我們還打趣他是顏狗,從不跟醜人做朋友。
現在想來……
我哥猛地抬起頭,滿眼驚恐:「媽,那都是我正經朋友,你可別胡思亂想啊。」
「哦——」我媽也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辦?分手嗎?」
「不知道。」
我媽語重心長道:「人家父母既然不同意,你就算了吧。三千萬太多了,咱們不能要。」
我爸點頭附和:「對,三千萬咱們家也花不完,三百萬就差不多了,到時候分你老爸點,我看上一輛車,老高端了……」

我爸頓住,抬頭就看到我媽怒氣衝衝的眼神。
他撓撓頭:「嘿嘿,開個玩笑,緩和一下氣氛嘛。」
……
小小的三居室再一次地陷入沉寂。
我媽突然歪了歪腦袋:「宋簡。」
「啊?」
「是不是因爲我總讓你們兄妹倆去相親,所以你故意地搞這出的?」
原本坐在角落裝死的我忍不住插嘴:
「肯定是,絕對是。媽你看看都給我哥逼成什麼樣了,就別讓我們相親了。」
這幾個月我倆天天相親,真的快吐了。
我哥輕咳一聲,偏過頭不說話。
算是默認了。
我爸急了:「啊,那三千萬?」
我媽瞪他一眼,繼續說:「不就是讓你們相個親,你就搞這種把戲?就這麼不想結婚?」
我哥搖頭:「不想。」
「爲什麼?你給我說說原因。」
「我怕我出軌。」
……
我媽深吸一口氣,一臉痛心:「你們知不知道,只要想到你們兩個下半輩子還沒着落,媽晚上連覺都睡不着。」
我哥神情微微地鬆動:「真的一點都睡不着嗎?」
我媽捂着胸口,痛心疾首地搖頭。
「那,您想過找個夜班上嗎?」
……
我媽眉心狠狠地跳了跳。
在她準備極致輸出的前一秒,我哥快速地起身,落荒而逃,只留下一句:「我都是成年了,有自己的想法,你們就別管我的事了。」
話說得有多剛,逃跑的模樣就有多狼狽。

-4-
週一。
嫂子的事情還沒弄清楚,我就得去上班了。
我今年剛大學畢業,東奔西走好不容易通過一家知名上市公司的面試。
結果入職第一天,就把我調到了分公司。
早上十點,人事姐姐帶着我在公司各個部門報到、登記。
「你現在去顧總辦公室一趟,讓他籤個字,順便再認一下人就好了。」人事姐姐衝我擠擠眼睛,「咱們顧總特年輕,長得還帥。」
我不屑:「能有多帥?」
下一秒,總裁辦公室的門開了。
男人身着貼身剪裁的高定西裝,目測 186 身高,乾淨利落的短髮,高挺的鼻樑。
他微微地低頭看看錶,便轉身進了辦公室。
「喂喂,口水要流下來了。」
我趕緊擦了下嘴:「不是,就咱們顧總這個條件,怎麼不去當男模?」
「男模??」人事姐姐目光微妙。
我頓時明白她想岔了,趕緊解釋:「不是那種男模啦,就是……男性服裝模特。」
「顧總又不缺錢,人家這幾天是來這邊躲風頭了,回去就能繼承公司,不比男模香?」
她推了我一把:「別胡說了,快去吧。」
我整理了下衣服,抱着文件往辦公室走。
剛邁出去兩步,一位走路帶風的中年女人踩着高跟鞋,氣勢洶洶地從我旁邊走過。
她徑直地走進總裁辦公室,「啪」的一聲關上門。
瞬間,女人尖銳的質問聲響起,總裁辦公室裏雞飛狗跳。
人事姐姐趕忙把我拉走:「算了算了,咱們還是下午再來吧。」
然而,顧總中午就走了,下午也沒回公司。
我坐在工位,摸了一整天的魚。

-5-
晚上回到家,我哥的臥室門依舊緊閉着。
我爸正坐在沙發,抱着平板看車。
我媽圍着圍裙從廚房出來:「念念,上班第一天,感覺怎麼樣啊?」
「挺好的。」我放下包包,換上拖鞋。
「晚上幾點下班?」
「六點半。」我心中頓時警鈴大作,「媽,你問這個做什麼?」
「你李姨給你介紹了個相親對象,我替你做主,約到明天下午六點了,你看看能不能請半個小時的假吧。」
我瞬間癱坐在沙發上開始「哼哼」:「哎喲,媽你幹嘛,我這纔剛畢業,你急什麼啊。」
「再說了,」我瞥一眼緊鎖的臥室門,壓低聲音,「我哥的事情你們都沒解決,幹嘛急着給我相親啊。」
剛說完,手機就一震。
我哥:「我聽見了。」
……
我媽用圍裙擦了擦手:「你李阿姨說那小夥子會過日子,身高一米七三,長得也有福氣。」
總結:爲人小氣,身高一六五左右,偏胖。
「你哥的事和你無關,婚姻大事就得早早地考慮,何況你都二十好幾歲,不小了。媽媽年齡大了,就想抱抱孩子。」
我小聲地嘟囔:「讓你去當月嫂你又不肯。」
我媽狠狠地瞪我一眼:「整天跟着你哥不學好,反正我跟人家約好了,明天你不去也得去!」
「哦。」我放棄抵抗,垮個臉回臥室。
我媽還在背後叮囑:「我把你微信推給那個小夥子了,一會兒記得給人家通過,有禮貌一點。」
回到臥室。
我剛換上家居服,好友申請就來了。
通過好友後,對面二話不說,彈了個視頻過來。
我掛斷,對面繼續打。
就這樣來回三次,對面才罷休。
我打字回覆:「不方便視頻,有什麼事嗎?」
對方:「只是想看看美女,/可愛。」
我:「我想看看存款,/呲牙。」

得益於我媽安排的無數場奇葩相親,現在的我可謂經驗豐富,應對自如。
我親身經歷的相親名場面如下:
介紹人說他疼老婆,我過去一看發現是家暴男。
介紹人說工作好、條件好,就是愛戴藍牙耳機。
我過去一看,耳朵不好戴着助聽器。
介紹人說對方很老實,不愛出去玩。
我過去一看,好傢伙,癱瘓在牀。
經歷幾次名場面以後,我十分抗拒相親。
實在是不理解爸媽的想法,他們好像不在乎我和誰結婚,不在乎我能不能得償所願,他們的任務就是促使我找到工作,結婚,生子,進入所謂的「人生正軌」。
這樣,他們的「任務」就完成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誰給他們安排的任務。
對面安靜半晌,又發來消息:
「哈哈,你還挺幽默,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我喜歡男高。」
「剛好我就是高中學歷/呲牙。」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
「顧家的。」
我一聽就來勁了:「你這可找對人了,我特顧家,一天到晚地在家躺着看小說,只要有人給我做飯,我一星期不帶出門的。」
對面還沒回復,我哥就來敲我的門:
「你的外賣。」
「來了。」
我隨手把手機放在牀上,穿上拖鞋去開門。
我哥把奶茶塞我手裏,抱怨道:「別總讓外賣給我打電話。」
「這不是也有你的份兒嗎?」
我抱着奶茶,亦步亦趨地跟着他進屋。
他皺皺眉:「你進來幹什麼?」
「八卦,不是,交流感情啊。」我順手把門帶上,「二哥的事怎麼樣了?」
「亂叫什麼!」他接過奶茶,瞪我一眼,「都是誤會。」
「啊?」
「你易哥,還記得吧?」
「記得啊,經常來咱們家嘛,他怎麼了?」
「昨天那通電話,我還以爲是他讓我幫忙頂雷的,你也知道,他爸脾氣不好,動不動就打他們母子倆,我想着替他認了。」
「啊?原來易哥……」
「不過,他昨天和對象確認了,那電話應該也不是找他的。我再回撥過去,就無法接通了,打電話那個阿姨好像把我拉黑了。」
「你給人家阿姨氣得夠嗆,拉黑也正常。」我挑眉,「哥,你原來這麼義氣,兄弟情深啊。」
「也不知道那三千萬被哪個有緣人得到了。」
他不耐煩:「你話怎麼這麼密呢?」
剛說完,他的手機就響了。
他低頭看了眼屏幕,就把手機給我遞過來。
「找你的。」
我側過身:「喂。」
淮安原本清冷的聲音,如今分外委屈。
「寶寶,你怎麼不回我信息?」
我哥雙手抱胸,眼神揶揄。
我趕緊捂住聽筒:「剛手機不在身邊,我現在看。」
通話掛斷後,我哥接過手機:「你都畢業了,能不能給他你自己手機號啊,我成中間人了?」
「嗯嗯嗯,下次一定。」
我隨口搪塞過去,跑回房間查看消息。

-6-
我和淮安是打遊戲認識的。
相識一年後,我們網戀了。
最初,因爲安全起見,我告訴他我叫宋簡,手機號也給的是我哥的。
後來時間長了,彼此越來越熟悉和信任。可語音發消息之類的,基本都用微信,不需要手機號,我也就懶得更正了。
他偶爾給我點外賣,也都填我哥的名字和手機號。
想到這裏,我突然頓住。
我哥接到的那通電話,不是給我打的吧。
半晌,我又自顧自地搖頭。
不太可能。
我們面都沒見過,怎麼可能會是找我的?
打開微信,一堆未讀,全是淮安的消息。
「寶寶,你的語音怎麼打不通?」
「是在和別的臭男人聊天嗎?」
「這麼熱的天,給你點了冰奶茶。我就不用了,我可以借你的冷漠避避暑。」
「這都不理我?ţű̂ₕ我還是去緬甸吧,聽說那裏會有人對我掏心掏肺。」
「我真的生氣了,我發誓,再也不會跟你說一句話。」
我趕緊回覆表情:「貼貼。」
對面秒回:「姐姐貼貼。」
「可惡,我的感情居然和閃現一樣好騙。」
我啞然失笑。
我們是在一款叫王者榮耀的遊戲裏認識的。
我們宿舍四個女生排位,按下召集鍵,隨機地挑選一位不幸的野王。
那時候的淮安可高冷了。
帶着我們一路殺到王者,也沒說過一句話。
我厚着臉皮加了他的好友。
就這麼一路從遊戲到微信,熟絡起來了。
熟悉以後,我才慢慢地開始瞭解淮安。
知道他獨自在國外,很是孤獨。
知道他的聲音很好聽,低沉磁性。
可我們真正地熟絡起來,是某天凌晨三點。
我睡得正香時,手機突然「嗡嗡」震動。
我下意識地以爲是鬧鐘,正準備隨手按掉,卻看見屏幕上不停地閃爍的「淮安」兩個字。
是淮安發來的語音通話。
我知道他獨自在國外,怕他是遇到什麼危險,想也不想地就按下接通。
舍友都睡了,我壓低聲音問:「淮安?」
「嗯。」
「你怎麼了,沒事吧?」
他聲音悶悶的:「沒事。」
安靜片刻,我有些摸不着頭腦:「那我掛了?」
他回答得又快又急切:「不要。」
……
半晌,他才很小聲地解釋:「我做噩夢了。」
「那你要不要開着燈睡覺?」
對面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又迴歸平靜。
「沒有用。」他說。
我:……
他安靜片刻,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語氣裏透着卑微的祈求:「能不能不要掛斷?」
可能是怕我不同意,末了他生澀地補上一句:
「可以嗎?姐姐。」
仗着比他大幾個月,我總鬧着讓他叫姐姐。
如今他真的叫了,我卻手足無措。ƭū́₋
從那以後。
每當淮安夜半驚醒時,都會發來語音通話。
我什麼都不需要說,接通就好。
偶然,我會聽見他在夢中低聲又壓抑的呢喃。
「哥。」
「對不起。」
「ƭũ̂₀你別走。」
沒多久,他就會驚醒,下意識地摸向手機。
「念念。」
我便低聲地回答:「我在。」
他總是很抱歉,覺得自己打擾了我的休息。
可實際上,我很享受他的陪伴。
因爲當時的我,也好孤單。
我前半生順風順水,卻不想在大學時期,遭遇了校園霸凌。
僅僅因爲同班男生的追求,我就被一位家境優越的女生針對了。
她編造謠言,疏遠我和其他人的關係,帶着全班同學孤立我。
我整日地和舍友待在一起。
她們是隔壁系的學姐,還比我大一級。
班會時,總會有人陰陽怪氣地說:「喲,這不是隔壁系的學姐嗎?怎麼來我們班參加班會了?」
即便我每次都毫不客氣地懟回去,也改變不了我被孤立的局面。
整整四年,我都無法融入集體。
那時候的我,需要陪伴,需要傾訴,需要引導。
需要有個人告訴我:「你沒錯,你很好。」
淮安就是那個人。
我們都身處人生低谷,是最孤單的小孩。
遇到彼此之後,我們彼此間有了共同的祕密,和莫名的默契。
儘管我們互相沒看過照片,沒見過面。
但他向我表白的時候,我依舊答應了。
半年前,他回國了。
我提出見一面,可他拒絕了。
他說:「姐姐,我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完,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我不知道他需要處理什麼事情。
總之,我尊重他的選擇。

-7-
清晨。
手機響個不停。
我滿臉暴躁地打開手機,發現是視頻通話。
昨晚的相親對象打來的。
我心一狠,頂着亂糟糟的頭髮按下接通。
屏幕裏只有我蓬頭垢面的樣子。
對面沒露臉,只有空白的背景牆,和幾根短粗的手指在屏幕裏不停地晃動。
「你好漂亮,我就喜歡不化妝的女孩子。」
我深吸一口氣,擠出笑臉:「你知道嗎?喜歡女孩子不能只看她的外表。」
「我知道,心靈美嘛。」
我咬牙切齒:「還要看看自己的外表。」
「呵呵呵。」對面傳來憨厚的笑聲,「你真幽默。」
我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禮貌地掛斷。
大早上整這一出,我整個人心情都不好了。
挎着臉到公司,熬過一上午。
中午飽餐一頓後,才慢慢地恢復心情。
臨近下班。
我開始琢磨上班第一天該用什麼理由請假。
公司的自動門「叮咚」一聲,緩緩地拉開。
男人身姿高挑,雙肩微微地垂着,手插在西褲口袋,大步地從我面前走過。
人事姐姐快步地追上去和他並行:「顧總,咱們公司新來的同事您還沒見過。」
男人沒有停下腳步:「讓她到我辦公室來。」
「好的。」人事姐姐朝我看過來,「宋念,你快去辦公室找他簽字。」
「哦哦,好。」
我趕忙拿着資料去顧總辦公室敲門。
清冷淡漠的聲音從辦公室裏傳來:「進。」
我抱着資料進去,開始自我介紹:「你好顧總,我是新來的策劃,我叫宋念。」
男人正姿態隨意地坐在椅子上擺弄手機。
聞言,他抬眸,面無表情地看我一眼。
隨手把手機放在辦公桌上,伸手接過資料,漫不經心地翻了幾頁。
我無意間瞥過手機屏幕,發現聊天框裏全是他一個人的自言自語。
他的目光停在我的個人資料那一頁半晌。
「你……」
「啊?」
他放下資料,坐直身子,正色道:
「你是不是有個叫宋簡的姐姐?」
「……我有個叫宋簡的哥哥。」
他愣住,不可置信道:「哥哥?」
「是啊,怎麼了嗎?」
他深深地吸口氣:「沒事,你先回去。」
我站在原地沒動,猶豫怎麼開口請假。
他皺皺眉:「還有什麼事?」
我決定實話實說:「顧總,家裏人給我安排了一場相親,下午我想請半個小時假。」
「行。」他想也沒想地就答應。
還以爲剛來就請假會被批評,沒想到這麼輕鬆。
我心情愉悅地出去了,還沒忘給他帶上門。
轉身的瞬間,我無意間掃到擺放在辦公桌角落的名牌:顧淮安。
嗯?
我扶着門愣在原地。
顧總冷着臉,不耐煩道:「又怎麼了?」
「沒事,沒事。」我快速地把門關好,小聲地嘀咕,「說話這麼兇,肯定不是我的淮安。」
沒準兒是同名?
還沒來得及細想,手機響起。
「喂,美女,我到你們公司樓下接你了。」
「哦,好。」
我寫好請假條,拿着包包下樓。
公司門口站着一位中年男人,和我一樣高,體型壯碩,都快比得上三個我了。
他靠着一輛奔馳,擺出一副放浪不羈的姿態。
我走近後,他笑道:
「美女,你遲到了。說好五點多就提前下來的,你看看現在幾點啦?」
我看一眼手機:「五點六十三。」
「呵呵呵。」男人又憨厚地笑,「美女,咱們去哪兒喫飯?」
「附近有家火鍋。」
「啊,那家火鍋店我也知道,食材不新鮮的。」
我立刻懂他意思:「我請客。」
「那多不好意思,咱們第一次喫飯,肯定得我來請客,你別跟我搶啊。」
男人推辭幾句,老老實實地出發了。
畢竟我不是真心實意地來相親的。
所以每次出來相親,我都主動地把錢付了。
碰到禮貌點兒的,我就當交個朋友。
碰到惹人厭的,我就當花錢買個教訓。
男人一邊開車,一邊喋喋不休地說着。
我整個人心不在焉,時不時地應和幾句。
到達餐廳後,我也不是很有胃口。
男人倒是很熱情,很快地就點滿一桌子。
他把一大塊牛肉拌上醬料,塞進嘴裏:「我對你挺滿意的,你知道吧,我是公務員。」
我點頭:「嗯。」
「我喫的是公家飯,穩定。以後你跟我了,你的社ƭū́₈會地位也會提高,什麼大老闆、大企業家的,都得對你客客氣氣的,有面子。」
我皮笑肉ṭü³不笑:「哈哈,是嗎?」
「美女你雖然長得不錯,但人畢竟都是會老的,你還有別的實質性優點嗎?」
「我這人其實挺不錯的。」我掰着指頭給他數,「除了窮點兒、懶點兒、傻點兒、情商低點兒、事多點兒,不會做家務以外,就沒什麼別的缺點了。」
「調皮。」男人吧唧着嘴,看一眼我的手,「我看你還做了美甲?」
「對啊,前段時間沒在工作,就做了美甲,還沒來得及去卸掉。」
「知道要卸掉就行。我告訴你啊,男人是不會娶愛做美甲的女人的。」
我氣急反笑:「爲什麼?」
「嘿嘿,你以爲男人不知道,心裏可清楚了。你這一手的亂七八糟,嫁過來以後怎麼做家務?看到你這一手的指甲,人家還追你,那就是想跟你玩玩,絕對沒想娶你回家的。」
他語重心長:「也就是我啊,還願意提醒你,現在意識到我對你有多認真了嗎?」
「謝謝提醒。」我眯着眼笑,「我回去就把美甲焊死在我手上。」
男人的臉色終於變了變。
我懶得跟他廢話,拿着手機起身:「我還有事,得先走了。」
男人着急忙慌地站起身,突出的肚腩碰到桌上的碗盤,「叮噹」作響。
「哎,你這,不是說好你請客嗎?」
我頭也不回:「已經付過了,您老慢慢地喫。」

-8-
計程車裏,我拿出手機,點開淮安的聊天框。
「這怕不是又被哪位哥哥絆住了,竟如此不理人了。」
「橫豎你有其他哥哥,比我會聊天,比我會撒嬌,還會哄姐姐開心。」
「我大抵是熬不過這一天了,單單地等你的消息就心煩意亂。」
看着他的消息,我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說話這麼可愛,怎麼看也和公司裏冷冰冰的上司不搭邊。
「剛下班,兩分鐘到家。」我回復。
淮安是知道,我被老媽安排很多場相親的。
因爲每當提起相親,我總能感覺到他情緒低落,所以我一般不會和他提起。
回覆完消息,我也到家門口了。
正準備回房間換家居服,我哥突然就把我拽進自己臥室,還神經兮兮地關上門。
「幹嘛啊?」我莫名其妙。
他幸災樂禍地看着我宣佈:「你完了。」
「啊?」
「你網戀對象剛給我打電話了。」
我呆住:「你不會接了吧?」
「接了,我說你不小心把手機忘到家裏了。」
……
我嚥了咽口水:「然……然後呢?」
他安靜了一會兒,然後很認真地問我,是不是還沒有來得及開變聲器。
我一整個瞳孔地震:「我掉馬了??」
大腦瞬間宕機,一片空白。
安靜片刻,我努力地找回理智,仔細地詢問:
「他還跟你說什麼了?」
「他問完以後,我準備直接掛斷來着。結果他說,讓我給他一段時間,他會慢慢地接受的。」
我哥心虛地暼我一眼:「我一時嘴快,說哥們兒,你能接受我可不行。」
……
淮安怎麼會突然給我打電話?
他明知道我有哥哥,怎麼會覺得是變聲器?
我瞬間想起,今天顧總沒頭沒尾地問我那一句:
「你是不是有個叫宋簡的姐姐?」
當時他看的正是我的員工資料那一頁,上面有我親手填寫的家庭地址。
我哥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樣子,有點於心不忍。
「不至於傷心到傻掉吧?不就是個網戀嗎,你們連面都沒見過。」
「你知道哥前幾天打遊戲遇到一個妹子,聲音老甜了。她告訴我說想喝奶茶,我就轉賬讓她自己點,然後就看到她實名了,XX 強。」
「我跟你說,我當時兩眼一黑差點就過去了。」
我瞬間福至心靈:「哥,你可太聰明瞭!」
我點開淮安的聊天框,徑直地打開轉賬。
顯示真實姓名爲:XX 安。
三個字。
我大受震驚,抱着手機,癱坐在牀上。
顧總竟然就是我的網戀男朋友!
大腦成功地再次宕機。
所以我瘋狂地遞簡歷,在面試的時候花式地誇自己,一頓操作,最終把自己送上門了?
我回到臥室,一頭把自己埋進被子裏。
那通事關三千萬的電話,原來是打給我的。
那淮安,現在是不是覺得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從被子裏伸出一隻手,把手機摸進去。
聊天框裏,最後一句還是我發的信息。
我忍不住打出一段長長的文字,想想又刪掉。
來回幾次,我放棄了。
甚至開始認真地考慮,明天該不該去上班。
這時,手機輕微地震動。
我一把掀開被子,捧着手機坐起身。
是淮安發來的消息。
我深吸一口氣,點開消息。
「你是不是叫宋念?」
想必他懵了一會兒,但還是反應過來了。
我回:「你是不是叫顧淮安?」
……
詭異的沉默後,他說:「我想見你。」
我沒說話,直接發了定位。
發完定位,我又着急忙慌地開始補妝,挑衣服。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的心情越發複雜。
激動、期待、緊張、害怕,各種情緒混合糅雜。
沒有想到,期待已久的相見,來得如此突然。
等我折騰完,已經過去半個小時。
二十分鐘前,淮安發來消息:「我到了。」
我跑下樓,看見不遠處的黑色保時捷,一道高挑的身影倚靠車身站着,目光落在我的方向。
我握着包帶的手緊了ţú₆緊,一路踩着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走到他面前。
四目相對,彷彿時間靜止。
暖黃色的路燈彷彿聚光燈,照亮他的輪廓。
我看見他清秀的眉眼泛出淡淡笑意,伸手揉揉我的腦袋。
「終於見面了,姐姐。」
「是啊,終於見面了,顧淮安。」

-9-
入夜。
整座城市燈燭輝煌,黑色轎車在街道中穿梭。
意外地,車裏很安靜。
這種感覺很微妙,陌生又熟悉。
我們戀愛一年多,瞭解對方的愛好習慣,熟知對方的脾氣性格,彼此間說過眷戀甜膩的情話。
可這,卻是我們第一次正式地見面。
後視鏡裏,我們視線交匯。
淮安終於開口:「我一直以爲,你叫宋簡。」
「我哥叫宋簡。」
「所以,你沒有姐姐?」
「沒有。」我眨眨眼睛,「我也一直以爲,你叫淮安。」
「我是叫淮安,至於姓,你沒有問過。而且我們平時……也不會互相叫名字。」
我偏頭看他,雖然依舊毫無表情,可臉頰泛起顯眼的紅暈。
「那我哥接到的那通電話,其實是打給我的?」
「嗯,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她打過電話。這也就是我之前告訴你,需要一段時間去處理的事情。我媽控制慾很強,已經給我安排好商業聯姻了。回國以後,我就在努力地拿到公司的控制權。」
「拿到了嗎?」我問。
「還需要一段時間,不過你哥那件事,我直接認下了,她短時間內不會找你的。等她找到你,我這邊也已經拿下公司控制權了。」
「那我暫時安全?」
「嗯。」
趁着紅綠燈,他偏過頭,眯了眯眼。
「所以今天下午,你明明是和別的男人喫完大餐回來,卻在微信上告訴我,你剛下班回家?」
哦豁,露餡兒了。
我表情誠懇:「你誤會了,聽我解釋。」
「誤會什麼,難道你沒去?」
「沒有,你聽我解釋。」
「好,你說。」
「我們喫的火鍋,不算大餐。」
淮安脣角上揚:「真有你的,哥你掏心窩子,你跟哥藏心眼子?」
……

-10-
晚飯時間,很是愉快。
他爲我拉開椅子,隨口點下的幾道菜統統地都是我最愛喫的,甚至連冰飲里加幾塊冰,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僅一頓晚餐的時間,我們之間的生澀與拘謹,像是隔在兩團炙熱火焰中間的堅冰,迅速地融化。
飯後,他送我回到小區。
只不過,車在半路就停下了。
「今天夜色好美。」他轉頭看我,目光期待,「要不要散散步?」
「走吧。」我徑直地打開車門,下車。
他停好車,拿上外套給我披好,動作熟練地像做過千萬遍。
下一秒,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
淮安修長的手指靈巧地穿過我指間的縫隙,和我十指相扣。
我愣了愣,抬頭看他。
他微微地低着頭,我就清晰地看見他紅透的耳根。
手指間,溫度逐漸地升溫,一路燒到心口。
手牽手地走在夜裏。
我抬頭看着閃爍繁星想,可能這就是網戀。
我們隔着屏幕,透過文字和語言,去了解另一個千里之外的靈魂。
我們心懷忐忑與期頤,和對方一起期待某天。
牽手、擁抱、親吻,又或者一起喫飯、一起遊玩、一起散步,甚至僅僅是見面。
這些尋常戀人間的小事,我們卻在每個深夜裏,期待過千千萬萬遍。
所以得償所願的這天,纔會如此珍惜與滿足。

-11-
淮安的出現,甚至讓我開始期待工作。
因爲他母親的緣故,公司裏沒有人知道我們正在談戀愛。
這反而,讓我們擁有了一個共同的祕密。
比如某個清晨。
我和淮安特意一前一後地分開走進公司,發現我的桌子上,擺放着一個精緻的禮盒。
盒子上面放着張紙條,雖然沒有署名,我卻一眼認出淮安的字跡。
同事們紛紛地圍上來八卦:「哇,這是你男朋友送的嗎?快戴上讓我們看看。」
「是某個品牌的限量版哎,你男朋友真好。」
這時,刻意地落在我身後的淮安緩步地走過,挑挑眉:「男朋友眼光不錯。」
我:……
再比如公司開會,同事指着 PPT 喋喋不休。
淮安面無表情,低垂着眉眼,彷彿沒有動過。
可我的手機卻一直震動。
「姐姐,你好冷漠,都不看我一眼。」
「姐姐,我一個人睡覺好害怕,只能抱着小熊玩偶睡,可是小熊玩偶是沒有溫度的。」
我偷摸地回覆:「你拿開水燙一下就有了。」
「唉,倒是終究被姐姐嫌棄了,沒有其他哥哥生得俊俏。」
我:……
我始終想不通,淮安是如何頂着零下二十八度的臉,在手機上打出零上九十八度的話語。
不過,這場地下戀情,我們樂在其中。

-12-
兩個月後。
下班後,我和淮安刻意地沒有早早地離開。
因爲他說,有事兒要和我商量。
直到同事都走光,我纔去淮安的辦公室找他。
他倚着辦公桌,一副等候多時的樣子。
他抱怨:「這幫人下個班怎麼磨磨蹭蹭的。」
「有些同事需要加班啊。」我解釋。
「都 2023 年了,怎麼還搞加班這一套?以後加班扣工資。」
「說得好。」我立刻表示贊同,「就憑你這個覺悟,以後分手了,我還在你這兒上班。」
「胡說什麼!」淮安將我拉進懷裏,「不許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快呸掉。」
我無奈地「呸」了三聲:「你有什麼事和我商量啊?」
他鬆開我,挑挑眉:「我想借你哥一用。」
「啊?」
「最近我媽又在作妖,想讓你哥配合我演個戲,讓她安靜安靜。」
「……那我試試。」
「爲難你了。」淮安抱緊我,「念念,我真的非常不想我媽介入到我們之間來,我很害怕她會傷害到你。」
我頓時警覺起來:「阿姨不會綁架我吧?」
「想什麼呢,我是說心理上的傷害。我知道,你在感情上其實是很敏感的。我怕她會說出一些尖酸刻薄的話,讓你覺得受傷、自卑,又或者產生自我懷疑。」
「我不想帶給你一絲一毫的負面情緒,我不想你質疑自己哪怕一秒鐘。我一直覺得,如果我的出現,沒有讓你更愛自己,那我不如不曾出現。」
我靜靜地被他抱在懷裏,不曾說話。
我想,還好你出現了。

-13-
回到家,剛好是我哥開的門。
我站在門口,衝着他笑:「嘿嘿,哥。」
我哥上下打量我一眼,嫌棄道:「嘿嘿個鬼,你傻笑什麼呢,中邪了啊?」
……
一句話讓我閉嘴,非我哥莫屬。
我掃一眼客廳:「爸媽不在家嗎?」
他從冰箱裏拿了聽可樂:「還沒回來。」
我趕緊跟在他身後:「哥,剛好有個事想和你商量。」
他停在臥室門口:「說。」
「你還記得淮安嗎?」
「記得啊,你已經奔現的高富帥男朋友。」
「對,我是不是也跟你說過阿姨的事情。」
「說過,然後呢?」
「你能不能陪他演出戲?」
「演出戲?」
他思考兩秒,猛然地反應過來,二話不說地揚起手,關門。
我死死地抵住門不讓他關:「你就幫我一次嘛。」
「滾。」
「這件事關乎你妹的終身幸福啊,哥。」
「死。」
「求你了哥,我給你洗一個月臭襪子。」
「半年。」
我試圖講價:「兩個月。」
「一年。」
「好好好,半年。」講價失敗。

-14-
酒吧。
我抿了口酒,幸災樂禍地看着我對面的顧淮安和宋簡。
他倆中間彷彿隔着半條馬路,渾身僵直。
我挑眉:「你倆不是演戲嗎?坐近點啊。」
淮安聞言,往我哥那邊挪了挪。
我哥繃着臉,也往旁邊挪,成功地離他遠了一些。
「哥,你可答應過我的。」我出聲提醒。
他深深地嘆口氣,認命地坐在淮安旁邊。
淮安偏過頭:「哥,委屈你一下,半個小時就行。」
隨後,他坐直身子,伸手攬在我哥肩上,然後按住我哥的腦袋往肩上壓。
兩人最終呈現的姿勢就是:
淮安攬着我哥的肩膀,我哥整個人以一種大鳥依人的姿勢靠着他,將腦袋枕在他肩膀。
「噗!」我忍不住把剛喝進嘴裏的酒噴出來。
「寶寶,你別笑了,會露餡兒的。」
「好好好。」我拼命地忍住笑意,擦了擦嘴,再次向兩人看過去。
結果,恰好看見我哥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婦表情。
「噗!」我一秒破功。
我哥咬牙切齒:「再笑把牙給你打掉。」
我忍不住趴在桌上,埋頭ŧŭ̀⁵笑夠了,才直起身,扭過頭去,不看他們。
我臉色漲紅,死死地盯着旁邊桌上,表情莫名其妙的兩個陌生人,問道:
「淮安,你確定阿姨能看見這一幕嗎?」
「她會看見的,你放心。」

-15-
第二天,我就確定,阿姨看見了。
因爲,她主動地聯繫我了。
我自作主張地答應了,沒有告訴淮安。
城郊,西餐廳。
面前的女人穿着低調奢華,習慣性地微抬着下巴。
她伸出戴着大顆珠寶的手指,緩緩地將一張支票推到我面前。
在支票停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用事先演練過的堅定語氣說出三個字:
「我不要。」
「這是三千萬,搞定我兒子。」
兩句話幾乎是同時說出口的。
一時間,我們兩人都愣住了。
阿姨微微地皺眉:「你不要?」
我花費了兩秒,就做出正確選擇。
「要,您年紀大可能耳背了。」我把支票從她指尖抽走,「阿姨,不對,老闆,您能不能再詳細地說說我的任務?」
阿姨臉色不太好看,但我不在意。
她趾高氣揚道:「我發現我兒子在公司,和你走得比較近,只要你能搞定他,三千萬歸你。」
「任務我可以完成,但如果我拿走這三千萬以後,您轉頭告我詐騙怎麼辦?」
她慢悠悠地從包裏拿出一份合同:「呵,我們顧家不缺這三千萬。」
我接過合同看了看:「阿姨,您準備得還挺充分。」
她輕蔑地一笑:「沒辦法,畢竟現țü⁻在的小姑娘都精着呢。」
十分鐘後,我們愉快地完成交易。
我神清氣爽地走出咖啡廳,甚至開始幻想婚禮當天,阿姨看到我哥作爲我的孃家人出現時,會是個什麼樣的表情。

-16-
淮安的家,在城郊的高檔別墅區。
我們正式見面的一年後,他牽着我的手,帶我參觀他的房間。
「哇,好大啊。」我發出來自窮 X 的感嘆。
他的臥室,大概等於我的臥室 x3。
極簡風的裝修,和他本人很搭。
他捏捏我的手:「還好,以後我們的房間,一定會比這個更大。」
我絲毫不拘束,坐在他的牀沿,拿起擺放在牀頭櫃上的合照。
照片裏,是兩個十四五歲的男生,勾肩搭背地朝鏡頭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認出其中一個是淮安小時候,而另一位五官和淮安有八分像。
淮安走到我身邊坐下,:「好像還沒有跟你說過,我有個哥哥。」
我搖頭:「你說過。」
「嗯?」
「在夢裏,你經常會叫他。」
「居然都被你聽見了。」淮安雙手環住我的腰,將下巴抵在我肩上,「這大概是我唯一沒有告訴你的過去了。」
淮安的哥哥,叫淮南。
他們是雙胞胎。
淮南很優秀,他似乎擅長所有事情,小小年紀就接連跳級,被譽爲天才。
明明在同齡人中也算出類拔萃的淮安,卻始終不曾引起父母的關注。
淮安深知自己再怎麼努力,也比不上天分。
他索性放棄努力。
隨着兩個少年長大,一提到顧家,所有人都知道淮南,顧家的驕傲。
而提起淮安,大家的第一印象就是:「哦,那個敗家子啊。」
而父母的偏心,也越來越明顯。
他們放任淮安野蠻生長,一心地培養淮南。
那時候的淮安,年僅十五歲。
他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我沒有哥哥就好了。
遺憾的是,他的願望實現了。
僅有兩人的畫室,迎來一場突如其來的火災。
等兩個人反應過來想逃的時候,才發現教室門不知被誰鎖上了。
畫室裏並沒有足以滅火的水源,兩人手上僅僅只有一瓶礦泉水。
於是淮南撕下身上的衣服,用水澆透捂住口鼻,隨後和淮安來到窗邊等待救援。
由於消防通道的違規佔用,消防車花了很久的時間才能順利地救助。
而在這期間,兩人已經暈過去了。
消防員到場時,只看見淮南緊緊地抱着弟弟。
淮南的背後大面積燒傷,再加上吸入大量濃煙,搶救失敗。
淮安無數次地希望不曾出現過的哥哥,用自己的生命保護了他。
很長一段時間,淮安都沒辦法原諒自己。
而父母更是大受打擊,視他爲眼中釘。
他們說:「爲什麼死的不是你?」
直到某天,淮安在那部沒有勇氣打開的手機上,看到了淮南最後一刻發來的短信。
淮南說:「替我好好地活着。」
於是,淮安嚥下所有苦澀,頂着苛責與謾罵,打起精神生活。
他努力地做好自己能力範圍內的一切,期待有一天能趕上哥哥的步伐。
歲月漫長,淮安的父愛去世後,他的母親終於意識到自己只剩下一個兒子。
她送他去國外讀書,培養他的經商頭腦,開始將所有期待都放在淮安身上。
「就是在這個時候,我遇到了你。」淮安的聲音很平靜,「我一直認爲,只有成爲哥哥那種優秀的人,纔算是替他好好地活着。」
「可我發現自己再怎麼努力,也只能到達普通人的極限,我永遠無法像他那樣優秀。所以,我始終痛恨自己的平凡。」
「還記得嗎?有天你說去看美劇,中途又突然給我發來幾張視頻截圖。」
「我一直在思考,一個人的一生,怎麼能一無所成呢?事實就是這麼悲哀,不是所有人都能功成名就,我們中有些人註定要在平凡的點滴中尋找生命的意義。」
「那時候,我突然明白,我並不需要像哥哥一樣優秀,也能告訴他,我真的有在很努力、很認真地活着。」
「後來我想,或許點醒我的並不是那幾句話,而是你的存在、你的陪伴。」
「念念。」他輕輕地蹭蹭我的臉,「我可能很普通,但我向你保證,我的愛一定很特別。」
細碎柔軟的頭髮蹭在臉上,癢癢的。
我忍不住回過身,試圖將他抱得再緊一些。
雖然他並沒有刻意地描述自己的痛苦,可我知道。
發生在他十五六歲的事情,在數年後的今天,還折磨着他,夜夜讓他不能安眠。
我記得他的母親衝進辦公室時發出的尖銳聲音,刻薄的話語。
如果,現在這種待遇都是在她想通後難得的「溫柔」,我不敢想象,十五六歲的淮安,是怎麼樣孤身一人承受這對夫妻的怒火。
好像從小到大,都沒有人站在他身邊。
就連唯一的哥哥,也離開了。
「你怎麼哭了?」淮安冰涼的手指擦過我的臉頰,輕拍着我安慰,「沒事的,都過去了。」
我淚眼模糊地點頭,再度撲進他懷裏。
我明明不愛哭。
後來我想,可能愛就是這樣,明明自己覺得還過得去的事情,對方卻先替你心碎了。

-17-
淮安徹底地拿到公司控制權,是在半年後。
我戴着訂婚戒指,帶他一起回家。
我爸媽早就盼望着我嫁出去,高興得不得了。
我哥趁着爸媽去做飯的工夫,偷摸問我們:
「阿姨那邊搞定了?」
我衝他眨眨眼:「當然搞定了。」
得益於我哥和淮安的好演技,再加上他們兩人已經稱兄道弟,時不時地就約着一起打球。
阿姨到現在還被矇在鼓裏,恨不得看到我和淮安天天膩在一起。
知道淮安和我求婚以後,她眉目舒展,傻乎乎地認爲,我終於把她兒子掰回來了。
不過,她再笨,婚禮那天也反應過來了。
當天,我哥帶着他的朋友木易出席。
阿姨臉色大變,以爲他是來鬧場子的。
我哥笑眯眯地打招呼:「阿姨你好,我是宋唸的哥哥,宋簡。」
阿姨的臉色就更精彩,恨不得當場翻臉。
不過考慮到顧家的面子重要,她還是忍住了。
事到如今,她的意見已經不重要了。
我看着並肩站在一起的兩人,忍不住打趣道:「哥,我都結婚了,你準備相親到什麼時候啊?什麼時候把自己嫁出去?」
他偏頭看一眼,無奈地聳肩:「路漫漫其修遠,我還有得等呢。」
我笑着糾正:「應該是道路艱難,前途光明~」

-18-
蜜月旅行,我們選擇去巴厘島度假。
我坐在沙灘椅上,看着淮安露出的八塊腹肌,由衷地發問:「你怎麼好意思說自己普通的?」
他笑:「跟我哥比的話,就很普通。」
陽光,沙灘。
我靠在他懷裏,摸着八塊腹肌,十分安逸。
我想,無論和誰比,他在我眼裏都不曾普通。
起碼,在我的眼睛裏,你將永遠閃閃發光。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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