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堂噩夢

室友爲了湊單買了個驗孕試紙。
我隨口打趣她:「行吧,可別到時候測出來懷上了。」
「怎麼可能!」室友大笑,「姐母胎 solo 啊!」
兩個小時後。
室友慌慌張張地從廁所衝出來,抓住我搖晃:
「老天爺,你替我看看,這是不是兩條槓?」

-1-
蘇嘉芮抓住試紙衝到我面前時,我還在和滷雞爪子糾纏不休。
她急得要死:「哎呀你別喫了,快幫我看看,這是不是兩條槓?」
我滿不在乎地從雞爪上咬下一口皮,含糊不清地道:「你急啥,你不是母單麼?」
「你看看!」
我終於吐出一根完整的骨頭,側過身瞥了瞥那根小小的試紙棒。
兩條槓赫然入眼。
「不就是倆槓子……咳咳咳——」
我險些被口水嗆住,「媽啊,你真懷上了?」
「哪個臭小子的?」
蘇嘉芮半死不活地看着我,沒吭聲。
在沉默中,我終於再次想起了一件事。
蘇嘉芮,母胎 solo。
「不是,」我有些懷疑地看過去,「你該不會是揹着我偷偷和誰好過了吧?不然這崽子也不能憑空蹦出來啊,又不是孫悟空投胎。」
「秦歡,」她欲哭無淚,「老孃從初中開始就一直和你一起玩,我談沒談你會不知道?」
「說得也是。」
我摸着下巴點了點頭。
三秒後,我的世界觀碎了:
「你兒真是孫悟空投胎?」

-2-
很顯然,孫悟空是不可能的。
下午我和蘇嘉芮就站在了第一人民醫院的門口。
測 B 超的醫生很冷酷:「胎兒剛剛一個月,看不出什麼問題,好好養着吧,準媽媽得多補充營養。」
蘇嘉芮惴惴不安地出聲:「醫生,就靠我一個人也能懷孕嗎?」
醫生偏頭看了她一眼:「小姑娘高興傻了?」
無奈,我只能扶着蘇嘉芮慢慢往外走。
隱隱約約還能聽見醫生和護士交談的聲音:「唉,現在的小年輕真是,連孩子是誰的都不知道,私生活太混亂了……」
我:「……」
蘇嘉芮:「……」
片刻後,我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袖:「姐妹,你老實告訴我,有沒有去過酒吧一類的地方?」
「姐妹,」蘇嘉芮仰天長嘯,「你就說,你哪天晚上沒在寢室看見我!」
我喃喃自語:「奇也怪哉。」
馬路上車水馬龍,我和她站在公交站臺,活像兩個流浪兒。
蘇嘉芮都快哭了:「秦歡,你說我這是怎麼了?」
我轉身將她抱進懷裏,輕輕拍了拍。
「總而言之這孩子不可能真是憑空蹦出來的,你仔細想想,一個月前有沒有什麼時候是失去意識的狀態?」
蘇嘉芮小臉已經慘白一片,卻還是強撐着低下頭細細回憶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抖了一下,抬起頭看向我:
「一個月前那次文藝排練的時候,我和孫琳她們在禮堂練習。」
她顯然有些惶恐,卻還是堅持說了下去:「我那次午睡好像睡得特別久,醒來的時候還覺得不太舒服來着。」
我有些着急,追問道:「當時禮堂還有別人嗎?」
「我不記得了,」她竭力回想着,「但應該不會只有我一個纔對啊。」
我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但眼下不是細想的時候,只得嘆了口氣:
「算了,先回去問問孫琳吧,她現在應該也在寢室。」

-3-
「我不記得了。」
孫琳的聲音淡淡的,幾乎稱得上敷衍。
我皺緊了眉,不滿道:「孫琳,我們是真的有事,你能不能仔細想想?」
「我也只記得有排練這回事,別的怎麼會記得?」
孫琳回頭將溼漉漉的衣服掛上衣架:「真的好奇,就去申請調監控啊。」
「不過別怪我沒說,你們多半是要無功而返的。」
我只覺得她說話神神叨叨的,回頭拉着蘇嘉芮就走:
「算了,咱們還是去查查監控吧。」
我們走得太急,腦子太亂。
以至於誰也沒有注意到,孫琳的臉已經蒼白得近乎可怕,眼神似若死水,一點情緒也無。

-4-
監控室的大叔不知道是不是在和大嬸聊天,抱住手機笑得正歡。
我拖着蘇嘉芮過去要求查監控。
大叔的笑容斂了斂:「要查哪天的?什麼地方的?」
「上個月中旬,大禮堂的。」
「我沒有隨意把監控給你們看的權限。」大叔很是爲難,「這得領導批准,你們有經過輔導員的同意嗎?」
蘇嘉芮明顯猶豫起來:「叔,我們真的挺急的,有貴重物品可能落在那裏了,能不能通融一下先給我們看看?」
「那不行,」大叔搖頭,「那樣我要扣工資的嘞。」
無奈,我們只能轉頭往教學樓跑。
我們的輔導員是一個很年輕的男老師,但人很兇,經常把學生罵哭。
穿過迴環的走廊,輔導員辦公室的門正虛虛地掩着。
我壯了壯膽,小心翼翼地叩響了門。
「進。」
「導員好,」我們推開門,「我們想來申請一下調監控。」
導員從厚厚的雜亂的文件裏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像含了霜:
「什麼事要調監控?」
蘇嘉芮臉不紅心不跳,又說了一遍那個破理由。
「都過了這麼久了纔想起來找?」導員哼了一聲,「哪裏還可能找得到?不如去問問保潔阿姨有沒有撿到。」
我試圖軟磨硬泡:「導員,我們主要是想看看那天東西是不是真的掉在禮堂了,如果壓根不在那裏,就可以直接去別的地兒找啊。」
導員扶了扶眼鏡,罵道:「整天丟三落四,哪兒有一點學生的樣!」
「最近教育局督導組的來了,校領導正嚴陣以待呢,你們這會兒搞這一出。」
我們有些尷尬了,心裏都默默謾罵那個來得不是時候的督導組。
「那導員……就不能——」
「最近不行,」導員擺擺手,「這段時間時不時就有領導去監控室,哪裏可能放你們隨便進去查?」
「就算要查,也得等督導組走了之後。」
蘇嘉芮都有些委屈了:「可是導員,督導組什麼時候才能走啊?」
「不要這樣子說話,搞得好像我們學校不歡迎人家一樣。」
導員拍了拍桌子,嚴肅道。
我們:「……是。」
說完他又想了想:「要不了太久,最多半個月吧。」
「行吧,」我有些無奈,「謝謝導員。」

-5-
從教學樓走出來已經是晚霞滿天了。
我和蘇嘉芮像打了敗仗的小兵一樣慢吞吞地往寢室爬。
我想了想:「要不咱們報警吧!」
蘇嘉芮驚了一下:「啊?」
她糾結片刻,還是說:「先不急吧,還沒搞清楚是什麼情況呢,我現在亂得很。」
我嘆了口氣,亦覺腦子混亂一片。
大家都是剛剛成年,碰上這種事情無異於天塌了一塊。
「秦歡,」她突然出聲,「你說,我要不要打掉它?」
我冷不丁被嚇了一跳:「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我總不能真的生下來。」
我也有些苦惱,蹲下去揉了揉腦袋:
「可是它爹還沒找着,打掉了就連查 DNA 都沒機會了啊。」
這不是喫了啞巴虧了麼?
顯然蘇嘉芮也想到了,臉色差得彷彿喫了蟲子。
然而無論是不是真的喫了蟲子,現在唯一的辦法也只能是再等半個月。
回到寢室時,孫琳剛剛從廁所出來。
面色慘白,整個人看起來很虛弱。
我被嚇了一跳:「孫琳,你不舒服嗎?」
她卻不知爲何有些難堪似的偏過頭,冷冷留下一句「沒事」就爬上牀了。
蘇嘉芮莫名其妙:「她今天是咋了,跟喫了槍子兒一樣?」
我迷茫地搖了搖頭。

-6-
這半個月僅僅過了一半,我們就再也不能淡定地待在宿舍裏了。
蘇嘉芮開始無比嗜睡,同時整個人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憔悴了下去。
我不是沒見過懷孕的人,但她的臉色難看得實在太過分了,我總覺得不安。
「嘉芮,要不咱們再去一趟醫院吧?」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別到時候你自己先垮掉了。」
她縮在椅子上,好半天才點了點頭。
一個多月,她的肚子還未隆起,看不出來已經有孕了。
這次卻是門衛攔住了我們:
「同學,不是我不放你們出去,只是今天有大集會,領導要求沒有極其特殊的情況都不能出去啊。」
我有些着急:「叔,我同學身體不太舒服,是想去醫院的,這還是……」
「哎呀,你們先去醫務室看看嘛,不行再來啊。」
門衛話說得軟和,但神情顯然是表明了不會放我們出去。
蘇嘉芮一路沉默,好一會兒才突然說:「秦歡,你覺不覺得我們最近做什麼都很不順利?」
「無論是監控室大叔、輔導員,還是門衛。」
我皺緊眉頭,有些不確定地點了點頭:「好像是這樣子,但是……爲什麼啊?」
她定定地看着我,似乎很想說些什麼。
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算了,我們先去醫務室看看吧,我總覺得不太舒服。」
「好。」
醫務室的女醫生手法很是神奇,西醫的聽診器和中醫的把脈齊上陣。
「同學你氣血不足啊,身體虧空太明顯了,最近多喫點補湯什麼的好好調養。」
我愣了一下:「醫生,她沒別的什麼嗎?」
女醫生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啊,就太虛了,其他一切都好。」
蘇嘉芮突然出聲:「我沒懷孕嗎?」
「同學說什麼呢?」女醫生更詫異了,「你現在是貧血體虧,和懷孕扯得上什麼關係?」
沒有人再說話了。
我只是盯着女醫生的臉,後背一陣一陣地發涼。
不對勁。
我說不上具體是哪裏的問題,但事情發展到現在,一切都透着不正常的味道。
「嘉芮,要不我們還是去一趟醫院吧?」
我們走在回寢室的小道上,滿枝丫都是將枯的桃花。
「算了,我困得很,想回去睡會兒。」
我只得輕輕扶住她,手掌與手臂貼合的一瞬,我只感到滿是冰涼。

-7-
回到寢室,蘇嘉芮自顧自地上了牀,我一個人坐在書桌前,一時間不知道該幹什麼好。
好不容易揮退了雜七雜八的心思,我翻開書,一張小紙條卻突然掉了下來。
紙條邊緣並不齊整,很顯然是匆忙撕下來的。
我有些詫異地撿了起來。
【孫琳和蘇嘉芮跑不掉了,你現在馬上搬出去,還來得及。】
後背發涼的感覺再次蔓延開來。
這筆跡是這間四人寢的另一個人——李朦的。
但她不是早在學期初就出去租房住了嗎?
我怔愣地盯着紙條,恐懼後知後覺地包圍了我。
可這字跡如此新鮮,分明就是不久前才寫下的!
「歡兒,能幫我倒點水嗎?」
「啊——」我被嚇了一跳,猛地躥起來,隨後才磕磕絆絆地道,「好。」
我一邊倒水,一邊忍不住問了問:「嘉芮,最近李朦回來過嗎?」
「她?她不是都休學了麼?學校都不回了。」
蘇嘉芮接過水杯喝了一口:「說起來咱們這寢室的確冷清了,孫琳上個星期也搬出去了,現在也就咱倆。」
我吞了一口唾沫,頭皮都有些發麻了。
「對了,」蘇嘉芮突然湊近了些,「你覺不覺得孫琳有點不對勁?」
我僵住了。
孫琳也不對勁,敢情這寢室沒有正常人了唄!
蘇嘉芮渾然不覺我的僵硬,還在繼續說着:「她走的時候我看她小肚子好明顯,還老是一副想吐的樣子,比我還像個孕婦。」
「雖然現在我也不知道我懷了沒。」
我皺起眉仔細回憶起孫琳走前的樣子。
小肚子我倒是沒注意,只是那臉色的確蒼白得不正常,整個人都顯得很憔悴。
我實在是受不了這詭異的氣氛了,主動道:「算了算了,猜什麼猜,我給她打個電話不就完了!」
「剛好上個月禮堂她也去了,總得問點什麼出來。」
我煩躁地摸出手機,翻開通訊錄就在「孫琳」那一Ŧŭ̀⁽欄點了下去。
「嘟嘟嘟——」
「喂?」
「哈嘍,我……」我正要說話,卻驟然發覺聽筒裏的聲音對不上,「你哪位?」
「是秦歡嗎?孫琳在廁所,你有事稍微等一下哈。」
女聲清清冷冷的,如同卵石落清潭。
我心跳有些加快了:「李朦?是你嗎?」
「是啊,好久不見噢。」
「孫琳和你住在一起?」
「她恰好住我樓下,偶爾會聚聚。」李朦聲音淡淡的,順着手機聽筒傳到我耳邊。
我捏着手機,慢慢踱步到了陽臺。
不知道爲什麼,我下意識地想要單獨問她。
「李朦,我在書裏發現了一張小紙條,看着像是你寫的。」
我試探着說。
電話那頭靜了下來。
好半天我才聽見李朦壓低的聲音:「你看見了就快走吧,不然——誒,孫琳你出來了?」
「嗯對,是秦歡給你打的電話。」
電話顛簸片刻,被傳到了孫琳的手裏。
「秦歡?你找我有事嗎?」
我有些緊張,攥緊了手機道:「啊是這樣,我們剛剛收拾衛生的時候發現你有幾件衣服沒帶走,要不什麼時候你回來拿?」
孫琳沉默片刻,道:「算了,你們幫我扔了吧,我不要了。」
「孫琳,」我糾結了一下,還是堅持開了口,「我之前看你好像很不舒服的樣子,是身體哪裏不好了嗎?」
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
就在我以爲她不會說話時,她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
「我沒事,挺好的。」
「噢噢,」我找不到話說,只能有些尷尬地應聲,「Ṭű₆那就好。」
孫琳倒是接過了話頭,有些突然地開口:「秦歡,有空可以來找我們玩啊。」
「下週末我燉豬蹄。」
我有些不Ṭũ̂ⁿ安,但還是道:「好啊。」
「那……沒事我就掛了……」
就在我要掛電話時,卻又聽見電話那頭,孫琳似是嘆息的聲音。

-8-
蘇嘉芮不再去上課了。
她總推說疲憊,我也不敢勸她,只能獨自一人踏上去教室的路。
正漫不經心地發着呆,旁邊路過的女孩的聲音卻突然闖入了我的耳中。
「誒,你聽說咱們學校校花寢的事兒沒?」
「什麼?」
「邪門嘞!」女孩神神祕祕地舉起手指,「總共四個人,現在三個都不來上學了。」
我心裏咯噔一涼。
她們說的正是我們寢室。
是的,我們寢室四個人,恰好是上學年校花評選大賽的前四名,賽後我們寢室便得了個校花寢的名號。
女孩的聲音還在繼續:「嘖嘖,我看肯定是被包養了吧。」
「咱們還沒那機會呢,人家多漂亮!」同伴嬉笑着打趣道。
話音剛落,女孩們的聲音突然被打斷了。
「你們在這兒閒聊什麼呢!不上課嗎?」
一個嚴肅的女人站在一旁,胸口戴了塊牌子,顯然是督導組的人。
女生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道了歉就跑了。
女領導皺緊了眉,似乎是想到剛纔聽到的話,有些不滿:「現在的學生也是,漂亮能當飯喫麼?」
我心跳突然加快了些。
能告訴她嗎?
她會幫我們嗎?
我猶豫着想要上前,又難免有些顧慮。
如今的一切畢竟都還只是推測,萬一就是烏龍而已,那……
我的腳步又頓住了。
糾結間,女領導已經看見了我,主動上前詢問:「同學,你有什麼事嗎?」
怦怦。
我壓抑着劇烈的心跳,終於下定決心要說出口:
「老師,我有事想問——」
「秦歡!」
我被嚇了一跳,剩下的話盡數哽在了喉口。
同班同學急匆匆地從我身側跑過:「快遲到了!快走啊!」
女領導看了我一眼:「既然有課,就先去上課吧。」
我徒勞地站在原地,最終還是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
我沒有證據,甚至連基本的邏輯都說不出來。
可我實在不安。
原以爲這件事就這樣無功而返了,沒料到下午輔導員卻突然把我叫到了辦公室。
他頂着一張沒什麼表情的臉,問:「秦歡,你們寢室最近學習情況不太好啊。」
我訥訥:「是。」
「不過她們各有各的原因,你還是要先管好自己。」
輔導員苦口婆心:「你自己的學業最重要,不要受到太多別的影響了。」
我只能不住地點頭,末了還是忍不住出了聲:「只是輔導員,我們寢室最近的確不太對勁……」
「哎呀,有什麼?」
輔導員擺擺手,「你們寢室,李朦早就因爲要準備出國休學了,孫琳生病也暫時休學了,蘇嘉芮你知道的嘛,最近也是身體不舒服才請假的。」
「可是——」
話又一次哽在了喉口。
最大的問題在於蘇嘉芮的肚子,清晰明瞭的 B 超和女校醫的信誓旦旦,她越來越差的狀態……
這些纔是最奇怪的問題所在。
可這再怎麼說也是蘇嘉芮的隱私,我再是疑惑憂心,也沒辦法就這樣對旁人說出口。
輔導員見我不出聲,有些欣慰地點點頭:「你也別想太多了,好好學習要緊。」
畢了他又不經意地說了句:「今天還是你們穆教授看見你,覺着你狀態不對勁,纔來提醒我。」
我混沌的腦子又閃了一瞬。
穆教授?
輔導員還在絮絮叨叨:「他看見你找領導去了,還以爲你出了什麼事兒。」
不安的感覺越發強烈。
我惶然轉身走出了辦公室,猛地被一束午後的光晃了眼。
腦海中有什麼東西也終於清晰起來。
我們寢室的事情傳了很久了,怎麼偏偏今天找上我呢?
今天有什麼特別的?
莫過於就是……
我抵住了額頭,靠着樹蹲了下去。
今天穆教授看見我找領導去了。
我抬眼望天,心頭突如其來地湧起一股無助感。
穆教授是想借此警告我嗎?
輔導員是否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呢?
還是說一切都是我多想了,其實什麼也沒有。

-9-
回到寢室,蘇嘉芮正站在樓下。
一個面容英俊、卻莫名有些油膩的男生正和她說着什麼。
她看起來仍然有些疲憊,臉上明顯有些厭惡,卻不知爲何沒有立刻離開。
我等到那個男生走後才上前:「嘉芮,那是?」
「一個同學。」
我想了想,感覺那人似乎有些眼熟:「追求者?」
「……算是吧。」
「對了,」蘇嘉芮突然撇開話頭,「孫琳她們剛剛發消息過來,說今天超市豬蹄打折,就今天燉豬蹄,喊咱們過去喫。」
「我……剛剛那同學約我喫飯,我才應了,就不去孫琳那邊了。」
我看了一眼手機:「還挺早,那我去一趟吧,上週她就和我說了這事,不去不太好。」
「好。」
蘇嘉芮點點頭,眼神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脣齒開合片刻,才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句話:
「秦歡,一會兒你回寢室,把我衣櫃底下的 U 盤拿出來吧,我論文在裏面,你幫我瞅瞅格式對不對。」
天空陰沉沉的,彷彿醞釀着一場大雨。
我在她那樣的目光裏莫名有些憂懼。
但我還是應下了:
「行。」

-10-
孫琳住的是離學校不遠的小公寓,地方不大,廚房的熱氣蔓延開來,隱約還有幾分溫馨的意味。
「秦歡來了?先坐沙發歇歇吧,一會兒就好了。」
孫琳在廚房招呼我。
我笑着點點頭,好奇地問了句:「李朦呢?她沒來?」
「她現在忙着呢,出國的申請已經批下來了。」
「噢噢。」
沒多久孫琳就將豬蹄端上了桌。
不得不說她手藝的確很好,盤子上的豬蹄香氣撲鼻,色澤鮮亮,勾得人饞蟲頓起。
孫琳拍了拍圍裙,笑道:「今兒就這一道菜,將就喫哈。」
我擺好碗筷,打趣道:「這麼大道菜,還將就?咱倆能喫完就不錯了。」
說着我又聳聳肩,道:「可惜嘉芮沒這口福了,不過想來她那追求者應該也會帶她喫點好的吧。」
話音剛落,孫琳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了:「嘉芮的追求者?」
我嗯了一聲:「長得稍微矮了點,還有點黑,不過五官挺端正。」
孫琳面色更難看了,眉頭微微蹙起:「是穆陽嗎?」
我心裏一動:「誰?」
「沒什麼。」孫琳回過神來,扯了扯嘴角,「咱們先喫飯吧。」
各懷心事地拿起筷子,我食不知味地咬了口豬蹄肉,又喝了杯飲料,飯桌上一時沉默下來。
眼皮卻不知什麼時候越來越重,孫琳的側臉在我眼裏不斷現出重影。
「孫……」
她似乎很溫柔地扶住了我,低低的嗓音在我耳畔響起:
「歡兒,睡一覺吧。」
「醒了就好了。」
恐懼感如潮水般湧出,我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奈何渾身都沒了力氣。
黑暗吞沒我之前,我恍惚還聽見門鈴響的聲音。
是誰……

-11-
醒來是在寢室牀上。
起身一看,竟是李朦在旁邊照顧着我。
我急急地抓住她:「孫琳呢?發生什麼了?」
李朦扶着額笑了出來:「你還問呢?秦歡,沒看出來你一杯倒啊。」
「啊?」
「孫琳的飲料裏面有酒精,你喝了一杯就昏了。」
我茫然地搖搖頭:「不對啊……」
「那她們人呢?」
我沒頭沒尾地問。
李朦給我端了杯水:「蘇嘉芮回家了,都是庸醫害人,她肚子里長了個囊腫,愣是沒被發現,幸好是良性的,回家做手術去了。」
「孫琳自小就體虛嘛,那天請你去喫飯本來就是想和你告別的,這會兒也回老家了,得調養調養。」
李朦嗔笑道:「就這樣你還把人家嚇了一跳呢。」
「就這樣?」
我腦子一陣劇痛,惶恐幾乎要將我徹底埋葬。
不對啊。
怎麼會是這樣的呢?
哪裏不對勁啊……
「乖女,你好點麼?」媽媽的聲音突然響起,我一愣,思緒便斷掉了。
媽媽端着飯盒進門:「來,先起來喫飯。」
「你也是,一點不仔細着自己,我本想着來看你,給你個驚喜呢。結果你倒是要嚇死我了。」
「媽……」
我眼眶一陣發酸,撲進她懷裏就哭了出來。
「哎喲,怎麼越大越嬌氣咯?」媽媽慢慢拍着我的背,輕聲哄着,「都是快二十的大姑娘了。」
我卻什麼也聽不進去了。
這麼久以來都發生了些什麼事,Ťú₉我也不再去想了。
疲憊張牙舞爪地撲倒了我,我也終於聽從了家裏的安排,遠赴澳洲留學。
彷彿夢一場,又草率至極地甦醒了。

-12-
五年後。
我完成學業回國,約出了李朦聚餐。
她亦是剛回國,依舊是碎玉清泉般的嗓音,讓我放鬆許多。
「真是好久沒聚了啊,」我笑道,「現在聽見母語都親切死了。」
李朦莞爾道:「誰說不是呢,在外面真是想家得很。」
話雖說得好聽,但物是人非,我們之間還是多了幾分隔閡。
我們越來越體面,學業有成,受人豔羨。
卻再不是曾經扎着高馬尾跑圈的十九歲少女了。
酒過三巡,我的眼神又迷蒙起來。
「害,就咱倆還是冷清了點。」
我嘿嘿地笑:「要是嘉芮和孫琳也在就好了,她們現在都在老家嗎?」
飯桌上一下子沉默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李朦才僵笑着喝了口酒,說:「秦歡,你又喝多了,說什麼呢?」
「我沒喝多!」我瞪了瞪眼,「我現在酒量好多了!」
「你彆嘴硬了。」李朦無奈地把我按回椅子上,收走了我的杯子。
我癟癟嘴:「我真沒醉,你還沒告訴我呢,你和她們還有聯繫嗎?」
李朦抿緊了脣,偏開頭道:「秦歡,你醉了。」
「嘉芮和小琳都走了那麼多年了,我知道當初你被嚇壞了,但……你不能一輩子就這麼一直記着。」
我呆了一瞬,大腦一時間沒能理解李朦的話。
走了?去哪兒?
她們不是回老家了嗎?
酒精麻痹着我的感官,李朦憐憫又難過的神情我卻看得真切。
我捂着頭蹲了下去,記憶順着時光長河一路飛奔,流回了五年前的那個午後。
塵封的大門轟然打開。
而我只能看見滿地的紅。

-13-
我們寢室四個女孩,是大一校花評選的前四名。
追求者無數,走在路上也惹眼。
也因此吸引了校內出了名的紈絝——穆陽。
他很有耐心,夥同好友等待了好幾個月,終於在排練那日攔下了那兩個女孩。
一杯浸滿安眠藥的飲料,打開了地獄的入口。
原本,這事兒應該悄無聲息地過去。
可意外的是,蘇嘉芮和孫琳都懷孕了。
就是這麼難以置信,甚至可以說是魔幻,但它就是發生了。
隨後便是蘇嘉芮的驗孕棒事件。
醫院的 B 超自然不會有錯,女校醫也沒說謊。
她先前的確懷着孩子,去醫務室的時候也的確沒有了。
中間的那一個星期,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穆陽和他的狐朋狗友找上了蘇嘉芮和孫琳。
他們本是貪得無厭,想要一不做二不休和女孩們Ŧū́₈攤牌,建立長期炮友關係。
沒想到兩個女孩都有了孕。
穆陽等人再是混蛋,到底年紀輕,登時就慌了神。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他們要求打掉孩子。
爲了避免她們報警,穆陽拿出了禮堂那日拍的視頻,試圖藉此封口。
同時穆陽告訴了自己的父親——學校裏教高數的穆教授。
穆教授愛子心切,竟偷偷去了監控室,將禮堂監控的歷史錄像都破壞了。
同時以督導組到來的理由,向校領導提出建議,要求加強學校管理。
所以我們四處碰壁。
無處呼救,無處逃脫。
蘇嘉芮最終妥協了,她拿掉了孩子。
可這時候孫琳卻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選擇。
她拉着穆陽撒嬌賣癡,說要把孩子生下來。
搬出學校,實則是爲報仇尋找機會。
一直等到那天。

-14-
「穆陽當初貪心啊,咱們四個人他都想要,孫琳就把你迷暈了扔在牀上,打電話把他叫過來。」
「趁着他脫褲子的時候,孫琳直接拿着匕首,生生把他捅死了。」
李朦輕輕地抱住我,眼底也染上了悲傷。
「只是沒想到你喝的飲料太少,竟半途醒了。」
我恍恍惚惚地聽着,又陷回了那個可怕的中午。
孫琳滿身是血,右手緊握着匕首,身下是早已不成人樣的穆陽。
她小腹其實已經微微凸起了,只是被繃帶緊緊纏着,彷彿它的母親厭極了它一般。
「秦歡。」
她垂下眼不看我。
「嚇到你了,對不起啊。」
我縮在牀上,瞪大了眼看着她。
孫琳卻只是自顧自地說話:「我恨他,他把我們都毀了,憑什麼他還能瀟灑地活着?」
「你走吧。」
我訥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你怎麼辦?」
「我?」
孫琳似乎很輕地笑了一下。
「你放心,我會去自首的。」
「至於發生了什麼,」孫琳頓了頓,「就當是可憐我,別問了。」
說完她一把扔下匕首,將我扶起來,幾乎稱得上是粗暴地把我推了出去。
我在門口站了很久,渾渾噩噩地下了樓。
走出單元樓不過十餘米,就聽得背後一聲巨響。
我回過頭。
孫琳安安靜靜地躺在血泊裏。
真是奇怪,在那種時候,我卻恍惚看見她的面容,竟是安詳沉靜的。

-15-
「我對不起你們。」
五年後的李朦在我面前道歉,「我當初很早就知道了這件事,小琳和我親近,她告訴了我。」
「可我沒有辦法,我也害怕,穆陽那個畜生難保不會對我下手。」
「所以我沒有伸手救她們,提前了出國的時間就跑了。」
李朦仰脖喝了口酒,又沉默了下來。
猩紅的酒液,活像是另一種散着芳香的血。
我淡淡笑了一下:「算了。」
「就算時光倒流,咱們也鬥不過那羣有權有勢的傢伙。」
李朦的神情在我話音落下時,突然又變了變。
「那也不好說。」
她低聲說:「蘇嘉芮生前好像一直在試圖找到證據報警,後來她死了,我也忘了這茬。」
「但她車禍得太突然了,今天想來,就像是……」
像是滅口。
我心臟又開始劇烈跳動起來。
難道蘇嘉芮當初已經拿到證據了嗎?
可是,那會在什麼地方?
還是說已經被銷燬了?
我捂住腦子,幾乎開始瘋狂地回憶蘇嘉芮曾經的一言一行。
存放證據的地方……
腦海中一道正午的陽光突然破開了層層迷霧。
「秦歡,一會兒你回寢室,把我衣櫃底下的 U 盤拿出來吧,我論文在裏面,你幫我瞅瞅格式對不對。」
可是那會兒,哪有什麼關於論文的作業啊?
我噌的一下站了起來,拎起包急急忙忙地往回趕。
李朦被我嚇了一跳,試圖拉住我。
「李朦,」我回過頭,「或許真的有可能呢?」

-16-
蘇嘉芮和我是從初中就認識的閨蜜。
她在寢室裏的遺物,大部分都被我打包塵封在了家裏。
那個 U 盤被一團雜物包裹着,正靜靜地泛着寒光。
我手腳都有些顫抖了,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把電腦開機。
文件夾打開的瞬間,我渾身都滲着冷汗。
蘇嘉芮做了很詳細的分類——
1、禮堂視頻;
2、聊天記錄;
3、醫院診單及墮胎報告;
4、錄音;
……
我竭力控制住雙手,一個一個點開了它們。
令人作嘔的現實就這樣赤裸裸地攤開在我面前。
就像一塊腐爛已久的陳肉,被人藏了很多年,再現世的時候只會更加惡臭難忍。
那些東西根本不配稱之爲人。
我癱倒在椅子裏,耳鳴久久未息。
爲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呢?
我心痛得無以復加,眼淚順着眼尾一滴一滴地掉下去。
即便危險,我也一定會竭盡全力地啊……
窗外夕陽如火,像極了大二那年的燦爛日落。
我伸手抓過手機,撥通了李朦的電話。
「如果還有一次機會……」我有些艱難地開口,「你怎麼選?」
電話那頭沒有說話。
就在我以爲她不會再出聲時,她突然啞着嗓音說了一句話:
「這五年,我做夢都盼着能有這麼一個機會。」

-17-
當年只有穆陽一個人死了。
他的教授父親雖悲痛欲絕,但好歹保全了自己。
他的狐朋狗友想方設法滅了蘇嘉芮的口,更是高枕無憂。
世界上沒有這麼好的事情。
第二天,我一個人走進了警察局的大門。
U 盤裏的內容震驚了在場的所有警察,局裏當即立案,就連局長都被驚動了。
穆教授當天就被帶到了警局,面對鐵證他供認不諱。
我只是隔着警察冷冷地看着那個頹敗的老人,轉身便離開了。
他不是重點。
穆陽的那羣狐朋狗友一個也沒抓到。
是了,他們有權有勢,怎麼會乾坐着等死?
他們應該恨我吧。
我站在警局外,望着太陽懶懶地笑了。
當然要恨我啊。
就像當初恨蘇嘉芮一樣。

-18-
回到小區,我在便利店買了晚餐,正慢悠悠地準備往樓上走。
幾道黑影在我背後若隱若現。
我渾然不覺,掏出鑰匙插進門裏。
下一秒,一條浸溼的毛巾猛地覆到我的口鼻上,刺激的味道霎時衝進了我的鼻腔。
鋪天蓋地的黑暗再次將我籠罩。
再次醒來是在一間破破爛爛的倉庫裏。
幾個吊兒郎當的男子圍着我,臉上是如出一轍的扭曲。
「你就是秦歡?」
我咳了咳,微微點了點頭。
下一刻一個巴掌就重重地扇到了我的臉上!
「你個死賤人!閒得沒事幹了是吧,非要管閒事!」
黃毛吐出一口痰,惡狠狠地從腰間摸出一把刀:
「老子也沒得罪過你吧?都五年多了,這會兒想起來裝英雄了?」
我死死地咬住後槽牙,須臾竟慢慢地笑了起來:
「你們害怕啦。」
黃毛頓時惱羞成怒,又一巴掌扇了過來。
「啪——」
「老子看你是活膩歪了!」他氣得胸口起起伏伏,當即就要來砍我。
「誒誒誒,」一旁的男子突然攔住了他,有些猥瑣地道,「大哥,對着小美人兇什麼啊?」
他搓着手奸笑:「反正要解決她,何不乾脆讓兄弟們……」
黃毛眼珠轉了轉,最後停在了我姣好的臉上。
「說得也是,」他笑着扔掉了刀,「說起來,秦歡當年是校花榜排名第一吧?老子當年最想睡的就是你,果然過了這麼多年還是要落在我手裏!」
我極力忍着反胃的感覺,一邊往後縮一邊怒罵:「你們敢!不怕坐牢嗎?」
「老子怕個屁!」
黃毛呸了一聲:「一羣破警察,敢拿我怎麼樣?老子的舅舅可是副省長!」
夠了。
我終於放鬆下來,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們。
黃毛敏銳地察覺到了我的異樣,警惕地問:「你又想搞什麼花樣?」
話音剛落,倉庫的大門遽然被撞開。
數位警察大喊着不許動,迅速衝了進來。
黃毛幾人愣着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手銬押住了。
臨被抓走前,黃毛轉過頭來,滿臉不甘心地衝着我喊:「你怎麼做到的?」
我靜靜地依偎在隨警察一同趕來的李朦懷裏,沒再分半個眼神給他們。
一個小警察來送我們,我將黃毛炫耀自己舅舅的錄音交給了他。
他義正辭嚴地向我保證,一定會嚴懲那羣人。
我只是點頭:「好。」
我們都在等。

-19-
我知道黃毛他們一定會報復我,嚴重到甚至會像當初解決蘇嘉芮一樣把我滅口。
我只是在賭,他們在極度憤恨之下,不會甘心簡簡單單地將我撞死。
而是會選擇將我綁走。
剩下的事情,則由李朦來做。
她出國五年,主修的是信息機械。
所以她爲我定製了一個微型的定位器,同時兼具錄音、聯絡的功能。
在我報警後,這能二十四小時監測我的定位。
那天夜裏,在我的位置突然變到郊區的時候,她就報警了。
隨後我一直在等待,直到腰間的定位器震動兩聲後,纔開始不斷激怒黃毛等人。
就此揭開了他們的保護傘的面紗。
黃毛進局子後,我也進了醫院。
李朦看着我臉上的血痕眼淚都憋不住了,埋怨道:「都勸你想想別的辦法了,這實在是太冒險了。」
「那是羣瘋子啊,萬一真的直接把你滅口了怎麼辦?」
李朦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手指死死地攥着我牀邊的被單。
「我真的快要嚇死了……」
我臉上覆着紗布,勉強低聲道:「我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了。」
「那羣人藏得太好,又明顯有靠山,不這樣根本找不到。」
說着我拍了拍李朦的手背,輕聲笑道:「別哭啦,我沒事,他們不會甘心直接殺我的。」
李朦有些疑惑地抬頭看了我一眼,又罵道:「那也抵不過萬一!」
我沒再多說,只搖搖頭。
五年前有個祕密,我誰也沒說過。

-20-
五年前的春天,我在校花評比上得了第一名,是全校公認的女神。
穆陽曾認真地向我表白過。
或者嚴謹一點說,黃毛那羣人的情書我也都收到過。
但我都拒絕了。
穆陽被拒絕後,有些惱羞成怒,罵我:「你也就一副皮囊還過得去,還不如你那室友。」
「我看你也不過如此,追你還不如追你那幾個朋友。」
「老子早晚要你後悔!」
我沒當回事。
禮堂排練那日是爲藝術節做準備,我們寢室除了李朦沒參加,剩下三個人都得到場。
只是蘇嘉芮拜託我幫她去辦公室交資料,我纔沒去。
後來,在蘇嘉芮萎靡不振的那段時間裏,我又碰到過一次穆陽。
他毒蛇般的眼神纏繞着我,臨走時卻只留下莫名其妙的一句話:
「真可惜,主角沒到場。」
後來很多年之後,我才明白過來那句話的含義。
他真正的獵物,本該是我。
蘇嘉芮和孫琳遭的是無妄之災。
所以冒險去抓黃毛那幾個人算什麼呢?
這是我最後能做的事情了。

-21-
一個月後,法院的判決下來了。
穆教授犯包庇罪,被判了三年。
黃毛等人則嚴重得多,本就涉嫌強暴殺人,現在又加上了拒不認罪、試圖逃逸,還想綁架滅口證人,律師都無計可施。
最後主謀黃毛被判了死刑立即執行,剩下的大多判的是無期,只有兩個小跟班只被判了十幾二十年。
那個舅舅副省長則是直接被革職查辦,後來也蹲了大牢,剛好是二十年。
李朦跟我說這些事的時候,我正在家中整理着蘇嘉芮的遺物。
當年傷心驚懼過度,我都沒來得及仔細看看。
書本類的東西我都堆在桌上,自己則蹲在地上整理着小玩意兒。
窗簾飄動,午後微風拂面,吹開了小本子的書頁。
我無意抬眼一看,才發現那竟是蘇嘉芮的日記本。

-22-
【XX 年 2 月 23 日
今天食堂做紅燒肉啦,特別特別好喫!
但穆陽那小子真煩啊,自己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還來追求我家秦歡。
XX 年 3 月 17 日
明天就要去禮堂排練了,可是聽說穆陽他們也要去, 真的惱火,一天天就知道糾纏我姐妹。
實在不行țű̂ₗ我把秦歡支開ţù⁼好了, 免得她老被騷擾。】
我心尖彷彿被一把大錘砸了一般, 震驚之餘滿是劇痛。
她竟是故意支開我的嗎?
我顫抖着手翻過一頁。
18 號的日記是一片空白。
一雙無形的大手扼住了我的呼吸,我只覺得胸口一陣陣發悶。
紙頁繼續翻動。
【XX 年 4 月 28 日
第一次做手術,挺疼的。
XX 年 5 月 3 日
秦歡想帶我去醫院,其實我知道多半去不了,我的孩子也早就沒有了。
但Ṱųⁱ我就是想試試看,果然被門衛攔下來了。
XX 年 5 月 10 日
我和孫琳蒐集了一點證據, 但我感覺他們背後有大人物,怎麼辦啊?
到底怎麼辦?
我能怎麼辦?
……
XX 年 5 月 17 日
孫琳快要下手了。
我總覺得不安心,就像要發生什麼一樣。
我把東西都放進 U 盤裏了, 可我去不了警察局,穆陽他們一直盯着我。
要告訴秦歡嗎?或許她可以幫我報警呢?
……】
我急急地往後翻,甚至顧不得呼吸,屏息凝氣地翻動着紙頁。
【還是算了吧, 萬一連累她怎麼辦?這些證據, 恐怕動不了他們背後的靠山。
我反正就這樣了, 她現在還好好的呢。】
日記戛然而止,我心裏空蕩蕩的, 無意識地往後翻。
指尖落到最後一頁時,卻又一次出現了字跡。
不同於曾經的簪花小楷,這一頁的字極爲潦草凌亂, 像是主人在極度惶恐下寫的,連日期都沒有了。
【我受不了了,我不能一輩子困在他們的掌心裏, 我一定要報警。
我現在就要去報警, 我……我……
……
穆陽居然還在打秦歡的主意,說什麼要把我們寢室四個都收了。
他做夢!
反正他也要去死了, 他活該……
孫琳答應我肯定不會讓她出事的, 應該沒事吧。
我下午就要去報警……
我肚子老是疼,做手術的診所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啊?
……
……
剛剛翻了翻以前的日記, 還是小的時候好。
要是時間能停留在第八頁就好了。
長大一點也不好。】
我一愣,匆匆擦掉眼淚, 將日記往前翻。
第八頁。
【XX 年 9 月 5 日
開學四天了,和班上同學處得還不錯嘞。
老師特別好,看來初中也不錯嘛,比小學還有趣。
媽媽今天早上給我做了糖包子!超好喫!
……
……
……
今天還認識了一個新朋友哦,她叫秦歡, 長得好乖,跟小兔子一樣。
她說話可有趣了, 就是感覺好膽小啊。
沒事, 今後我肯定保護她!
……】
我終於脫力,順着書桌跌倒在地, 號啕聲再也忍不住,整間屋子裏都是空蕩悽惻的迴音。
窗外的桃花開得正盛,沐浴着日光, 不知憂愁。
「你說得對。」
我死死地捏着筆記本的邊角,眼淚控制不住地簌簌而落。
「要是時間能永遠停留在那一天,就好了。」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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