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女素娘

一場大火,讓我從村花變成了十里八鄉的醜女。
我的秀才未婚夫火速與我退婚。
卻又轉頭高調求娶我表妹春蘭,並迅速成婚。
爹孃說我丟盡家裏臉面,還會耽擱弟妹婚事,將我趕出家門。
生無可望,我度欲投河自盡。
隔壁鐵匠阿牛卻拉住了我,他說他愛慕我已久,如果我不嫌棄他,他願意娶我。
他收留我,尊重我,還耐心安慰我。
我終於敞開心扉,讓他上門提親。
成親前夕,聽見他與人醉語。
「你當初放火差點將她燒死,如今又哄得她對你死心塌地,實在是高啊……可對着那張臉,你不膈應麼?」
「飯都喫不下。但只要能讓春蘭嫁給沈秀才,我就是膈應死也值了。」
「娶她,不過算是贖罪罷了。」

-1-
我站在破舊的木門外,聽着裏面的對話,只覺得像是站在隆冬的夜裏。
夏日的風帶着熱意撲面而來。
我卻打了個寒顫。
臉上的疼癢提醒着我,一切都是真的。
門內,談話還在繼續。
「其實,有許多種方法可以阻止素娘嫁給沈秀才,你又何必用這最殘忍的一種?」
「春蘭說過,最看不慣她頂着那張臉到處招搖勾引人,春蘭成親後沈秀才還惦記她那張臉……」
屋內的人一陣唏噓:「那往後,你是打算與素娘好好過日子了?」
江牛冷笑:「我這一輩子都是春蘭的,不管是我的人,還是我的東西……素娘……給口飯喫就行了。離了我,她也活不了。」
屋內的人走了出來,與我撞了個正着。
他衝我笑了笑:「聽見了吧?」
順着敞開的門看進去,屋內的江牛,已經倒在桌上,鼾聲如雷。
男人聲音清冷:「如何?決定跟我走了嗎?」
我回視他:「可以,但是要再給我兩日時間,有些事,我要親手了結。」
兩日後,是我與江牛正式成親的日子。
男人嘆息:「要我幫忙嗎?」
我遲疑地搖頭,又點頭:「需要的時候,我會找你。」

-2-
次日再次看見江牛,是我揣着手裏僅剩的銅板去鎮上的時候。
竹林裏,傳來江牛和春蘭的聲音。
「阿牛哥,對不起,爲了我,讓你整天面對素娘那張臉……」
「傻姑娘,爲了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我環顧四ťù₀周,悄聲走了過去。
春蘭嬌滴滴地問:「那萬一,你哪天喜歡上了她……是不是就不管春蘭了?」
「那個醜八怪?春蘭,你別逗我笑。我就是喜歡一隻王八,也不會喜歡她。要不是爲了你,我看到她都噁心。你放心,我整個人都是你的,我不會與她同房的。」
「你以後有什麼事還是可以找我,那țũ̂⁶沈書生,怕是沒什麼力氣吧?我抽空去幫你幹活兒……」
有衣襟摩擦聲。
「討厭……阿牛哥,你真好。不過,春蘭這兒還真有個事兒想求你……」
「你儘管說……唔……春蘭寶貝,你好香……」
「死相……等一下……我聽人說,有一種法子,能保沈郎一定高中。只要尋一個生辰八字合適的有緣人,提前葬於特定的地方。我想着,素娘之前和沈郎訂過親,與他也算是有緣人,正好她的八字也合適,那她就是最佳人選……」
窸窣之聲停了下來。
江牛的聲音有幾分遲疑:「你是說……弄死她?這可是殺人……不行的……」
「阿牛哥,你不幫春蘭了嗎?春蘭以後能不能做誥命夫人,就靠你了……你幫幫我吧,求求你了……」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嗚嗚……我命苦啊,以前半分比不上素娘,好容易嫁了沈郎,他心裏卻總還是念着素娘,如今你也爲了她不幫我了……」
又是一陣衣料的摩擦聲。
江牛喘息着答應:「好好好,小祖宗,我答應你就是。春蘭,我想你了……嗯……」
「阿牛哥……還是你好……當初若不是你用藥迷暈了素娘,將她送到破屋,後來又放了火,她也不會讓出與沈郎的婚事……阿牛哥,我會記你一輩子的……」
「別忘了,你們成親前一日,就是黃道吉日……正好,阿牛哥就不用娶那個醜八怪了……」
我攥緊了拳,指甲摳進掌心,疼得厲害,卻不及心裏半分。
隨後便是不堪入耳之聲。
我悄聲退開。
原度的難過漸漸退去,心裏只剩下刻骨恨意。
當初慘遭鉅變,我度欲投河自盡,是江牛救了我,他說他對我愛慕已久,願意娶我爲妻。
之後整整一年,他都對我極好,讓十里八鄉的人都嘆我好命。
就算成了個醜八怪,也有人願意娶,還千疼萬寵的。
我曾經無數次的感謝漫天神佛,讓我在遭了這樣的大難後,還能遇見江牛這樣的人……
卻從沒想過,這個害我毀容,害我失去所有的人,就是江牛!
如今更是想害我性命。
我深吸一口氣,往前的步子更加堅定了幾分。

-3-
去鎮上,見了捕頭,邀他提前一日去喫席。
他很是驚訝:「怎麼提前一日?」
「往日你幫我良多,我被家裏趕了出來,如今……怕是沒有孃家人爲我撐腰了,我便腆着臉叫你一聲大哥,想讓你當一回孃家人……」
往日我時常做些小玩意拿到鎮上賣,有幾回被人欺負,都是汪捕頭給我解的圍,他說我像是他妹子。
汪捕頭哈哈大笑,承諾到時候帶幾個兄弟,再把他娘子帶上,給我當孃家人,給我撐腰。
之後我又轉去了鎮上的紙墨鋪子,給了幾個銅板,借了筆墨要了邊角廢紙,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寫下一行字。
摺好,給了街頭一個乞兒,讓他兩日後送去鎮上私塾,指明給沈秀才。
這小乞兒,前年冬日差點凍死餓死在街頭,是我把他抱進破廟,燒了柴火,把他救了過來。之後又讓他每日去鎮上小販那裏拿兩個雜糧窩窩頭。
也算是救過他的命。
他看着我,黑白分明的眼晴特別鄭重:「好。」
剩下的銅板,去香燭鋪買了些特殊的東西。
回家。
剛到家,就看到江牛站在我門前,不停地踱步。
精神氣兒,倒是好得不行。
我垂下眼皮,什麼也沒說。
江牛倒是先迎了過來,下意識開口質問:「你跑哪裏去了?我找了你半日。」
大抵覺得自己語氣不對,他又緩和了幾分:「素娘,我不是怪你。我就是擔心你,我等了你許久,也沒見你人,怕你出了什麼事……」
我望向江牛,這才發現,原來,他的眼裏是沒有愛意的。
有些東西,看破之後,纔會發現,哪哪都是破綻。
「沒事兒,再過兩日不就是婚期了嗎?我去鎮上買了點兒東西。」我指了指手中的小包袱。
他眼神一動。
我追加了一句:「銅板都花完了。」
果然,江牛眼神一滯,語氣裏又多了幾絲不耐煩:「沒事兒,花完了就花完了吧。我再給你點。不過馬上就要成親了,你不要再出門了。」
我低低地應了一聲。
他從懷裏掏出一張符來:「這是我今日去特意給你求來的,你把它化灰喝了吧。」
我伸手去接:「好,謝謝你。」
「算了,我給你燒了,看着你喝吧。別等下又嫌難喝,不肯喝了。」
我想,那符,應該是春蘭給他的吧。
燒符成灰,再衝成一碗黑乎乎的水,我面不改色的喝下。
江牛這才放心離去。
我關緊了門,開始狂吐。

-4-
大抵是心裏有愧,江牛次日一早就來了。
掃院子,劈柴,打水,忙活得團團轉。
還帶了肉過來,又帶了一包銅板。
「這些天,你想買什麼,就去買。素娘,我不想你委屈。」
我點頭,突然問他:「你真的想娶我嗎?」
江牛臉上的神色,有剎那間的怔愣,但很快就反應過來:「當然,說什麼傻話,後天就成親了。」
我點點頭:「嗯,那成親後,我就算是你的人了。生,做你們家的人,死,做你們家的鬼。」
江牛臉色一白,趕緊低下頭去:「說什麼傻話?什麼生不生死不死的。我們是要過一輩子的人。」
我笑笑,不再說話。
晌午時,我肚子疼。
江牛要送我去村子裏的吳郎中家。
卻正巧家裏來人喊他回去,原來是幫忙的人開始過來了。
江牛一臉擔心的看我。
我擺擺手:「沒事兒,這會兒又沒那麼疼了,你忙你的去吧。」
盯着江牛的背影看了幾息,我轉頭往吳郎中家走。
「我肚子疼。」
吳郎中把了脈:「沒發現什麼問題啊,是不是喫壞肚子了?」
我看着他笑。
他大抵是被我這張醜臉上的笑容嚇到了,半晌沒吭聲。
我低低地說了幾個字。
吳郎中臉色突變。
他壓低了聲音:「你什麼意思?」
「我有點兒事兒,想請教吳郎中,你若照實回答照實做,那我今天什麼也沒說。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便現在就喊嫂子過來說一說……」
「你問。」
「去年,你給過江牛迷藥,對不對?」
「是。」
「江牛在你這裏拿的塗臉的藥,裏面放了讓傷口反覆發作的藥,對不對?」
這還是昨日我知曉真相後,去醫館問過坐堂的大夫。把我的症狀說了,大夫同情地對我說,大概是藥里加了什麼藥。
吳郎中吞了一口口水,語聲有些艱澀:「是。」
「他昨日又來你這裏拿了迷藥,是不是?」
「是。」
「給我解藥……」
「我……」
「嫂子……」
「我給,我給……」
「這些話,不許對任何人說。不然的話,我告訴嫂子的就不僅僅是張寡婦的事,還有她的孩子的事……」
吳郎中臉色煞白,點了頭,又快速的拿瞭解藥,讓我趕緊走。
張寡婦,是吳郎中的姘頭。
她還給他生了個兒子。
而吳郎中卻是上門女婿,這些年之所以能靠着這門手藝在村子裏混得風生水起,也是因爲岳家扶持。
甚至他的這一身醫術,都是當年岳丈教的。
他以前,不過是一個流浪到此的孤兒,他岳丈見他聰明伶俐,就收爲徒弟,後來又把女兒許配給他。
吳郎中根度就不敢讓自己妻子知道這些事。

-5-
第二日,我與江牛成婚前一日。
酉時末。
我抱着個大大的包袱進了江家。
江牛父母前幾年都相繼過世,江家也就他一人住。
他見到我如約而至,臉上露出一個憨厚的笑:「素娘,我做了好喫的。我們今日好生喫一頓,明日,就是大喜日子了。」
「好。」
屋內,一桌子好菜,有肉有酒。
倒也是下了些度錢。
「這肉,你多喫些,以後……」
我笑着接話:「你也是,以後,就喫不到了。」
可不是麼?
過了今晚,怕是隻有斷頭飯纔有肉喫了。
江牛明顯一愣。
我解釋:「過了今晚,明日我們就成親,就算是一樣的飯菜,喫起來自然也是不同的。」
江牛哈哈大笑:「是是是,還是素娘懂得多。」
他又是夾菜,又是倒酒,倒是殷勤得狠。
我面不改色地喫菜喝酒。
飯飽酒足後,在他漸次疑惑的目光裏,搖搖晃晃往屋裏走:「我有些頭暈,去牀上躺會兒。」
屋外,敲門聲起。
江牛想扶着我進屋,外面卻似乎傳來了春蘭的聲音。
他手一鬆。
再也顧不上我,小跑着去開門。
「小祖宗,你怎麼這會兒來了?」
「我來看看你,是不是不捨得動手……」
「怎麼可能?藥效剛剛起,去屋裏了……」
我聽着屋外的聲音,手腳麻利地將藏在牀底的假人兒拿了出來,放到牀上,還蓋了被子。之後又放下牀簾。
這才輕手輕腳地從窗戶外翻身出去。

-6-
江牛小心翼翼地伸頭看了一下屋裏,見素娘已經躺下,這才放心幾分。
「你啊你,這時候過來了,也不怕人看見……」
「阿牛哥,我想你了,我一想到你明天就是別人的了,我就難受得緊……今兒沈郎沒回來,我陪你最後一晚吧……」
江牛的聲音裏都帶上了激動:「好……春蘭……我……我太高興了……」
「傻瓜,我都說過了,我這輩子心裏都有你……」
江牛拉着春蘭就要往另一間屋去,春蘭卻指了指牀上的素娘:「先把她處理了吧,不然我不放心……」
江牛想了想:「直接割喉?可是會被人發現的吧……」
春蘭俯在他耳邊輕聲道:「怕什麼,到時候把人搬到老宅那邊去,一把火燒了。只說是她自己覺得配不上你,選擇了自焚……」
「還是你聰明……我去拿刀……」
一刀封喉,手腳麻利,如同他常日裏打鐵一樣的利落。
只是,大概是美人在等,實在太急,甚至都沒有仔細查看牀上的「人」到底是什麼情況,轉身就去抱春蘭。
兩人摟着咿咿呀呀地就往旁邊屋子裏去了。
我透過窗戶的縫隙,冷冷地看着這一切……
半盞茶後,沈秀才推開了半掩的院門,聽着屋裏熟悉的女聲,鐵青着臉,一腳踹開了房門。
「啊……」
「沈郎……不是,你聽我說……」
春蘭怎麼也沒想到,她會被沈秀才捉姦在牀。
沈秀才也沒想到他媳婦會和這個臭汗哄哄的鐵匠滾到一起。
此刻,他的臉都青了。
虧他還帶了這麼多人過來……
今日,他在私塾時收到張紙條,說是讓他這時候多帶些人來江鐵匠家,說巨大的驚喜等着他。如果他不來,肯定會後悔一生……
他開始時沒當回事。
但是這張紙條的內容,就跟嵌進他腦子裏似的,怎麼都揮不去。
又想到明日就是張鐵匠娶素孃的事,他心裏就更不好受了。
反正書也讀不下去,乾脆告了假回來。
到了時間點,又帶着人過來。
他度來想要過來看看,是誰在搗鬼。
沒想到來了之後,門卻是虛掩着的。
院子小,剛進院門就能聽見男女的聲音。
一羣人面面相覷,不過都是年輕人,聽到這聲音,就來了勁兒。
沈秀才卻是臉色都變了,他已經聽出了聲音是他媳婦的。
但還是不相信,也不甘心……
這才推開了門。

-7-
沈秀才一巴掌就扇到了春蘭臉上:「賤人,蕩婦……我才幾日沒回家,你就耐不住寂寞了?」
春蘭尖叫着向後倒去。
卻又發現自己赤身裸體,而沈秀才身後,站着一羣人。
她尖叫連連,往被子裏躲。
在江牛眼裏,春蘭就是他的神,是他萬分小心捧在手心的寶貝。
從來都是她想要什麼,他都雙手捧上。
捨不得她受一點點苦,喫一點點虧。
面前這個男人,也是她喜歡,他就想盡辦法將她送到他懷裏。
他現在竟然敢打春蘭?
江牛衝過去就朝沈秀才揮拳:「你敢打春蘭……」
沈秀才哪裏是他的對手?不過幾個回合,就被打得鼻青臉腫。
旁人趕緊過來拉架,勸江牛:「趕緊先穿衣服……你這……實在是……」
「是啊是啊,你先睡了人家妻子……還這麼囂張……」
江牛這纔想起自己沒穿衣服,終於鬆了手。
半盞茶後。
一羣人體體面面的坐在了堂屋裏。
沈秀才看見春蘭就氣得要發瘋:「我要休了你,你把我們老沈家的臉都丟光了……」
春蘭尖叫出聲:「不行,你不能休我。我懷孕了。沈郎,我錯了,是他……是他強迫我的……」
江牛臉色漲得通紅,他沒想到春蘭會這麼說。
可看着春蘭面色慘白的樣子,他一時間竟然也不忍反駁,只能垂下頭沉默。
沈秀才冷笑一聲:「強迫你的?好,那你現在就去縣衙告他姦淫婦人……我就信你……」
春蘭哆嗦着不敢開口了。
「懷了孕?我還怕這不知道是誰的種呢?!」
「李春蘭,你這樣的婦人,是要被沉塘的。我當初真是瞎了眼了,纔會娶你進門。要是素娘,纔不會如此。」
春蘭度就害怕到絕望,這時候聽沈秀才提素娘,立馬尖叫出聲:「素娘素娘,你心裏眼裏都是素娘……她毀了容,你怎麼不娶她啊……你也不過是個假情假意的貨色……」
從沈秀才說出她肚子裏的孩子不知道是誰的種開始,春蘭就知道,她怕是真的會被休了。
要是不抓住江牛,她以後怕是日子會比素娘還難過。
「對,我就是和阿牛哥兩情相悅。誰讓你跟條蟲似的,還隔那麼久纔回來一次,我能不想着別的男人嗎……嗚嗚……阿牛哥,他要休了我,我只有你了……」
江牛大喜過望,上前就當着衆人的面抱住了春蘭:「春蘭,你放心,我不會負你的。」
衆人目瞪口呆。
沈秀才的臉黑得不能再黑了,終還是沒忍住喝了一聲:「江牛,你別忘了,你明日要娶的是素娘……」
此話一出,屋內氣氛一滯。
江牛和春蘭對視一眼,眼裏閃過驚色。
之前太忘情,剛纔又太亂,他們一時間還忘了,就在隔壁屋,還躺着個死人……
春蘭起身,囁嚅着道對沈秀才道:「我們先回去吧,就算你要休我,也得先回去……」
她的態度引起了沈秀才的懷疑。
就在這時,院門口又傳來動靜。
「素娘妹子,素娘妹子……你在嗎?」

-8-
江牛臉色大變,快步走到院門口,看着推門而入的一羣陌生人,更慌了。
「你們是誰?怎麼闖進我家裏來了?」
「我找素娘妹子。她說她過來這邊了啊……」
「我不認識你的素娘妹子,你們趕緊走。」
「不對吧,你是江牛吧?難道我找錯了地方。」
沈秀才立馬覺得有貓膩,揚聲道:「這就是江牛家,你們找素娘嗎?素娘沒在這兒啊……」
「不可能……素娘妹子說過來拿個東西,立馬就回去的。」
「對對對,我們可是她的孃家人。」
「這都過來這麼久了,人還沒回去,我們就過來看看。這成親前一日,也沒有歇在夫家的道理。」
春蘭見江牛僵在當地,都不知道吭聲了,立馬回道:「素娘姐姐已經回去了,我剛來的時候還看見了。她沒回家嗎?」
來人卻皺眉看着春蘭:「你就是那個害了素孃的女人吧?我們纔不信你們的話。你們呢?你們看到素娘了嗎?」
其餘人自然是沒看到的。
春蘭尖叫:「你們這些人太不講理了,怎麼能這麼胡說,我怎麼就害素娘了……」
帶頭的汪捕頭卻不聽她這些,帶着人就要往裏衝:「我們進去看一眼,沒人就走。」
江牛慌了,拼命阻攔。
春蘭也慌了,跟着一起阻攔。
不僅是沈秀才,跟着沈秀纔過來的人也都看出了貓膩。
「我說阿牛啊,你就讓人看一眼,沒人他們自然就走了。再說了,他們都說了是素孃的孃家人。明兒過後,你們就都是親戚了。可別把關係弄僵了。」
「是啊……不過,看阿牛這樣子,怕是不會娶素娘了吧,要娶這個女人吧?」
「哈哈哈…還真有可能……不過阿牛也是厲害,一邊把着素娘,一邊……」
剩下的話,對上沈秀才陰沉的臉色,卻是不敢說出口了。
江牛哪怕一身蠻力,卻也是阻不住懂點兒功夫的汪捕頭的。
再加上還有其他人的阻攔。
汪捕頭順利地推開了房門。
在看見牀上一個人影時,他有些尷尬地退了出來。
他婆娘卻是猛地衝進去:「素娘,素娘,你怎麼跑到新房來睡覺來了……啊……死人了……」
衝破雲霄的尖叫聲將衆人都嚇了一跳,紛紛往屋裏衝。
江牛已經嚇跑了膽,拉着春蘭就要往外跑。
汪捕頭髮現不對,立馬去攔。
不過幾個回合,江牛就被汪捕頭一掌掀翻在地。
他立馬抱着頭就開始嚎:「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殺她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他就是了半天,也就是不出個所以然來。
汪捕頭沒想到竟然會得到這樣的回答,一時愣住。
他讓人看住江牛,幾步就衝進了房裏:「妹子她……」
他婆娘咧嘴一笑:「沒事兒,就是個假人……」
汪捕頭一把捂住了他婆娘的嘴,上前察看一番,見是個假娃娃,心裏長出一口氣。
他眼一轉,給了他婆娘一個眼神。
他婆娘立馬一嗓子就嚎了出來:「妹子啊,你怎麼死得這麼慘啊……你這是作了什麼孽啊……遇到這樣的畜生……」

-9-
其他人看着那除了頭髮,假得不能再假的娃娃,集體沉默了。
汪捕頭卻立即轉身出屋,將癱在地上的江牛一下子就揪了起來:「說,我妹子哪裏對不住你了,讓你對她下殺手……」
江牛眼神閃了閃,想說是爲了春蘭,可一對上春蘭那雙如水似的哀求的眼神,他把眼一閉,指向沈秀才:「是他!他們家裏人給他尋了道士算過命,說是有一種法子能保他一定高中。
只要尋一個生辰八字合適的有緣人,提前葬於特定的地方。素娘之前和他訂過親,與他也算是有緣人,正好她的八字也合適,那她就是最佳人選。
我這才殺了素孃的……都是他……」
說到最後,江牛越說越順,甚至自己都相信是這樣的。
沈秀才一張臉憋得通紅:「你放屁!我什麼時候跟你說過這樣的話了……荒謬,荒謬!」
「我與你又無交情,你怎麼可能爲了我去殺素娘……」
江牛高聲道:「那是因爲你發現了我和你媳婦春蘭的事兒,你威脅我的……」
沈秀才簡直要跳腳:「我今日才從私塾回來,回來後就與他們一起,何時見過素娘?他們可以爲我做證……」
其他人自然是紛紛出聲幫沈秀才。
有那看見屋內真實情形的,更是一臉趣味地看向江牛。
江牛又卡殼了。
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辯駁,額頭上漸漸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我站在人羣外,靜靜地看着這一切,突然出聲:「之前素娘還說過,她去年被火燒被毀容,也是你的手筆,你認是不認?」
汪捕頭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不給他反應的時間,喝問道:「你速速把一切事情老實交待,我還可以在縣令大人那裏給你求情。你若是一直隱瞞,到時候殺頭都是輕的……」
「你是爲了這個女人吧?你瞧見沒,她一直都沒有爲你說過一句話……你爲她死都值得嗎?」
江牛看了瑟縮着的春蘭一眼,果然遲疑了。
「還不快說?」
心裏防線崩塌。
「我說,我說……是,去年是我放的火,春蘭總在我面前說素娘仗着長得好看,瞧不上她。春蘭又喜歡沈秀才,我想成全春蘭。
我就買了藥,藉口去素孃家討水喝,給她下了藥。等她昏過去後,把她悄悄的扛去了村裏破屋內,然後再放火。我沒想過要燒死她,所以給她留了退路的……」
「她臉毀了,也是我提前毀的。之後更是在郎中那裏要了活血的藥粉摻在了給她的藥膏裏,讓她的臉不斷反覆……最後徹底壞掉……」
「我都是爲了春蘭啊,我有什麼錯?我就是太愛她了。」
這時候,春蘭已經發現不對了。
她對我的聲音太熟悉了。
她顫抖着站起來,指着我:「你……素娘?你是人是鬼?」
「你有影子,你是人……你沒死……啊,阿牛哥,素娘她沒死,她詐你的……」
不管他們之後如何辯駁,可是該說的,江牛都已經說了出來。
汪捕頭抹了把汗:「妹子,真是嚇死我了。」ẗü⁼
我笑笑:「那他就勞煩大哥了。」
「好說好說,我就帶回縣衙裏去。」
人羣散去,我要離開時,沈秀才攔住了去路。
我平靜地看向他。
「對不起,素娘,我不該急急忙忙的找你退親的。我對不住你……」
我垂下眼皮:「趨吉避凶,人之常情。」
「我……我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忘不了你。素娘,我不介意你的臉,你重新嫁給我好不好?春蘭那個女人,做出這等事來,我肯定是要休了她的……」
沈秀ṱṻ⁽才說得誠懇,可他的眼落在我的身上,腳上,卻不敢落到我的臉上。
我輕笑出聲:「不用了。」

-10-
人羣散去。
我打量了一眼這座我曾經憧憬過的,要好好過一生的院子,推門而出。
男子迎風而立:「看來,還是得等幾日。」
我點頭:「如果可以的話。」
他便笑了:「那就再等幾日,也無妨。」
「要他死嗎?」
我稍頓片刻,抬眸:「不,死是這世間最輕鬆的。他該流離失所Ṫũ̂₈,該日夜被悔恨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纔算數。」
「不錯,果斷,又機智。不愧是師父選定的傳人。那我五日後再來。」
「可以,不過請白日帶我離開,高調離開。」
「可。」
縣令大人用最快的速度審理了江牛一案。
並沒有真的害死人,死是不會死的。但動機不純,且我是受害者。
縣令大人把我叫過去,當面問我有沒有什麼賠償訴求。
「那就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
當日,縣令大人讓獄卒轉告江牛。
「念在你情深,可以給你一次生還的機會,你讓你心愛的女子過來,不許告訴她任何事……只要她願意與你共赴死,便饒你一命。」
江牛自然大喜過望,讓人趕緊給春蘭帶信。
春蘭猶豫了許久纔去見他。
Ṭũ̂ⁿ當日沈秀纔回去後就立馬給春蘭寫了休書,連她肚子裏的孩子都不要了。
沈父沈母聽說了春蘭做的事之後,更是直接拿着掃把趕她,連東西都沒讓她收。
這事兒次日就傳開了,春蘭父母沒臉見人,也不肯收留她。
她這幾日沒辦法,只能厚着臉皮一個人住去了江牛家。
如今江牛說要見她,她不知道江牛會不會被判死刑。如果會,她想哄着江牛答應把江家那間小院子留給她。這樣她和孩子以後也算是有個落腳之地。
沒想到,到了獄中,江牛卻求她與他一起赴死。
「春蘭,我都是爲了你才落到現在這境地。我這輩子也沒有其他的念想,就想與你一起同生共死。如今,我已經沒了生的希望了,你陪我,好不好?」
春蘭連連搖頭,又連連後退:「不……不……我肚子裏還有孩子……說不定是你的孩子……你忍心讓孩子也跟着去死嗎?」
江牛眼裏閃過一絲猶豫,想到之前獄卒的話,眼裏升起了無限的對於生的渴求。
「春蘭,求你了,只要你願意和我一起死,下輩子,下下輩子,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阿牛哥,你果然不疼我了。我已經爲了你,被沈家休棄了。我……我就只想活着,你也不肯成全我嗎?」
「阿牛哥,你安安心心去吧,以後我會帶着孩子給你燒紙的。」
「對了,阿牛哥,你家裏那宅子,給我吧。我被我爹孃趕了出來,也沒地方去,你留給我,我和孩子也有個落腳之處……」
春蘭的算計都明明白白的寫在臉上。
到這一刻,江牛終於看明白了。
他重重地吼了一聲:「只要你答應我,與我一起去死,我就不用死了啊……你爲什麼不答應,爲什麼不答應?你就這麼巴不得我死嗎?我告訴你,不可能,就算我死了,我的房子也不可能留給你……你走吧……」
江牛的背佝僂下去。瞬間如同老了十歲。
春蘭被嚇得後退了好遠,臉色慘白。
她哆嗦着脣,囁嚅道:「我……我Ţű⁻現在願意,成不成……」
自然是不成的。
獄卒把春蘭帶出去了。

-11-
最後,江牛判了流放。
我把之前江牛給我的那些銅板,都塞給了汪捕頭,讓他幫我去打點。
讓江牛在路上「好好享受」。
也讓他,再也回不來。
男子看向我:「我晚些修書一封,流放的終止之地,有熟人,讓他們幫着好好招呼他。」
我點頭致謝。
「那,明日就走吧。」
「好。」
次日,男人高調出現在村裏。
香車軟轎,奴僕成羣,看得村裏人眼都直了。
他直奔我父母家,要尋我。
父母大驚,帶他尋到我。
「你就是我小ţű̂⁶師妹?師父讓我來接你回去。你可願意跟我走?」男子嗓音清淡。
隨手拿出了信物。
我鄭重點頭:「我願意。」
十歲那年,我悄悄救了個婦人。
省下我自己的口糧,四處扒拉地裏落下的紅薯,救活了她。
之後,她將一身出神入化的刺繡之術教於我。
臨走前,她問我,要不要跟她走。
我捨不得父母, 捨不得這個貧困的小村落,拒絕。
她只叮囑我,不要把她來過的事, 與人道,便不見了蹤影。
數日前, 男子尋到我, 說他是她的親子, 這些年,她一直唸叨着我。特讓他來尋我。
他問我願不願意跟他走。
我當時一心一意要嫁給江牛,自是再次拒絕。
男子什麼也沒說,掉頭就走。
沒半日,又出現在我面前, 說害我毀容之人便是江牛。
我自是不信的。
他便在江牛邀吳郎中喝酒之時,扮成了吳郎中的模樣,前去應約。
又讓我踩着時間過去。
故意套得江牛說出了實情。
我這才得知自己活在一場騙局裏, 幡然醒悟。
如今, 我那絕情的父母, 看見這樣的人物要接我走, 立馬哭着嚎着過來拉我, 萬般不捨得我離開。
「我兒啊,爹孃生你一場不易。你可不能就這麼走了……」
「之前沈家退親時給了你們十兩銀子, 我已經被賣出過好價錢。」
「可那不同啊, 那是退親的。你如今跟人一走,就等於再也見不到了。不行,必須給錢。」
我正要上馬車, 卻見另一個方向喧囂着湧過來許多人。
定睛一看,卻是春蘭被他父母押着嫁給同村的四十多歲的無子女的鰥夫。
「她肚子裏有娃兒,也不知道父親是誰。如今你也算是白撿了個娃兒……」衆人嘻笑。
鰥夫臉上露出笑容來, 卻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春蘭的背上:「可不是?我這是時來運轉,哈哈哈……快走……賤人, 怎麼, 又看上哪個男人了?」
春蘭哭哭啼啼的踉蹌着跟着走了。
我登上馬車, 示意男子離開。
馬車動, 我將懷裏一個小包袱解下來,扔給了一路跟着馬車奔跑着的父親:「這些,就算是還你們生養之恩了。」
男子嗤笑出聲:「你倒也是孝順, 記喫不記打, 被人趕出門的滋味不記得了?」
我輕笑:「一包石頭罷了。」
男子一愣,良久, 大笑出聲:「有趣, 有趣。」
那包石頭, 我爹自然是不敢當衆打開的。
等回到家,打開看見時,差點氣厥了過去。
可不管他如何解釋,別人都不信我給他的是一包石頭。
沒幾日, 家裏就遭了賊, 多年下來的積蓄,以及沈家給的十兩銀子,全都被偷。
當然了, 這些,都與我無關了。
往後,我想走出自己的人生。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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