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電影院

【一、喜歡電影的女孩】
距離《天街》殺青還有不到一週了。
再補拍幾個天台的鏡頭,最後一片拼圖就拼接完畢,這部電影也算是完整了。
邢鴿作爲導演,這幾天應該正是最忙的時候。不過今天,他卻早早地叫停了劇組,獨自離開了。
夕陽即將沉入山頭,這個小城的所有建築都被染上一層類似鏽蝕的顏色。邢鴿抽動鼻頭,他已經分不清那股冰冷鐵鏽的味道是來自記憶,還是真的屬於現在的小城。
街道邊稀落的路燈亮起,空氣很快冷了下去,他拉緊衣領,在文化廣場前面找了一道石條凳坐下,開始吸菸。
在他小時候,這個廣場上一到晚上還總是擠滿了人,他們放着嘈雜的音樂,翩翩起舞。燈光只亮在廣場一角,廣場上的人們互相看不清楚面容,只能用誇張的舞步互訴衷腸。這些人什麼時候開始出現,又什麼時候不再出現,邢鴿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他只是盯着現在空蕩蕩的文化廣場,慢慢抽菸。
「邢老師,您好!您……還抽菸呢?」一個問候從後面傳來。
「不過肺,吸進去就噴出來了。」邢鴿回頭,露出笑容,「我只會這麼抽。」
來者在黑暗裏看不清面容,只看得出是一名穿着時尚的年輕女孩。
「能再次約老師出來,真是太榮幸了!」女孩整理了一下風衣,在邢鴿的旁邊坐下。
「哪裏的話,」邢鴿說,「現在還有您這樣……這麼關心小衆電影的年輕人,榮幸的應該是我纔對。」
之後他們開始談論電影,從現在盛行的翻拍作品,一直聊到一百多年以前的原作,以及它們的導演。
那些羣星之中,女孩說自己最喜歡斯坦利·庫布里克,喜歡最早的《2001 太空漫遊》,並覺得後來翻拍的《2025 太空漫遊》《2051 太空漫遊》《2076 太空漫遊》都不太行。
對於邢鴿這種老炮,聊起這種過於響亮的名字雖有些不夠硬核之嫌,但考慮到對方的身份,不能要求太高,再加上她說得確實也沒錯,邢鴿只能誠懇點頭,進入下一個話題。
談話進行得很愉快,不知不覺已經月亮高掛,夜色更濃。邢鴿越說越起勁,正想站起身來比劃某個經典的電影動作時,發現自己的腳已經凍麻了,這才發現時間已經過去太久。
「那個……有些晚了,我該回去了。」女孩也終於找到話頭,尷尬地笑笑,有些遲疑地說。
「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邢鴿說,「我有點得意忘形了,哈哈。」
「沒有,沒有。」女孩說,「邢老師談起電影的時候,很有魅力。」
「見笑了。」邢鴿撓了撓頭,「那你怎麼回去?」
「沒關係,我就住附近。」女孩說,「那我先走了!」
「哎。」邢鴿說,「我也該回去了。」
二人分別之後,邢鴿腳步輕快。他走過黑夜裏只亮着寥寥幾盞燈的混凝土高樓,走過工學院前面鏽跡斑斑的銅質火箭,走過學校前陰鬱而整齊的高大雪松,回到了家中。
他哼着歌,熟練地戴上全息眼鏡,進入了他自己的劇組。

劇組還是他離開時的樣子,天台的佈景已經搭建好了。演員們在一邊整齊地坐着,面帶微笑,等待他發號施令。
邢鴿看着那些美麗的建模,那是屬於他的角色。那些貼圖後面現在只是一具具空殼,但在電影完成的那一刻,他們在觀衆眼中就將成爲故事中真正的人物。
邢鴿給自己拍了拍手。
「好了,完成剩下的工作吧。」
【二、5000 元的外賣】
「女主再往前一點,離邊上近一些。」邢鴿說。
女主演「琉璃」保持微笑,向前平移了一點距離,扶着天台的欄杆。
「下面來點羣演,整成下班的樣子。」邢鴿對着樓下說。
樓下空無一人的街道瞬間人潮洶湧,往來匆匆——只是都一動不動。
「太陽,再向下一點,我們要的是夕陽一點的感覺。」邢鴿看了看天空說。
天空中的太陽向下了一些,停住不動。
「給點風聲。」邢鴿說,「大點,再大點……不對,不是這種。算了,我給你模擬一下。」
邢鴿閉上眼睛,回憶那種感覺。
不多時,周圍颳起了風。那是邢鴿熟悉的,高中時代下課時候的風。
「不,不太對……」邢鴿坐下,風聲一直颳着。
《天街》講的是一個小城的少年「天」,突然發現了站在某個天橋上可以聽到未來的聲音,他嘗試跟未來溝通,並跟未來的一名少女「琉璃」建立聯繫的故事。
其他的鏡頭基本已經完成了,就是剩下最後結局的片段。那種感覺他始終沒辦法完全抓住。
「今天先這樣吧。」邢鴿想着,讓風聲又大了一些,他在風裏閉上了眼睛。
摘下眼鏡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邢鴿看了看錶,自己點的外賣應該快來了,邢鴿打算等外賣來喫完再休息。
晝夜顛倒現在已經不是什麼問題了,畢竟在全息世界裏天的亮暗全由自己決定。邢鴿退出,只是因爲太累了。
儘管拍攝流程已經極度簡化,不需要他扛着攝影機去實景拍攝。但所有的佈景都需要他自行在腦海裏構建,才能被讀取到全息世界中。大到遠中近景的搭建,中到演員的外貌體態,小到服飾的花紋、路邊的裝飾,都需要他親力親爲。
邢鴿捂着額頭,什麼都不想去想了。他從詛咒這項技術,到慢慢體會到其中的快感,沉溺其中,再到現在全息世界已經變成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整體上還是感謝它的。他希望拍攝的電影,在現實中拍攝已經不可能了,只有在全息世界裏,他纔可以實現這個願望。
半夢半醒之間,邢鴿打了個激靈,他發現外賣定好的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小時了,而外賣一直沒有來。

又等了半小時,外賣終於來了。
送外賣的大哥面黃肌瘦,穿着單薄的衣服,看來是許久沒有換過。但他的神氣高傲非常,在門口嫌棄地打量着邢鴿家的大客廳。
「是你點的?」大哥拎着飯盒問。
「您辛苦……」邢鴿低聲下氣地說。
「怎麼支付?」大哥說,「全息碼還是全息幣?」
「……現金支付。」邢鴿撓撓頭說。
大哥挑了挑眉:「哦,5000,這是我的碼。」
「啊,之前不是 4100 嗎?」邢鴿說。「營養盒 100,運費 4000。」
「全息幣又漲價,有人給你送就不錯了!」大哥說,「在裏面直接掙全息幣不比這個輕鬆?出來要是掙不到兩倍,誰來給你幹?要麼就攢全息幣,整個維生裝置去。在這拿現金還講什麼價啊,餓死你得了。」
「您說得對,您說得對……5000 就 5000 吧!」邢鴿不敢頂嘴,前幾天來送飯的已經被邢鴿兩句話氣跑了,害得邢鴿自己騎車去五公里外的自動販賣機買了營養盒,而現在他已經餓得不行了。
在銀行卡里划走了不菲的幾天飯錢,邢鴿不禁感嘆幸虧老爸還給剩了幾百萬,要不然喫飯都要喫不起了。在他小時候,5000 塊是他老爸一個月的工資,但現在找一個人給你送一頓飯都險些不夠。
等這些錢都花完,我也去給人送營養盒來賺全息幣吧。邢鴿這樣想。對比現在絕大多數人來說,他覺得自己已經算相對能適應現實生活的了。
再說,現實世界的錢,大概只會越來越沒用吧?
世界從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呢?
邢鴿又看向了擺在桌上的全息眼鏡。它通向另一片深邃廣袤的世界,它的出現也永遠地改變了現實中的世界。
【三、全息世界】
邢鴿的全息眼鏡繼承自他的父親。
父親是當地影院的電影放映員。這個小城只有一家影院,自然也只有一個放映員。他不光負責放映電影,還負責遙控 4D 電影的噴水搖座椅開關。至於更高端的 8D 電影、環幕電影,這裏通通都沒有。
受父親工作的影響,小邢鴿從小就喜歡上了電影。4D 電影那種沉浸式的體驗深深震撼了他,無論是刺激的冒險還是壯麗的景觀,彷彿都近在咫尺一般。他也曾經很自豪地跟同學說過,電影院裏的電影都是他爸爸放的。
有一次,在作文裏,邢鴿寫了自己父親的工作,並且希望自己將來長大後可以當一名電影導演,他希望能夠拍攝出真正讓觀衆沉浸其中的電影。作文獲得了滿分,他興沖沖地去找父親簽字,父親閱讀後的表情則有些令他不安。
「電影都是假的。」父親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沒什麼意思的,你還是多做點實際的工作,怎麼樣?」
那之後,小小的邢鴿意識到,父親可能沒有那麼喜歡電影。他再也沒有在父親面前提過電影相關的事情,他只是把這件事深埋心底,幻想從未破滅過。
邢鴿當時未曾想到,沒過幾年,那種真正讓觀衆沉浸其中的電影,居然成爲了電影最普遍的形式。
在 21 世紀 30 年代末期,那時候「全息世界」還被叫作「元宇宙」,一項後來被稱爲 EI(Electroencephalogram interpretation 腦電波翻譯)技術的突破性進展,徹底點燃了這個當年被擱置許久的「宇宙」。

這項技術最早在 1960 年就由科學家提出,但不可以將人腦的電信號接入計算機控制系統,使二者完成某種程度上的「交流」。可是直到 2020 年,人們也只能做到通過讀取腦電波來輸入文字,運行簡單的指令。對於人腦天馬行空的想象力,計算機束手無策,完全無法理解。
突破發生在 2037 年。一名實驗室的研究生在誤操作之下,將給感應小白鼠腦電波的電極電量異常增加,電流直接擊穿了小白鼠的海馬體,之後又再次誤操作,將電源再次增加,直接導致了線路短路,實驗室啓動了備用電源。
然而在這電源切換的一瞬間,輸出端的屏幕上展現了一個異常的圖像。這一現象被旁邊的布倫特·庫爾圖瓦敏銳捕捉到了。
一年以後,他宣稱自己成功復現了那天晚上他所見到的圖像,那是小白鼠對於死亡的「想象」。
他還在論文中寫道,將電信號還原到最基本的信息,再利用這些信息去重新在計算機上構建語句或圖像是非常愚蠢的,因爲人腦與計算機運行邏輯完全不同。
而那天晚上異常的電擊,令小鼠的大部分意識被毀壞,反而令海馬體臨終的悲鳴最大程度簡化,進而被計算機所讀取。
那一段信號可以完整解碼爲一張圖像,這也正是輸出端屏幕上圖像的來源。而布倫特通過這一年的實驗,已經成功模擬了小鼠的海馬體那晚的狀態——換句話說,人類第一次讀取了動物的「思考」。
那之後這項技術更加突飛猛進。2037 年下半年,另一位科學家海倫·塔利通過改進計算機端接入信號的算法,成功讀取了小鼠腦電波形成的三維模型。
2038 年,塔利與布倫特各自連發論文,幾乎是一個月一篇的速度公佈着自己的研究成果。這一年,他們通過對於這些大腦被部分破壞的小鼠思維的研究,逆向模擬了正常小鼠思考的腦電波,並且成功讀取了正常小鼠的思維。
而在十一月份,另一份論文的發出,徹底產生了爆炸性的效果。
一名叫李科的年輕科學家,成功用計算機復現了靈長類生物的思維模型。在實驗中,他們讀取了關在籠中倭黑猩猩的思維半個小時,並且把這些思維以影像模式呈現了出來。用他的話說,最終成品「簡直像是模擬倭黑猩猩第一視角而拍攝成的影片」。
最終,在多方運作之下,李科獲得了一個機會,那是人類第一次以腦電波轉計算機信號的方式,向外界展現自己思維的機會。
很多人還記得那段錄像。
戴着眼鏡一臉微笑的李科,將摩托頭盔一樣的設備扣在頭上。然後他開始調試數據和儀器,視頻裏只剩各種設備運轉的嗡嗡聲,沒人解釋也沒人幫忙。經過幾分鐘的調試,他靠在靠背上,比了一個 ok 的手勢。
一個老者出現在鏡頭裏,那是他的導師,海倫·塔利。
海倫在一旁對着李科緩緩說道:「現在,請想象一個立方體。」
旁邊的黑色熒幕上,突然泛起了一陣漣漪,如同散沙聚成寶塔,一個緩慢旋轉的立方體逐漸出現。隨着時間的推移,這個立方體也越來越具體,它逐漸變得更標準,而後似乎擁有了金屬的質感。但很快,它變成了一塊褐色的土塊,頂部還有綠色的草皮。
「哦,不要想你的《minecraft》了!」海倫哈哈笑道。
李科也哈哈地笑着,屏幕上卻變成了他遊玩《minecraft》時候的第一視角。
「不要胡思亂想,我們在錄像呢。」海倫說。
「沒問題的,我能控制要顯示什麼。」李科在頭盔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見他對鏡頭豎起大拇指……
這個視頻迅速佔據了各大新聞的頭條,其應用的潛力之大,就算對於這方面完全不懂的人,也能深深體會得到。
已經沉寂了十幾年的「元宇宙」再次被想起,這時候它更名爲了「全息世界」。由 Balve 公司創建的第一個「全息世界」於 2039 年發售,不需要其他任何外設,只需要購買 299 美元的「全息眼鏡」即可進入其中。
由於「EI」技術的發展,在「全息世界」中構建物體的成本幾乎歸零,所以隨着大量玩家的湧入,這個世界的內容量立刻膨脹起來。

看到這個新聞時,邢鴿意識到,他預想中的電影模式,馬上就要來了。
果然,全息世界在幾個月以後就推出了世界上第一款真正意義上的「沉浸式」電影《戰爭遊戲》,在這個電影中,觀衆將扮演影片中的一名角色,完全進入電影的世界。因爲構築世界的成本前所未有地降低,《戰爭遊戲》所營造的電影世界的真實程度,是之前所有全景電影都無法比擬的。
邢鴿看着影評只能乾瞪眼,這個小城距離最尖端的科技產品,還是太過遙遠了……
直到這時候,「全息世界」其實還是小衆人的狂歡,並不是所有人都幻想在那樣的世界生活,最多也就是當個新奇玩意玩玩。然而事情在幾年以後發生了變化。
似乎是一夜之間,一種名爲「全息幣」的虛擬貨幣成爲了投資熱門。與以往完全虛擬的貨幣不同,這種貨幣是可以直接進行流通的。只是流通的空間,是在 Balve 的「全息世界」之中。這是這個虛擬世界的「法定貨幣」,是在這個新世界生活必備的資源。
幾天之內,1 全息幣在市場上已經達到了 2 萬美元的高價。
「全息世界」以極迅猛的姿態迅速進入大衆的視野。
全息幣的總量是固定的,一共是 150 億個,這是 Balve 聲稱「全息世界」所能容納的人數上限,同時也是那時候世界人口總量的 2 倍。而更令人瘋狂的是,每個人理論上都有獲得全息幣的機會,而且獲取的方式也是非常簡單。
只要作爲新用戶,登錄一次「全息世界」,即可獲得一枚「全息幣」。每邀請一位新用戶登錄「全息世界」,即可額外獲得一枚「全息幣」。而這名新用戶再次找到新用戶時,最開始的這名用戶也會獲得一定比例的「全息幣」。
具體的換算規則那時候已經沒多少人關心了,他們只知道:越早入局,賺得越多。
邢鴿還記得,那是 2046 年的夏天。還在高中的他回家之後發現,自己的父親居然購買了一臺全息眼鏡。那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
然而父親只是讓他登錄了一次之後,便不允許他碰這臺機器。
後來根據邢鴿的換算,那個暑假,父親一共至少搞到了 50 多個全息幣。他之所以能換算出來,是因爲父親在全息幣最高價的時候,將它們全部拋出套現了,他們家一夜暴富。
「這東西全都是虛的。」父親掂量着那輕輕的全息眼鏡,「都是泡沫罷了,不長久。」
那之後,父親再也沒有去過電影院。
邢鴿想到了父親評論電影的那天,似乎有些能夠理解他了,原來這就是父親所一直追求的「真實」。無論是電影,還是新玩意,不過就是南柯一夢,總會過去的。
不過父親其實漏算了一點:風潮的確總會過去,然而風潮之後,世界卻會切實發生改變。
【四、真實與虛擬】
各國政府很快發現,國民們進入「全息世界」中生活的比例越來越高。而讓其他人真正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的,是芬蘭政府首先宣佈,將在全息世界中以相同架構成立政府,並歡迎全世界玩家成爲其「虛擬國家」的國民。
迫於壓力,其他國家也紛紛效仿。當然也有國家在聯大提起抗議,要求全球禁止全息世界中的政治行爲,但是因爲那時已經騎虎難下,全息世界如一股風潮,已經席捲了整個世界。這個動議未能獲得通過。
「就如同 20 世紀的人不能取締電能,退回蒸汽時代。」緬甸代表的話代表了會場內大部分代表的想法,「我們也不能取締全息世界,假裝它不存在。因爲這是人類的又一次技術革命。」
而 EI 技術的又一次革新,更加推進了這個進程。那就是感覺的輸出。
由於破解了腦電波與計算機之間的聯繫,這使得將代碼轉錄爲部分感覺成爲可能。視覺早已解決,嗅覺、味覺、觸覺也被科學家成功模擬。
由此,世界正式分爲了「真實」與「虛擬」。不如說,是「虛擬」的興起,與「真實」的衰落。

只需要攝取維持生命體徵的食物和水,用戶就幾乎可以在全息世界中獲取任何現實世界中難以獲得的經歷。當然,爲了避免無節制的使用導致可能威脅生命安全的情況,這些功能的使用,全部都需要通過支付「全息幣」來實現。而在最初獲得的全息幣被消耗殆盡之後,用戶可以選擇在全息世界中「工作」以賺取全息幣。
全息世界中的工作是以時間爲單位計算,即處於「工作」狀態下,每單位時間結束後可以獲得一定量的全息幣。而工作內容是由用戶自行決定的,全息世界提供了幾乎所有職業的工作,以各行各業頂尖人物所提供的工作流程爲模板,用戶可以自行選用。當然用戶也可以自行設定工作內容,並且在工作過程中隨時更改細節。唯一的限制就是工作內容確定之後,每個月纔有一次完全更換的機會。
比如一直在全息世界熱度排行前列的「牀墊試睡員」工作,用戶的工作就是在全世界各種酒店的模擬環境下,在牀墊上躺到工作時間結束。用戶可以自行選擇酒店的位置和形狀,可以自己設計裝潢甚至窗外的景物,可以設定隨時可以用來品嚐的工作餐(當然必須要在現實中進餐過後才被允許使用此功能)。
換句話說,用戶在全息世界中投入的時間,可以換成更久遊玩的時間。只要在「相對規定」下消耗時間,就可以換取完全無規則享受的時間。這種機制使得許多人幾乎完全放棄了現實中的工作,全身心投入到全息世界中去。
Balve 爲這類人量身定製了全套維生設備,只是需要不菲的全息幣去購買。現在能夠使用這些裝置的,也就是成天泡在全息世界裏「工作」的用戶,以及現實中財力足夠雄厚去換取全息幣的富豪了。
對於無法購買維生設備的用戶,Balve 則是推出了名爲「營養盒」的產品。那是一種廉價的壓縮食物,在飲水充足的情況下可以維持人幾天的生存。在現實中生產銷售這些營養盒的員工,可以獲得比在全息世界中「工作」高一倍的薪水。然而應聘者其實寥寥。
「我幾乎無法忍受現實世界了。」新聞中接受採訪的中年人淚流滿面地說,「我寧可用全息幣去購買營養盒,也不願意在現實世界多待一秒。」
這已經是那時候絕大多數全息世界使用者的心聲了。
十年以後,80% 的世界人口都已經使用或長期使用全息世界了。隨着虛擬和現實權重的不斷變化,現實中的一切都在發生着改變。
此時,邢鴿父親已經因爲當年拋售全息幣的行爲而追悔莫及,最終撒手人寰。結果他追求了一輩子的「真實」,其實才是南柯一夢。邢鴿空空守着現實中的萬貫家財,卻在全息世界中一文不名。
【五、電影的終結】
「你爲什麼要拍《天街》呢?」黑暗中,女孩問邢鴿。
「因爲現在的電影很無聊。」邢鴿說。
二人還是坐在老地方,面前是一片漆黑的文化廣場。
「是嗎,最近上映的《刺激 2995》評價都很高呢。」女孩說。
「那也是翻拍最後黃金時代的作品。」邢鴿說,「在全息世界剛興起的幾年,全世界的獨立創作者都發現,在全息世界裏他們有近乎無限的資源去實現自己的構想。無論是佈景、演員、音樂,只要你能想象出來,那就可以立刻使用。而且這件事沒有任何技術限制,理論上每個人只要感興趣,都有去創作的機會。而且因爲電影的沉浸性,這些故事顯得更加精彩,更加扣人心絃,簡直像是經歷一段新的人生。就這樣,那二十年間各種挑戰人類想象極限的片子噴湧而出。可惜……」
邢鴿舉着煙的手輕輕拍在腿上。女孩屏息凝神,等他說下去。
「可惜的是,他們認爲自己成功了,他們證明人類的想象是有極限的。」邢鴿說,「那二十年電影的總數,比歷史上所有電影的數量加起來還要多上 500 倍,然而在做了這麼多工作之後,大家不約而同地發現,電影越來越像。無論是大師的作品,還是無名小卒的作品,似乎都能從過去的作品中找到非常相似的影子。」
「再也拍不出來跟以前不一樣的作品了?」女孩說。
「這似乎就是他們的極限了……儘管對於觀衆來說,沉浸感帶來的代入感可以衝散其他感受。但是創作者們沒有辦法欺騙自己,相像就是相像。」邢鴿仰頭說道,語氣平淡,看起來他似乎已經全盤接受了這件事所代表的殘酷真相,「他們本來以爲想象力是一道通往深空的航船……但是經過了那二十年才知道,想象力……其實是一道階梯,它的每一級都有一個限制,到達這個限制之後,所有人都會被牢牢囚禁在這一階內……」
「這個限制是什麼呢?」女孩問。
「時代。」邢鴿說,「在時代尚未到達之前,人類的想象力不過就是站在前人所鑄就的高臺上,一遍一遍重複自己……明白這一點對所有創作者來說無疑是痛苦無比的……他們認爲,他們是本來可以不用承受這些詛咒的。是全息世界把這個進程加速了,我們在這個時代剛剛開始時,就替久遠的後代承受了這個詛咒……」
「那跟現在的電影……有什麼關係呢?」女孩似懂非懂地問。
「黃金時代的最後,全世界六百位最有影響力的電影大師,在久負盛名的導演斯坦尼斯拉夫的倡議下,一起做了一個決定。」邢鴿說,「他們說,無論再拍攝多少電影,也沒辦法做出新作品了,但是電影必須延續下去。所以他們決定,自己重複自己。」

「就是說,現在所有的電影都是……」女孩說。
「是的,現在所有的新電影,都是翻拍。」邢鴿吸了一口煙,「只不過這個重複的週期被刻意拉長了。他們把所有的電影按年代順序排列好,然後以 80 年爲一個週期,循環翻拍……這樣的話,每一個人一生中所看到的所有新電影,都是全新的……只要……」
「只要他不去找之前的電影看?」女孩說。
「是的,只要不熱愛電影,跟着潮流去走,你反而每個月都會獲得不同的體驗。」邢鴿說,「但是要是熱愛它,就會發現自己在欣賞上已經走入一條絕路……」
「那你現在的電影,是爲了什麼呢?」女孩問。
「因爲我發現,黃金時代的大師們的故事是錯的。」邢鴿站起身來說,「他們不讓新作品產生,其實另有原因。」
「對於一個創作者來說,不管是導演、編劇,還是畫家、音樂家,最痛苦的事情是什麼?」邢鴿向着漆黑的文化廣場喃喃道。
「做不出理想的作品嗎?」女孩問。
「那是大部分人的常態。」邢鴿笑了笑,「可是希望還是在的,也許哪天繆斯垂青呢。不過最痛苦的事情,大概就是明確地知道,那一天永遠也不會到來。也就是黃金時代末期那些導演們應有的痛苦……」
「不過,我沒有從他們最後的作品中看出任何類似的情緒。」邢鴿繼續說道,「即使是提出停止創作的斯坦尼斯拉夫,他在最後的幾部電影中,依然孜孜不倦地講述着武仙-北冕座長城另一邊的故事,其他導演也是一樣。最後的結束不像是面臨末日的哀嚎和掙扎,更像是在發展得正好時被攔腰截斷……他們不是看到了所謂的『極限』,而是看到了另外的什麼東西——對那種東西的恐懼甚至超過了再也不能創作的痛苦!」
「這一切,都是你的感覺嗎?」女孩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哈哈……確實只是感覺而已。」邢鴿不好意思地說,「還說從電影大師的作品裏看出點什麼,真是長能耐了,哈哈……那些只是我個人的推論而已。」
「原本以爲你只是想重複一段過去的夢,沒想到你已經想得那麼深了。」女孩說。
邢鴿驚訝地回頭。
「不過你想得沒差太多,我可以告訴你他們到底在怕什麼。」女孩說,「其實這也是我此行的真正目的。」
【六、地獄電影院】
邢鴿坐在女孩的車裏,沒想到事情會這麼發展。
剛纔女孩說完話之後就起身示意邢鴿跟上,並走到了自己的車前。邢鴿面對着敞開的車門,心裏不斷打鼓。
「你要帶我去哪?」邢鴿問。
「只有到了之後才能跟你說。」女孩說,「現在你也可以立刻回去,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你的生活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但是我會失去我的電影?」邢鴿突然想到了什麼,皺眉問道。
「抱歉,是的。」女孩說着,坐上了駕駛位。
邢鴿把心一橫,進入了車內。他希望能夠確認,自己遲遲找不到的電影最後一塊拼圖,是否如自己所想的一樣……
「給你。」女孩從前面遞過來一個什麼東西,邢鴿接住,發現竟然是一副全息眼鏡,「我們裏面見。」

「你開車……」邢鴿還關心了一下,因爲他看到女孩的手上也有一副全息眼鏡。
「自動駕駛……」女孩頗有些尷尬地解釋道。
戴上全息眼鏡,視覺開始發生變化,邢鴿發現自己來到了一道寬闊的鐵路站臺,周圍人來人往,行色匆匆。
這是電影場景!邢鴿疑惑地轉身,這不是某老 IP 的經典場景嗎……
「在這。」女孩的聲音在前方召喚。邢鴿循聲望去,發現了跟現實中幾乎一樣的,女孩的虛擬形象。
「現在可以把話說明白了嗎?」邢鴿問。
「還不太行。」女孩笑了笑,突然拉住邢鴿的胳膊,往旁邊一拽。邢鴿感覺身體一輕,被女孩直接拉上了旁邊正在行駛的列車。列車裏的人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兩個突然出現的人,依然做着自己的事情。
列車行駛過山洞,視野一片漆黑。光明再次降臨時,邢鴿發現自己又在另一輛列車上了。
「這是搞什麼啊……」邢鴿忍不住問道。
「很快就到了,我們現在已經在第五層了。」女孩說着,又拉住了邢鴿的袖子,「走了。」
這次是向下。邢鴿感覺腳下地板一鬆,二人又似乎站在了密閉的電梯裏,電梯一路向下,閃爍的標誌牌卻只有 warning 的字樣。
電梯門打開,邢鴿有些驚訝。
這是一片密閉的空間,是邢鴿最熟悉的場景——電影院。只是這裏擠滿了人,每個人正襟危坐,茫然地望着前面的銀幕,銀幕上是不斷閃動的雪花點……
「這是地獄的電影院嗎?」邢鴿說。
「這是全息世界最隱祕的幾個地方之一。」女孩說。
「你到底是誰?」邢鴿問道。
「你可以先看看他們是誰。」女孩指向不遠處。
邢鴿隨便去幾個座椅前看了看,那些人都是一樣的表情,神色嚴肅。然而片刻之後,邢鴿倒吸了一口涼氣。
「愛德華·坎特,劉飛翔,張若天……」邢鴿驚訝地發現,那些人的臉,正是自己仰慕的許多電影導演……他望向遠處,看到了更多熟悉的面孔。
「他們爲什麼在這裏?不,這不是他們。」邢鴿問出之後,發現了不對,立刻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是的,這不是他們。他們中的很多人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了,就是還在的,這裏也並不是他們本人。」女孩說,「這是全息世界模擬出來的『電影導演』。」
「你也是模擬出來的,人工智能?」邢鴿說。
「我也是。」女孩說。
邢鴿感覺背後陰風陣陣,不由得摸了摸現實中的車座……這一屋子裏竟然只有自己一個活人嗎?

「是你殺害了那些導演,用人工智能取代了他們?!」邢鴿說,「現在要來殺我嗎?我電影還沒拍完呢……」
「很多人來這裏都是這麼想的。」女孩無奈地笑笑。
「那這是……」邢鴿問。
「他們都是用於翻拍那些大師作品用的人工智能,屬於一個集羣人工智能,我們稱之爲『X』。」女孩說,「但其實說全部翻拍也不是很恰當,他們中的一些,可以說是某些大師的一部分……」
邢鴿一頭霧水,聽着女孩繼續講下去。
「EI 技術可以量化人類思考——起碼是以腦電波形式出現的那一部分,模擬它就成了可能。在全息電影剛剛開始興起的時候,某一些影業協會已經開始進行了嘗試,嘗試用人工智能去『生成』電影。」
「X 就是那時候誕生的。他的任務是學習所有電影,無論是拍攝技巧,還是故事劇情,甚至是所謂的『演技』。他能夠閱讀導演在全息世界中創造它們時的所有輸出數據,學習起來還是非常快的。很快,他就產出了自己的第一部電影,《車站》。」
「這部還真是人工智能的作品嗎!」邢鴿扶額震驚,「我還以爲只是陰謀論。」
「是的,這部片因爲太爛而成爲了話題。不過他的創造者們並沒有氣餒,授意他繼續學習。」女孩說,「後來,X 又產出了其他幾部作品,《唱唸做打》《希波呂特》《狐狸精的幸福生活》。」
「這不還是爛片嗎!」邢鴿沒忍住吐槽。
但是女孩接下來說出的幾部片名,逐漸讓邢鴿的笑容僵在臉上。
「……《七月下旬》《車水馬龍》,然後是《時速 50 公里》《2088》……」
從默默無聞的普通作品,到小有名氣的獨立作品,最後,女孩終於說出了幾部黃金時代末期的代表作品。
「那,那不是斯坦尼斯拉夫的作品……嗎?」邢鴿結結巴巴地問。
「是 X 的作品。只是委託他老人家掛名而已。」女孩說,「老人家的要求是希望能夠跟 X 的製作人談話。」
「他希望能停下 X,對嗎?」邢鴿問道。
「是的,斯坦尼斯拉夫和其他幾位重量級導演組成了導演委員會,聯合起來與影業談判,希望能夠停下人工智能的電影創作行爲。他們認爲這是惡意競爭。」女孩說,「因爲全息世界的特性,許多導演已經不再依賴影業,可以自己製作發行影片,他們認爲 X 是用於跟他們競爭內容創作權的。」
邢鴿說:「我想導演們怕的其實是另一個方面的事。」
「他們怕 X 的創造性超越人類。」女孩說。
「他們是怕世界上最終只剩 X 的一種聲音。」邢鴿帶着些怒意說,「不過 X 還是成功了,對嗎?是影業壓制了那些導演,對嗎?」
「談判很艱難,但還是進行下去了。只是雙方一直都沒有達成統一。」女孩沒有正面回答邢鴿,而是繼續說了下去,「在進行了數月的討論之後,終於還是談崩了。」
「影業繼續使用 X 製作了幾部影片,均獲得了成功。不過他們越來越發現,X 的學習能力似乎到達了一個瓶頸,他的新作品不會再引起之前那麼好的效果……」女孩說,「這時候影業才發現,所有的導演,都停止了創作……X 沒有新的學習資料,在創作上也沒辦法再有什麼突破了。影業曾經試圖重啓談判,但都沒有成功。無奈之下,他們就編纂了衆所周知、關於『時代』的謊言……」
「黃金時代結束了……」邢鴿說,「不過導演委員會就算再有話語權,還是不能說服其他所有導演的吧?」
「但是我可以。」女孩說,「我是被設計出來專門對抗 X 的。而且還有一件事……導演們從來沒有停止過創作,只是 X 再也無法找到那些新的作品了而已。」

女孩朝天上指了指,邢鴿感覺到兩個人在上升。二人穿過了電影院的頂棚,穿過一片漫長的黑色的空間,再次來到了地面。
與剛纔密閉的空間不同,這是一片開闊的原野。繁星閃爍的夜空下,是無數張座椅,座椅延伸到天邊,如同一片無邊的紅色草原。
「這裏是 X 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女孩說。「抬頭看看。」
邢鴿抬頭仰望,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那滿天繁星,竟然都是一塊塊小小的熒幕。
「這就是黃金時代之後全世界所有導演的新作品。」女孩說,「只是全部都沒有公開。」
「爲什麼……」邢鴿喃喃道。
「在思考清楚人類與人工智能的關係之前,必須保護人類的創造性。」女孩說,「這是第一代導演委員會定下的原則。他們並不知道人工智能的創造性是否有極限,但倘若它某一天真的全面超越人類,那個結果不是創作者能夠接受的。想象一下,如果人工智能真的發現了藝術的盡頭,那今後的人類將如何自處呢?正是因爲有這種風險,他們決定暫時把創作和人工智能隔離開來……」
「如果我公開了電影會怎麼樣?」邢鴿問。
「當然……以個人的程度,肯定不會讓 X 進化到導演們害怕的程度,不過你會面臨更實際的盤剝——來自影業。在你發佈電影的時候,X 會立刻找到它,並且模仿它的風格。」女孩說,「在你的作品被其他人看到之前,X 的作品也許就已經在影院裏上映了。」
「還記得《星際獵殺者》嗎?被譽爲黃金時代後的革新之作……其實在它上映的時候,這部作品真正的創作者還沒有發佈自己的作品。僅僅靠他獨立發佈的預告,以及這位導演以往的幾部作品,X 就已經推演出了完整的全片……那位導演後來爲了這件事不停奔走,但是卻被視作精神出了問題。」女孩說,「爲了避免這種情況再次發生,我會全網搜索正在創作的導演,把這一切告訴他,避免他的作品被 X 剽竊,還要被篡改。但我並不是叫停他們的創作,他們可以在我的庇護下逃離 X 的監視,在創作完成時,我會把作品收錄在這裏,同時也會從導演委員會的基金裏取出不菲的全息幣提供給他們。你要感謝你習慣斷網創作的習慣,纔沒有被 X 提前發現,我也只能在線下跟你接觸才能確定你的創作狀態……」
「都斷網了你怎麼找到我的……」邢鴿忍不住問道。
「那以後點外賣別在你的私人空間裏點。」女孩說。
「明白了,不過……」邢鴿說,「我本來也沒打算在做完之後公佈這個影片的。」
「不公佈?」女孩重複道。
「這本來就是給我自己的電影。」邢鴿笑了笑,「如果你想勸說我不要把它公開,那我同意。不過如果你希望把我的作品放到天上,跟那些前輩們的著作放在一起……請容我拒絕吧。」
女孩沉默了,她之前還沒有遇到過這種人。即使是再不功利的創作者,爲了未來的觀衆看到他作品的可能性,往往也會同意她的請求。
「抱歉,這是隻屬於我自己的東西。」邢鴿深深鞠躬,「如果可能,替我向所有電影前輩們致敬。還有,謝謝你陪我聊了這麼久的電影,我真的很開心。」
「真的不用我提供什麼幫助嗎?」女孩再次問道。
「謝謝你告訴我你所知道的真實。」邢鴿抬頭說,「接下來我要去尋找我自己的真實了。」
【七、尾聲】
「邢鴿!去逸水嘉園 7 號樓,五盒營養盒!」耳機裏傳來聲音,邢鴿慌忙應答。
《天街》殺青後,邢鴿去做了送餐工作。他從來沒想過這份工作掙全息幣原來那麼快……
「天」最後把天街上的對話當作了一場夢境,夢醒了之後,他就奔赴了自己的人生。然而在故事的結尾,真的從未來返回的「琉璃」,來到「天」曾經與她對話的地方,感受着「天」吹過的風,走過的路,但是「天」已經離開了。而「琉璃」最終在風中慢慢消逝,只剩下繁忙的天街。
電影結束那一刻,邢鴿在空蕩蕩的家中起身鼓掌。在全息世界中,那些已經獲得生機的角色,也跟着一起鼓掌,彷彿真的有一場電影的首映禮。

邢鴿也常常想起那滿天繁星下延伸到遠方的電影座椅。他很感激女孩,是女孩提供的這種意象讓他確信,自己曾經真正把一顆星星裝到了自己的口袋中。
– 完 –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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