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長嘴的我們

我與妻子的七週年結婚紀念日,她妹妹卻告訴我,今天是我和她領證的日子。
而我深愛的妻子,早已離世。

-1-
從老家趕回京市的道路上,我出了車禍。
昏迷前心裏只有一個念頭,答應給老婆的浪漫的七週年結婚紀念日,泡湯了。
再次恢復意識,我聞到了一股強烈的消毒水的味道,同時感到胃部有種火辣辣的疼痛感。
與這樣的疼痛相比,頭暈這樣的小症狀倒是不值一提了。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隱約中只能看見老婆坐在一旁削蘋果,既溫柔又嫺靜。
「老婆,我好難受啊!」我下意識地向她訴苦,手也不安分地向她夠去,希望能得到愛的親親。
「阿言,你醒了!」
伴隨着這道激動的女聲,還有「砰」的一聲,是老婆已經削了一半的蘋果落地的聲音。
與此同時,老婆已經緊緊地拉上了我的手。
「哪裏難受,我給你揉揉。」她又溫柔地向我詢問,只是一雙漂亮的大眼睛裏充滿了喜悅與……忐忑?
我還沒來得及探究她眼裏的忐忑,她又開口了。
「要不我還是先給你倒杯水吧。」說着她就要起身離開。
雖然我的確有些口渴,但還是趕忙拉住了她。七週年紀念日本來是個浪漫的日子,可現在卻要辛苦老婆在醫院忙前忙後,看着她白皙的面龐上眼下青黑的眼圈愈加明顯,我心裏的愧疚也越發嚴重。
「老婆,對不起。我……」
我餘下的話被盡數打斷,因爲老婆竟然猛地撲到了我的懷裏,並且她在哭。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這幾天有人趁我不在欺負老婆了,我心裏感到一陣憤怒。
但是老婆哭得厲害,我也只能先安撫她,再來了解事情的真相。
許久,老婆纔在我懷裏抽抽噎噎地說道:「阿言,你許久沒有對我這麼好了。」
這又是什麼話,我不理解,難道老婆的委屈全部來自我嗎?
於是我決定先老老實實地向她道歉。
「老婆,對不起,我們的七週年結婚紀念日被我毀了。」
這句話說完我能感到她在我懷裏僵住了,於是我輕撫她背部的那隻手也停住了。
不知爲何,今天的老婆一直給我一種怪怪的感覺。
頃刻間,她直起身子,我能看見她清麗的小臉上佈滿淚痕,帶着深深的嘲諷與不可置信。
「七週年結婚紀念日……」她重重地咬上了脣瓣。
我有些心疼,想撫摸她,卻被她躲開了。
「阿言,你又把我當成姐姐了。可我是溫予寧,不是溫予安啊!不過,你也說對了,如果……今天的確是你們的七週年結婚紀念日。」
她苦澀地說完這句話,我的大腦就像死機了一樣。老婆說的這是什麼意思?
「不過今天也是我們要領證的日子啊!」
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又丟下一個重磅炸彈。

-2-
「安安,別開玩笑了。」許久我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溫予寧是你的妹妹,我怎麼可能和她領證呢?我愛的一直只有你啊。」
「別開這種玩笑,我害怕。」
說完這些,我舔了舔脣,聲音乾澀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
我眼巴巴地盯着老婆,希望她能對我笑一笑,然後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玩笑。
可惜讓我失望了,老婆依舊站在一邊,淚眼婆娑地望着我,神情幽怨。
「江修言,你是要喝死自己嗎!」一道暴躁的聲音打破了我們之間的尷尬。
看着來人,我眼前一亮。
「澤塵,快幫我勸勸安安,她生氣了,非說自己是溫予寧。」
「江修言,你不會喝酒把自己喝傻了吧。她就是溫予寧。」
說話間,來人已經完全走到了我眼前。
他是我和老婆的高中以及大學同學,白澤塵。
畢業後我們之間的關係仍然很好。
「不可能,那我老婆溫予安呢?你們不要聯合在一起騙我了?」
我勉強勾出一抹笑容,然後踉踉蹌蹌地要下牀,下地那一刻,腦袋更眩暈了,幾乎要直不起身子來。
白澤塵見此不爲所動,安安倒是擔心地來扶我。
我更加堅定她是我老婆了,除了她還有誰會這麼關心我。
「安安。」我委屈地叫她,她卻撇過頭去。
就是這一撇頭,我纔看清她的右耳後,非常白皙,什麼東西都沒有。
我心下一慌,下意識地就甩開了她的手,原來她真的不是我的安安,我的老婆。
我的安安和溫予寧是孿生姐妹,相貌幾乎毫無差別。
只是安安右耳後有一個豔紅的小痣。
「阿言。」我甩開溫予寧的手後,身子一顫,還好扶住了旁邊的櫃子才穩住身形。
她擔心地叫我。
但是我卻冷漠開口:「叫我姐夫。」
「還有別開這種玩笑了,你姐知道了會不開心的。」
溫予寧的臉色變了又變,最終沒有開口。
倒是旁邊一直看戲的白澤塵開口了:「喲,這又是唱什麼好戲呢?前幾天和人家說領證結婚,現在就翻臉無情,江修言你還真是渣!」
「澤塵,你怎麼也這樣說,別耍我了。安安呢?我老婆呢?我要見她!」
我扭頭看向白澤塵,聲音憤怒的可以冒火了。
與妻子結婚的七週年紀念日出了車禍不說,醒來就看見她的雙胞胎妹妹冒充我老婆,還說我要和她領證。
這樣的玩笑開得一點都不搞笑!
沒想到這句話說完剛纔還懶散的男人,突然衝上來揪住了我的衣領。
「江修言,你他媽的給老子裝什麼裝!你想見安安,老子還想見她呢!但是溫予安她已經死了,她死了啊!」
衣領被拽起來狠狠地勒着脖子,這感覺並不怎麼好受。
但我還是靜靜地任他拽着。
大腦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了他口中的意思。
然後我一拳打到他臉上:「別他媽的給老子咒安安!你們開的玩笑老子都忍了,現在你他媽的竟然詛咒我老婆!」
白澤塵反應很快馬上還我一拳,我們很快撕打在一起。
因爲身體原因,我落於下風。但我還是不管不顧地向他揍去。
誰詛咒安安,我就打死他!
溫予寧拉了好幾次沒有拉開,最後找了幾個護士強硬地將我們分開。
「這裏是醫院,這位先生在病房毆打病人是不是太過分了!」護士對白澤塵疾言厲色。
「阿言……」溫予寧想檢查我的傷勢,被我躲開了。
「我再說一遍,你要叫我姐夫。」
白澤塵不屑地「嗤」了一聲,然後轉頭對護士說道:
「叫你們主治醫生來給他看看腦子吧。怎麼酒精中毒進了醫院,治療一圈倒把腦子治壞了。」
「誰說我是酒精中毒,我明明是出了車禍。」
我的一句話讓護士長放棄了與白澤塵的辯駁,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匆忙地走了。
我又將目光定在白澤塵臉上。
「看什麼看,再怎麼看,安安也不會回來了,她兩年前就死了。」
說罷他又惡劣一笑:「你不是車禍入院,不過安安的確死於車禍。」

-3-
我還是不能接受他們的說辭。
明明在我的記憶裏,這是我與老婆結婚的第七年。
我們婚姻幸福,只是最近老婆不知爲何總唸叨着七年之癢。
她說她害怕我們之間的感情也經受不住時間的考驗。
所以爲了讓她安心,我決定要給她一個驚喜。
結婚紀念日前三天,我謊稱出差,來到了我們老家,收集我們相愛的見證。
我帶着錄像機找到了我們年少時交好的朋友,同學,老師,請他們說下對我們的祝福。
以及當時年少的我對妻子表白時只拿了一支用紙折的玫瑰花。
現在我要買 99 朵紅玫瑰,在曾經向她表白的地方,再對她來一次盛大的告白。
既然她擔心七年之癢,那麼每七年江修言都會對溫予安重新進行一次表白,我們之間永遠熱戀,永遠不會有七年之癢。
只是可惜天意弄人,當我在老家安排好一切,卻在返回京市接安安的路上發生了車禍。
再次醒來,就面對眼下的情況了。
醫生重新來給我做了一次檢查,他說我身體一切正常,只是可能受到了刺激,纔會導致精神不正常,建議看心理醫生。
而我依舊堅持這是一場惡作劇。
最後我卑微地看向白澤塵,企圖讓他告訴我真相,他只是搖搖頭。
巨大的憤怒與恐慌再次縈繞上心頭,在我馬上要失控的時候,一道稚嫩的童聲傳來了。
「爸爸,你別鬧了,媽媽已經去世兩年了。」
這聲音是……我女兒悅顏。
我扭頭去尋聲音來源的方向,果然在病房門口看到了她,小小的一團。
「顏顏,你怎麼能和他們一樣詛咒媽媽呢?」我趕緊走過去把她抱在懷中。
我看着眼前的女兒,她相貌和我記憶中一樣,只是臉上帶着的不是笑意,而是與她的年齡不符合的深沉。
於是剩下的要教訓女兒的話被我盡數吞下。
從我醒來直到現在看見女兒,我纔有幾分相信了他們的話。
我和安安的女兒悅顏一直被我們保護得很好。
她今年五歲,一直都是幸福快樂的,像一個發光的小太陽,絕不像眼前這個小姑娘一樣安靜內斂。
如果這是他們開的玩笑,且不說他們不會將悅顏牽扯其中。
就算是真的,悅顏也不會是這種表現。
所以眼下的這種情況……是做夢?
因爲我車禍太嚴重成了植物人,這一切都是我臆想出來的?
還是我穿越到了平行世界?
「爸爸,你只是太想媽媽了,我們一起去看看她吧。」
女兒的聲音傳來打破了我的思緒。
我目光復雜看着眼前的小人兒,良久才低低地應了聲「好。」
雖然還沒有完全搞懂情況,但我已經決定要認真面對這個魔幻的世界。
說不定因爲我積極面對,能早日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呢。
可我心裏還是一陣一陣地抽痛,在這個世界裏我的老婆還有女兒,究竟遭受了怎樣的痛苦啊!

-4-
白澤塵開車帶我和悅顏來到了安安的墓地。
我看着那塊石頭上貼着安安的照片,她笑得是那樣溫婉。
明明記憶裏三天前,她還與我視頻通話了。
她笑得明豔,告訴我要注意身體,以及結婚紀念日那天一定要趕回去,否則有我好看的。
想象與直面事實終究是有差距的。
想着記憶裏安安的音容,我突然就不能接受這個結果了,我還是不能接受沒有安安的世界。
於是我抱着腦袋,死死地閉着眼睛,拒絕再看這塊墓碑。
「你們還是在開玩笑對不對?前幾天我們還視頻來着,安安怎麼會死呢?」
「不,你讓我再死一次,我可能穿越了,我不是你們這個世界的人,我要回去見我老婆和女兒。」
突然我靈光大現,如果我再一次遭受生命危險,再次睜眼,是不是就能回到我熟悉的那個世界了?
於是我直直地將頭向墓碑上撞去。
只是白澤塵緊緊地拉住了我。
「當着孩子的面,你又發什麼瘋。」
他死死地盯着我,雙眼通紅,禁錮着我的手上青筋突起。
我毫不懷疑他現在想再給我兩拳,只是因爲某些原因,讓他生生地剋制住了。
「江修言,安安死了兩年了!你現在又裝什麼情聖!你以爲你配給她殉情嗎?」
「你喜歡溫予寧,爲什麼還要對溫予安表白!既然娶了安安,又爲什麼不好好對她!」
「溫予寧回國後你便巴巴地湊上去,跟條狗一樣。安安出車禍那天,你又在幹什麼!你在和溫予寧約會啊!」
白澤塵每質問一句,我的心便更痛上一分。
理智告訴我,他說的這些我都不知道,他說的那個人不是我。
但身體的反應又讓我不得不承認,或許他口中的那個人就是我。
他的話將我重新拉回現實。
於是我慢慢地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強硬地掰開他的手。
不遠處,是女兒在安安的墓碑前靜靜地站着,她對我們這邊的鬧劇毫不關心。
見我們停止了爭吵,她纔不緊不慢地走過來。
「白叔叔,我們回家吧,讓爸爸單獨和媽媽待一會兒,或許他會想起來也不一定。」
悅顏冷靜地看向白澤塵,卻不肯分給我一絲眸光。
而白澤塵抱起了女兒,同樣沒給我留一個眼神。
我看着他們遠去的身影,女兒趴在他的肩上,那是完全依賴的表現。
「安安,你說這個世界的我究竟是個怎樣的混蛋啊!」
我坐下靠在妻子的墓碑上,撫上照片裏妻子的臉,搖頭苦笑。
這個世界的我究竟是怎麼做人的,老婆沒了,女兒也不親近我,人生太失敗了吧。

-5-
其實白澤塵沒有說錯,溫予寧的確是我和老婆在一起的一道劫。
但嚴格來說她也不算,頂多算是一個打醬油的角色罷了。
在我的記憶裏,我和安安以及溫予寧稱得上是青梅竹馬,住在一個大院裏。
溫予寧自小體弱多病,但是性格活潑開朗。
安安雖然身體健康,但是自小文靜羞澀,所以溫父溫母以及院裏其他小夥伴都更加喜歡溫予寧一些。
但是我很確定我自小就是喜歡安安的。
哪怕她什麼都不做,只看她一眼便覺得開心。
只是我從未向她表達過心意,或許正因這樣,才讓這個世界的安安認爲我也是喜歡溫予寧更多一點吧。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高三那一年,我們認識了白澤塵。
除了我以外,安安第一次和另一個男人走得這樣近。
我心裏喫味,但又不知道以什麼樣的身份去阻止他們。
我也不確定安安是否喜歡我,不敢隨意表白。
恰好那段時日,溫予寧總是往我面前湊。
我心裏起了一個隱祕的心思,我可以向溫予寧打探安安的心意,她們是姐妹,或許她知道安安到底喜歡誰。
所以那段時間我和溫予寧走得很近,每日從她口中旁敲側擊地探聽安安的消息。
那是一個很平常的午後,安安將我堵在了操場的角落裏。
她說:「江修言,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她雙手抱胸,壞壞地打量着我,一點也不像平常那樣文靜。
但是我的心還是『砰砰』地跳得極快。
我從沒見過安安的這幅模樣,但我發現安安的任何一面我都喜歡。
於是,我就那麼直愣愣地看着她,臉上燒得通紅。
然後在她的注視下,矜持地點了點頭。
末了又補上一句:「我喜歡你,那你喜歡我嗎?」
她聽了卻並未說話,而是大大地綻放了一個笑容,眼睛裏也粹滿笑意。
那一刻,我覺得即使滿天星辰也不及她耀眼。
我傻傻地望着她,反應了很久才回過神來,原來她剛纔應了句「喜歡。」
我激動得想把她抱進懷裏,可又怕嚇到她,於是只好改爲牽着她的手。
「那我們就算互通心意了,以後你不能和別的女孩兒走得近,尤其是溫予寧。」
她搖了搖我們相牽的手,大大方方地向我提出要求。
「好,那你也不能與別的男生走得近了,尤其是白澤塵。」
我終於也有資格,正大光明地對她提出這個要求。

-6-
我憑藉着殘缺的記憶回到了我和安安的家。
還未進門便聞道一股強烈的酒味。
推開門,果然客廳裏各種各樣的酒瓶子七扭八歪的倒着。
腦海裏也閃過零星幾個我狂灌自己白酒的片段。
看來我這副身體真的是酒精中毒進得醫院沒錯了。
我一步一步地在這個房子裏巡視着,發現這個房子好似已經塵封許久了。
這裏處處寫着我和安安的回憶,只是現在安安卻已經不見了。
我怔了許久,纔想起來打掃,安安喜歡整潔的環境,我們的家不能這麼亂。
打掃完後,我拿起一張安安的照片在沙發上蜷縮起來,一下子要接受安安已經不在的事實,還是有點難受。
「阿言,白澤塵說你已經恢復了,那我們什麼時候去領結婚證?」
「我說了很多遍了,叫我姐夫,還有,我們不會領證的。」
不知何時,溫予寧進了屋子。
聽到她的話我本來想大聲呵斥的,可是看着安安的照片,我想我不能這麼暴躁,安安會不高興的。
「你走吧,我永遠是你的姐夫。」
我小心翼翼地將安安的照片藏入懷中,然後才站起來看着眼前的溫予寧。
不得不說,這樣的她和我記憶裏差別很大。
溫予寧從小就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性子也被養得嬌縱。
可現在她似乎變了,整個人都內斂了,面對我的時候甚至還有幾分畏縮與討好。
但我也沒有什麼精力去探討她的變化了,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她委屈地望着我,眼裏閃着淚光,最終還是沒有再說什麼,猶猶豫豫地走了。
屋子裏又安靜下來了,只有我和安安。

-7-
第二天,我是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的。
一開門就看見白澤塵那張臭臉。
他一把將早餐塞到我手上,然後不客氣地落座在沙發上。
「別誤會,溫予寧讓我來看看你死了沒。你不想見她就只好我來了。」他一開口還是熟悉的嘲諷。
「謝謝。」
「喲,像個正常人了。」他對我依然沒什麼好話,但我們總算不像昨天那樣劍拔弩張了。
「看在你今天做了個人的份上,這個給你。」
他珍重地從懷裏掏出一個本子,朝我遞來。
憑藉直覺,我想這一定是安安的東西。
趕緊快走幾步向前,鄭重地接過那個本子。
「這是……」
「安安的日記本。」
我小心地撫摸着那個本子,然後小心翼翼地打開一頁。
僅僅看見幾個字,我便要溼了眼眶,這的確是安安的字跡。
「出息!」
我將目光重新放在白澤塵身上。
他豪放地坐在沙發上,似乎很瀟灑的樣子,只是微紅的眼眶讓我知道,他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這樣平靜。
「你是不是喜歡安安?」
「當然喜歡,但是她非得喜歡你這個傻缺。」白澤塵睨了我一眼,然後面無表情地回答。
「行了,日記本給你了,這兩天別出去發瘋了。悅顏我會照顧好她的,再在這裏多待一秒,老子怕控制不住自己打你。」
他說着人起來就向着門外走去。
我心裏苦澀,我妻子的遺物要他給我,就連我的女兒也更親近他。
「等一下。」終於在他的腳將要邁出門口的時候,我叫住了他。
白澤塵回頭看我,英俊的臉上寫滿了不耐煩。
「還有什麼事!」
沒有計較他的語氣,我朝着他鄭重地鞠了一躬。
「謝謝。」
「還有,澤塵雖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我還是要說。」
「在我的世界裏,安安沒死,我們婚姻很幸福。你也在大學畢業後找到了自己的愛人,我們四個人一直都是好朋友。」
「所以,你也該放下安安了。等我完全弄清楚事情後,悅顏我會自己照顧,你也應該追尋自己的幸福了。」
白澤塵看了我一會兒,最終也沒再說什麼。
他不屑地搖搖頭走了,只是臨走前的眼神好像在說:「江修言你怎麼又變成那個神經病了。」

-8-
我本想馬上翻看妻子的日記本,只是不知怎地有些近鄉情怯,在日記本扉頁上,我摩挲着『溫予安』這三個字良久。
終於鼓起勇氣,我翻進日記本里的內容。
安安年少時的記敘與我回憶裏沒有區別。
因爲是雙胞胎裏最大最健康的那一個,她從小就被父母教導要做一個好姐姐。
所以我的安安從小就懂事,在溫予寧肆意地與院裏的小夥伴們玩鬧時,安安早已經學會了做家務。
只是這麼貼心的安安,更加得不到父母的關注了,畢竟會哭的孩子纔有糖喫。
也因爲有溫予寧這個活潑的雙胞胎妹妹的對比,安安並不怎麼受院裏小夥伴們的歡迎。
因爲她太慢熱了。
安安在日記裏寫道:
「我也是怨父母的,爲什麼我就一定要做個好姐姐呢?爲什麼有些事我做了就是應該的,但是妹妹做了就值得誇讚呢?
今天逛街時,妹妹說想喫炸雞,爸爸毫不猶豫地給她買了,卻沒有問一下我想不想喫。
正如媽媽會想着妹妹喜歡穿各種漂亮的小裙子,而我因爲覺得穿裙子不方便幹家務,所以媽媽買裙子時從來沒有考慮過我。
我拼命地學習想讓爸爸媽媽爲我自豪。
可他們好像習慣了我滿分的試卷,沒有考滿分的時候他們只會淡淡地對我說一句:下次不要馬虎了。
而妹妹不過考了一次八十多分,他們就能激動得張羅一桌大餐。各種誇讚着她……
明明我們是雙胞胎,同樣是爸爸媽媽的女兒,爲何差別如此之大。」
但是我的安安終究是善良的,她不喜歡把過錯全部推給別人,總是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她又寫道:
「我又有什麼資格怨爸爸媽媽呢?他們其實也是愛我的。
爸爸在給妹妹買炸雞的時候,其實也會想起給我買一根烤腸。媽媽平時也會帶我逛街,讓我自己挑選衣服。
我考滿分的時候,他們也會得意洋洋地向鄰居炫耀。
只是我從來不好意思主動和他們撒嬌罷了,怪我自己的性子。
雖然知道他們愛我,但我還是有些難過。畢竟比起我,他們始終更偏愛妹妹一些。」
我看這些看得眼眶酸澀,我的安安,一直都是這麼好的小姑娘。

-9-
我出現在安安的日記裏,應該是在她上初中那年。
她在日記裏這樣形容我:
「我在院子裏發現了一個和我一樣安靜的男孩兒,他叫江修言。
我知道他,他的父母在外面工作,一年到頭也回來不了幾次。他一直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
他也不喜歡和院子裏的小夥伴一起瘋跑,每天都安安靜靜地在院子看書。只是寧寧似乎對他很感興趣,每天都會纏着他說話。
我對他產生了興趣。難得大院裏有一個和我這麼相似的人。於是我藉着問題的理由接近了他,這應該是我人生裏爲數不多的主動吧。」
看到這兒,我笑着搖了搖頭。
原來安安以爲是她先注意到我的,殊不知我早就注意到她了。
文文靜靜的小姑娘,幹活麻利,學習又好。
只是我始終也不知道該怎麼和她搭話罷了。
每天在院子裏看書,也是爲了能多看她兩眼。
後來我與安安逐漸熟悉起來。
她也慢慢地喜歡上我,只是她在日記裏這樣寫道:
「書上說,性格太像的兩個人註定走不到一起,或許他也喜歡予寧那樣活潑開朗的女孩兒吧。」
這一頁到此結束,我心裏又好氣又好笑。
我的傻安安,我怎麼會喜歡別人呢。
因爲是你,所以不管你是什麼樣的性格我都喜歡你。
繼續翻了一頁,然後我的目光頓住了。
我死死地盯着這一頁。
不對,從這頁開始,事情的發展不一樣了。
在安安的日記裏,高中畢業後我們考上了同一所大學這沒錯。
可她竟然記的是,我們在大三那年才走到一起,是我先表白。
可我的記憶裏,明明我們在高中畢業後就心意互通了,大三那年我們已經領了結婚證。
並且她在日記裏這樣寫道:
「本來我想問問阿言選擇我,是不是因爲他曾經喜歡過予寧,而我又恰好和她長得一樣。
可最終我也沒有問出這個問題。生活畢竟不是小說,怎麼可能發生這麼狗血的事呢?
即使他和予寧曾經有過情誼,那也是過去的事了。他現在喜歡的人應該是我吧,而我這麼多年也一直喜歡着他,兜兜轉轉還是如我所願了。」
寫完這些,安安甚至還好心情地在末尾畫了個笑臉。
只是我卻看得心中苦澀,我的安安何必要這麼委屈求全。
她當初就該問清楚,雖然我的心中所愛之人一直是安安。
但是如果這個世界的我真的這麼渣,那麼他也不配和安安在一起!
我們結婚後屬實是甜蜜了一段日子,那段時間安安的每個日記裏幾乎都帶着笑臉。
可惜這一切,結束於溫予寧回國之後。

-10-
安安的日記裏,溫予寧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求得溫父溫母掏空了家底送她去國外留學了。
這點和我記憶裏不一樣。
我記得高考那段時間安安沒日沒夜地輔導她功課,最後她勉強上了個本科。
只是現在也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在安安的日記裏,溫予寧留學歸來之後也沒有好好地找工作,每天就是和狐朋狗友喫喝玩樂,愁得溫父溫母頭髮都白了一半。
可是當初爲了送她出國家裏也實在沒錢了,他們就三天兩頭地給安安打電話,希望安安能勸勸妹妹,順便能再給她找個工作就更好了。
只是溫予寧怎麼會聽安安的話呢。
安安也知道事情的癥結就是溫父溫母太溺愛溫予寧了,讓她以爲總有後路可退。
安安說過不止一次要他們狠下心來對溫予寧,只是被他們拒絕了。
他們還罵安安不知感恩,狼心狗肺。
可是他們不知道,安安做夢都在想解決的辦法,雖然不經常回家了,但是給他們打錢的次數卻直線增加。
5 月 3 日晴
與爸媽「決裂」已經快四個月了。這段時間予寧還是沒有什麼變化。
媽媽倒是偶爾給我打幾個電話,只是話裏話外不外乎就是要我回家認錯,然後按他們的意思去幫扶予寧。
怎麼可能呢?我現在也有了自己的小家,有深愛的丈夫和女兒。我不能將我自己的全部都奉獻給原生家庭。
只是我還是忍不住地想,如果我和予寧的處境變化一下,爸媽也會這麼爲我着想嗎?
唉,沒想到我自己都做媽媽了卻還是在企求父母的愛。
5 月 10 日多雲
今天爸爸罕見地給我打電話了。他說予寧要出去租個房子住,希望我能幫她搬家。
但是我卻不理解她爲什麼要租房子住,家裏不夠她住嗎?
她也沒有工作,爸媽竟然也放心她自己出去住嗎?
我是不可能去幫她搬家的,只是給爸爸的銀行卡里又打了一筆錢。
6 月 20 日晴
爸媽已經好久沒爲予寧的事打擾我了。
甚至媽媽給我打電話來還會關心我了,關心阿言和悅顏。這說明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發展是嗎?
6 月 25 日小雨
原來事情並沒有向着好的方向發展。
我今天聽見我爸給阿言打電話了,要阿言再幫予寧換份工作,在超市打工太累了。
原來他們並不是不煩我了,只是我不願意被他們煩,所以他們換個人煩了啊。
只是不知道阿言是怎麼想的,他爲什麼要幫予寧呢?是因爲愛我嗎?但是他爲什麼不告訴我呢?
6 月 30 日晴
今天我回家了,不出意外又和爸媽吵了起來。
我媽說:生個女兒還沒有女婿貼心,阿言還知道經常回家關心予寧呢?你這個做姐姐的真的對她不管不顧了?
我這才發現原來阿言對我說加班的時候,其實他人在老家,在溫予寧身邊。
所以,阿言其實還是喜歡溫予寧的吧。畢竟高中時他只與予寧走得近一些,大學裏在對我告白前他的身邊也沒有其他女生。
所以我算是替身嗎?現在白月光回來了,我要讓路嗎?
7 月 1 日晴
其實有些事情只要認真看是會發現苗頭的不是嗎?阿言找藉口離開的理由越來越蹩腳了啊。
我想和他鬧一場,可是我要怎麼鬧呢?
我們之間有一個女兒,而且那個人是我的親妹妹。
如果我當初不貪心地答應阿言的告白就好了。可惜世間沒有後悔藥。
……
日子就這麼不鹹不淡地過着,安安把所有的事情都一個人扛着。
在我與溫予寧柔情蜜意,花前月下的時候,她自己吞下了所有的苦難。
讀到這兒我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我衝到衛生間,看着鏡子裏的人。
江修言,你怎麼能這麼混賬呢!
我捧在手裏還要小心翼翼哄着的妻女,在你這裏就和路邊的雜草一樣,任你踐踏是嗎!

-11-
在衛生間發泄一通後,我回到客廳拿起日記本,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安安的日記已經被我讀到最後了。
她最後寫着:
「悅顏的親子活動課一向是我與阿言一起出席的。可這次只有我自己,悅顏問我爸爸呢?我只能摸摸她的頭,說爸爸在忙工作。這話說出口,不知是在騙女兒還是在騙我自己。
帶着悅顏回家的路上,我突然就不想再懦弱下去了。溫予安這前半生都是隨波逐流,過得糊里糊塗。後半生……哪怕與家裏人都斷絕關係,我也要爲自己活一次了。
我之前一直不信命,可現在也不得不感嘆命運弄人。就在我想與阿言把事情說開的時候,我卻檢查出了胃癌。
我真的好像虐文裏的女主啊,命苦。那就不說了吧,反正我也阻攔不了他們多少時日了。
等我死後阿言總要再娶的,如此他與予寧在一起倒也不錯。我死後,他們應該會對悅顏好的吧。」
安安的日記便停留於此,而看完的我也早已淚流滿面。
我瘋了一樣地扇自己巴掌,可這又能怎麼樣呢?
安安再也回不來了啊。
巨大的痛苦籠罩着我,那些遺忘的記憶回籠,我跪在地上悔不當初。
原來安安一直是這樣想的,她不知道無論對哪個世界的江修言來說,溫予安都是他唯一的偏愛。

-12-
我再也忍不了,拿着安安的日記跑到外面,隨意攔了輛出租,再次來到安安的墓前。
我跪在她的墓碑上,對着她的照片又哭又笑。
「安安,我一直都不喜歡溫予寧。和她說話是因爲想探聽你的事。」
「高中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和她形影不離,是因爲那段時間你身邊有了白澤塵,我妒忌。溫予寧是你妹妹,我想從她口中打探出你是不是喜歡上了白澤塵。」
「包括對你表白也是因爲我愛你,想與你組成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家啊。」
「安安啊,你說你這個小腦袋瓜裏天天都在想什麼啊。爲什麼認爲大家都喜歡溫予寧呢,怎麼,她是人民幣嗎?」
「安安……」我鼻涕眼淚的流了一大把。
回憶起過去才發現原來我和安安有這麼多誤會沒有說出口,原來我從未讓安安有過安全感,讓她感到偏愛。
無力地癱倒在地上,我聲音暗啞得可怕,但我還是要對安安解釋。
「安安,溫予寧回國後我去幫她,也是因爲我不想讓你回家心煩。」
畢竟我的安安最心軟不過了,她可以在嘴上放狠話不在管家裏的爛攤子,可是在行動上她做不到的。
更不用說溫母還隔三岔五地就給我們打電話訴苦了。
但是我也不想我的安安每天都被這些事打擾,回家出錢出力不說,還要感受着父母對溫予寧的偏愛。
所以我自作主張地替安安承擔起了她家裏的事情,替溫予寧忙前忙後,卻沒想到讓我的安安誤會那麼深。
最後她沒有死於胃癌,而是在悅顏生日那天死於車禍。
那天本來是我要開車去取生日蛋糕的,可是溫予寧打電話來說她被催債的人堵在家了。
我不敢讓安安知道,所以騙她公司臨時有急事。
她一定知道我在騙她了,所以纔會在開車的時候心神不寧,出了車禍。
是我,是我害死了安安。
「擦擦吧,小夥子,瞅你這鼻涕眼淚一大把的。」
我順着聲音的方向,扭頭看去,是一位大爺,他還衝我保持着遞手帕的動作。
只是我眼下實在沒什麼力氣和他寒暄,只好無力地搖搖頭。
「老頭子我也不是故意要偷聽你說話的。只是恕我老頭子直言,小夥子,有些話不在人活着的時候說明白了,人沒了,又哭又鬧的,解釋再多又有什麼意義呢!」
大爺又上前幾步,將手帕塞到我的懷裏,然後揹着手走遠了。
只有風斷斷續續地給我送來他的聲音:
「現在的年輕人,真搞不懂啊。這人長了嘴是解釋給活人聽的,偏偏一個兩個的,在人活着的時候不會好好說話,非得死一個,然後在對方的墓前訴衷情……」

-13-
「阿言你是來接寧寧去領證嗎?」從安安的墓地離開後,我來到了溫家。
溫母在澆花,看到我的那刻喜出望外。只是註定要讓她失望了。
「不許寧寧去,他以爲他是誰啊,前腳讓寧寧哭得梨花帶雨,現在隨隨便便來到家裏就讓寧寧和他去領證!」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溫父先吹鬍子瞪眼地說出了這番話。
對此,我微微一笑。
然後無比溫和地對二老說道:「叔叔阿姨,你們放心我這輩子都不會和溫予寧領證的。」
「怎麼現在連爸媽都不會叫了。」溫父瞪着我。
我很好脾氣地和他們解釋:「安安是我的妻子,現在她死了,你們對我來說可不就是叔叔阿姨嗎。」
「阿言……」說話間溫予寧聽見聲音已經出來了,在我的眼神下,她最終改口。
「姐夫,你不想與我在一起我不強求,可是你怎麼能對爸媽這個態度呢?」
「不然呢,對於間接害死安安的人,你還想讓我有什麼好態度。」
說完我也沒等她回話,直接對溫家二老發難。
「叔叔阿姨,如果不是你們偏心,安安怎麼會缺愛,怎麼會那麼不自信呢?」
「你們無條件偏愛溫予寧也就罷了,畢竟那是你們的女兒。可你們憑什麼也要安安像你們一樣,對溫予寧無私奉獻,安安欠溫予寧什麼!」
我每質問一句溫母的臉色便蒼白一分。只有溫父嚥了口唾沫,然後外強中乾地指責我:「那都已經過去了,你現在還提安安幹什麼?」
「安安的死是因爲車禍,你不追究肇事者的責任跑我們家撒什麼野!」
說着他感覺越來越有理,還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對此,我只是輕輕笑了下。
「我不是說過了嗎,因爲你們偏心啊!」
「就這樣吧,以後我們兩家井水不犯河水。」
這是我在溫家說的最後一句話,我想了很久,還是沒有把我對他們的報復明說出來。

-14-
安安去世後,我頹廢了一段日子,那些日子溫予寧總是陪在我身邊。
但是我看見她就煩,如果不是她多事,我的安安怎麼會出車禍呢?
差不多半年後,我還沒有從失去安安的痛苦中走出來。
可溫家人顯然已經忘了這個女兒。
溫母竟然直接找到我說:
「阿言,安安已經去了,你的日子總要繼續過下去的。我看寧寧對你有意,要不你們就在一起吧。」
我起初聽見這番話的時候噁心得都要吐了。
但是觸及到溫予寧期盼的目光,我不知怎地就應了聲好。
同時心裏有了一個陰暗的計劃,我要溫家人全部痛不欲生。
憑什麼我的安安在冰冷的地下長眠,溫予寧卻還能笑顏如花。
與溫予寧在一起的日子,我開始對她萬般嬌寵。
她那張臉的確和安安一模一樣,所以我經常恍惚覺得那是安安,對她的好都是發自內心。
後來當她以爲我把她捧到天堂的時候,我開始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我經常在她面前提到安安,並且將她與安安各種對比,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她不如安安。
我一日一日地打壓着她,在她面前肆無忌憚地表達我對安安的懷念。
就如當初在家裏溫父溫母把所有的偏愛給了溫予寧一樣。
果然在我日復一日的洗腦下,溫予寧就像一朵凋零的玫瑰一樣。她不知道自己已經越來越像安安了,之前那個張揚明媚的溫予寧逐漸消失不見了。
我對此非常滿意,惡人就該受到惡報纔是。
後來我告訴溫予寧,我想和她在我和安安領證的同一天領證結婚。
她只是稍微呆愣了一下,很快乖巧地答應了。
只是她不知道我是騙她的,我根本不會和她領證。
我本來要在那一天把我對他們的報復如數說出的,我太想看見溫家人崩潰的樣子了。
那晚,我又回到了我和安安的家,對着照片裏的她說:
「老婆,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痛苦的。你生前遭受的痛苦,我要全部還給他們。然後我就一心一意地撫養我們的悅顏長大。不過,老婆,黃泉路上你可要等等我呀。」
那晚,我抱着安安的照片,第一次沒有失眠。
可是我卻夢見安安了,她指責我,說我的做法錯了,她不會原諒我。
我猛地從噩夢中驚醒。想起夢中安安的話,心裏一陣煩躁,難道真的是我做錯了?
於是我翻出了家裏所有的酒,一醉解千愁。
再睜眼,我就出現在了醫院,腦子裏有了另一套記憶。
老實說直到現在我也沒有搞清,究竟哪個記憶纔是真實的,畢竟它們都是那麼的清晰。

-15-
我去了白澤塵家想接回悅顏。
他不願意,好在女兒還是願意和我回來的。
最後我只得和白澤塵萬般保證,以後一定會重新做人,他才放心地將悅顏交給我。
分別時,他對我放狠話:
「江修言,你如果再不好好地做個人,老子一定把悅顏搶回來。那是安安唯一的女兒了。」
我沒在意他的話,畢竟他以什麼身份和我搶女兒呢。
我抱着悅顏,同樣再一次地對這個已經老大不小的男人提出建議:「澤塵,你該成家了。」
「爸爸,你不會和小姨領證了是嗎?」回到家裏,悅顏拉着我的手輕聲問道。
「不會,爸爸的妻子只有媽媽。爸爸從來沒有想過和別人領證。」
我蹲下來,與她平視,向她鄭重承諾。
眼前的小人兒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我,眼珠轉來轉去,似乎是在做什麼重要的決定。
最後她鬆開我的手,向自己的臥室跑去。
「爸爸,你在這裏等我。」她不忘向我囑咐。
「好,你跑慢點。」我看着悅顏遠去的身影,搖頭輕笑。
再次出來的時候,她手裏拿着一個本子,我看了看似乎有些眼熟。
等她完全地把本子遞給我,我認出來了這個東西。
「這是爸爸的日記,怎麼在你那?」我摸着悅顏的頭,輕聲詢問。
「媽媽給我的,她說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爸爸沒有和小姨在一起,才能把這個東西還給你。」
她看了看我,又望向地板。
我心裏暗歎了一口氣,這兩年我都瞎折騰了些什麼啊!
安安雖然不在了,但是我還有女兒要照顧啊!
可我竟然把她丟給了別人整整兩年,好在現在醒悟爲時未晚。
我看着女兒乖巧的側顏,好在她還願意回到我這個爸爸身邊。
將悅顏哄睡之後,我纔有機會看自己的日記本。
與其說這是個日記本,不如說這是江修言對溫予安的暗戀日記。
只是安安是什麼時候發現它的呢?
我翻着自己的日記,年少時發生的一件件事情好像就在昨日,可是現在早已物是人非。
看着自己寫下的對安安的暗戀,心裏止不住的後悔,爲什麼我沒有在安安還在的時候將這些話說出口。
不過安安既然發現了這個日記本,那是不是說明,她知道了我對她的愛?
直至我翻到最後一頁:今天正式和安安表白了。江修言的暗戀日記從此結束。往後餘生,溫予安是我唯一所愛。
在這句話下面,多了一行娟秀的字跡,那是安安留下的字:
「江修言的暗戀日記溫予安已閱。只是看到得有些晚哦,不知道江修言現在是否初心未變。如果還有機會,希望我們都能將對彼此的愛意大大方方地說出來,不留遺憾。」
後面畫上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那晚我情緒跌宕起伏,最後笑中帶淚地睡去。

-16-
「老婆,你終於來我夢中了。你出車禍的時候疼不疼啊?」
恍惚中我好像又看見安安了,她好不容易出現,我一定要趁機將對她的愛意全部傾訴。
「爸爸,明明是你出的車禍,怎麼還詛咒上媽媽了呢?」
我還沒有對安安傾訴衷腸,一道童聲響了起來。
這聲音,是悅顏,她怎麼也在。
我猛然驚醒,發現我竟然又在醫院裏了,而老婆在旁邊靜靜地笑着。
「對啊,江修言,你給我準備的七週年結婚紀念日禮物還真是別具一格!」她向我嗔怪道。
這又是什麼情況?我一個鯉魚打挺想坐起來,可惜沒成功,倒是感覺雙腿一痛。
「還沒恢復好,老實點。」老婆嘴上溫柔地訓斥着我,但還是很快麻利地扶我坐了起來。
而我也有機會看到了她右耳後的小痣。
這是真的老婆沒錯,於是我激動地伸出雙手緊緊地攬上她的腰,感受着失而復得的歡喜。
「老婆,安安,我真的好想你啊!」
真的是太好了,那些痛苦的記憶纔是黃粱一夢。
「呦呦,在醫院呢,怎麼這就膩味上了。我看阿言也沒事,小悅顏還是先和叔叔阿姨出去吧。我們不當電燈泡。」
驀然聽到這聲調侃,我從老婆懷裏退出來,這才發現白澤塵夫妻也在,忍不住老臉一紅。
好在他們識相,只是抱着悅顏一臉壞笑地出去了。
他們走後,房間裏又剩下我和老婆兩個人。
我看着老婆熟悉的容顏,忍不住鼻頭一酸,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竟是掉起了眼淚。
安安嚇了一跳,趕緊坐在我旁邊,握緊了我的雙手。
「怎麼了阿言,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只是做了個噩夢。」見安安一臉擔心,我抽出雙手將她攬在懷中。
「我夢見我沒有保護好你,讓你出了車禍。夢中的我們根本就沒有結婚七週年紀念日。」
想起那場異常真實的夢,我到現在還心有餘悸。
即使眼下抱着安安,我也好怕這纔是我做的一場美夢。
而這時,安安從我的懷中抬起頭,她趴到我的耳邊輕聲道:
「傻瓜,我不怪你啦。不然我怎麼會再次選擇你呢?我們以後會有好多個七週年紀念日!」
溫予安番外
我叫溫予安,是父母的好女兒,丈夫的好妻子,女兒的好媽媽。
然而我卻覺得我這短短二十九年的人生槽糕透了。
孩子時期的我一直都不明白爲什麼父母總是會偏心妹妹。
即使我再懂事,再優秀,在他們眼中也比不上妹妹。
忘了具體哪一年的除夕夜,餐桌上有一隻烤雞。一隻雞,兩隻腿,正好我們家有兩個孩子,可那天妹妹偏偏要將兩個雞腿全部佔爲己有。
我自然不肯,於是與她拌起嘴來。
沒吵幾句,她便掉起了眼淚。
後來是爸爸做主將兩隻雞腿全夾進了妹妹碗裏。
嘴裏還斥責我:「做姐姐的讓着點妹妹怎麼了!」
我當時雖然年紀小,但是也知道在爸爸心裏他還是更喜歡妹妹一些。
於是儘管很委屈,我也只是默默喫飯,不敢與他反駁。
飯後,媽媽偷偷將我拉進了廚房。
她問我:是不是感覺自己受委屈了。
我默默點頭,同時心裏雀躍地想着,媽媽是要爲我出頭嗎?可下一秒媽媽的話打破了我的幻想。
她說;「安安,寧寧雖然和你是雙胞胎。但是她生下來就瘦瘦小小的,現在也是體弱多病。醫生說她是因爲在孃胎裏營養不足。」
「安安,妹妹在媽媽肚子裏將營養都讓給了你。所以你作爲姐姐要多讓着她一些。」
媽媽用柔和的目光注視着我:「安安是爸爸媽媽的第一個孩子,要幫着我們承擔家裏的重任啊!」
於是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頭。
從此以後,便將媽媽的話記在了心中。
我變得更加懂事,不再與妹妹爭搶東西,她高興了,爸爸媽媽也更開心了。
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下,我應該也是開心的。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我卻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不愛說話。
我眼見着予甯越長越大,越來越開朗活潑。
家裏她是父母的開心果,外面她是孩子們的主心骨。
好像所有人都喜歡她,就連我偷偷喜歡很久的少年也好像很喜歡她……
在溫予寧盡情綻放着青春的同時,我則默默地扮演着一個好女兒,好姐姐的角色。
只是我在家裏好像越來越透明瞭。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大學,予寧沒有考上大學,央求父母送她出了國。
也因爲她出國花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所以我上了大學的日子也並不怎麼寬裕。
但我還是很開心,因爲在父母眼裏第一次完全有了我這個女兒。
餐桌上的兩隻雞腿會全部夾進了我的碗裏,媽媽去逛街經常給我買回各種裙子。
就連我喜歡的少年也選擇對我表白,我們一起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那段日子幸福得好不真實。
也是因爲他們這樣的「偏愛」讓我產生了錯覺,讓我以爲就算予寧回來,我也依然會幸福。
然而偷來的東西總要還回去的。
我與江修言婚後的第五年,溫予寧回來了。
她的回來再一次吸引了父母的全部注意力。
我雖然還有一點失望,但是因爲有了愛我的老公和寶貝女兒,便也釋然了。
可我沒有想到,予寧出國一趟回來,竟然會墮落到如此地步,而爸媽也還樂得縱容她。
甚至爸媽竟然也想讓我同他們一樣,爲了妹妹無私地奉獻上自己的所有。
有了自己的小家的我自是不肯如他們的意。
於是我第一次違抗了父母的命令,我不再是個好女兒,不再是個好姐姐。
然而,我萬萬沒想到。
當我爲了自己的小家第一次違逆父母的時候,我的枕邊人卻背叛了我。
我想要予寧自食其力地活着,我的丈夫卻偏偏和我的父母一樣無休止地幫着她,縱容她。當然,這一切是在揹着我的情況下進行。
甚至我還是從我媽嘴裏得知了江修言一直在揹着我偷偷地幫助溫予寧。
剛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只覺得天都塌了。
原來眼下的幸福終究是我偷來的,江修言終究還是喜歡溫予寧的,現在正主回來了,我這個替身該讓位嗎?
之後的日子裏,我冷眼瞧着江修言找各種理由去幫溫予寧,自己卻偏偏不敢主動捅破這個殘酷的事實。
我們就都這麼熬着。
終於,女兒的一句話讓我下定決心和江修言將事情都說清楚。
然而更玄幻的事情來了,我竟然確診胃癌了!
因爲這個變故,我最終還是沒有和江修言捅破所有事情。
總之我也阻礙他和溫予寧多久了,在我生命的最後時間裏就讓這些虛僞的美好繼續存在吧。
人之將死,我沒工夫計較太多了。
閒暇的時候,我除了陪女兒之外,便是收拾家裏了。
我將自己的東西都細細地整理好,也方便我死後他們清理不是。
沒想到,我卻意外收拾出了一個筆記本。
打開它後,我發現了一個在我完全意料之外的事實。
這個筆記本記載的竟然是江修言對我的暗戀!
原來他喜歡的人一直都是我!
看完這個筆記本後,不知不覺間我已淚流滿面。
我既悲傷又開心。
原來我和他之間一直都是雙向奔赴,可偏偏我們又誰都不知道彼此的情誼。
可眼下我又得了胃癌,江修言對溫予寧的態度也是曖昧不清。
懷揣着這樣的隱祕,我又糾結的度過了一段日子。直到悅顏生日那天,本來應該是江修言去取生日蛋糕,可他臨時接了個電話便推脫有事去不了了。
開車去取蛋糕的路上,我一直心緒不寧。
那通電話應該是溫予寧打來的吧,她又怎麼了?
而江修言竟然真的爲了她的一個電話趕去了,他又是怎麼想的?
出神之間,我沒看見一輛大貨車已經向我的方向撞來……
最後喪失意識前我甚至有些感到高興。
這種死法也好,使我免遭胃癌的折磨。
只是終究有些遺憾啊!我還沒來得及看見悅顏長大成人,還沒來得及和阿言訴說那些從未說出的愛意,也沒來得及問清他現在的想法……
幸運的是,我擁有了一次重來的機會。
再次睜眼,我竟然奇蹟般地回到了高中時期。
快速打探完消息後,我將阿言堵在了操場。
如果他的筆記本沒有記錯,他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喜歡上了我,並且正在暗暗喫醋。
那麼這一世,就讓我們有一個不一樣的開頭吧。
同時重來一世的我,也決定要慢慢地改變自己的性格。
這一世,我不要再做別人口中的好女兒,好姐姐。
我只想好好地爲自己活一場!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見我前世活得太糊塗,這一世的我順順利利的。
雖然家裏父母還是偏愛予寧多一些,但是因爲我時常表達自己的不滿,他們終究有所收斂。
而我與江修言之間,也順利地完成愛情長跑,再一次步入婚姻的殿堂。
這一世的我已經明白了,人長了嘴就是要張口將誤會說清楚的。
所以這一世的我們遠比上一世恩愛和美。
要說唯一的遺憾,就是上輩子了。
不知我死後悅顏會怎樣,阿言又會不會傷心,還有我的父母會作何反應呢?
我煩惱這些事的時候,正巧趕上我和阿言結婚的第七年。
他見我心緒不寧,便一直追問我原因。
我便推說害怕七年之癢,害怕我們走不到最後。
可我沒想到這個傻瓜竟然會爲了我的一句話,千里迢迢地趕回老家給我佈置驚喜。
最後在回家的路上出了意外,驚喜變成驚嚇。
阿言出了車禍後,我守了他整整三天。
終於盼到他醒了,心裏是既高興又生氣。最終我還是沒捨得和他發脾氣。
可他卻委屈巴巴地將我攬在懷裏,說他做了個噩夢。
當他講完他做的噩夢,我便知道他說的是上輩子的事情。
看着阿言自責又悲傷的模樣,我心裏五味雜陳,最終還是選擇在他耳邊說出了那句話。
前世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這個時空裏的我們還生活得好好的。
以後我們會有無數個七週年結婚紀念日,我們也會一直幸福下去!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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