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致命代碼

男友的女兄弟研發了 AI 醫生。
我判斷病人腸梗阻，AI 醫生說他腸胃炎。
我要計較一個對錯，男友反倒怪我矯情，下意識保護着女兄弟。
「小丫頭寫的代碼不會錯，你對優秀的女孩子少一點敵意吧！」
分手一年後，他因爲肚子疼被送入急診。
我判斷是心梗。
AI 醫生又說他是腸胃炎。

-1-
凌晨兩點回家，書房裏傳來一道甜膩的娃娃音：
「慢一點慢一點，我要跟不上了。」
周隨故意把鍵盤敲得很重，脣角溢出沙啞的笑聲。
他又在陪女兄弟加班寫代碼。
我喊了周隨幾次。
他戀戀不捨地轉過頭：
「哦，你回來了。」
「嫂子怎麼現在纔回家呀？噗嗤，不會是做那種職業的吧。」
「我媽媽說呀，好女孩必須天黑之前回家，不回家的都是等着接活呢，內心飢渴。」
周隨下意識關掉了外放，正要解釋，我直接把他麥克風搶走了：
「好女孩就該像你這樣，凌晨兩點叫着牀跟男人一起加班，敲個代碼也能擦成黃片一樣，實在太癢就拿鞋底子拍拍呢？」

-2-
這是我和男友周隨買房的第一年，正打算步入婚姻。
初見那天我剛被聘爲急診住院醫生，第一次遇見死亡。
在便利店連喫八個甜筒解壓後，一隻大手輕輕揉上了我的發頂。
「沒關係的，別哭了。」
這個男人模樣平平，有一頭乾淨利落的短髮，格子襯衫下的肩膀又寬又暖。
於是，我靠在他肩膀哭了很久，也留下了他的聯繫方式。
【研發部，周隨。】
我是醫生，周隨是程序員，空閒的時間都不多，還是堅持走到了一起。
周隨的私生活很乾淨，只有野釣、徒步、喝茶。
和兄弟們一起。
從前我以爲「徐軍」是個男人。
後來聽見她的聲音，才知道是個短髮女生，長得很可愛。
徐君是周隨的直系學妹，一位天才女程序員，剛畢業就入職了大廠。
我對優秀的女孩子印象一直很好。
可是入住新房之後，家裏總會出現徐君的物品。
有時是她的裙子，有時是水池邊的一個髮圈。
讓我莫名不舒服。
我從去年開始高強度值班。
每次凌晨回家，周隨都在和徐君一起加班。
他們聊着我不懂的代碼、遊戲、行業資訊。
兩個人坦坦蕩蕩的，還邀請我旁聽。
周隨說徐君就是個好兄弟而已。
一個讓我噁心，又無法直說的好兄弟。

-3-
我很累，但我睡得並不好。
第二天剛六點，廚房裏就傳來做飯的聲音。
周隨滿意地評價道：
「懂事了，知道上門伺候你兄弟喫早飯。」
徐君嬌嗔着把他推走：
「鬧了這麼大的誤會，我想跟美女嫂子當面道歉，誰說是爲了你啊？」
「我雖然年紀小，卻懂得待人處事的規矩。嫂子衝我亂發脾氣，我可不能放在心上，真的不尊敬她。」
周隨嘆了口氣：
「陸妍媽媽死得早，沒人教她規矩……哎，誰叫我喜歡她呢，這輩子栽她身上了。」
我在臥室裏愣了許久。
忽然發出一聲冷笑。
和周隨交往的這三年裏，他一直是個謙和有禮，家教極好的人，生氣了都不會說一句重話。
也許徐君的出現是老天在提醒我。
早點看清這個垃圾。
今天是我和周隨預約領證的日子。
我毫不猶豫點了取消。
系統要我填個理由。
【人狗殊途，我和畜生怎麼結婚？】

-4-
取消領證的短信也會發到周隨手機裏。
可他根本沒看。
喫完早飯就回書房補覺了。
我走出臥室時，徐君正在客廳裏收拾盤子。
她儼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態，輕聲提醒我：
「阿隨累了，你別去打擾他。」
我正眼都沒瞧她，穿好鞋子去上班：
「你別研究人工智能了，先研究研究自己這個天然智障吧。」
……
打定主意要分手，我開始聯繫律師分割房子，在醫院宿舍住了幾天。
週一回去拿換洗衣服。
推開門，廚房裏笑嘻嘻貼在一起的徐君和周隨讓我愣住了。
徐君扭着屁股趕走他：
「能不能別給你爹添亂啊！出去出去，大男人進什麼廚房！」
周隨咯咯直笑，一轉身看到了我。
「陸妍你回來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忘記了領證這回事，我們重新預約好不好？那天陪小丫頭加班太晚了，我真的很累。」
我不想和周隨說半個字。
他明顯慌了。
追上來牽我的手，一遍遍道歉。
「小丫頭也很內疚，今晚給你準備了一桌子菜道歉。」
「哦對，她還做了視頻。」
我沒打算理會。
卻在看見視頻的一瞬間，愣住了。
徐君製作了 AI 換臉視頻。
換臉成了我去世的媽媽！
媽媽會說話，會笑，慈愛又溫柔地望着我，問我現在過得好不好，叮Ṱùₘ囑我照顧身體。
我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可是下一秒，「媽媽」突然詭異地笑了。
「你要照顧好自己，然後……對我兒子周隨好一點，安安分分當個嬌妻，這樣爹也就放心了……」
「噗哈哈哈我錄不下去了，這換臉太搞笑了。」
「媽媽」的臉漸漸扭曲，徐君的五官浮現出來，視頻也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我腦子裏「嗡」的一聲，瞬間什麼都聽不見了。
我想。
這會是我一輩子的噩夢。
……
周隨拉住了我的手，滿不在乎道：
「後面她跟你開玩笑呢，你別放在心上。她是真心向你道歉的。」
玩笑？
這樣冒犯我去世的媽媽，他竟然說玩笑？！
我全身的血液都涼了，胸口劇烈起伏着。
這時徐君跑了出來，害羞地捂住屏幕：
「先別看先別看，這換臉視頻我還沒調教好呢……」
她半個身子擋在屏幕前面。
這時我才發現。
她連內衣都沒穿。

-5-
我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抽到周隨臉上。
「開玩笑？你寄霸都要查她學歷了還跟我說開玩笑啊？」
周隨捂着右臉愣住了。
沒料到我罵得這樣難聽。
徐君先回過神，僵笑着打圓場：
「嫂子你要是生氣就罵我吧，別拿無辜的人撒氣，阿隨多冤啊——」
「我罵他自然要罵你的。
你媽媽也是這樣甩着奶在兄弟家扭屁股做飯嗎？怪不得把你教會了啊。」
徐君瞬間恨紅了眼眶，攥起小拳頭要和我拼命：
「你憑什麼罵我媽媽！」
「開玩笑唄，就像你拿別人母親的遺照開玩笑一樣。」
我一把抓住徐君的短髮，左右開弓扇了兩巴掌，將她推到地上。
在急診抬了那麼多病人，我的手勁可不是開玩笑的。
周隨心疼得快瘋了，可我沒給他開口的機會，掏出手機開始拍照：
「我不介意把這些事發到網上，發到你們公司，讓所有人瞧瞧你們的兄弟情。」
「你這麼喜歡當女主人，這個家讓給你。」
「你這麼想換個老婆，那就把買房的錢退給我，一拍兩散！」
錄好證據，我揣上手機瀟灑離去。
周隨本想挽留，被我一句話嚇到臉色煞白。
「我沒和你們開玩笑，明天先寄個驚喜到你公司，橫幅還是錦旗呢？」

-6-
我說到做到，第二天就定製了橫幅直接送到周隨公司：
【祝福我男友周隨和女兄弟徐君在廚房甩着奶激情做飯永浴愛河】
我點了四個跑腿小哥，每人打賞 200，在公司午休的時間展開橫幅站半小時，讓大家都見識一下。
訂單剛送達五分鐘，周隨的電話立刻打進來：
「陸妍，我們有必要鬧得這麼難看嗎？」
我冷漠問：「聽說談房產分割的律師被你拉黑了？」
周隨有點急了：「我們都見過父母了，有什麼誤會不能坐下好好說呢？」
我繼續警告他：「你父母在事業單位吧？橫幅要不要送一份？」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周隨壓抑道：
「夠了！不要打擾我父母，更不要去傷害徐君。她正在參與很重要的項目，事業不能有半點閃失！我不會賣掉我們的婚房，我會和律師商量的。」」
原來徐君在他心裏的位置比父母還重要。
這種爛人，我早該看清了。
我果斷推薦了律師名片給周隨，拉黑前送給他一句話：
「律師費記得轉我卡里，我耐心不多。」
……
我和周隨談了三年，雙方都有付出。
既然他不同意賣房，就得退還我買房的 284 萬。
我搬進了醫院的值班宿舍，分手的事情自然瞞不住。
不過急診很忙，大家也沒什麼心思八卦。
週末是個大霧天，高速路上八車連撞，傷者很快送到急診。
我先搶救了一個心跳驟停的男人。
幾輪 CRP 加推腎上腺素後，患者恢復了竇性心律。
看他體表無外傷，結合化驗結果，基本確定是車禍引發的內出血。
可是重症病人還在源源不斷送來，必須將他轉走。
我讓護士聯繫 ICU。
護士問我怎麼說。
我停下想了想：「患者擦破點皮。」
護士朝我會心一笑。
這些連環車禍的病人讓急診加班忙了個通宵，第二天九點才下班。
大家剛鬆一口氣，領導又在羣裏通知十分鐘後開個短會。
我實在頂不住去買杯咖啡。
路過樓梯間，突然聽見了徐君的聲音。
「哥們提醒你一句，這種心狠手辣的女人，沒娶回家是你的福氣。」
周隨連連苦笑：
「陸妍脾氣是大了點，可她母親去世，父親在國外另娶，基本沒有養老負擔。
她又是醫生有五險一金，以後既能工作也能照顧我爸媽，還能幫我全家落戶海城，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先把房子保下來，把她糊弄過去再懷個孕，她就不敢鬧了。」
「她都 29 歲了，離開我，誰還願意要這種二手老女人。」
徐君咯咯直笑，嬌嗔着推了他一下：
「女人過了 30 歲身上有股臭味，以後禁止你用碰過她的部位再碰我，我嫌臭！」
「嗯，以後只在你身後默默守護你，好不好？」

-7-
也許是搶救病人時分泌太多腎上腺素。
聽完這番話。
我的血壓已經毫無波動。
身旁停着保潔用的小推車。
車上疊着七八個尿盆，剛拖完地的污水。
我從二樓瞄了一下週隨和徐君的位置。
把保潔車一腳踹了下去——
「啊！」
徐君像個驚慌的小兔子，下意識躲進周隨懷裏尖叫。
她一張嘴。
糞水直接流進了嗓子眼裏。
兩人接連爆發出了殺豬般的慘叫，我順手把咖啡也潑了下去。
垃圾就該和垃圾待在一起。
別來髒了姐的眼睛。
……
本以爲周隨和徐君是來看病的。
結果他倆出現在醫院大會上，竟然是乙方技術人員！
醫院響應創新風潮，與大廠灰釘合作了一個 AI 醫生的項目。
徐君來自項目研發團隊，周隨是她推薦來的技術支持。
大家都在打量這兩個滿身臭味的程序員。
我卻更關注項目 PPT。
AI 醫生將依靠大數據，直接爲患者診斷並推薦治療方案。
醫院暫時選擇了最繁忙的三個科室作爲試點。
其中就有急診。
急診每天都在跟死神賽跑，上 AI 醫生合適嗎？
急診要是出錯，命就沒了啊！
我猶豫半天，決定會後找主任反饋一下。
敲開他的辦公室大門，一個意料之外的男人出現在眼前。
「陸醫生。」
「我恰好想找你聊聊，關於你前幾天送來 ICU 那位擦破點皮，但是全身器官大出血的患者。」

-8-
我下意識出了一層冷汗。
面前的男人很高，寬肩窄腰的好身材，把白大褂穿得像超模一樣。
那張臉也是十分英俊，眉眼深邃，高挺的鼻樑上架着一副金框眼鏡，鏡片反射出了冰冷的弧光。
趙行敘。
全院最年輕的 ICU 副主任。
剛實習的時候我還追過他。
結果每天都被他罵哭，簡直是魔鬼。
「病人情況暫時穩定，考慮到後續治療，我的操作沒問題！」
「我同意。」
「？」
趙行敘垂眸望着我，語調玩味：
「我是想和你聊聊科室之間的信任問題。」
「不過也不急，我即將輪崗到急診半年，擔任副主任一職，我們有的是時間。」
被那雙深邃的眸子注視着，我的心臟砰砰直跳。
正要開口時，一道暴怒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陸妍，你急着甩掉我就爲了和其他男人廝混？」
周隨不知從哪裏跑出來。
一拳將趙行ẗû⁴敘打倒在地。

-9-
趙行敘從地上爬起來，面色平靜沒有還手。
頭頂的監控拍得清清楚楚，周隨直接以尋釁滋事罪被帶走了。
因爲他態度惡劣，即將面臨三天的治安拘留。
趙行敘是院長的寶貝苗子。
他受傷的事不知怎麼傳進了院長耳朵裏，院長勃然大怒。
灰釘擔心一個外包人員影響項目合作，連夜下達人事通知，與周隨解除僱傭關係。
因爲這衝動的一拳。
周隨把飯碗都丟了。
在警察局裏，周隨幾乎ƭű̂ₐ氣紅了眼，質問我是不是和趙行敘親嘴了。
原來趙行敘和我說話時，光影錯位，他誤以Ťũ̂₊爲在接吻。
「心臟的人看什麼都髒。你現在應該想想拿什麼錢退還我買房的 284 萬！」
「他看你的眼神絕不單純，你們休想拿着我的錢去逍遙快活！」
周隨用力掙扎了一下，被民警厲聲呵斥坐好。
他的目光裏寫滿了憤怒和不甘，彷彿終於揪住了我的錯處。
原來他跟女兄弟做盡了男女之事，也是清清白白。
而我跟男同事說句話，就叫出軌。
真是碧陽的晚意，初升的動夕。
臨走前，我冷笑着告訴周隨：
「你不會還做着喫絕戶，讓我給你全家奉獻的美夢吧？29 歲的老女人不只年齡大，整你的手段也多。」

-10-
AI 醫生部署只用了一週，很快出現在急診室大廳裏。
它的費用比正常掛號便宜一半，不少病人好奇去嘗試。
但是急診沒幾個人敢用，畢竟誰也不敢拿命去測試。
早上剛接班，護士用輪椅推進來一位面如土色的老年男性。
自述陣發性絞痛一整晚，腹部膨隆，今早開始發熱，到醫院時出現嘔吐，嘔吐物呈糞樣。
這些症狀基本和低位腸梗阻一致。
我按流程先給他緩解疼痛，開了腹部增強 CT 和血常規，插隊檢查，確診後立刻治療。
「就是一個肚子疼，還要做 CT 啊？」
說話的是病人武剛的妻子。
她穿着一身破棉襖，頭髮也有點亂，加上武剛沒有醫保，我大概猜測出來了。
窮人對疼痛的忍耐力一直很強。
我告訴他們放心，檢查不貴救命要緊。
剛把二人送去檢查，一轉身看見趙行敘在護士站前面打電話。
小護士一臉八卦朝我招手。
我剛走近，就聽見趙行敘字句清晰地描述病情：
「病人因車禍造成的開放性外傷，肱骨碎情況緊急……對，申請轉到骨科。」
聽筒裏傳來一道煩躁的道歉聲：
「骨科真的沒牀位快忙瘋了，能不能先放在別的科？」
小護士偷偷告訴我。
趙行敘已經被拒絕三次了。
我笑着拿起電話，打給了神經外科：
「病人精神狀況良好，就是右腿動不了。」
「行，送來吧！」
趙行敘眸色一僵，慢慢冷下了臉：
「你們急診每天就是這樣坑蒙拐騙？」
「我這操作合規合法，頂多欠幾個人情。
每個科室都忙，歸根結底是醫療資源不夠，投入少，病人多。
他的情況確實要優先治療，這是最合適的辦法了，不然你說怎麼辦？」
趙行敘好看的眉頭緊擰在一起，似乎欲言又止。
我沒再理他，幫着護士轉運病人，回來後又忙着寫病歷。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隻骨節分明的大手遞來一支可愛多。
「原本對急診有很多誤解，聽你解釋後，才明白大家都要互相體諒。剛剛是我態度不好，抱歉ṱũ⁴。」
我愣了一下。
全院都知道趙行敘有張帥到慘絕人寰的臉和毫不留情的毒舌。
他什麼時候道歉過？
「你不罵我已經謝天謝地了，謝謝冰淇淋。」
「你別再連喫八個了，這習慣不好。」
「你怎麼知道我喫八個？」
除了遇見周隨那次，我再沒喫連喫過八個啊？
難道那天他也在？
趙行敘正要說什麼，護士跑進來問我：
「武剛沒有去做腹部 CT，也沒去化驗，你怎麼和他說的？」
我心頭一驚，下意識調出了武剛的病歷。
竟然發現，他倆在急診的 AI 醫生重新掛號，被診斷爲普通腸胃炎！
AI 醫生建議他們去藥店買藥。
回家休息就行。

-11-
這簡直是胡說八道！
武剛如果真是腸梗阻，沒有及時治療會鬧出人命的！
我讓護士立刻聯繫武剛，同時去找 AI 醫生的診斷記錄，反饋給技術人員。
AI 醫生已經「入職」一週，反饋非常好，徐君正在準備第一期成果彙報。
項目臨時辦公室裏傳來她嬌羞的笑聲：
「你真的討厭死了！幫我修 bug 還要獎勵啊？好兄弟幫個忙不是應該的？」
「那你給不給？」
我推門而入，正撞上週隨那張深情款款的臉。
令人噁心。
我沒空管他倆在幹什麼，直接把診斷記錄拍在徐君面前：
「你寫的什麼垃圾代碼？病人要是出事了你付得起責任嗎？」
AI 醫生沒有使用市面上流行的大模型，而是由徐君和研發團隊自行開發的。
她是團隊裏唯一的女性，已經積累一百萬粉絲的美女程序員。
她在自己的賬號裏說，不允許國人崇洋媚外，要開發我們自己的東西。
背靠大廠，又打着愛國的旗號，醫院非常願意選擇她。
徐君也對自己的代碼很自信，根本不看診斷記錄，只是陰陽怪氣地笑了。
「陸醫生姐姐，你沒必要處處針對我吧？」
我還沒說話，周隨先坐不住了：
「陸妍你有事衝我來，別爲難一個小丫頭！她的代碼絕不會出錯，你能不能對優秀的女孩子少一點敵意！」
ƭúₗ「怎麼哪都有你啊？你在幫她改代碼？你都被開除了還敢參與項目啊？不怕我舉報你們嗎！」
話音剛落，急診亂了起來。
一對老夫妻在路口發生車禍，女性生命值徵平穩，男性全身多處開放傷，生命垂危。
救人要緊，我沒空跟他們廢話。
等我趕到搶救室，竟發現受傷的人是武剛。
她的妻子在門外痛哭：
「要是他不暈倒，就能躲過那輛渣土車了…….」

-12-
一瞬間，我渾身的血液都涼了。
難道他是因爲腸梗阻昏倒才引發的車禍？
他本可以避開這一切的啊！
「病人無呼吸無反饋，立刻搶救。」
趙行敘沉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的ṱü⁾雙手因爲憤怒而不停發抖，靠着肌肉記憶才完成搶救。
可是武剛入院時已經失血超過 5000ml，年齡大又有基礎病，只堅持了 8 分鐘就離開人世。
臨死前，他手裏緊緊攥着一個肉鬆小貝。
聽說年輕人都愛喫這個。
他也想給老伴買來嚐嚐，回去的路上突然暈倒，遭遇車禍……
這對老年夫妻的兒女還沒來，妻子平靜地爲武剛整理衣服，擦拭臉頰，在急診室找了個小角落等着，不給我們添麻煩。
我心裏五味雜陳。
不能因爲人死了，真相就不調查了。
AI 醫生存在的隱患可能會害死更多人！
我正想問問武剛妻子屍檢的事，醫院又要開會了。
是 AI 醫生項目的定期彙報。
急診的人姍姍來遲，辦公室已經坐滿了，只能站在門外聽。
周隨也站在門外。
他兩手插在口袋裏，滿是驕傲地盯着徐君，對我說風涼話：
「我明白你爲什麼嫉妒小丫頭。她比你年輕漂亮，比你有能力，她開發的 AI 終將取代你。」
「如果你還是這樣傲慢粗魯，等我耐心耗盡的那一天，她也會取代你的周太太位子。」
我做了次深呼吸。
從口袋裏掏出紗布，讓周隨咬在嘴裏，來樓梯間一下。
周隨疑惑，但是照做了。
走到監控死角，我一拳砸在他鼻樑上，把他的臉撓成稀巴爛。
沒人發現我們在做什麼。
只有趙行敘衝過來拉我。
他恰好幫我擋了周隨幾拳。
人在發瘋時會使出全身的力氣。
我一腳揣在周隨下體，沉默地一拳一拳揍他，發泄心中的怒火。
周隨吐出紗布正要大叫，另一聲淒厲的尖叫打破了這片寧靜。
武剛妻子跳樓了。

-13-
「好深情的一對老夫妻啊。」
「但是話說回來，如果 AI 醫生儘快覆蓋全院，就能夠大大減少患者的排隊時間，一些疾病也能儘早篩查治療，老爺爺和老奶奶就不會死了，呵呵。」
我茫然地看着武剛妻子蓋上白布。
身後是徐君的一些粉絲，他們來醫院看病恰好遇見徐君，圍着她聊天。
徐君對着粉絲們侃侃而談，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
如果 AI 醫生沒有胡說八道。
武剛夫妻不會死的！
我想衝過去大喊，可是兩條腿像灌了鉛一樣沉。
雙手剋制不住發抖，喉嚨就像被塞住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人在情緒爆發時，會出現呼吸鹼中毒的現象。
我開始頭暈，身體不斷下墜。
要摔倒時，突然被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放鬆，慢慢呼吸，不要急。」
趙行敘像哄孩子那樣輕輕抱住我，拍我的背。
滿是薄荷香氣的白大褂蒙在頭上，彷彿隔絕了外界一切聲音。
心底也莫名平靜下來。
「我看了武剛的病歷，是典型腸梗阻特徵，不可能只是腸胃炎。」
我會彙報給主任。
儘快申請屍檢，才能讓他們付出代價。」

-14-
武剛的子女都在外地，屍檢必須他們簽字同意才能進行。
所以目前無法證明武剛的死與 AI 醫生有關。
大家只是憑經驗判斷腸梗阻，沒有 CT 和血常規等證據支持。
全院都在號召創新，院長大力稱讚的 AI 項目，主任不敢擅自停止，先讓我們找到證據。
得到這個回覆，我的心都涼了大半截。
也在情理之中。
誰都怕擔責任。
等待武剛家屬的時候，周隨的家屬先來了一趟。
是周隨的爸媽。
他們心疼周隨身上那些傷，來勸我不要鬧了，好好結婚過日子。
周隨爸媽都是國企職工，爲人和善，剛見面的時候還給我買金鐲子。
被我婉拒了。
沒想到他媽媽竟然勸我：
「女人要大度一點，男人在外面那些鶯鶯燕燕終究只是酒店而已，你纔是家。你這樣拈酸喫醋小肚雞腸，哪個男人敢要你？」
我冷笑反問：
「您大度，周隨爸爸跟女兄弟搖着屁股做飯，睡一張牀，您應該都不介意吧？」
周隨媽媽瞬間梗住，臉慢慢起紅了。
周隨爸爸冷下一張臉警告我：
「我家周隨是品行端正的好孩子，我們都知道的。反倒是你，把我兒子傷成那樣，好一個母老虎！」
「有證據就讓周隨告我，沒證據就閉嘴坐下。有其父必有其子，看得出來您也是個老不正經的東西。」
「你！」
周隨爸爸氣得說不出話，捂着心口一直髮抖。
我忙着去急診接病人，臨走前送給他們一句話：
「別裝病嚇唬我。您要是真的心臟病突發，還得送回我手裏搶救。」
「我家兒子怎麼沾上你這種女人！你等着吧，我們家不會賣房的，那也是我兒子的婚房，要娶媳婦過日子的！」
房產證上清清楚楚寫着兩人名字。
周隨想留下房子，就得把錢還給我，還不起就等着法院見！
可我高估了周隨的素質。
當天晚上，他特地發了條朋友圈給我看。
他把臥室裝飾成了徐君喜歡的粉色，擺上玲娜貝兒，要迎接新的女主人。
【這也是我的房子，我想讓誰住，就讓誰住。】

-15-
我一邊聯繫律師施壓，一邊朝太平間趕。
武剛的兒女說要簽字，可是一週沒來領父母的屍體了。
活着的時候都不聞不問，死了更不想管。
這種人我見得太多。
可是 AI 醫生還在繼續推行，下個月就要覆蓋全科室了，我必須做點什麼，證明它是有問題的。
邊打字邊走入電梯，一道冷清的薄荷香氣從空氣裏飄來。
趙行敘正一瞬不移地看着我。
「………趙醫生下班了還不回去？」
「陸醫生呢，沒記錯的話，你也下班了。」
空氣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我心虛，沒有主動按電梯。
然後，趙行敘按下了太平間的樓層，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屍檢同意書。
「你哪弄來的？真的假的？」
「總比你硬闖要好。」
我不敢置信地望向趙行敘。
他鴉青色的睫毛在燈光下飛快顫抖，似乎也在心虛。
實在不敢相信他這種恪守成規的人，會僞造屍檢同意書。
電梯停在太平間所在的一樓。
走廊有一大片落地窗。
趙行敘清雋的身影在月色下卓然而立，轉身向我伸手：
「這件事我負全責，速戰速決，你敢不敢？」
我的心跳驀然加快。
不知道是因爲要幹壞事。
還是因爲他的邀請。
……
違規屍檢的事最終也沒有成功。
我倆剛進太平間，就被急診的求救電話搖走了。
來了個心梗的年輕患者。
患者自述一小時前因腹痛到急診就醫，經 AI 醫生診斷後，認爲是腸胃炎，要他回家好好休養。
回去的路上直接昏迷。
我趕到搶救室一看。
嘿。
這人是周隨。

-16-
周隨昏迷得太久，救回一條命，但是落下了偏癱的毛病，肝和腎都受影響，後半輩子要靠透析來活着了。
他甦醒後看了條手機消息，開始默默流淚，誰說的話也不聽。
等他哭夠了，按急救鈴把我喊了進去。
「心梗之前，我已經斷斷續續熬了一年半，幫徐君寫代碼了。」
「她想進大廠，我花錢買考題給她培訓。
她想進重點項目組，我幫她把國外的模型改了又改，給她包裝成 AI 醫生。
在醫院試點後 bug 太多，她不敢上報，又是我熬了一個又一個通宵，幫她修復。」
「她說晉升了就分我獎金，還要嫁給我。」
「可是她剛剛給 AI 醫生申請了專利，上面根本沒有我的名字。」
「我是不是被她騙了？」
我狠狠掐住自己的大腿憋笑，同情地拍了拍周隨肩膀，讓他先治病。
轉身離開前，周隨破碎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我們不是偶遇。
那天我路過便利店，趙行敘給了我兩百塊錢，讓我進去安慰你，隨便說點什麼。
我覺得你長相身材都不錯，有海市戶口和穩定工作，適合結婚。」
「你願不願意給我個機會重新開始，沒有那兩百塊錢，我也願意主動走到你身邊。」
「你說什麼？」

-17-
周隨的心梗發作完全是由 AI 醫生造成的。
他和徐君爲了利益瞎編出這個東西，最終害了自己。
周隨康復後，開始起訴研發團隊，把徐君那些事都抖了出來。
徐君在灰釘有一些威信，原本想把事情壓下去。
結果周隨把 AI 醫生的完整代碼全發到網上，接受大家指點。
不出三天，全球幾萬用戶就把代碼段拆了個乾淨，發現完全是從熱門大模型裏東拼西湊出來的垃圾，有些地方更是狗屁不通。
事情發酵得越來越大，灰釘開始收到侵權起訴函，話題甚至上升到了民族自信的地步。
灰釘連夜停止了 AI 醫生項目組，全組直接辭退，還跟着周隨一起起訴徐君詐騙，要她賠償公司幾千萬損失。
過了幾個月我再關注這事。
竟發現徐君重新活躍在了社交平臺，運營自己百萬粉絲的賬號。
她已經與灰釘和解，周隨倒成了欺詐騙錢的渣男！
在徐君賬號的資料裏寫着已婚。
粉絲說，她嫁給了某位大老闆，有了新靠山。
至此我才明白。
徐君根本不是看上了周隨。
她只把男人當做人生的跳板，榨乾最後一滴價值就換新的。
周隨自己把持不住上了當，也是他活該。
在過去的幾個月裏，周隨因爲心臟衰竭搶救了四次。
最後一次把他從死亡線拉回來後，他麻木地望着我，目光裏終於多了幾分清明。
不久後，在他的授意下，我們共同購買的新房終於賣出去了。
他將 284 萬打回我的卡里。
祝我餘生幸福。
我自然會的。

-18-
AI 醫生的事讓醫院丟了大臉。
急診科主任害怕我給院長寫投訴信，主動賣我人情，答應明年就把我提主治醫師。
其實我也沒想威脅他什麼。
只是因ẗů₀爲我穿上這身白大褂，我要對所有病人負責。
趙行敘在急診待了半年，轉回 ICU 晉升爲了主任醫師。
這一年，他才 35 歲。
離開急診那天，所有人都想抱緊他的大粗腿, 多說好話。
我也想套套近乎，在抽屜裏翻來翻去, 翻出了一瓶四年前的雀巢咖啡。
是當年我追他，沒來得及送出去那瓶。
「趙主任，咖啡喝嗎？」
趙行敘在安靜的辦公室裏緩緩抬眸。
「這瓶咖啡遲到四年, 終於等到了？」
「什麼？」
趙行敘無聲笑了下。
目光裏多了幾分溫柔寵溺。
「你剛畢業的時候脾氣倔又愛衝動，總用這種幼稚的手段追我, 還喜歡和外科的人混在一起抽菸，不守規矩光學老油條, 我真的很討厭。」
「但我不知道你每天都被罵哭。我在便利店外面數着你喫到第八個甜筒, 心裏突然有點奇怪的感覺, 所以我找了個路人，讓他進去安慰你，沒想到促成了你們的姻緣。」
我呼吸一滯。
趙行敘把椅子滑到我面前，兩條長腿撐在我身側，像是把我圈在懷裏，佔爲己有。
他沒戴眼鏡，深邃的眸子裏浮現一抹深情。
「那之後的無數個日夜, 我的心臟都很奇怪, 查也查不出毛病。後來我明白了，那種奇怪的感覺叫心疼，後悔。」
「我來急診就是爲了接近你。我故意讓周隨丟了飯碗，拆散你們。我五年前結過婚，一個月就離了，談過兩個女朋友, 名下有兩輛車, 一套房, 父母在英國定居。」
「如果你接受上面的全部, 這瓶咖啡我就喝下了。」
說完，趙行敘開始擰瓶蓋。
我下意識抓住了他的手腕。
…….
那東西過期三年了。

-19-
第二年冬天我正式晉升爲急診科主治醫師。
我在夜班搶救的第一個病人，竟然是徐君。
她瘦得可怕, 幾乎就剩一把骨頭架子，嗓子也全啞了。
發熱, 咳血, 吞嚥困難, 腹腔有很嚴重的積水。
搶救到一半, 她「老公」的原配派人來了，丟下一張銀行卡讓她自生自滅。
經確認，她已經是胃癌晚期。
在過去的許多年裏, 體檢和門診醫生給過她無數提醒。
可她和周隨一起開發的 AI 醫生說, 她只是腸胃炎。
她深信不疑，根本不去檢查, 治療。
自己做過的惡事, 害死的人命, 終究有報應輪迴的那一天。
徐君的生命體徵平穩後，我讓護士聯繫 ICU。
護士問我怎麼說。
我想了想：
「病人……非常年輕, 就是喫不下飯。」
護士會心一笑。
但又問我：
「要是 ICU 生氣了，拒收怎麼辦？」
我也到了下班的時間，從口袋裏掏出婚戒戴好, 轉身去換衣服：
「那你告訴趙主任，病人進不去 ICU，他也別想進家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