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晚星

我穿成京圈佛子的後媽。
他長大後冷清冷性,暴虐恣睢。
將父親送進精神病院,將我這個後媽送去喝孟婆湯。
將愛着他的好女孩兒虐身虐心。
等女孩兒死後,才幡然醒悟,抱着她的屍骨跳入大海。
好消息是佛子還小,只有七歲。
還沒有成爲一個躁鬱狂和盤串愛好者。
壞消息是我拿的是惡毒後媽劇本,佛子他爹好像還真的有病。
我捏着佛子的小臉,嚴肅道:
「串盤完了嗎?就出去玩?這些串必須盤完,我還等着送人呢。」
「我們將來是要當京圈佛子的人,要不苟言笑,下面我講個笑話,你一定要憋住。」

-1-
我穿來的時候,剛和佛子他爹鬱勳結完婚。
下了婚禮,鬱勳就直奔機場,預計出差三個月。
丟下我和未來的佛子鬱硯宸大眼瞪小眼。
他冷哼一聲,淡漠地瞥我一眼,便低頭摩挲着手上的佛珠,一板一眼地數着。
小小年紀就一把年紀。
我捋了捋劇情。
好消息是,鬱硯宸今年才七歲,還沒黑化。
壞消息是,我拿的是惡毒女配的劇本。
原文中就是原主將鬱硯宸虐待出躁鬱症,又污衊他鬼上身,強行將他送到佛寺,一待就是十幾年。
等鬱硯宸回來,她就被挖心剖肝剖屍大海。
這小孩長大是個法制咖,要不是男主光環籠罩,早就喜提突突突了。
現在我來了,自然要逆天改命。
我的優勢是和鬱硯宸的親媽長得很像,以後就靠這點和他搞好關係了。
我打算換下婚紗,換一件常服。
鬱硯宸卻突然闖進來,冷聲道:「不許你動我媽媽的衣櫃。」
原文中,原主不僅動了,還將他媽媽的衣服剪碎、扔掉,還挑釁地扔了他媽媽不值錢的遺物,值錢的自己戴或賣掉。
最後只剩下鬱硯宸手上的佛珠,那是他媽媽剩下的唯一一件乾淨的遺物。
以至於後來,誰碰那串佛珠誰死,連女主都因爲碰了這串佛珠被他冷暴力了很久。
我剛纔沒想到這個。
現在,我立刻把衣櫃門關上,小聲問他:
「這個婚紗太重了,有我能穿的衣服嗎?我站了一天,身體很累,腳也很痛,能幫幫我嗎?小寶貝。」
鬱硯宸微微紅了臉,嘴巴卻很硬。
「不許叫我小寶貝,客房裏有衣服。」
「好的,宸宸。你能給我帶路嗎?」
他轉身帶路,嘴裏依然很嚴肅。
「不許叫我宸宸。」
「那我叫你什麼?我們倆要在一起生活很久,總不能叫你喂吧。」
「叫我名字,我叫鬱硯宸。」
「這樣啊,可是……一般只有那種小孩纔會被叫大名啊。」
「哪種小孩?」鬱硯宸好奇地轉過身。
我輕咳一聲,一臉欲言又止,躲躲閃閃。
「沒什麼,你當然不是那種小孩。」
我進客房去換衣服,將他關在門外。
呵!
跟姐鬥,你還嫩了點兒。
保準你一晚上都想着你是哪種小孩兒。
第二天,鬱硯宸很早就起牀坐在餐桌上,看到我,他一臉幽怨,想理我,又不想放下身段的樣子。
嘁,彆扭的小孩,難怪將來追妻火葬場。
我笑了一下,坐在餐桌前喫飯。
鬱硯宸忽然陰沉了臉。
「我說了,我不喫青菜、青豆。」
做飯阿姨周姨估計見怪不怪,面無表情道:「這是先生交代的,你的飯菜必須葷素搭配,營養均衡,每一餐必須十二種食物搭配纔可以,你不可以挑食。」
鬱硯宸很憤怒。
更有一種被我一個外人看到他如此難堪的丟臉。
他將飯碗端起來狠狠砸在地上。
「我說了,我不喫。」
周姨眼眸中閃過一抹幸災樂禍的光,旋即又變得冷冰冰。
「老張!」
鬱硯宸抖了一下。
緊接着,管家張叔走了過來,一把撈起鬱硯宸將他夾在懷裏轉身就走。
鬱硯宸掙扎着,整個人暴躁得像一頭小獅子。
可弱小的他在張叔面前,越掙扎越像一個笑話。
我看蒙了。
我急忙站起來,攔住張叔。
「這是做什麼?」

-2-
張叔臉上露出一絲客氣卻疏離的笑容。
「我帶少爺去禁閉室,少爺做錯了事,先生規定的,一定要讓他知道錯在哪裏。」
我:??
「他才七歲!」
「太太,鬱家的規矩是這樣的,您剛來,還不懂,慢慢您就適應了。」
我……
我不可能適應。
「把他放下!」
張叔回眸,意味不明地看我一眼。
「太太,這是先生定下的,您還是等先生回來,和他商量一下再說吧,不然先生生氣,我們也不好交代。」
「把他放下,不然你給我捲鋪蓋走人。」
張叔看我一眼,笑了一下。
「我們在鬱家二十幾年了,鬱家的規矩也幾十年了,先生就是這麼過來的,太太纔來一天,就亂改規矩不合適,您還是好好討先生喜歡站穩腳跟再說吧。」
他大搖大擺地帶走鬱硯宸,根本不理會他的掙扎哭鬧,甚至不擔心他是不是餓肚子,會不會驚嗆。
我眼眸微沉,有些氣憤。
我可能錯怪了原主。
鬱硯宸長大後變成了一個冷酷無情、暴戾恣睢的盤串愛好者,不全是原主的錯,還有鬱勳的錯,這些管家傭人的錯……
我跟去了禁閉室。
那是一個四面無窗的小小的暗室。
張叔將門打開,將鬱硯宸關進去,我也順勢擠了進去。
張叔有些氣惱,卻冷笑一聲,一句話沒說,重重關上了門。
我打開手機,鬱硯宸原本在哭,看見我又緊緊閉上了嘴巴。
我伸手去拉他的小手。
他甩開。
我再拉。
他再甩。
我小聲道:「能不能讓我拉拉,這裏好黑,我好害怕啊。」
鬱硯宸沉默了。
這一次,我主動去拉他的手,他沒有甩開,卻扭過頭去,不看我。
「你幹嘛跟過來?」
「擔心你啊!」
「你騙人?我是個壞小孩,沒人喜歡我。」
「誰說的?我就喜歡你,我來到這裏第一天,那些傭人一個都不理我,只有你跟我說話,還給我帶路,幫我找衣服,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麼善良可愛的小孩子。」
「可是……我挑食,還摔了飯碗,我還罵人,打人。」
他自暴自棄地說着,語調裏卻帶了一絲尋找認可的祈求。
我的心變得好軟。
究竟是受了多少責難,纔會給自己這麼低的評價啊。
「我也挑食,誰不挑食?每個人都挑食,只不過大人做的都是自己喜歡的,不喜歡的就從來不做,他們欺負小孩子不會買菜做飯,故意說小孩子挑食,實在太壞了。要是我被這樣對待,我也摔飯碗,罵人,打人,你這麼做說明你有反抗精神,你是一個不容易屈服的小孩,什麼困難都打不倒你,我實在太喜歡你了。」
「真……真的嗎?大人也挑食?」
「當然是真的,我就不喫西藍花,你見過有什麼東西是周姨、張叔他們不喫的嗎?仔細想想,你肯定見過,如果你家餐桌從來沒有出現過某一種菜,那一定是周姨、張叔不喫的。」
我打開買菜 APP 上的蔬菜給他看。
他柔嫩的手指一點點往下滑,眼睛瞬間亮了。
「苦瓜沒有出現過,還有苦苣。」
我懂了。
「等我們出去,我們天天讓他們喫苦瓜。」
「好。」
他高興起來,靠我更近了一些。
我摸摸他的小腦袋,他愣了一下,微微轉過頭,有一點害羞。
他忽然道:「可你昨天還說我是那種小孩兒,是壞小孩嗎?」
呵!
臭小子,你果然記到了今天。
我笑道:「當然不是,我說的是隻有做錯了事的小孩,纔會被家長叫大名,你又沒有做錯事,我當然不想叫你的大名,我只想叫你小名。」
鬱硯宸脣角飛速地揚起,又彆扭地壓下去。
他狀似無意道:「我媽媽叫我宸宸。」
「好的,宸宸,我叫張黎黎,你叫我黎黎姐姐或黎黎阿姨吧。」
我們挨着坐了一會兒,我覺得這樣等着不是辦法,這裏環境壓抑,空氣很悶。
我不敢想象鬱硯宸被關在這裏無數次到底是怎麼熬過去的。
把一個七歲小孩關在這裏的都是變態。
我忍着怒火給鬱勳打電話。
然而沒人接,再打便轉爲忙音。
我盯着電話,像是見了鬼。
鬱勳將我拉黑了?
鬱硯宸冷哼一聲。
「沒用的,媽媽也打不通他的電話,就連媽媽病了,他也不接電話。」

-3-
我一時語塞。
鬱硯宸的媽媽是個戀愛腦,陰差陽錯和鬱勳結婚。
婚後鬱勳只給她錢,可她要的是愛。
兩人一個追,一個逃。
到最後,鬱硯宸的媽媽生了病,很快香消玉殞。
她死後,鬱勳失落了一陣子,然後遇到原主,火速娶了原主這個和鬱硯宸媽媽長相相似的拜金女。
我不清楚她媽媽到底生了什麼病,到底怎麼死的。
可我知道一個小孩子看着自己的媽媽在孤獨中去世,卻找不到爸爸的蹤影,一定是一件很難過的事情。
難怪鬱硯宸長大後,將鬱勳送進了精神病院,並拒絕任何人探視。
那已經是他此生最大的善良了。
這一天,我和鬱硯宸在小黑屋裏待了好幾個小時。
等張叔打開門時,外面的光刺得我眼睛疼。
我伸手遮住鬱硯宸的眼睛。
張叔舉止ẗũ̂ₚ彬彬有禮,眸底卻是冷銳的嘲諷。
「夫人真心善啊,不過,您還是先管好自己。我已經向先生稟告了今天發生的事情,先生告訴我,下次如果您再阻撓,我可以將您一起關進去。」
很好!
接管家電話,不接我電話。
原主大概真的是鬱勳娶進門的擺設。
我冷冷瞪他一眼,抱着已經睡着的鬱硯宸往外走。
張叔卻一把將鬱硯宸從我懷裏扯出來,將他放在地上。
鬱硯宸迷迷瞪瞪地被弄醒,站都站不穩,他揉着眼睛,憤怒地瞪着張叔。
張叔一本正經道:「少爺,你已經七歲了,要學着獨立,不可以再讓大人抱,更何況是女人。」
怒火蹭蹭蹭地從心口冒了出來。
我總算知道爲什麼長大後的鬱硯宸被稱爲清冷佛子,女人勿近,因爲從小就有人教他蔑視女人,踐踏女人。
這樣的毒瘤,我跟他講道理是對道理的侮辱。
我快走幾步到一個桌子旁,抄起一個花瓶就狠狠地砸向張叔。
憤怒之下,我砸得格外準。
張叔的頭爛了,血液一點點順着額頭流了下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似乎無法相信我一個初來乍到的人Ţű⁶會挑戰他的權威。
我冷笑道:「哦,去跟鬱勳告狀,就說我打了你。或者去報警,看看你丟了鬱家的臉,鬱勳還會不會留你這個二十多年的老員工!或者你來打我,只要你弄不死我,我就找媒體曝光,讓鬱家跟着丟臉,看到時候鬱勳是開除你,還是和我離婚。」
我想明白了,鬱太太的位置已經是我的。
結婚證容易領,離婚證卻難領。
這個家裏只能出現一個做主的人。
我要是妥協,只能像原主一樣和他們同流合污。
可我,偏不!
他們只有兩個選擇,要麼聽我的,要麼滾蛋!
張叔沉了臉,目光死死地盯着我,像一頭憤怒的獸。
我重新抱起鬱硯宸,緩緩向大門走去。
張叔臉色陰沉地攔住我。
「太太,你要帶少爺去哪裏?」

-4-
我嗤笑一聲,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不說話,只盯着。
目光是一種權力。
凝視是一種威脅。
如果真回答了他,就給了他反駁我的機會。
我什麼都不說,讓他自己先胡思亂想,先自亂陣腳。
果然,張叔咬牙道:「太太,我沒別的意思。」
「不管你有什麼想法,都給我安分一些,我能讓鬱勳娶我,也能讓他開除你,不信你試試。我的手機掉到房間裏了,去給我拿一下。」
我毫不客氣地命令。
張叔不動。
我冷笑:「我使喚不動你?老員工!」
張叔轉身去拿。
我抓住機會,一腳踹向他的屁股,將他踹進小黑屋,然後關上門。
裏面傳來一陣瘋狂的敲門聲。
然而,門做了隔音,聲音傳出來已經很小。
鬱硯宸瞪大眼睛,眸子裏閃爍着興奮的光,嘴上卻說:「這……這樣好嗎?」
「你高興嗎?」
「高興……但這樣是不對的,媽媽說,我們不可以這樣對別人。」
鬱硯宸的腦子顯然混亂了。
她媽媽是個善良的戀愛腦。
除了追着鬱勳跑,把自己作死外,沒做什麼惡事。
所以教出來的孩子,連報復別人都覺得自己壞。
我眨眨眼睛,變成了一個柔弱的茶茶。
「可是,他欺負我們啊……他關了我們好幾個小時,我又累又餓,他還瞧不起女人,你覺得他說的對嗎?」
「不對。」
「那就是了,小孩做錯了,大人就懲罰小孩,他做錯了,我們懲罰他,這很公平,對不對?」
「對。」
鬱硯宸被說服了。
他變得心平氣和。
或者說他內心深處也曾經無數次想過報復張叔,只不過一直找不到支持者,今天在我的幫助下,將內心的憤怒釋放了出來。
我覺得這很好。
我讓一個傭人給所有人發通知,說別墅放三天假。
衆人高高興興地走了。
只有做飯的周姨狐疑地問張叔怎麼不在。
我冷冷地看着她。
「你找他有事?」
「可以前都是老張通知我們這些事情。」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的意思是,你聽老張的,不聽我的,老張給你發工資?我剛纔告訴了老張一句話,現在也告訴你一下,我有本事讓鬱勳娶我,就也有本事讓他開了你,這個房子的主人是誰,你想想清楚。」
周姨面色難看地收拾東西走了。
鬱硯宸有點擔心。
「黎黎姐姐,爸爸很信任周姨和張叔,他們會告狀,爸爸會找你麻煩的。」
「他找得到我們再說。」
我收拾了幾件衣服,拖了一個行李箱,把鬱硯宸放在行李箱上推着他出了門。
他大概從來沒有過坐在行李箱上的體驗,整個人很拘謹。
細長的手指緊緊抓着行李箱的杆,努力坐直身體,生怕掉下去,丟了面子。
我有些想笑,更多的是心疼。
「媽媽帶你出去旅行過嗎?」
「沒有,媽媽都在家裏等爸爸。」
戀愛腦好像是這樣的,打不通對方的電話,就守着這個家,生怕離開錯過了對方回來。可事實上,對方根本就不願意回來,生怕回來被纏上。
日子在內耗中度過。
最後放生了別人,熬死了自己。
只剩下一個可憐的孩子,沒了媽,爹不愛,被人揉扁搓圓逼成個變態。
「姐姐帶你去旅行,抓緊,扶穩……」
我推着箱子往前跑。
鬱硯宸咯咯咯地笑出了聲。
小奶音怪好聽。
我叫了出租車,取了現金,在鹹魚上拍了個特價酒店,用別人的身份證代開好房間,就跟鬱硯宸住了進去。
這樣做,主要是不想被鬱勳輕易找到。
鬱勳既然不想接我電話,那就別接了,後面有他急的時候。
接下來幾天,我帶着鬱硯宸打卡了市區和周邊知名景點。
坐坐旋轉木馬,去去海洋公園,嚐嚐特色美食,泡泡溫泉,打打水仗,爬爬山,玩得不亦樂乎。
期間,鬱勳的助理給我打電話,我接起來,問了下助理的名字,備註清楚,告訴他抽空去把張叔放出來,接着便拉黑了他。
最後,鬱勳終於捨得給我打電話了。
我讓他也享受了幾次拒接,又讓他聽了聽盲音,心裏那口鬱氣徹底散了。
鬱硯宸有點擔憂。
他看我一眼又一眼,終於忍不住問。
「黎黎姐姐,你不怕爸爸嗎?」
「不怕,他很可怕嗎?」
鬱硯宸默了默。
「媽媽很怕爸爸,爸爸回家一句話不說,看見媽媽就皺眉頭。」
這是冷暴力。
小時候的鬱硯宸明明不喜歡他爸爸的樣子,可長大後卻變得和他爸爸一模一樣,甚至更過分。
冷暴力、不尊重、不信任、剛愎自用、唯我獨尊,最後又悔不當初。
所以,女人,給自己的孩子選一個好爸爸,是對孩子最珍貴的愛。
我揉揉他毛茸茸的小腦袋。
「所以你以後要經常對我笑,我在家裏只有你一個熟人,其他人都欺負我,你爸爸連我電話都不接,你要是再不和我說話,冷冰冰地對待我,我會難過到心碎的。」
「我保證一定天天對你笑。」他小臉鄭重。
我連忙伸出小拇指,「那拉鉤上吊。」
鬱硯宸有點懵,他無措地伸出手指,我主動將手指和他勾在一起,嘴上念着「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心裏卻不由得一沉。
他竟然連這個都不會。
他都已經是一年級的小朋友了。
他在學校到底是怎麼度過的。
恰在此時,我身後響起一個冷厲的、壓抑着怒火的聲音。
「張黎黎!你們在幹什麼?」
我抬眸,看到了鬱勳。
呵!
說出差三個月的人,竟然四天就回來了。
這差出得好快。

-5-
我和鬱勳回到家。
張叔面上誠懇,眼神陰鬱地準備拉過鬱硯宸。
我一把拍開他的手。
「我記得我公公姓鬱,不姓張,我沒有隨便認爹的習慣,更不喜歡有人隨時隨地教我規矩。」
張叔臉上僞裝出來的笑容差點兒龜裂。
他儒雅又誠懇地道:「太太,是我不對,您指點的是。」
他彬彬有禮,倒顯得我咄咄逼人。
可我纔不在乎。
鬱勳剛剛和我舉辦了盛大的婚禮,要是結婚就離婚,丟的是鬱家的臉。
所以,我想怎樣就怎樣。
不在乎鬱勳的情況下,我可以讓自己過得無比好。
我拉着鬱硯宸在沙發上坐下,翹着二郎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張叔,你前幾天可不是這麼有禮貌的,要我幫你回憶一下嗎?你讓我看清楚自己的地位,努力討好先生,先在鬱家立穩腳跟再說,還說你在鬱家二十年,你就是鬱家的規矩。我想,就算是我公公也不會這麼跟我說話。我本以爲嫁進鬱家是嫁入豪門,萬萬沒想到,豪門霸總他竟然有兩個爹,嘖嘖。」
我嘴上罵着張叔,眼睛看着的卻是鬱勳。
鬱勳臉色陰沉得彷彿滴水。
他是冷暴力大師,吵架不行。
剛纔回來的路上,明明氣得彷彿風雨欲來,卻也一句話都不肯說。
以前鬱硯宸的媽媽害怕他、愛慕他,寧願委屈自己也捨不得他不開心。他不用說話,就能得到令自己舒適的生活環境。
現在可不行了。
美美的老子不愛他冷冷的樣子。
他要是不跟我說話,就要把自己氣死了。
張叔一頭冷汗。
「先生,我沒有說過這種話,我只是想讓太太儘快適應鬱家的生活,絕對沒有說過我是鬱家的規矩這種話。」
「那就查監控啊,看看是我說錯了,還是你說錯了。」
張叔面色不動,眼底卻閃過一絲慌張。他緊繃着脣,忽然妥協。
「太太既然這樣說,那一定是我做錯了,惹太太不高興,我給太太道歉。太太,對不起。」
「你這樣說,顯得自己好委屈,還顯得我不講道理。鬱勳,你老婆都被人貼上了不講道理、拿權壓人的標籤,你就這樣看着?既然這樣的話,我還是帶兒子出去住吧,反正在家裏也惹人嫌,還要守着鬱家的規矩。嫁進來之前,你也沒告訴我,鬱家是管家當家,連你老婆都要聽管家的話。你要早說清楚,乾脆和管家結婚好了,和我結婚做什麼?嘁!」
我面露不屑,白眼翻得飛上天。
鬱硯宸看我看得一臉崇拜,他想笑又不敢笑。
面對我,露出笑容,看看鬱勳,笑容又垮塌下去,再瞧瞧張叔,白眼就不自覺地翻了出來。
我快要笑死了,伸手揉揉他的小腦袋,拉過他的手數他的手指頭,好軟的小手啊。
鬱勳面色鐵青,垂眸冷冷睨我一眼,淡漠道:「去調監控。」
監控調出來,助理看得匆忙,只查看了我初來鬱家那一天的監控。
結果,沒看到張叔說「我就是鬱家的規矩」這一段,反而看到張姨重新返回別墅將張叔從小黑屋裏放出來,兩人摟在一起親了個嘴兒的畫面。
我看得瞪大眼睛,順手捂住了鬱硯宸的眼睛。
張叔面如死灰。
周姨面色羞惱。
鬱勳冷冷道:「你們被開除了。」
嘁……
你們被開除了。
霸總就是這麼簡單粗暴,自以爲開除就足夠了。
但報復心極強的我不這麼認爲。
「等等,繼續看。」
這一看便看到張叔和周姨商量着等我們回來如何對付我和鬱硯宸,其中最關鍵的一句是:
「宋怡歡是豪門千金不還是被我們訓得跟狗一樣,這個還是個拜金女,等她裝幾天裝不下去了,有她喫苦的時候,先忍她幾天。」
宋怡歡是鬱硯宸的媽媽,宋家千金,和鬱勳門當戶對。

-6-
鬱硯宸一下子跳起來,捶打着張叔。
「你們合起夥來欺負我媽媽,你們該死!去死,我打死你們。」
鬱勳恍若雷擊,他下意識地就想抱開鬱硯宸。
我拉住他,冷冷道:「讓宸宸發泄一會兒,他們害死他媽媽,他應該有情緒,應該報復,而不是無情無慾。如果你現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允許他發泄怒氣,就不該要求他控制住情緒,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鬱勳眼眸微深。
「我認識的張黎黎說不出這麼多的道理。」
芯子換了,思想內核都不一樣。
唯二一樣的是:都是女人,都愛錢。
我淡淡道:「哦,我是她體內的第二人格,他被你新婚夜拋妻棄子的行爲氣得不願意出來,現在是我替她撐門面。你花一次錢,娶了兩個不一樣的老婆,賺翻了。」
鬱勳大概沒見過我這樣滿嘴胡說八道之人,眼眸深沉得像一條幽暗的河,眸底波濤洶湧,面上卻波瀾不驚。
終於,張叔忍不住,要一把甩開鬱硯宸。
鬱勳的兩個保鏢牽制住了他。
鬱硯宸打累了。
他哭得歇斯底里,面紅耳赤,站在那裏孤零零的,像一顆孤獨的小樹,柔弱又無助,天地空曠,風雨欲來,他沒有依靠。
我忽然有一點理解了他。
受寵愛長大的小孩,這個時候是會尋找一個懷抱依偎進去的。
可他只是站着,大概是從心底裏知道沒有人會將他摟在懷裏。
我走上去,輕輕擁抱住他。
他發泄脾氣一般掙扎着推開我。
我沒有氣餒,依舊緊緊抱着他,讓他在我懷裏哭泣。
「宸宸乖,宸宸最乖啦,你想哭就哭吧,我知道你是個小小男子漢,你想保護媽媽,想給媽媽報仇,我們宸宸是世界上最棒的小孩,媽媽知道了一定很開心,很爲你驕傲。」
鬱硯宸窩進我懷裏,像一隻可憐的小狗狗。
鬱勳眉頭緊皺,顯然不認可這種行爲,但他忍着沒有說出來。
良久,鬱硯宸哭累了,睡着了。
我將他抱進房間,蓋上被子。
我知道,現在輪到我和鬱勳吵架的時候了。
關門走出房間,鬱勳第一句話是:「你不能這樣嬌慣鬱硯宸。」
有病吧?
正常的心理安慰叫做嬌慣?
難怪他將來被送到精神病院。
死老登,活該!
我沒理他,反而吩咐鬱勳的助理小楊。
「別讓老張和周姨走,賬還沒算完。去查查監控能查到的期限,看看老張罰宸宸關了多少次禁閉,再查查周姨做飯的情況,看她是不是明知道宸宸不喜歡喫青豆青菜,故意經常做,再查查他們自己喫的是什麼。審問清楚他們以前都是怎麼對付宸宸的媽媽宋怡歡的。」
小楊眼眸中明顯有興奮,但他不知道該不該應下,看了一眼鬱勳,見他沒有反對,這才答應一聲去了。
我喝了口茶,愜意地長吁一口氣,這才無語地看一眼鬱勳。
「你剛纔說什麼?我不該寵着孩子?你小時候過得是有多苦,纔會認爲安慰一下孩子就叫做嬌慣。」
一句話大概捅了馬蜂窩。
鬱勳冷眸如霜,他伸手拉住我的手腕,將我拽上樓。
我內心:kokokokokokokokokoko。
嘴上: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
喵的。
鬱勳拿的不會是紅眼掐脖子霸總劇本吧。
可怕。
美美的老子不會散打、武術、跆拳道。
他將我拽進一間房間,關上門,將我抵在牆上,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
全中。
我被他掐得翻白眼,忍不住踢膝頂他,還沒踢到,鬱勳就放開了我。
我捂着脖子大喘着氣,嗓子火辣辣地疼,聲帶應該是受傷了,腦子亂哄哄的,偏偏還要聽他大放厥詞。
「張黎黎,這幾天你太放縱了,既然已經做了鬱太太,就安守本分,做好你分內的事。」
「要是你亂來,別怪我不客氣。」
「你這次帶着鬱硯宸亂跑,我就放過你,但不要有下次,不然你鬱太太的位置就做到頭了。」
「你聽清楚沒有?」

-7-
我嗓子疼,內心一肚子反駁的話,此時卻說不出來。
我趕緊打開桌子上的一瓶水,匆匆忙忙灌了下去,然後把剩下的水一揚,全部潑在鬱勳身上。
他眼睛紅得想喫人,拳頭硬得似乎想打人,牙齒咬得腮幫子梆梆硬,呼吸急促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先發制人,瘋狂開懟。
「鬱勳,你有病吧?我做了什麼?老孃救了你兒子!如果不是老孃,你兒子還在被關禁閉。」
「七歲的孩子被關在一間漆黑的屋子裏,你想沒想過他會不會害怕,會不會瘋?」
「他每天被逼着喫自己不喜歡的飯菜,做自己不喜歡的事,你見過他的笑臉嗎?」
「他小小年紀就無慾無求,你自己倒是聲色犬馬,夜夜笙歌,想怎樣就怎樣,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他長到七歲,第一次坐旋轉木馬,第一次去海洋公園,第一次泡溫泉。」
「你這個當爹的幹了什麼?跟着幫兇一起指責他、懲罰他、孤立他。」
「讓他覺得自己是壞小孩,是沒人愛的可以被人隨意欺負的小孩。」
「老孃帶你兒子帶得這麼好,你應該給老孃發獎金,而不是掐老孃的脖子,你個神經病!!!」
我罵得痛快,腎上腺素瘋狂分泌,感覺鬱勳要是敢反駁,我能和他對着幹三百回合。
然而,鬱勳只是冷冷地說了一句話:「我就是這樣過來的,鬱家的規矩就是這樣的。」
我懵了。
原來神經病是遺傳的。
罪惡代代相傳,直到有勇者將它毀滅。
這麼看來,長大後跳海的鬱硯宸反倒是將一切罪孽都終結的勇者。
我忽然連罵鬱勳的勁頭都沒了,我只是憐惜在愛裏長大的前任宋怡歡,她大概沒想到自己帶着滿腔愛意嫁進了一個神經病家庭。
我冷笑道:「你自己淋過雨就要撕了宸宸的傘?你這麼信奉這一套,一定很愛你爸爸媽媽吧?怎麼你結婚也沒見他們來?」
鬱勳面容陰沉得彷彿能滴出水。
他摔門而去。
我嘁了一聲,這纔想起來,我在原主的腦海裏竟然搜不到一點點關於鬱勳爸爸媽媽的事情。
我立刻翻手機通訊錄和微信聯繫人,看有誰可以打聽。
翻到了一個叫做孟瑤的女生。
這是原主的朋友,當初就是她介紹原主進入高端酒會,一步步認識鬱勳並結婚。
我戳了戳孟瑤,和他打探鬱勳爸媽的事情。
那邊很快回了消息。
「呦,鬱太太現在終於想起我了啊?我還以爲您已經嫁入豪門,瞧不上我這個窮酸朋友了呢,我哪兒有什麼人脈資源啊,這種高端的八卦我可打聽不來,您另請高明吧。」
哦,原主一攀上鬱勳,害怕鬱勳查出來她以前到處勾搭有錢人的事情,果斷將從前的姐妹刪的刪,拉黑的拉黑。
孟瑤還是我剛剛從通訊錄裏放出來的。
我不動聲色地轉了一萬過去。
「打發叫花子呢?」
我咬咬牙,又轉了五萬。
小說裏的貨幣不值錢,闊少們抬抬手都是百八十萬的消費,我的思想觀念還沒跟上,六萬塊錢讓我的心在滴血。
孟瑤沒理我,半天發了一長串消息過來,然後才把錢收了。
「你的價錢只夠打聽這麼多,就這樣了,鬱太太。」
哎,原主真是大手大腳,這麼明碼標價、直爽實誠的閨蜜說扔就扔,太浪費了。
我查看着消息,有點幸災樂禍。
鬱勳的爸爸媽媽被他扔進了一個養老院。
養老院的條件不是很好,兩個老人在裏面日夜盼望着兒子能接他們出去。
可惜,鬱勳一次也沒有去。
這件事情不算太保密,但沒人敢當着鬱勳的面說。
我忍不住想笑。
笑着笑着就笑不出來了。
所以鬱硯宸真的很像鬱勳。他厭惡着父親,最終卻也走上了父親的老路。
我現在深深認可了一句話:如果一個家庭裏孩子抑鬱了,那麼他一定是整個家庭裏病得最輕的那個人。
這個家真正的病人是鬱勳。
鬱勳是一個成熟的霸總,他的觀念一時半會兒是無法改過來的……
而且,我也不喜歡救贖。
因爲救贖這兩個字,是將自己擺在了上位者,拯救者,優越者,憐憫者的角度,這背後是隱藏的控制慾,是一種不平等的關係。
我不認爲每個人都喜歡救贖,我也不會狂妄地認爲自己可以救贖別人。
我只能幫他人一把,讓他有力量自己走出灰暗。
我可以陪伴鬱硯宸長大,培養他正確的三觀,讓他有力量走出鬱家的泥潭。
但鬱勳,我愛莫能助了。

-8-
折騰了一天,晚飯是另外一個傭人做的,沒有青菜和青豆。
鬱硯宸喫得很香。
我也喫得很香。
鬱勳不動聲色地看我們一眼,矜貴優雅地品嚐着美食,但喫了一口,就蹙起眉頭。
哦。
我親自端的飯,給他的飯裏放了芥末。
既然他覺得人不可以挑食,希望他說到做到。
鬱勳擰着眉頭喫完了那碗飯,張張嘴想對傭人說什麼。
我誇張地誇獎着鬱硯宸。
「咱們宸宸真棒,一點兒也不挑食,不像爸爸,那麼大的人居然剩了那麼多的飯,以前宸宸喫不完飯,就會被周姨和張叔關進小黑屋,也不知道爸爸會不會被關進小黑屋。」
鬱勳蹙了蹙眉,一言不發地將東西喫完。
張叔和周姨面色陰沉,如坐鍼氈。
助理問他們,他們堅決不承認自己對宋怡歡做過什麼,眼下只能等查清楚監控再說,兩人依舊在鬱家待着。
他們兩人面前放着苦瓜、苦苣、酸筍、豆汁兒、魚腥草。
我笑道:「喫啊,怎麼不喫?這麼挑食,有什麼資格教訓小孩子?說一套做一套,挺雙標啊。今天喫完,什麼都好說;喫不完的話,就去小黑屋裏待着。大人要以身作則。」
張叔冷笑一聲,舉起筷子,面不改色地喫着苦瓜、苦苣、酸筍……
喝到豆汁兒的時候,他沒忍住噴了……
周姨則在魚腥草那一關吐了。
兩人面色黢黑。
在保鏢的監視下,張叔進了小黑屋。
周姨則被逼着喫完了所有的菜,然後抱着馬桶狂吐。
鬱硯宸眼睛亮晶晶的。
「黎黎姐姐,真的,大人也挑食。」
「對,所以根本不是你的錯,下次要是有人再拿你挑食說事,說明他是一個很狹隘的人,你不要理他。」
我說着話,眼睛睨着鬱勳。
他面不改色地喫完飯,看着鬱硯宸,威嚴道:「爲什麼叫她姐姐?她是你媽媽……」
「鬱勳,打住。你年齡大了,可能不太懂年輕人的說法,我喜歡宸宸叫我姐姐,我還年輕着呢,今年才二十五,不像你都三十五了。」
「張黎黎!!!」鬱勳眼眸中閃爍着危險的光。
我纔不怕他。
喫完飯,我帶鬱硯宸洗漱,和他一起窩在牀上看書,給他講男女性別知識,和他談天說地,隨便亂聊。
我問他這幾天玩得最開心的項目是什麼?
下次還打算去哪裏玩?
他們班țũₗ裏的小朋友都去過哪些地方?
說到班級,鬱硯宸話明顯少了。
我心裏有了底,便轉移話題,將他哄睡着,自己也睡着了。
半夜的時候,我猛然間驚醒,想起來自己還有活兒沒幹。
我找了一條衣帶,躡手躡腳地推開鬱勳房間的門,摸到他牀邊,藉着微弱的光,將衣帶掛在他的脖子上,然後勒緊。
鬱勳猛然間驚醒,迅速坐起,雙手使勁拉住衣帶。
我使出喫奶的力氣死死不鬆手,他被勒得直翻白眼,整個人狼狽不堪。
我在他快要閉過氣去的時候,鬆開衣帶,迅速躲到一邊,打開燈。
鬱勳捂着脖子大喘着氣,他猩紅的眸子不可思議地看着我,嘶啞着嗓音怒斥。
「張黎黎,你瘋了!」
「鬱勳,我告訴你,下次再敢掐我脖子,你晚上睡覺最好別閉眼,只要你閉眼,我就能報復回來,反正我白天不上班,我有的是時間和你鬥。」
我惡狠狠地威脅,眸子裏寫滿認真。
鬱勳瞪大眼睛,滿臉不可思議。
他冷着臉,翻身起來。
我怕他揍我,趕緊溜到了另一個房間,聽到他穿起外套,憤怒地離開房間,蹬蹬蹬下樓,開車出去。
汽車的轟鳴聲,在夜間格外響亮。
我趴在窗戶上,大聲喊:「人可以不回來,記得每個月打生活費,不然,別怪我把家裏值錢的東西全部賣出去。」
鬱勳開門下車,憤怒地一腳踹到一棵樹上,轉身開車,一溜煙走了。
我鬆了一口氣,送走了一個神經病,我可以安心睡大覺了。
快樂的日子過得很快。
我每天報復一下張叔、周姨,帶鬱硯宸出去浪一下,沒錢了就讓鬱勳爆金幣。
他給錢很痛快,一句話也不和我說。
這樣很好,我就需要一個會爆金幣的活人微死丈夫,省得我花時間應付他。

-9-
八月初的一天,鬱勳回來了,面色陰沉,冷若冰霜。
因爲助理小楊將最近三個月的監控整理出來,得出幾個驚人的結論:
一是整整三個月,張叔用各種鬱家的規矩爲藉口,將鬱硯宸關進禁閉室四十五次,每次一兩個小時不等。
二是周姨做飯則是看心情,今天打麻將贏了,就做鬱硯宸愛喫的;打麻將輸了,就故意做鬱硯宸不愛喫的,看鬱硯宸倒黴,她心情舒暢。
三則最倒黴的是鬱硯宸的媽媽宋怡歡。通過詢問別墅裏其他傭人,鬱勳知道張叔和周姨特別喜歡看宋怡歡出醜。
他們告訴宋怡歡,鬱勳會回來。
宋怡歡會親自下廚,高高興興地做一桌子菜,乖巧地等鬱勳。
等到飯點,張叔又假裝接個電話,遺憾地說鬱勳打電話說不回來了。
宋怡歡滿腔歡喜落空,看着滿桌豐盛的飯菜,眼淚都掉下來。
最後盛宴進了張叔和周姨的肚子,她自己則空着肚子硬生生將自己餓出了胃病,然後是胃癌。
其實胃癌早期的治癒率很高,但那時候,她對生活大概感到絕望,將自己硬生生拖死了……
類似的事情還很多。
總結起來便是給宋怡歡希望,再將她的希望打碎……
這種事情換一個人恐怕早就察覺張叔和周姨不懷好意,可偏偏宋怡歡是個非常標準的戀愛腦,偏偏鬱勳從來不接她的電話,兩人之間向來都是通過張叔傳話。
鬱勳憤怒地想伸手掐張叔的脖子,手都已經伸出去,不知爲何,又改掌爲拳,一拳打在張叔的臉上。
他狠狠教訓了張叔一頓,手背都流了血。
他坐在沙發上,居高臨下地凝視着癱在地上爛泥一般的張叔。
他問他爲什麼,爲什麼要這麼做?
張叔擦擦脣角的血,冷笑道:「不是先生允許的嗎?先生說她是靠着肚子上位的,這樣不知廉恥的女人,我們幫你對付她有什麼錯?你不也這麼對待她?上行下效,我們不過是學你罷了。」
鬱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急得上火。
你嘴呢?你特麼賣掉了嗎?
我踢一腳張叔,冷聲道:「放什麼厥詞?你不過是在鬱家待久了,便以爲自己是鬱家老太爺。」
「你想給宋怡歡當爹,想在鬱家說一不二,又知道自己沒資格,便故意 PUA 宋怡歡,讓她把你的話當聖旨。」
「你就是個垃圾,別到處亂甩鍋,老孃沒得罪你,你不也一樣的給我下馬威?」
「你有本事讓鬱勳認你當爹,不然就承認自己心理陰暗,隨地大小爹。」
張叔和周姨被分別關進了禁閉室三天。
動用私刑是不對的。
但我當沒看見。
古人云,難得糊塗。
三天後,兩人被送到警局,鬱家的律師團隊準備以虐待罪起訴兩人,正在收集各種證據,爭取最低兩年,最高七年。
鬱硯宸很高興。
他的心情明顯舒朗許多。
「我想去看媽媽,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她。」
我帶他去了宋怡歡的墓地,獻上一束潔白的玫瑰。
他高興地對着墓碑上那個明媚嬌豔的女孩兒天真地說:
「媽媽,是張爺爺周奶奶騙了你,不是爸爸不理你,爸爸其實沒有騙過你。」
「媽媽,你聽到了嗎?」
「媽媽……」
他的眼淚輕輕流了下來。
我在他身後,雙手扶住他肩膀,靜靜地站着,回眸看一眼鬱勳,他穿着黑色襯衣,整個人陰鬱而頹喪。
聽到孩子的話,他眸中閃過一抹動容,旋即眼眸低垂,看不清楚在想什麼。
回去的路上,鬱硯宸哭累了,睡着了。
我照例抱他回家,鬱勳卻從我懷中接過孩子,抱着他上樓,放到牀上,爲他脫鞋,蓋被子。
鬱勳第一次像一個爸爸那樣對待孩子,他做起來不算生疏,像是演練過很多次。
我轉身要走。
鬱勳叫住我。
「能和你聊聊嗎?」

-10-
我想了想,點頭同意了。以後還需要鬱勳爆金幣,我在給鬱勳建立正確三觀的時候,也希望他別搗亂,所以有必要和他談一談。
我們到庭院。
那裏有涼椅,傭人上了茶。太陽西斜,清風徐來,正是一天中最涼爽、人心神最放鬆的時候。
鬱勳平靜道:
「我小時候,我爸爸媽媽對我很嚴格。」
「他們婚姻不順,但彼此都很有實力,沒辦法要求對方萬事順着自己,便要求我事事順着他們。」
「如果我有某件事情做不到,他們會罰我,關我禁閉,抽我鞭子。」
「這不算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有時候他們的要求完全相反,聽了一個的,就會得罪另一個,逃不掉一頓罰。」
「小時候,張叔,周姨悄悄對我好,我一直很信任ƭṻₜ他們。」
「我心裏無數次希望,如果張叔、周姨是我爸爸媽媽就好了。」
「可惜,不是,我爸媽是我親爸媽,我只是他們繼承家業的產物,他們彼此沒感情。」
「我長大後,很厭惡他們,厭惡聯姻,也厭惡自己的身體,因爲上面鞭痕累累,無比醜陋。」
「宋怡歡是個很好的女孩兒,但她犯了我兩個忌諱。」
「我和她是豪門聯姻,第一次接觸是中藥的情況下,感覺並不美好,我像個禽獸,醒來後我覺得自己很髒,我沒辦法接受那樣的自己。」
「但我爸媽卻很高興,因爲藥是他們下的,宋怡歡是他們相中的兒媳。」
「我答應了他們結婚,但結婚第二天,我就給他們下藥,把他們送進了一個養老院。」
「我娶了宋怡歡,但我不知道怎麼面對她,看到她,我就想到噁心的自己。但我沒想過害死她。」
「我有時也會逃避面對孩子,我只要一想到他和我一樣都是家族聯姻的結果,就心裏冒火。」
「你說得對,我在逃避責任。我不想面對他,就用很簡單粗暴的方法教育他,我不是個好爸爸。」
「張黎黎,謝謝你這段時間照顧宸宸,他和你在一起開朗了很多。」
「我希望他長大了,不要像我一樣。」
感傷的情緒在風中流轉,我嗅到了他的悲傷。
我不知道說什麼。
沒有得到過愛的小孩,一輩子都不確定自己的存在,哪怕有一份愛擺在他的面前,他也會懷疑厭惡,認爲自己不配得到這份美好,然後作,鬧,最終毀了愛,又追悔莫及。
人或許最終都會變成自己最討厭的人。
真的挺遺憾的。
但可憐,不代表對。
「鬱勳,你知道教育孩子最害怕的一件事是什麼嗎?」
「什麼?」
「就是你在教育孩子的過程中,竟然認可了曾經你最厭惡的父輩的教育手段,一旦你認爲那些曾經用在你身上的手段也不算錯,那麼你就會心安理得地施加在孩子身上。最終,你就變成了你的父輩,你的兒子如果接受了這種思想,有一天也終將變成你。這就是教育最可怕的地方,影響一個人的潛意識,讓他把錯的當做理所當然。如果你不改變,宸宸有一天也會變成你的樣子,他今年才七歲,未來有無限可能,如果你已經毀了,你不該毀了他。」
我輕嘆一聲,起身離開。
誰的人生不是破破爛爛的呢。
誰又不是在縫縫補補呢。
每個人都有苦衷。
可苦衷不是做錯了事,就理所當然讓人原諒的緣由。
錯了就是錯了,就該受到懲罰,不管那個人有多麼可憐,多麼悲慘,多麼讓人憐愛,都不是肆無忌憚犯錯的籌碼,也不是逃避懲罰的免死金牌。
那一天,鬱勳在花園坐了很久,應該餵了挺多蚊子。
我剛開始躺在牀上,有點睡不着。
但我很快放過自己,覺得自己解決不了鬱勳的任何問題,就心安理得地睡了。

-11-
第二天,我稀奇地在餐桌見到了鬱勳,他對我點點頭,便坐下喫早飯。
他喫得很香,很快。
我想起來自己今天起晚了,沒給他放芥末。
遺憾。
鬱勳喫完,推給我一個精緻的盒子,說這是給我的禮物。
說完,彷彿被鬼追一樣,起身匆匆去上班。
我打開盒子,看到了一條珠光寶氣的項鍊,中間一顆碩大的藍寶石,周圍則是閃耀的鑽石。
好美。
我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我連忙拍照給孟瑤,問她這是什麼項鍊?多少錢?
「你老公給你送的?他當初爲什麼沒有看上我?讓你撿了便宜。藍色美人鑽石項鍊,前段時間剛拍賣的,價值五千萬,美死你。記得給服務費。」
「這都要收錢?」
「你要是沒拉黑過我,我可以不收,現在是你求着我,懂嗎?姐妹。」
我轉了一萬過去。
在孟瑤的罵罵咧咧聲中,趕緊關掉了她的聊天框,並嚇得再也不敢看她的消息。
我帶着藍寶石,展示給鬱硯宸看。
他眼眸暗了暗。
「黎黎姐姐,要是有一天,爸爸沒錢了……你還會對我好嗎?」
我想這正是給鬱硯宸樹立金錢觀的好時候,讓他別長大了總覺得靠近他的女人都是爲了錢,可別再隨隨便便誤會女主,虐女主了。
我蹲下來,認真地看着他。
「鬱硯宸,我現在叫你大名,不是因爲你做錯了事情,而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談,所以,我希望你認真聽。」
「你搞錯了因果關係。」
「你爸爸送我藍寶石,是因爲我之前幫助了你,保護了你。他希望我以後做更多對你好的事情,所以送我藍寶石。」
「這就像企業裏有員工做了一件很棒的事情,給公司帶來了好處,所以公司獎勵他一筆獎金一樣。」
「這是很正常的獎賞機制。如果有一天你做了一件對的事情,我也會看情況獎勵你,鼓勵你做更多好的事情。」
「而如果先發獎金,再希望我做更多有利於你的事情,這是一種行賄收買關係。」
「是期望通過金錢,讓我收斂自己的脾氣,控制自己的慾望,甚至扭曲我的道德觀,去做出對你有利的事情。」
「這種行爲纔是不長久的,纔是你擔心的。」
「可我不是這樣的,你要記住,我不是這樣的。」
「從我來到鬱家,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很喜歡你,就算你爸爸不給我一分錢,只要我還是你的後媽,我就會想辦法養活你,愛護你。」
「就算我不是你後媽,哪怕有一天你爸爸破產了,我也會想辦法幫你申請社會福利,安頓好你。」
「你和我之間不是利益關係,是情感關係。」
「我們拉鉤上吊過,你會保護我,我也會保護你,幫助你健健康康長大。」
「這就包括,你做對了事情,我會表揚你,但你做錯了,我也會提醒你改正。」
「金錢關係不是這樣的,對方看到你做錯了,可能出於害怕得罪你的心態,也不會去多說什麼。」
「你就失去了改正的機會,很可能一錯再錯,從一個小錯誤,變成一個大錯誤,最終不可挽回。」
「所以,我希望你自己交朋友也是這樣,不要想着用金錢去收買人心,我希望你用真誠去交朋友。」
「你可能會遇到不是那麼真心的人,但是別怕,走開就好了,這是很正常的,因爲不是每一個人都懂這些道理。」
「但我希望你有一個好運氣,遇到真心的朋友,建立一段真誠的友誼。」
鬱硯宸應該是把我的話聽進去了。
他乖巧地喫飯,不時地看我,見我看他,抬頭就笑,自己盤串的時候,也會偷偷微笑。
真是可愛的孩子啊!
他離小說中那個冷清冷性的清冷佛子好像越來越遠了。

-12-
下午,小楊助理送來了一個新的廚娘。
新廚娘特意問了我們每個人的喜好,說保證做出來每個人都愛喫的。
而我也發現鬱硯宸其實沒那麼挑食,他只是不喜歡被強迫,所以叛逆。
如果多鼓勵他嘗試新蔬菜,他其實皺着眉頭也能喫下去,喫完就告訴我,他嘗過了,還是不喜歡,我也不再勉強他。
遇到喜歡的,廚娘會記下做法,下一次再做。
我覺得人生路漫漫,總會遇到各種坎。
在他小時候,作爲親人,別再給孩子製造困難,就是一個合格的家長了。
八月底,鬱硯宸要開學了。
我幫鬱硯宸收拾書包,才發現他作業沒有寫。
我的天塌了。
小學一年級居然有暑假作業!
我一直以爲小學一年級負責浪就行了。
作爲新手媽媽的我,簡直手忙腳亂。
晚上,鬱勳回來了。
他這段時間很少出差,每天都回家,話很少,但也在嘗試着改變。
小楊助理有一次特意在我面前抱了一大堆書進書房,特意告訴我。
「鬱總最近在看育兒方面的書,太太您有什麼建議的書嗎?」
啊……
我沒看書。
我就是偶爾刷刷育兒小視頻,符合我心意的多看兩眼,不符合的划走。
但我不能告訴他我不學無術。
美美的老子一定有個聰明的腦子。
我平靜道:「沒有的,我相信你的眼光,你這麼厲害,一定能選好書。」
小楊助理肉眼可見地高興。
鬱勳每天都在書房苦讀,也會關注我和鬱硯宸的狀態。
我故意在他書房門前徘徊了一下,他抬眸問我怎麼了。
我立刻將鬱硯宸的作業抱給他。
「都沒寫,怎麼辦?後天就開學了,現在寫也來不及了啊。」
這些作業很紛雜:讀書、觀影、健身、練字、寫日記,還要做手工、畫畫、製作曲譜,數學有計算,英語有練習冊。
鬱勳懵了一瞬。
他翻看着,眉頭皺得很緊。
「直接告訴老師,我們不做了。」
呵。
霸總的無聊解決問題手段。
大手一揮,直接放棄。
將問題拋給對面的人,十分不負責任。
這麼說吧,這種解決問題的手段看似瀟灑,實則暗藏隱患,他要保持自己一直在高處,只要落入低谷,曾經被他爲難過的人,會齊心協力碾死他。
我冷笑道:「別想偷懶,我來分配,你負責帶宸宸寫日記,做讀書筆記,我負責做手工和畫畫,計算讓宸宸自己寫,英語找人幫一下忙。老師不會查得很認真,只隨便翻翻,寫錯了也沒關係,別讓老師爲難就行。」
鬱勳答應了。
我暗自高興。
終於把討人厭的日記和讀書筆記甩出去了。
走到拐角,鬱硯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我悄悄對他比了ƭű̂ₚ個 OK 的手勢。
我們心照不宣地笑。
但鬱硯宸跟着鬱勳寫日記的時候,差點哭出來。
鬱勳壓抑着怒火。
「字不會寫,可以用拼音代替。」
「拼音也不會?」
「跌你不會拼?不是 dei,是 die。」
「鬱硯宸,你在學校裏到底學了個什麼!!!」
花了一天的時間,鬱勳終於搞明白了一個問題,他兒子——聰明帥氣的宸宸小寶貝是個妥妥的學渣。
「我不要你教了,我要黎黎姐姐。」鬱硯宸哭。
「晚了!!!」鬱勳吼。
整整一天,從早忙到晚,總算是把作業Ṭũ̂⁼糊弄完了。
第二天報名,緊接着開家長會,我隱約感到了一種排斥。
家長會結束後,我追上老師詢問這件事情,最終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果:別的小朋友並非孤立鬱硯宸,而是不敢和他玩了。
因爲有一次一個小朋友不小心拉掉了鬱硯宸手串上的佛珠。
鬱硯宸暴怒得像一隻小獅子,和人家打了一架。
事後,張叔來處理這件事情,威脅了那個小朋友的父母一頓,最後是對方上門賠禮道歉,卻連鬱勳的面也沒有見到。
自那以後,鬱硯宸就被孤立了。
沒有人和他說話,他也不和別人說話,就每天在自己的座位上盤串……

-13-
回到家,我將整件事情原封不動地告訴鬱勳,毫不留情地嘲諷他。
「鬱總可真厲害呢,每天日理萬機,連教自己孩子人情世故的時間都沒有,你這麼忙,一定賺了很多錢吧?」
鬱勳神情有一些茫然。
「張黎黎,該怎麼辦?我也是這樣過來的。」
我:「……」
ko!
給每一段苦難都溯源的話,每個人看起來都是無辜的。
所以,我不溯源,我只解決當前的事情。
「給點服務費,我教你怎麼做。」
我忽然發現了孟瑤的好處。
我學到了她的精髓。
鬱勳毫不猶豫地給我轉了一百萬。
我的心狂跳了一下。
孟瑤說得對,我可真摳搜啊。
我清清嗓子,告訴鬱勳該怎麼做。
第一,小孩子不太記仇,今天好,明天壞,這種很正常,鬱硯宸的現狀是可以改變的。
第二,沒多久就是教師節,可以給老師把禮物準備起來,不用太貴,但要體現心意,讓老師對鬱硯宸改觀。
第三,給鬱硯宸買一些新奇的小東西,吸引別的小朋友的注意力,讓他們主動找鬱硯宸來玩,也順便教他在這個過程中如何處理矛盾,因爲肯定有鬱硯宸不喜歡的小孩過來。
第四,……
一條條,一件件列了出來。
這是我們家長需要做的。
鬱勳的眉頭一點點解開。
他認真地對我道謝。
「謝謝你,黎黎。」
我心裏怪怪的,有點不適應他叫我這麼親近,我覺得我們之間維持在爆金幣的關係就挺好。
而對鬱硯宸,我認真地問他。
「爲什麼不讓別人碰你的佛珠啊?是因爲這是媽媽的嗎?」
「周奶奶以前說過,如果碰壞了,這些珠子就穿不起來了。」
我:「……」
我們大人總認爲很多常識是孩子應該會的,可事實上,沒人教的話,孩子是真的不會,不懂。
我帶鬱硯宸去店裏買了好多珠子回來,帶他一起串珠子。
鬱硯宸終於意識到珠子就算壞了,只要沒摔爛就是可以串起來的,就算摔壞了,也可以找工匠修補或者替換。
我順便幫他把佛珠加固,保證怎麼折騰都不會輕易斷裂。
他的心似乎終於落了地。
開始在想,他打那個小朋友是不是打錯了。
我告訴他不必糾結。
「人犯錯太正常了,如果每一件都糾結,就會內耗嚴重,像一個小烏龜揹着沉重的殼,那樣是沒辦法走遠的。」
「我們必須學會放下過去,放過自己,允許自己犯錯,輕裝前行,只要記得下一件事情儘量讓自己不後悔就行了。」
那天晚上,我和鬱硯宸很晚才睡,我們一起把他們班裏每個小朋友都點評了一遍。
確定了哪幾個小朋友是他喜歡的,哪幾個是他討厭的。
第二天,我給鬱硯宸裝了幾塊很漂亮的橡皮,讓他可以分享給自己的同桌,如果有合適的機會也可以送給她喜歡的那幾個小朋友。或者有人沒帶橡皮的話,可以主動把橡皮送給他們。
都是一些小東西,不值錢,但我覺得友情就是從這一件件小事一點點積累起來的。
下午老師在班級羣裏統計家庭信息表,我看了一眼,有哪些小朋友和我們一個小區,或者離我們很近,打算帶鬱硯宸偶遇。
但我的計劃在第一天就夭折了。
鬱硯宸還是在座位上盤了一整天的串。

-14-
老師拍的照片裏,課間別的小朋友都出去跑跑跳跳,只有他一個人坐在座位上,垂眸盤着自己的佛珠。
我有點泄氣,但很快又振作起來。
我有點想當然了,遇到困難是很正常的事情,我要耐心等待一朵花開,而不是急吼吼地立刻就要求成果,那樣太功利了。
我帶他在樓下玩。
我決定讓他先適應和別的小孩接觸,不管是哪裏的小朋友,有了成功經驗,他纔會慢慢邁出第一步。
我帶了一個超級大的吹泡泡機。
小風扇一吹,無數泡泡飄了出來,立刻就有小朋友過來拍泡泡,人越來越多。
我將泡泡機遞給鬱硯宸。
他一下子成了人羣中最靚的崽,好多小朋友都追着他,等他多吹一點泡泡出來。
吹完泡泡,已經有小朋友邀請鬱硯宸一起玩。
鬱硯宸害羞地看我一眼,對上我鼓勵的笑容,他終於跑過去,和叫他的小朋友玩到了一起。
他們玩捉迷藏,在滑梯處你追我趕地跑來跑去,有時候躲在沙坑處,或者又比賽誰最先跑到高處。
等他們玩累了,我拿出準備好的酸奶酪,和鬱硯宸玩的小朋友我每個都分了一根。
那一天,我們回去得很晚。
鬱硯宸肉眼可見地高興。
他問我明天能不能再來玩。
我溫柔地摸摸他的小腦袋。
「當然可以,以後每天放學,我們先玩一個半小時,然後再回去寫作業。」
後來,鬱硯宸在學校裏交了自己的朋友,是一個很靦腆的小女孩兒,叫做冉冉。
她誇鬱硯宸的佛珠好漂亮。
然而,隔天另一個小朋友就惡意地拽了他的佛珠,雖然沒有拽斷,可讓他很難受。
老師批評了那位小朋友,那位小朋友的家長也打電話和他道歉。
鬱硯宸說了沒關係,兩個小朋友似乎和解了。
然而,我卻總覺得不得勁。
我忽然意識到,鬱硯宸對這串佛珠看得太重,所以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影響他的情緒。
我問他:「媽媽爲什麼要給你送這串佛珠啊?」
「我生日的時候,媽媽從寺裏請來的佛珠,她原本給我和爸爸一人一個,但爸爸一直沒回來,媽媽說佛珠能保佑我健康長大,她讓我一定不要摘。」
他眼眸認真,神情嚴肅。
他忽然想到什麼,蹭蹭蹭地跑到保險櫃,輸入密碼,打開後,拿出一個盒子,裏面是一串佛珠。
「如果當時媽媽把這串佛珠自己戴上,她是不是就不會生病?」
這個問題沒人能夠回答。
當晚,鬱勳看着佛珠沉默了。
「對不起。」他輕輕開口。
應該是對宋怡歡說的。
可惜,她聽不到了。
第二天早飯的時候,鬱勳將佛珠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鬱硯宸看見,抿着脣飛快地笑了一下。
然後,他注意到了我的手腕。
「黎黎姐姐,你的手腕上沒有佛珠。」
我的心暖暖的,他可真是個暖心小寶貝。
我剛想說沒關係,我不用。
鬱勳立刻道:「我給你買一條。」
當天晚上,我的手上也多了一串手串,褐色的珠子光澤柔和,中間夾着幾個碧綠的玉珠子。
我毫不猶豫地戴上了。
我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嘛,他只要敢給,我就敢要,更何況,鬱勳給的一定是好東西。
我空了發消息給孟瑤,問她這串佛珠多少錢。
孟瑤讓我拍仔細一點給她看。
過了許久,她回了一條消息過來:
「沉香木碧玉手串,以前拍出過兩百多萬的價格,你老公送你的?姐妹,我這次不要你服務費,你能不能問問你老公有沒有同樣有錢的朋友……」
我及時叉掉聊天框。
好險,差點看到她讓我幫她介紹對象的事兒了。
我只認識鬱勳這一個霸總。
我和他的關係還沒好到可以介紹朋友的地步。
沒多久,冉冉生病了,好幾天沒來學校。
鬱硯宸在自己的一堆玩具裏翻出來一串手串,打算等冉冉回學校的時候送給她,他希望他的珠子能讓冉冉健康。
我很欣慰。
孩子長大啦,終於交到了好朋友。
然而,沒幾天,老師打電話爲難地說:「最近班裏的小朋友都買了手串,上課的時候偷偷盤串,我問了,說是從鬱硯宸開始的……」

-15-
我的天塌了!!!
人生第一次作爲家長被找家長啊。
太可怕了。
我答應老師回來一定好好教育鬱硯宸。
掛完電話,不禁無語地想,以前只擔心他交不到朋友,萬萬沒想到,他會帶着其他小朋友一起盤串。
回來後,鬱硯宸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他認錯,但他也狡辯。
「我只帶着冉冉一起盤串,他們自己要跟着學的。」
別說,他說的還真有道理。
「盤串沒問題,但不應該上課盤,以後上學不可以帶手串,我會幫你收好,等回來了交給你。」
鬱硯宸答應了。
但他沒做到。
有一天回來,我檢查他的書包,發現他的書包裏有一串手串,不是他的,是別人的。
面對我的冷臉,他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我答應給別人盤手串的。」
我心裏冷笑,面上卻僞裝出燦爛的笑容。
「哎呀呀呀,真是心有靈犀,我正好也答應了別的小朋友,讓你幫他們盤手串呢。」
我拿出準備好的手串,一共十來條,原本是打算他們班裏有小朋友生日的話,當做生日禮物來送的,現在正好用上了。
鬱硯宸眼睛都直了。
「這麼多?」
「是啊,這個是準備給豆豆的,這個是給壯壯的,這個是……」
「可是姐姐,我今天還沒去樓下玩呢。」
「串都沒盤完,就出去玩?快點盤,我還等着送人呢,正好明後兩天週末,你加把勁就能盤出來了。」
週末的兩天,鬱硯宸是哭着把串盤完的。
剛開始還興致勃勃,後來,他哭喪着臉,說手疼。
我一味地堅持,說我答應別人了。
他哭着說道:「你爲什麼要隨隨便便答應別人啊?」
我眨着眼睛,以牙還牙:「對啊,那你爲什麼要隨隨便便答應我呢?答應了又不做到,我和你不一樣,我能做到。」
「可活是我乾的。」
「你愛盤串啊。」
「我不愛盤串,哇……」
鬱硯宸邊哭邊盤。
自那以後,他對串有了心理陰影,連自己的串也不帶了。
班裏那股盤串的風氣流行了幾天,就倏然散了。
我鬆了一口氣,幫他將佛珠收到了保險櫃,告訴他,等他十八歲以後就可以將串拿出來。
距離十八歲,只有十年,這期間他要經歷初中、高中。
仔細想想,其實是很快的。
日子無波無瀾地過,鬱硯宸越來越像一個正常的小朋友:有想法,有慾望,會爭取,會辯解,會犯錯,也會反思。
我覺得這樣挺好。
冬日的一天,我進門,房間裏一片漆黑。
驀地,蠟燭亮起,生日快樂歌的聲音同時響起。
鬱硯宸捧着蛋糕唱着歌,向我緩緩走來。
他身後是高大帥氣的鬱勳,四周都是別墅裏的管家、阿姨等人。
父子兩人穿着正式的西裝,打着領結,頭髮梳理整齊,英俊的眉眼很是相似。
那一瞬間,我是有一點怦然心動的,我想象中美好的一家三口可能就是這樣吧。
但今天不是我的生日,是原主張黎黎的。
我沒有解釋,融入歡樂的氣氛,吹蠟燭,喫蛋糕,接過他們的禮物。
晚上,鬱硯宸非常懂事地說不用我哄他睡覺,讓我去陪爸爸。
我進了自己的房間,鬱勳跟了進來。
我問他,到底是怎麼收買了鬱硯宸,讓他幫他說好話。
鬱勳銳利的眉眼綻放出一抹溫柔的笑意。
「我看了那麼多的育兒的書,不是白看的,黎黎,我在進步。」
他修長的手伸進口袋。
我忽然有點害怕他拿出來戒指啊這種明顯有着某種暗示的東西。
他果然掏出一個東西,但……是一張黑卡。
「我的副卡,其實之前很早就想給你,但沒想好怎麼給,今天很合適。」
我伸手接過卡,緊緊攥着。
老天奶,傳說中的黑卡我也算是見識到了。
可能我這輩子也就在小說裏才能見到這東西吧。
就在我鬆了一口氣的時候,鬱勳又開口了。
「黎黎,我在改變,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16-
鬆了的那口氣凝住了。
我神情變得凝重。
「我之前很早的時候,就和你說過,我和張黎黎是兩個人,你應該能看出來我和她的不同。」
鬱勳點頭。
「是,你帶着宸宸失蹤那幾天,我就知道,你們不一樣,你們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鬱勳,你承認這點就好。如果你承認我和張黎黎是不一樣的人,那麼從法律上來講,和你結婚的人是她,你向我表白,那就是出軌,我就是小三。我不可能做小三的。」
鬱勳面色蒼白,如遭雷擊,頎長而挺拔的身形微微顫抖,蜷起的手指緊緊攥着。
他離開前,問我:「那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林映雪,一個幼師。」
業餘愛好:看小說。
當時我看到這本小說的時候,幾乎職業病發作,一眼看出了主角家庭在孩子教育中出現的問題。
然後一覺醒來,就成了京圈佛子的後媽。
我不知道原主跑到哪裏去了,也不知道她會不會醒來。
雖然法律不認可第二人格,從法律上來講,我的的確確是張黎黎,是鬱勳的妻子。
但從倫理上,我和她千真萬確是兩個人,我不會因爲佔着她的身體就心安理得的接受鬱勳的表白。
再者,我並不喜歡鬱勳,在我明確自己是林映雪的情況下,我不會去愛上一個有婦之夫。
那以後,我和鬱勳有點尷尬。
他早出晚歸,儘量避免和我見面。
我問了小楊,小楊說他最近正在找心理醫生。
我鬆了一口氣,鬱勳能意識到自己心理有問題,是件挺好的事情。
然而,某天,我喝了一杯牛奶,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心理諮詢室。
一個年約五十的醫生,正在對我進行催眠。
我:「……」
大意了。
鬱勳這段時間表現得太好,我差點兒忘了,他纔是這個家裏最大的神經病。
他被他爹媽 PUA 了將近三十年,我怎麼能指望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改變想法,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好人?
我想開口說話,鼻子裏卻嗅到一股奇異的香,眼睛越來越重,腦袋昏昏沉沉的,我緩緩閉上眼睛,似乎陷入沉睡,又似乎很清醒,整個人空靈得彷彿靈魂出竅。
我聽到鬱勳在我耳邊說:
「醒來吧,以張黎黎的身份醒來吧。」
「請你試着愛我,給我一點力量。」
「我保證以後一定做個好人,一個徹徹底底的好人、好丈夫、好爸爸,給我一次機會,求你了。」
有溫熱的液體落在我臉頰,是鬱勳的淚。
我腦子裏胡思亂想。
我叫黎黎?
好像不是吧……
我好像叫別的名字。
我叫什麼呢?
我好像叫……
「爸爸,你在幹什麼?」
「爸爸,你開門,放我進去。」
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伴隨着鬱硯宸的哭聲。
鬱勳煩躁地讓他走開。
鬱硯宸可能被嚇到了,停了一下,但很快,他就繼續敲門。
鬱勳忍無可忍,打開門,便看到門後面不僅站着一臉淚水的鬱硯宸,還有警察。

-17-
那一天的事情,我是醒來後通過衆人的口述拼湊起來的。
鬱硯宸帶着警察進來,看到了躺在護理牀上的我、驚慌失措的心理醫生,以及面如寒鐵的鬱勳。
鬱勳想狡辯,說他在爲我進行心理治療。
鬱硯宸卻鼓足勇氣,抬起了自己的電話手錶,上面有我發送的求救短信。
鬱勳暫時被拘留。
心理醫生被吊銷執照並拘留。
等我醒來後去錄了口供,證實了鬱勳對我強行催眠,希望我丟失一部分記憶,違背了我的個人意願,限制了我的自由。
他構成了刑事犯罪,但我出具了他具有精神疾病的報告,他不會坐牢,但會被送進精神病院。
而這份精神病報告是很久以前的。
他其實很早很早就察覺了自己的精神異常,他一直在服用藥物控制病情。
但他的父母給他下藥,讓他和宋怡歡在一起,他便自暴自棄地停了藥。
直到遇見我,他重新振作起來,開始喫藥。
我拒絕他之後,他又停藥了。
他那時候或許就想明白了。
做個正常人,總有各種各樣的拘束。
但做個精神病,就自由的多,他可以失控,可以滿足自己的慾望,可以爲了自己爲所欲爲。
他希望真正的張黎黎消失,希望我失去還有第二個人格的記憶,讓我安安心心地做張黎黎,做他的妻子,和他一起養育鬱硯宸。
可他不知道,我在被催眠的時候,心裏一直默唸着: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永不迷失,永不遺忘,永遠不要忘了自己叫林映雪。
他被轉送精神病院之前,申請和我見一面。
我去了。
他整個人很憔悴,頭髮凌亂,面容疲倦,眼眸卻前所未有的寧靜澄澈。
我問他最近怎樣。
他脣角微勾,漾起一個看透俗世的笑容。
「難得睡了個好覺。你呢?」
他從前一直在高處,整個人一直處於一種緊繃的狀態。
現在他落入了低谷,壞得不能再壞,反而沒什麼好緊張的了。
我道:「我不算好,腦子裏一直在想事情,你留下了一個爛攤子,我需要處理的事情很多。」
「辛苦你了。」他笑得溫雅,彷彿真的認爲對不起我,「不過,你是怎麼發現我找心理醫生是爲了催眠你?」
我相當坦誠地告訴他:「這段時間我們雖然見面的次數少,但你看我的目光有很深的佔有慾。」
他恍然大悟,語調落寞。「原來如此……是我掩飾得不夠好,那你又是怎麼說服宸宸幫你的?人這一生中,很難對抗父權,我爸爸對我做了很多事,我一直到快三十歲纔有力氣反抗他。如果他們沒有給我下藥,我可能一輩子都做不出將他們送進養老院的決定。」
我平靜道,「孩子的內心更乾淨,裝滿的都是愛,而不是權衡,所以孩子纔是最容易反抗父權的。」
年幼的孩子會爲了媽媽,鼓起小拳頭捶打爸爸。
也會在察覺媽媽不開心時,怒視爸爸。
但人一旦長大,內心有了利益,有了計較,有了得失,就不容易再做出不利於自己的舉動。
我在鬱硯宸的內心注入了愛,所以,在他爸爸和我之間,他果斷地選擇了我。
如果鬱硯宸放棄了我,我還有後續的自救方案。
我的手機和備用手機會定時給孟瑤和我知道的片區警察發求救消息。
當然,給孟瑤的是要花錢的,我打算付 100 萬,她一定會動心。
萬幸,宸宸沒有讓我失望,幫我省了錢。
當然,鬱勳還忽略了一點。
「他也沒有忘記他的媽媽。」
宋怡歡不是一個很合格的媽媽,她因爲戀愛腦忽略了鬱硯宸很多。
但在鬱硯宸的記憶中,她依舊是世上最愛他的人。
她不會忘記他的生日,會給他禮物,送上祝福。
在他生病的時候,會ťû₎急着帶他去醫院,也會因爲他反覆生病,急得去廟裏求一串佛珠。
這些點點滴滴的愛,構成了鬱硯宸心裏媽媽的形象。
他會忘記他媽媽是怎麼死的嗎?
不會。
他只是選擇了不去恨鬱勳。
但不代表他會忘了愛媽媽。
如果鬱勳選擇傷害我,仇恨也同樣會在鬱硯宸的身上覆蘇。
鬱勳澄澈的眼眸掀起波瀾,他垂眸平復了一下情緒,輕聲道:「你把宸宸教得很好,遇到你,他很幸運,但我永遠沒那麼幸運。」
我沉默了。
其實曾經也有一份真摯的愛擺在他面前,可惜他沒有珍惜。
但我卻什麼也沒說。
他的命運自己都把握不住,旁觀的人又怎麼能狂妄地覺得自己能對他人的命運指指點點。

-18-
末了,鬱勳說想把公司和鬱硯宸託付給我。
正好我今天過來,打算和他談的也是這兩件事情。
我乾脆告訴他,我經營不了公司,公司還是交給他經營,小楊會帶着文件,每天去精神病院給他彙報工作。
畢竟關係到幾萬人的工作崗位,我不希望鬱勳在精神病院養老,該乾的活兒他一點兒也不能少幹。
他以前是精神病的時候,就能將公司管好,現在只不過是換了個辦公地點,他也一定能管好。
鬱勳挑眉,顯然被我的想法震驚了。
他咬牙。
「林映雪,你還真是物盡其用,我都已經進精神病院了……」
「辛苦一點吧,你把兒子徹底甩給我,我也沒埋怨你。你知道教育孩子不比管公司容易,我們各自做自己擅長的,都能輕鬆一些。」
「靠!」
他罵了一句毫無威懾力的髒話。
其實我對這件事情心態很好,因爲小說中,鬱硯宸長大回家奪家產之前,鬱勳一直都將公司經營得很不錯,在這方面,我還是決定相信他。
畢竟,交到我手裏,纔可能是真的砸了所有人的飯碗。
第二件事情,是我和他的離婚協議書。
我和他離婚。
他補償我一千萬。
鬱勳沉默了。
「非要離婚嗎?」
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你該高興現在面對的是我,如果張黎黎回來,你離婚不會這麼輕鬆。你進去了,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就消失,現在離婚,是防止以後宸宸處境艱難,我想你應該明白。」
鬱勳不說話,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心中機靈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
我的想法還是太光明瞭。
鬱勳接觸的黑暗比我多得多得多。
他完全有手段讓張黎黎物理消失,反正他是精神病。
鬱勳的眉眼忽然軟弱下來。
他垂下眼皮遮住眸中瘋狂燃燒的慾望,聲音暗啞,飽含痛苦。
「映雪,不要怕我,我沒有那麼不堪,有底線的人才會痛苦,如果我真的沒底線,我也不會在這裏。」
我長嘆一口氣。
「簽字吧,一千萬的補償金是給張黎黎的。」
我佔了她的身子,應該爲她爭取一些利益,至少目前,她還只是愛錢,還沒有做什麼惡事。
再說,我也愛錢。
鬱勳改了數字。
「一億一千萬,你一個億,她一千萬,但有條件,不要告訴宸宸我們離婚的事,還有幫我帶好宸宸。」
我鬆了一口氣。
這本來就是我要做的。
我拿着重新打印簽好字的協議,提了最後一個要求。
「能不能給我在公司安排一個職位,我想多學一點兒東西。」
不管我將來能不能回去,接觸到更高一層圈層的機會格外難得。
我不希望自己的時光都是圍着孩子打轉,我需要接觸一些外面的環境分散注意力,獲得成就感,提升自己。
這樣我對鬱硯宸的期待會少一些,對我和他都好。
鬱勳同意了,他讓我做小楊的助理,因爲小楊是能接觸到公司所有層面的人,瞭解的都是最核心的關鍵信息。
他真的爲我認真考慮了。
我很感謝他。
我和他道別,開門的瞬間,身後傳來鬱勳低沉暗啞的聲音。
「幫我跟宸宸說對不起,麻煩你好好教他,讓他……不要像我。」
我答應了一聲,輕輕合上門。
走出門外,我背靠着牆緩緩蹲了下去,心情很是複雜。
事情很順利,但我卻很不得勁。
因爲太順利了,讓我意識到鬱勳本性不壞。
他只是恰好太倒黴,親情一路坎坷,愛情步步荊棘,連子女緣都磕磕絆絆,好不容易遇到我,卻送他進了精神病院。
房內傳來一陣壓抑到極點彷彿獸哭一樣的嗚咽聲。
我聽了一會兒,便不敢再停,踮起腳尖,邁着極輕的步伐逃離了那裏。
每一個人的人生都不能溯源,因爲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可每一個人的人生又都該溯源,因爲這樣可以預防悲劇再次發生。
鬱勳已經如此了。
但鬱硯宸的未來還有無限可能。

-20-
偌大的別墅裏,只剩我和鬱硯宸兩個人。
鬱硯宸好像一下子長大,他變得乖巧、懂事,更依賴我。
但我知道他有時會做噩夢,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我認真地感謝他。
「可是被你救的那個人不會覺得你錯了,她會覺得你是個英雄。」
「因爲做出一個正確的決定有時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要戰勝內心的慾望、世俗的束縛和良知的責問。」
「這些你都做到了,所以,在我眼裏,你是個小英雄。」
「宸宸,你救了我誒,我好高興。」
他在學着自洽,和過去的自己和解,輕裝上陣。
我會在固定的日子帶他去看鬱勳,父子兩人見面話不多,一個處理公務,一個寫作業。
到了時間點,一個說爸爸再見,一個說宸宸再見。
他們之間始終淡淡如水。
我有時候會試圖暗示鬱硯宸如何與人寒暄聊天。
鬱硯宸眨着澄澈的眼睛,認真道:「姐姐,我和爸爸註定就是這種相處模式,這樣他舒服,我也舒服,沒必要強求,其實我挺開心的。這是這幾年來,我和他相處最融洽的時候,以前,他總是很憤怒,可現在我覺得他一點也不可怕。」
他戰勝了鬱勳。
或者說,他戰勝了內心的恐懼。
真的好了不起。
上初中的時候,鬱硯宸換了一個新環境。
他的考試成績很好,進了一所重點中學,那裏的孩子都忙着學習,鬱硯宸也一心撲在學習上。
他在學習上有天賦,很輕鬆就成了班裏耀眼的學霸。
我對他一直都很放心。
直到有一天,我有事情路過他的學校,打算等他一起回家。
一羣孩子從學校裏出來。
我很遠就看見了鬱硯宸,聽到幾個孩子說說笑笑地和他告別。
「京圈佛子,拜拜~」
鬱硯宸對他們做了個拜拜的手勢,臉上帶笑,看起來並不介意。
然而,我心裏的某根弦彷彿被人碰了一下,刺撓刺撓的。
喵喵咪的。
美美的老子花了那麼多時間讓他擺脫了京圈佛子這個稱號。
誰又給他安上了這個名號?
鬱硯宸看見我,看見了我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
「姐姐……」
呦,知道慌了?
我勾住他的脖子。
「走,咱回家盤串……」
鬱硯宸臉色大變。
「是他們亂叫的,開玩笑的。」
班裏的同學會在沉重的學業空餘偷偷看小說解壓。
她們莫名地覺得鬱硯宸看起來很有佛性,給他安上了京圈佛子的名號。
剛開始是偷偷叫他,後來當着面叫。
可能這就是劇情的力量吧。
我不停地使勁讓他偏離劇情,但劇情總會慢慢地矯正。
但我相信時間的力量,哪怕偏離劇情 1°,但順着時間的射線往後看,也會形成一個非常非常大的開口,偏離原本的劇情許多許多步。
可能他不當回事,但該緊的弦還是要緊一緊。
我回去搜索了一些冷笑話,對鬱硯宸道:
「咱們是要當京圈佛子的人,要不苟言笑,下面我講幾個笑話,你一定要憋住,不能笑。」
「有一條船,在大海上航行,上面坐了五隻動物……」
鬱硯宸連三個笑話都沒挺過去,就笑成了一隻沙雕。
我放心了。
是我養大的孩子沒錯了,和我一脈相承的笑點低。
不過,我還是告訴鬱硯宸。
「不要給自己貼標籤,暗示的力量很可怕,你現在要做的是發掘自身,讓自己有自知之明,人很難得的就是懂自己,有些人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那樣很可悲。」
我很清楚地記得,我大學畢業的時候寫簡歷,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一個怎樣的人,該怎樣在簡歷的自我描述裏表達自己。
那時我人云亦云,找個簡歷模板就往裏面套。
直到後來,我遇到了一個很好的貴人。
她教我一點點認清自己,瞭解自己,觀察自己。
我才知道我其實是一個注重內心,樂於思考,有同理心,喜歡獨當一面的人。
這些背後的另一面是社交讓我內耗,團隊合作讓我疲憊,無法理解爲什麼有人會在協作中偷懶,同時也會因爲過於理解別人委屈自己。
當我弄清楚這些,再找工作的時候,就完全敢於取捨了。
如此反而吸引到了同樣特質的人,工作和生活都更加愉快。
我希望鬱硯宸從現在開始就好好思考這個問題,我相信他會因此更早的接受世間的悲歡離合,更早的接納和包容自己。

-21-
鬱硯宸高中的時候,鬱勳從精神病院出來了。
他堅持喫藥,治療效果很好。
他沒有搬回來,而是在別墅旁邊又買了一棟別墅,住在我們隔壁,不打擾,但時常能見面。
逢年過節我們會聚一聚。
鬱勳會記住我們的喜好,準備合口的飯菜,顏色漂亮的茶飲,一些很流行的小零食,他在努力讓我們感到舒適。
而鬱硯宸也會挑一些鬱勳感興趣的和他說一說。
更多的是我說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請教鬱勳,鬱勳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慶幸自己遇上了貴人,我這一生真的很幸運,遇到了一個又一個貴人,感謝他/她們。
時光流逝,他對我似乎也平靜下來,沒有了那種男女衝動,我和他相處終於沒了負擔。
高三那年,我忽然感覺到身體有一種莫名奇妙的虛弱,總是想睡覺。
我去醫院檢查身體,拿到的各項數據指標都挺不錯,除了乳腺有一點可以忽略的小結節,其餘都很好。
我意識到,可能我要走了。
但鬱硯宸快高考了。
我不想在這種關鍵時刻影響他,便乾脆和鬱勳說了這件事情,辭了職。
我需要把作息時間調整了一下,白天用來睡覺,等鬱硯宸回來,再精精神神的醒來陪一陪他,讓他不要擔心。
鬱勳聯繫了最好的醫療團隊,重新幫我做了檢查,拿到的結果是一樣的。
他眼眸微紅,拿着報告的手在顫抖,嘴脣瞬間沒了血色。
他喉嚨滾動,艱難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林映雪。」
我做完一系列檢查,精神很疲憊,眼皮幾乎忍不住的要合住,但我知道他很難過,硬撐着安慰他。
「你別太擔心,我應該是要回去我原來的地方了,不是死了,我會在那邊想你和宸宸,如果你有很多話想和我說,可以現在就發給我,我背下來,到了那邊謄寫出來……」
我身體彷彿不受控,不自覺地閉上眼睛。
等我被鬧鐘吵醒,在別墅的牀上,應該是鬱勳將我抱回來的。
我來不及多想,急忙收拾洗漱了一番,把自己弄得精精神神,漂漂亮亮地陪回到家的鬱硯宸喫飯。
他看我一眼又一眼。
我仔細檢查了一下自己,感覺挺正常啊。
「看我做什麼?我哪裏不對嗎?」
「你今天好像少了一些班味。」
「……」
我暗自吐槽,狗一樣的鼻子。
我打了個呵欠。
「我上班上累了,請了一段時間的假,等過段時間再去上班,等你以後上班了,班味比我還濃。」
原文裏,他可是把上班當生命的人,彷彿除了上班就沒有其他的娛樂愛好。
哪怕是和別人去娛樂會所,他也是遺世獨立盤串的那個……
萬幸,他現在正常得很。
會有想看的球賽,想看的電影,喜歡的漫畫,珍藏的手辦,喜愛的明星,也會吐槽國家大事,又爲收到情書該如何禮貌回絕不傷害別人而苦惱。
她也會申請Ṱũ⁴某天出去和朋友玩,也懂得和我報備。
他真得長成了不錯的小孩,想來不會再是隻知道上班掙錢砸錢的霸總。
鬱硯宸忙着高考。
而我忙着背詩。
鬱勳每天都會給我發一首詩,讓我背下來。
那些詩,很美。
他打印成冊子,盯着我背。
「你肯定記不住我說的話,但我們可以讀同一首詩。」
我知道別離很難過,所以沒反駁他,認認真真地背。
然而我邊背邊忘,我的腦子它現在好像不是我的腦子了……
記得最牢固的只有一首女性詩人薩福的《暮色》:
晚星啊,你帶回了被黎明驅散的一切——
你帶回了綿羊,帶回了山羊,帶回了孩子到母親身旁。
可能是因爲我承擔了鬱硯宸母親的角色。
也可能是因爲我作爲孩子也要回我媽媽的身邊了。
在讀這首詩的時候,我只感覺到內心一片寧靜,彷彿被晚星帶走了所有的煩惱。

-22-
鬱硯宸高考結束後。
我們三個一起出去狂歡。
那一天的道路很堵,但笑容彷彿焊在了我們臉上,到處都是帶着孩子出去浪的父母,更多的是成羣結隊出去玩的孩子。
鬱硯宸的同學也在叫他。
鬱硯宸剛開始拒絕了。
後來,他不停地看手機,我推他趕緊去。
「高三畢業只有這一次機會,之後不會再這樣團聚了,不要因爲我們兩個委屈自己,你有大把的時間和我們在一起,但和同學在一起的機會可真的不多了,今天肯定有很多人想見你,快去吧,別留遺憾。」
「姐姐……」鬱硯宸很猶豫。
「去吧!我希望你去。」我鼓勵他。
鬱硯宸點點頭。
我和鬱勳送他到了地方。
一個女孩兒跑出來接他,看見我們,又羞怯地停了腳步。
她看着鬱硯宸的眼睛在閃閃發光。
鬱硯宸不好意思的和我們擺了擺手,就和女孩快速並肩走了進去。
年輕的身影挺拔而矯健,看起來真好啊!
我問鬱勳那個女孩的名字,我知道鬱勳這些年一直默默關注着鬱硯宸,對他的同學比我還熟悉。
果然,鬱勳道:「宋雨佳。」
我有點遺憾,不是女主的名字。
可能我等不到鬱硯宸遇到女主了。
這一次,我把鬱硯宸教導成了一個好男孩。
如果他們沒有遇到也就算了;如果他們遇到了,我希望他們能有一個好的結局,走過安穩美滿,互相扶持且坦誠的一生。
我和鬱勳第一次逛到很晚,我倒在了他的臂彎裏睡着了。
在徹底睡過去前,我感覺他俯下身很輕很輕地觸碰了我的脣,又似乎怕被我發現,極快速地離開。
我心裏剛升起計較的念頭,就陷入了黑暗。
醒來後,我想,算了。
我不能要求他一直當君子。
因爲偶爾我也想做個小人。
人嘛,難得糊塗。
鬱硯宸十八歲生日那一天,我徹底暈了過去。
我聽到了鬱硯宸的哭喊。
鬱勳的慌亂地叫我名字。
有人在叫救護車。
還有人拿來了毛巾冰袋……
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輕如鴻毛,慢慢抽離了這個身體。
我看到我的身體醒來,睜開了迷濛的眼眸。
也看到鬱勳和鬱硯宸彷彿被按下了靜止按鈕,呆在那裏無法動彈。
熟悉的人,看一眼,就知道現在這具身體裏的人不是我。
鬱勳失望地退開幾步,跌坐在沙發上,彷彿失了魂魄。
鬱硯宸握住張黎黎的手,他忍住難過,平和道:
「阿姨,別怕,你現在可能一時半會兒還反應不過來,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就在外面守着,你有需要叫我,你要先喝杯熱水嗎?」
張黎黎點點頭。
鬱硯宸遞給她水杯。
她喝了熱水,緩和了一下。
「我都看到了,我會自己離開。」
「好,你先休息好,休息好後,你想離開的話,可以隨時離開。」
鬱硯宸安慰她。
我放下心來。
真好。
這些年,我教給鬱硯宸最重要的東西,除了愛自己,便是尊重女性,尊重男女差異,平等溝通,並且不要狂妄自大,隨便下定論。
他做得很好。
他也很早就明白,我不是張黎黎,我總有一天要離開。
剛開始他很難過,但時間久了,他慢慢的就適應了。
後來,我以爲他忘了這件事情,但從他說我少了班味的那天,我就知道他心裏早有預料。
他比我們想象的都堅強的多。
看到他能控制住情緒,先安撫張黎黎,我就徹底放心了。
他已經長成一棵樹,可以爲別人遮風避雨了。
我陷入黑暗,徹底離開了這裏。
靈魂在飄,思緒在飛揚,愛在時光裏永遠流淌……

-23-
張黎黎離開鬱家那天,心裏很是悵然。
她千辛萬苦嫁入豪門。
結果昏睡過去,什麼都沒享受上,又懵懵懂懂地離開。
但她很慶幸,她是昏睡過去的。
沒人知道,她在睡着的時候, 做了一個噩夢。
夢裏,她無比歹毒地對待鬱硯宸。
然後,也得到了一個無比歹毒的結局。
她偶爾醒來,看到那個叫做林映雪的女孩兒的所作所爲, 對比了自己的做法,時時刻刻都有一種被震撼,恍然大悟的感覺。
她很清晰的明白了一件事情:
林映雪的到來不僅幫助了鬱勳,鬱硯宸, 也間接的挽救了她。
所以,她不怨恨她。
更何況,林映雪將這具身體保養的很好,如果按照她原先的作息,可能她年紀輕輕就會落一身毛病。
她離開鬱家那天,什麼都沒帶。
她本來想帶走點兒必需品的,但看到鬱勳,鬱硯宸父子兩人紅紅的眼睛, 又覺得自己還是去買新的比較好。
她走前, 鬱硯宸交給她一封信, 打開後, 是林映雪寫的:
親愛的黎黎寶貝:
你好。
很抱歉佔用了你的身體十多年。
你沒有享受美好的青春年華, 一覺醒來就到了三十多歲,想必很遺憾。
但我找了很多辦法,的確沒有找到離開你身體的方法, 只能坦然接受這個結果。
好在, 我這些年很努力, 給你攢了一筆財富。
按照一年兩千萬的租金租借你的身體的話, 我想你或許會開心一些。
銀行卡里是我多年攢下來的兩億多財富,全部託付給你,請你讓自己過得好一些。
你的另一個人格:林映雪。
張黎黎的眼眶有點溼潤。
謝謝你, 陌生人。
謝謝你這麼愛我, 撫平了我心裏最後一點點的不甘。
張黎黎離開鬱家後, 時刻關注着鬱家父子的消息。
她覺得這可能是一種售後吧。
她想多關心他們一些,當做給林映雪的回報。
她聽聞鬱家父子給林映雪買了墓地, 安葬在宋怡歡的身邊。
清明節的時候,她去看了。
看到兩父子倆高大的身影像兩塊石柱一般立在那裏,許久後, 他們動了, 勤快細心地打掃乾淨兩塊墓地, 拔掉周邊的雜草,留下美麗的小花,叮囑守墓人經常更換新鮮的花, 然後又在薄雨中依依不捨地離去。
她等他們走後,去看了兩人的墓。
宋怡歡的墓碑上寫着:你教我認識的第一朵花的名字,至今仍在每片花瓣上寫着『媽媽』。
林映雪的墓碑上寫着:晚星啊,你帶回了被黎明驅散的一切——你帶回了綿羊,帶回了山羊, 帶回了孩子到母親身旁。
她讀了又讀。
心靈飽脹,像種子萌芽。
她想,真是很美很美的詩……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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