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名頂級富豪相繼在一座老宅自殺。
他們身上沒有任何傷口,死狀卻十分可怖。
彷彿是在瞬間被吸成乾屍。
下一個要赴死的富商臨行前找到了超自然管理局,請我救他。
我看着局裏返回的照片,笑了:「這不是屍蛆嗎?幾百年前我炸了好多喂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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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名通靈師,不老不死,始終保持着八歲孩童的模樣,可召神請仙。
一個星期前,我幫一個女生解決了家裏的屍鬼,被超自然管理局的人找上。
他們手裏有個棘手的案子,派了很多人去,都有去無回。
看着照片裏被吸成人乾的屍體,我眉心一跳。
這些人的死狀跟三百年前屍蛆氾濫時的死人一模一樣。
可我明明記得,屍蛆當時已經被我師父全部消滅了,怎麼會出現在幾百年後的今天?
我決定去看看究竟,說不定能還找到我長不大的原因。
我跟着唐珩回了超自然管理局,裏面等着一個惴惴不安的胖大叔。
「唐先生,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啊,老王他們一個都沒回來,你不幫我,我肯定會死的!」
唐珩連忙安撫:「劉總你放心,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
唐珩給我介紹:「這是千業集團的董事長劉大壯,他就是下一個要去霧林村的人。」說着他又跟劉大壯介紹:「這位是夏侯秋小姐,資深通靈師。」
我嘴裏叼着一根棒棒糖,上下打量着劉大壯:「腳步虛浮,財氣中空,ẗŭ̀₋明明是成不了大事的面相,卻是上市公司的董事長,嘖嘖嘖,你這是偷命了啊。」
劉大壯臉色一白:「瞎說什麼?唐先生,我捐幾千萬出來不是讓你們拿一個小孩來糊弄我的!她看着不到十歲,能有什麼本事?」
唐珩面露尷尬。
我倒是習慣了,聳聳肩沒說話。
劉大壯身價幾十億,明知道去霧林村十有八九會死,還那麼上趕着,說明那兒有他不得不去的理由。
唐珩向他推薦我,可惜他並不領情,出發去霧林村那天又找了幾個道士同行。
這些人穿得有模有樣,看起來倒是仙風道骨,就是傲氣得很。
霧林村前是一大片湖,要想進村只能坐船。
湖周圍縈繞着常年不散的濃霧,水面死寂,明明長了很多樹,卻連聲鳥叫都聽不見。
「劉總,只有一艘小船,坐不下這麼多人。」
一個穿着中山裝的中年男人若有若無地瞥了我和唐珩一眼,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我記得唐珩說,這人叫柳道明,來自湘西柳家。
兩百年前我遊歷路過湘西時,曾經見過柳家人,他們那個趕屍術還挺有意思的,可惜沒啥技術含量,我看兩眼就會了。
當時的柳家家主還非要拜我爲師來着,後來我嫌麻煩沒收。
難得遇到故人之後,我看向柳道明的眼神多了幾分善意。
誰知道落在他眼裏,就成了要抱大腿。
柳道明冷哼一聲:「雖然不知道劉總爲什麼會答應帶着個孩子來,但我向來不喜歡被拖後腿,所以,趁還沒進村,唐先生趕緊帶着這小孩離開吧,我沒時間照顧一個沒用的人。」
「就是,劉總不在這個圈子裏不懂,難道唐先生也不懂嗎?收鬼還帶個娃,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其他幾人也跟着幫腔。
「聽說超自然管理局先後派了好幾批人來過,結果全折裏面了?也不怪你們,畢竟半路出家的野路子跟我們這些傳承了幾十年的世家還是不一樣的。」
唐珩被他們一言一語說得臉都黑了。
我撓撓頭。
之前聽說超自然管理局混得不太好,可沒想到居然這麼沒地位。
「前輩們少說兩句……」角落裏的小道士弱弱舉手,「我之前看過夏侯小姐收屍鬼的直播,她很厲害的。」
我看了小道士好一會兒纔想起來,他好像就是直播間的那個茅山第三十二代弟子。
「嗤。」一個性感妖豔的大美女沒忍住笑出聲,「正初道長,你也說了那是直播,現在這年頭造假成本多低,隨便一個特效就把你們哄得團團轉,虧你還是茅山正經弟子,真丟你師父的臉。」
正初抱歉地看了我一眼,弱弱閉嘴。
劉大壯也出來打圓場:「各位大師,別傷了和氣。」
說着他眼珠子轉了兩圈,笑着看向唐珩:「唐先生,這小船的確坐不下這麼多人,不如你和……這位小師父在這邊等着接應,該有的報酬我一分都不會少。」
唐珩手垂在身側捏緊:「劉總……」
「唐珩。」戲看夠了,我伸了個懶腰打斷他的話,笑道,「劉總都開口了,就按金主說的辦。」
剩下的人一個個趾高氣揚地上了船,正初道長臨走前還塞了一把桃木劍給我護身,我對着他打了個響指:「去吧,有水師共工的金光護體,那些東西傷不了你。」
正初滿眼放光,連忙看了看自己的周圍。
美豔姐姐安曼白了他一眼:「這都信,真是個毛頭小子。」
柳道明也沒眼看,把頭扭向另一邊。
正初小聲道謝,乖乖坐上船。
他們走後,唐珩不甘心地問:「夏侯小姐,我們真要在這裏等着?」
我拍了拍石頭坐下,又拆了根棒棒糖:「不然呢?咱游過去?」
「夏侯小姐……」唐珩抿脣,「抱歉,是我沒用,辜負了段局長的囑託,讓您受委屈了。」
我笑了:「我受什麼委屈,你別被段國華洗腦了。」
唐珩看向徹底消失在濃霧裏的小船,緩緩嘆氣。
「放寬心,坐下來歇會兒。」我咬碎糖珠,「不出十分鐘,他們會回來的。」
我從踏進霧林村地界就發現了一個問題。
這裏的佈局,三高五短,被一個大湖分割開,兩面呈現出鏡像。
霧林村是個死村不錯,但卻連只黑羽鴉都沒有。
民間傳聞,烏鴉出,死屍現,烏鴉叫,魂斷天。
雖然誇張了些,但也不是完全瞎說的。
以霧林村這個情況,一定會有黑羽鴉。
至於我們現在爲什麼沒看見,原因只有一個。
我們從一開始就進了霧林村的鏡像世界。
而柳道明他們走的那面湖下面,可藏着不少「好東西」。
不多會兒,湖面微微泛起波瀾。
「啊啊啊啊!!」
「救……救命!救命啊——」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迴盪在整個上空,我剛好喫完一根糖。
唐珩猛地從站起來。
不遠處,死寂的湖面突然翻湧,柳道明和安曼他們死命地往岸邊遊,滿眼驚恐,好像看到了此生最害怕的情景。
正初雖然臉色蒼白,但卻是最安全的,那些怪物都有意識避着他走。
我慢條斯理地拍拍灰站起來。
「走吧,咱們去會會水底的老妖怪。」
-2-
奔騰的水面慢慢被血跡染紅,逃命的幾人身上都帶了傷。
見我站在水邊,柳道明怒吼:「快滾!」
說完他轉身掏出一張符,試圖擋住要飛奔上岸的怪物。
可惜,他道行不夠,眼看就要被怪物一爪子拍死了。
我輕輕抬手:「萬法歸墟,鬼邪速清,定。」
話音剛落,耳邊呼嘯的鬼叫瞬間消失,被怪物掀起的巨浪也停滯在空中。
怪物的爪子離柳道明只有一釐米的距離。
他僵在原地,滿眼震驚地看着這一幕。
其餘人也脫力地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氣,劫後餘生。
「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唐珩把嚇暈在水裏的劉大壯撈出來,看着幾人道:「夏侯小姐是世上現存的唯一一位通靈師,像剛剛那種小場面,平時夏侯小țùₚ姐都懶得看,不過誰讓傳承了幾十年的世家後輩中看不中用呢,也只能麻煩夏侯小姐動動手指了。」
唐珩陰陽怪氣說了一堆,表情別提多傲嬌了。
柳道明他們敢怒不敢言,一個個低着頭,臉都憋紅了。
我無奈地搖搖頭。
「抱歉。」柳道明給我深深鞠了一躬,「先前,是我目光短淺了。」
有他帶頭,剩下的幾個人也排成一排給我道歉。
按他們現在的修爲,在家族裏應該都是天之驕子,能做到有錯就認,說明心性也不錯。
「好了,都起來吧,我沒有欺負小朋友的習慣。」我走到水邊,看着沖天的巨浪,「說說你們上船後發生的事。」
安曼走到我旁邊,她是藥王的後人,負責救治小團體裏受傷的人。
「我們上船大概五分鐘後就看到了霧林村的輪廓,在大家以爲可以進村了時,小船突然開始晃動,然後,一個黑影把船撞翻了,我們最開始以爲是普通邪物,沒太放在心上,結果水裏的影子越來越多,最後那些影子竟然長出牙,被咬到的地方立馬會立刻腐蝕,像被潑了硫酸一樣。」
「我……我看到了一個怪物……」正初虛弱的開口,他身上沒傷到,但被嚇壞了,「那怪物渾身都是眼睛和尖牙,眼珠有紅的有白的,它的身體被密密麻麻的小白蟲子包裹着,那些蟲子也長了很多眼睛,一眨一眨……嘔。」
正初說到一半扶着樹幹嘔。
我思忖了會兒,挑眉:「傻小子,那不是白蟲子,那是屍蛆,你看到的也不是眼睛,是……」
「嘔!」
還沒說完,正初吐得更嚴重了,我貼心地住口。
柳道明:「可爲什麼,現在那些黑影不在了?」
我指尖輕輕觸碰空中的水浪,下一秒那些水全部落到湖裏,湖面又恢復成平靜的原狀。
我笑道:「因爲我們啊,都被騙嘍。」我找了根棍子攪動着湖水,「我們從踏進這個地方開始就進入了幻境,真正的霧林村坐船是進不去的。」
我嘆了口氣:「這活兒不好乾吶。唐珩,劉大壯醒了沒有?」
「還沒。」
「那個帶藥的妹子,去,把他弄醒。」
「好的!夏侯小姐!」
安曼不愧是藥王的後人,拿了一個小瓶子在劉大壯鼻子周圍轉了轉,下一秒劉大壯驚醒。
「怪物!」
他嚇得臉色慘白,我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劉大壯很早就昏迷了,他以爲是柳道明救了大家,連滾帶爬地抱住柳道明的大腿:「大師救我啊,我不想死!」
柳道明眉頭一皺。
當初劉大壯找上門的時候,給大家的統一說法都是他和朋友去旅遊誤闖了霧林村,纔會被不乾淨的東西纏上。
但幹這行的都不是傻子,冷靜下來後也都想明白了,劉大壯從一開始就沒說實話。
而隱瞞實情是圈內大忌,稍有不慎就會害死所有人。
我用棍子戳了戳他的小腿:「要救你,也得你先說實話啊,不然怎麼安撫這水裏的老前輩呢?」
劉大壯瞪了我一眼:「滾開!小孩子懂什麼?」
他說完這句話,在場的人看他的眼神更不友善了。
空氣瞬間安靜。
劉大壯縮了縮脖子:「大、大師,怎麼了?」
柳道明踢開他,冷聲說:「劉總的單子我沒命接,既然您什麼都不願意說,那霧林村之行就到此爲止吧,剩下的路可能要您自己走了。」
「別!別啊!」劉大壯慌了,轉頭去求安曼,「安小姐,您要幫我啊。」
安曼性子直,說話沒那麼好聽:「我幫你個西瓜皮!老孃差點被你害死!要不是夏侯小姐,你現在早被水裏的怪物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腦子沒用就趕緊拉出來,真是小嘴抹了開塞露,跟誰叭叭呢?」
劉大壯被罵蒙了。
我正喫瓜呢,突然笑容一頓,抬手製止了幾人說話。
「水裏的東西,上來了。」
我眼神一凝:「全部退到我身後!」
話音剛落,湖裏突然衝出一隻幾十米高的七頭長蟲,張着血口怒吼,嘴裏腥臭的血沫像ŧúₔ下雨一樣噴下。
-3-
「就是它!是我剛剛在水裏看見的那個怪物!」
正初抿着脣,雙眼驚恐。
我面色逐漸凝重,來之前我還以爲只是漏網的普通屍蛆作祟,沒想到居然是七頭蛆母。
有蛆母在,屍蛆會源源不斷出現,我師父當初消滅的那些可以說是徒勞,治標不治本。
但以師父的性子,不應該出那麼大疏漏纔對。
我眉頭打結。
「夏侯小姐,現在怎麼辦?」
我回神,安撫道:「別怕,這裏只是幻境,蛆母的實力連十分之一都沒有。」
說完我單手凝訣:「一葉障目,萬物泡影,破!」
前一秒還來勢洶洶的怪物,瞬間化成點點流光消散。
「嘎——嘎——」
寂靜的空間突然傳來幾聲烏鴉叫,雖然眼前的一切並沒有變化,但我們卻真真實實地進入了真正的霧林村地界。
我一言不發,轉身走到人羣末尾把劉大壯揪了出來。
他嚇得渾身發抖,嘴裏求饒:「我我我錯了,我不知道小大師你這麼厲害,我錯了……」
我把他扔在地上,厲聲問:「你究竟在霧林村拿走了什麼東西?」
劉大壯一愣,下意識否認:「我什麼都沒拿!」
我冷笑,拿出屍鬼珠,裏面的屍鬼對着他齜牙咧嘴,恨不得一口吞了他。
「這隻屍鬼是我前段時間收的,它雖看起來嚇人,但危險程度卻不及霧林村那隻的萬分之一,如果你再不說實話,沒人保得了你!
「到時候不用等我把你喂屍鬼,裏面的東西就會先來取你的命,你死後,我們大不了就是麻煩一點自己去找真相,可劉總的命只有一條,好好考慮吧。」
劉大壯早就被嚇破了膽,跌倒在地,抱着自己又哭又抖。
「我知道錯了,是……是我們不講誠信纔會被怪物報復的。」
我示意幾人坐下,聽劉大壯講來龍去脈。
「我原本不是什麼集團董事長,而是來自一個小山村的普通人,先前死的那幾個富豪跟我是同村的。十年前,我們一起去大城市打工,後來工廠裁員,我們丟了飯碗,想着不管怎麼樣先回家過個好年,我們就帶着辛苦一整年賺的錢坐上了一輛黑車,然後……」
劉大壯痛苦的捂着臉哭。
「然後我們身上所有的錢都被搶了,司機把我們丟在荒郊野嶺,當時我家裏還有等着治病的老母親,我爹上山砍柴又摔成了植物人,其他人跟我家情況差不多,我們幾個一時想不開,決定自殺。」
劉大壯眼睛紅紅的,他指着前面的湖:「大家走了好久,遇到這片湖,我們想跳下去,但是走到湖中央的時候,突然升起來一座橋,我們覺得奇怪就順着橋走,然後看到了霧林村。」
劉大壯剛說完,湖底突然升起一座橋。
「就是這個!」他激動又害怕地指着前方,「過了橋後就是霧林村,我們被引着到了一戶人家,在那裏遇到了……遇到了……」
安曼:「別結結巴巴的,快說!」
劉大壯嚥了口口水:「遇到了女鬼。女鬼說可以幫我們換命換運,條件是每年來霧ṱüⁱ林村祭拜一次。」
「就這?」
劉大壯點點頭。
「那女鬼爲什麼要殺人?你們不是遵守約定來祭拜了嗎?」
「因……因爲大家有錢之後,漸漸淡忘了霧林村的事,想着天高水遠女鬼找不到我們,就有兩年沒來,那兩年什麼事都沒發生,我們以爲這事兒就這麼過了,可沒想到當初來霧林村的幾人會陸陸續續回到這兒跳湖自殺。」
安曼白了他一眼:「蠢貨!跟惡靈做交易還敢食言,真是活膩了。」
我淡淡地看着劉大壯:「唐珩,掀開他左手邊的衣袖。」
「是,夏侯小姐。」
劉大壯還想躲,被唐珩按住,一把扯開他的袖子。
露出他胳膊的那一刻,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我薄脣輕啓:「果然。」
劉大壯的左臂被交錯縱橫的血線覆蓋,從手腕一直往上延伸,已經到大臂了。
正初小道士聲線顫抖:「這、這是怨靈契!」
劉大壯朝我這兒跪下:「小大師,不!夏侯大師,我該說的都說了,那女鬼要我的命,求求您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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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腳走上那座橋。
「先進去看看吧,女鬼殺了你其他同伴怨氣應該已經消了不少,你有沒有救,就看她道行如何了。」
穿過橋,濃霧漸漸散去,露出霧林村原本的樣貌。
這裏的雜草有半個人高,村口的石碑也被枯草蓋住了。
放眼看去,霧林村裏有很多高矮不一的房子,有的只修了一半,連工具都沒來得及收。
整個村落看起來蕭條至極。
眼前的路只有一條,好像故意在引導着我們往前走。
我站在路口,卻怎麼也抬不動腳。
「夏侯小姐,是有什麼蹊蹺嗎?」
唐珩警惕地看着四周。
我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拳,這個霧林村……和我記憶裏的村子完全重合。
但記憶裏的不叫什麼霧林村,而叫袁家村,我被師父撿回來後,一直住在那兒,後來遇到打仗,村子被毀,師父也下落不明,我則開始了長達幾百年的流浪生活。
可袁家村前根本沒有湖,這個霧林村裏到底有什麼祕密?
「夏侯小姐,怎麼了?」唐珩幾人關切地看着我。
我搖搖頭:「沒事,接着走吧。」
越往裏越安靜,路過一個岔路口時,街上忽然飄來一些白紙冥幣。
風沙卷着幡布,處處透露着詭異。
劉大壯自從進了村子就變得神神叨叨的,雙眼通紅疑神疑鬼,嘴裏念着:「她來了,她來了。」
安曼給他用了鎮魂的藥也沒用。
突然,一陣嗩吶聲從街尾深處傳來,聲音由遠及近。
慢慢地,一抹紅色進入視線。
「不好,是惡靈娶親,快避開!」
可惜,來不及了。
我說話的瞬間,接親的轎子往前瞬移了一大截,吹嗩吶抬轎子的紙人把我們圍了起來。
「什麼東西?」
安曼不停掃開頭上的白布條。
我抬頭一看,天上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飄起冥紙,抬轎紙人手裏的紅燈籠也變成了下馬幡。
天上的冥紙落到大家頭上瞬間消失,而被冥紙沾上的人瞳孔開始潰散,像是失了魂一般,呆呆地被紙人推着走。
除了我和劉大壯,其他人都中招了。
紙人臉上畫的五官很滲人,嘴角咧成不自然的弧度,圍着我們的圈越縮越小。
「啊啊!!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劉大壯躲在人中央,瘋了似的往外衝,紙人的笑容一頓,眼睛忽然瞪得渾圓,十指長出尖銳的指甲一把掐住他。
劉大壯臉色發紫,眼皮上翻。
我抓住紙人的手,一股陰冷感鑽進手心,它脖子一扭和我對視,雙眼漆黑深不見底。
「劉大壯失信是有錯,但你違Ṭú⁼反人鬼令私自和陽壽未盡的人類交易也是大罪一件,你已經殺了很多人了,不想墮入畜生道就趕緊住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天上的冥紙忽然停滯了。
我接着勸誡:「劉大壯答應你每年來祭拜一次,他失信也受到了懲罰,我會爲你打開冥府之門,送你往生,這次回去後我也會讓人看住劉大壯,讓他履行諾言爲你祈福,收手吧。」
周圍的紙人也不動了,但眼前的紙人卻沒有任何鬆手的跡象。
劉大壯瘋狂捶打着紙人的手,再有一會兒他就要被活活掐死了。
我眼神一凝,沒辦法,只好出手:「諸公在上,惡靈退散,釋!」
可惜,這次的效果並不大。
紙人渾身冒煙,發出淒厲的慘叫,卻怎麼也不肯鬆手。
我震驚了。
這得多大仇多大怨?
「劉大壯!你到底有沒有說實話?你還瞞了我們什麼?」
可惜還沒等到回答,紙人突然張嘴吐出一口黑氣。
我一時不察,Ťŭ²被黑氣矇住了眼睛。
我暗叫一聲糟。
身爲通靈師,眼睛是我召喚鬼神的媒介,它很強大但弱點也十分致命。
通靈師的眼睛只要沾上污穢之物就會暫時失去和鬼神之間的聯繫。
這個祕密很少有人知道。
但顯然霧林村裏的人對通靈師很熟悉,而且知道我一定會來,這個局是專門爲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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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人被我的咒術所傷,軟趴趴地落在地上。
劉大壯也暈了。
唐珩他們被冥紙鎮住心神,暫時成了行屍走肉。
我的眼睛短暫失明。
以前遇到大鬼我都沒這麼狼狽過,這次真是陰溝裏翻船。
我閉着眼睛,聽風聲吹過。
忽然感覺有人推了我一把,我一頭摔進旁邊的屋子。
一進門,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和蠟油味竄進鼻間。
我慢慢朝前摸去,剛開始什麼也沒摸到,觸感也是堅硬的地板。
突然,我指尖一涼。
溼噠噠的水流慢慢浸溼手心,手指邊有什麼東西慢慢蠕動着爬上我的手背。
我雙指合攏,從那蠕動的東西中央穿過,耳邊響起一聲輕呼。
眼睛被黑氣蓋上的那一刻,我在自己的手上抹了特製硃砂,只要是邪物都逃不掉。
我從地上爬起來,咬破指尖,把血抹在眼皮上,沒多久,我眼前漸漸清明。
幕後的人確實很瞭解我,黑氣也的確能阻斷我跟鬼神的聯繫。
但這麼多年過去了,只允許他對付我的弱點,還不准我研究應對之策嗎?
恢復視力的那一刻,我看清了眼前的畫面,下意識眉頭一皺。
我面前站着蛆母的本體,七個頭晃晃悠悠的,離我的臉只有十釐米不到。
剛剛我摸到的也不是什麼水,而是蛆母的黏液。
我腳邊爬着白白胖胖的蛆蟲,都是蛆母身上落下來的。
就算是活了幾百年,我胃裏也忍不住翻騰。
但蛆母似乎並沒有要攻擊的意思,它盤在屋子裏,守着身後的東西。
我凝神一看,它身後有個供臺,供臺後面吊着一具穿着嫁衣的屍體。
屍身已經變成白骨了,但從穿着和佩戴的首飾來看,這人生前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再仔細看她的屍體,分別由四根紅線綁住四肢,把她像只木偶一樣吊在空中。
這在玄門裏是很惡毒的困靈之法,屍身被這樣對待,魂魄是沒辦法往生的,難怪會變成惡靈。
但她既然是大戶人家的女兒,爲什麼還會被吊在這荒村裏?
因爲擔心唐珩他們的安危,我來不及多想,準備從屋內出去,剛一轉身,門突然被關上,蛆母開始躁動。
我微微偏頭,身後那具白骨女屍慢慢抬起頭,四肢機械地扭動。
隨着她的動作,蛆母像是收到什麼指令,張着血口向我衝來。
我退後一步,躲開。
這霧林村不知道存在多久了,但白骨女屍至少是百年老鬼,不宜硬剛。
「我無意冒犯,你有什麼不滿和怨念可以告訴我,說不定我還能幫你!」
白骨女屍聽了我的話非但沒有停下,反而更暴躁了。
屋內充斥着刺耳的尖叫,好像要把人的魂給震出來。
我一邊躲着蛆母的攻擊,慢慢向女屍靠近。
繞到供臺後我動作一頓。
在嫁衣女屍的身下還有一具骸骨,看樣子是個嬰兒。
女屍衝我發出警告的低吼。
蛆母轉身一口咬在我的胳膊上,我倒吸一口涼氣,掏出一張符。
「上借天光,紫重雷意,劈!」
一道紫雷劈開房頂直擊蛆母,它發出一陣慘叫,軟軟倒在地上。
我心疼地看着變成灰燼的雷符,我雖然解開了剛剛在門外中的黑氣,但和鬼神的聯繫還沒恢復,這種百年老鬼的污穢之氣,很難清理,在恢復之前我只能靠黃符外掛了。
蛆母的倒下好像打開了某個開關,白骨女屍陰惻惻地看着我,她面前突然飄起一個小小的身影,對着我露出尖牙,嘴巴咧到耳朵根。
「母子齊上陣?」我反手給女屍貼上一張鎮鬼符,然後轉身就跑。
母子連心,女鬼的實力被封,小鬼的活動範圍也受限,它離我就一指距離遠卻怎麼也碰不到我,急得它鬼哭,吼叫衝擊着我的耳膜。
「別鬧了,我是來幫你們……噗!」
我胸口被狠狠一擊,連人帶門摔出去。
剛好摔進被紙人圍成的圈裏,唐珩他們雙目無神,跟着紙人一起圍着我。
我躺在地上猛咳,差點吐血。
屋內,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男人,不,男鬼,還保持着掏我心的動作。
他跟白骨女屍一樣穿着婚服,看樣子是女屍她老公了。
要不是我的身體跟普通人不一樣,今天就栽在這一家三口手裏了。
這時候唐珩他們還學着紙人伸出手對着我齜牙。
我滿臉黑線:「添亂!」
說完我又咬破指尖,在他們眉心一人一點。
下一秒,唐珩眨眨眼:「夏侯小姐?你怎麼了?」
柳道明反應倒是快,連忙拿出喫飯的傢伙,正初見狀也掏出了自己的桃木劍。
安曼則是連忙給我餵了一顆丹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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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揉了揉被震麻的心口,罵了一句:「劉大壯那個坑貨騙了我們,事實應該不是他說的那樣,裏面不止一隻女鬼。安曼,給我把他搞醒!」
「是!夏侯小姐!」
這次安曼沒有浪費藥,揪起劉大壯的衣領左右開弓,兩巴掌把他扇醒了。
我直接把剛醒的他懟到房門口,三隻鬼一看見劉大壯,情緒變得十分暴躁。
「啊啊啊!別過來!滾開滾開!」
劉大壯亂揮着手。
可惜這三隻鬼被某種東西鎮在這間屋子裏了,不能離開一分一毫,不然劉大壯早就被他們嗦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事到如今,你還不說實話嗎?」我冷笑,「也不用你說了,讓ẗų⁸我猜猜。
「裏面那隻女鬼身上的木偶線是你搞的吧?你先前說的話三分真五分假還有兩分沒說出來。
「之前我就納悶,既然是女鬼和你主動交易,你左手上的怨靈契怎麼會爬上大臂,現在我想明白了,根本不是女鬼和你定契,而是你強行把女鬼一家困在這裏,逼他們滿足你的貪婪!
「我先前一直試圖和女鬼交流,想送她一家入冥府,可是她一聽見這句話情緒就變得特別激動,想來你和你死去的同伴當初也是用這個理由哄騙他們心甘情願被你困在這個小房子裏的吧?
「我在女鬼供臺前發現了做法殘留下的符灰,她身上還有困靈之法,唐珩給的資料上顯示,你加上你死去的朋友一共是四個人,但我卻在霧林村發現了五個陌生人的氣息,多出來的那個應該就是你們找來做法的玄門人吧?」
劉大壯冷汗連連,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我鬆開手,他癱軟在地上,我嘆了口氣,搖搖頭:「可惜你太低估這一家的實力了,他們寧可抱着同歸於盡的心思,也要怨靈契反噬,讓你們一個個送死,你手上的血線就是最好的證據,等血線蔓延到脖子,你就徹底沒救了。」
劉大壯失聲痛哭:「大師我錯了,我真的錯了!當初我們幾個跳湖被這一家救了,他們託我們找人幫忙超度,事成之後報答我們,當時我們幾個沒想那麼多,可找來的那個道士說只要把他們困在霧林村以後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我喫苦喫怕了啊,一時鬼迷心竅……」
「打住!別把什麼都推在鬼身上,鬼可沒你那麼多心眼。想必你這次找我們來也是抱着要麼滅了這一家要麼拉我們陪葬的心思吧?如果不是我命大,真的要被你害死了!」
我把他往前推了推:「自己造的孽,自己贖罪。」
劉大壯渾身哆嗦,對着屋內怨氣沖天的一家磕頭懺悔。
一家三口滿眼恨意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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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犯錯,有冥府定罪。
人犯錯,自有人間的規矩制裁。
劉大壯的行爲嚴重違反了人鬼和諧相處的準則,他會被唐珩帶到超自然管理局接受懲罰。
正初抱着桃木劍嘆氣:「我師父讓我下山的第一件案子居然就遇到這種人渣。」
柳道明低着頭:「這次倒讓我學到了很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先前太自大了。」
安曼也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我以前太在乎門第,難怪一直沒長進,是我狹隘了。」
我挑眉看着他們:「你們幾個都還年輕,有大把可能,好好學!」
正初點點頭:「我師父讓我Ŧű̂ⁱ多歷練,我剛剛已經跟唐珩哥說了,等回去我就加入超自然管理局,跟着他多見識一些案子!」
我笑道:「不錯,加油!」
我讓唐珩帶着他們先離開,自己留下來善後。
雖然劉大壯這件事真相大白了,但霧林村的謎團還沒解開。
爲什麼這裏跟我長大的村子一模一樣, 爲什麼本該在幾百年前就消失的蛆母還存在?
這一切, 裏面的一家三口應該可以給我答案。
我再次踏進房間, 這回他們倒是沒有直接攻擊,但還是警惕地看着我。
「我知道你們不願意再相信人類了, 那鬼神你們應該信吧?」我掐了個訣,「以吾靈眸, 拘爾神魂,請冥府孟婆,召!」
我面前出現一個巨大的虛影, 一家三口慢慢跪下, 身上的怨氣一點點褪去, 面容恢復成原本平和的模樣。
「我會送你們入輪迴,希望你們一家人來世還能續緣。」
女鬼對我笑了下:「多謝姑娘。」
「不客氣, 還要勞煩你們爲我解惑。」
女鬼和男鬼對視一眼,遞過來一個玉佩。
「我已死五百年, 快要魂滅的時候一個黑袍老者救了我, 他把我和夫君放在霧林村修養, 這隻蛆母也是他留下的,一同留下的還有這塊玉佩,從那之後我們沒再見過他, 也不知道他是誰。」
我接過玉佩, 它通體雪白, 一股陰涼感,上面有一個罡字。
「罡」是我師父的本名, 這塊玉佩小時候我在書裏見過,師父說它叫「惡靈佩」。
女鬼一家走前還給我留了一句話:「那人離開前曾說會有一個女娃來送我們最後一程, 如果女娃問起來龍去脈,讓我們告訴她,少發呆, 多看書。」
我嘴角一抽,
像是我師父會說出來的話。
女鬼一家走後,被雷擊暈的蛆母竟然被吸進了惡靈佩裏。
我離開霧林村的那一刻,整個村子轟然倒塌, 沉入湖底, 好似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我回了住處翻看以前的書籍,在一張泛黃的紙上看到了一行清單。
屍鬼珠、惡靈佩,泣鬼鏈……
前兩樣都找到了。
我按照書上的提示來到藏有泣鬼鏈的苗地。
正巧遇到當地人在慶祝土節, 他們每個人都在臉上畫了花樣, 據說到十二點時,大家會票選出一個最恐怖的妝容,獲勝者將會得到一份大禮。
當所有人都沉浸在歡樂中時, 我卻指着臺上的主持人說:「一堆假鬼裏混進來了個真的。」
他們怒斥我毀了節日氣氛,要把我趕出去,我徒手抓住主持人的脖子, 從他身體裏抽出一隻鬼,下一秒,主持人的皮鬆鬆垮垮堆在臺上,衆人尖叫着逃跑。
可十二點已到, 整個場地都被惡鬼控制,哪裏是他們跑得掉的。
我們,不過都是這場惡鬼遊戲裏的 npc 罷了。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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