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我媽開車接我回老家。
從服務區出來後,我發現後面的黑車和我媽同時啓動車子。
一路和我們同一個方向,同時停車,同時打燈。
和我們的車距始終保持五十米左右。
我百分百確定,我們是被陌生車尾隨了。
心裏不停盤算如何甩開或者求助。
可後來我才發現,事情遠比我想象的更加可怕。
-1-
下高速後,我媽也開始覺得不對勁。
我媽有些不安地瞟向後視鏡:「那輛黑色的大衆好像還在跟着我們。」
剛纔在高速上,我就和我媽說感覺有個黑車在尾隨。
雖然車少,可高速上三車道上前後也有車,黑車的尾隨並不明顯。
我媽第一次上高速,還是晚上,本來一路神經都緊繃着。
我跟我媽說感覺有車尾隨後,她嘴上說我是不是想多了,不敢分神總往車後看。
可一路把車速直飆 180 碼,換了三次車道。
一直到下了高速,車輛越來越少,黑車還在後面。
回家的路線有兩條,我媽還特意選了一個用時要長五分鐘的那條。
正常同路,都不會選更遠的纔對。
可那黑車,依然緊跟其後。
逼仄的縣道上,路燈稀疏。
只有一黑一白兩個車,一前一後,大燈顯得慘白又突兀。
我媽才終於開始緊張。
我考上大學,我媽就給我報了駕校。
雖然還沒拿到駕照,也沒有自己單獨上過路,但是科目三已經已經考完,基本規則還是清楚的。
縣道是狹窄的雙向車道。
兩個方向之間是虛線,可以變道。
夜路本極容易疲憊犯糊塗,何況又飆了一路高速。
我趕緊安撫我媽一直緊繃的情緒。
「媽,別慌!說不定那車也是我們鎮上的,又剛好和我們選了一條路呢。咱們先降速,先逼着黑車開到咱們前面!」
我媽反應過來,忙不迭地說「對對」。
然後踩剎車,車速一下降到了 40 碼。
車子產生了很明顯的停頓感。
特別是剛從高速下來沒多久,這樣低的速度,幾乎讓人有種車子比蝸牛還慢的錯覺。
我媽剛纔明顯有點緊張,降速降得有點猛。
和黑色大衆的車距肉眼可見地越來越近,幾乎眼見就要追尾。
我暗暗發誓等我拿到駕照,再也不讓我媽開車。
然後緊張得要死地看向後視鏡。
可那黑車反應極快,竟也跟着很快降速,依然保持着五十米左右的車距。
一點想要超車的跡象都沒有。
我媽皺眉,這次終於穩了些,緩緩繼續降速到 30 碼。
然後是 20 碼……
黑車像個幽靈影子一樣,也跟着緩緩降速。
車距始終設定好一般穩定。
這下我和我媽都慌了,這黑車真就是衝着我們來的!
-2-
我和我媽陷入沉默。
午夜的廣播臺在進入縣道後,信號就不再穩定。
刺刺拉拉,十分刺耳。
我媽把廣播直接關掉後,車裏就只剩下從底座傳出的發動機嗡嗡的低吟。
導航顯示,回家的距離還剩不到五十公里。
我媽皺緊眉頭,一言不發,可儀表盤上顯示,我媽開始不斷加速。
四十碼,五十碼,六十碼,八十碼……
可這速度,在縣道上,未免有些太快了。
我也開始通過導航,尋找回家的這一路上,附近有沒有居民密集的大路。
或者最近的警察局在哪裏。
如果有,直接把車開到警局!
可惜,都沒有……
最近的一家,在我們家相反的方向,足有六十公里遠。
我想了一下,趕緊給我爸發微信說明情況,讓他開家裏的另一輛車過來和我們匯合。
然後直接發實時位置共享給了我爸。
有我爸開車護送,我不信這黑車膽子還那麼大。
幸好,我爸秒回微信。
他不放心我媽,他臨時因爲工作回來得晚,所以只能換我媽去接我。
他擔心得一直沒睡着。
我把我爸已經準備出發的消息告訴我媽。
我媽緊繃的表情這才鬆弛了一些。
我也鬆了口氣,感覺一下子安心許多。
我爸和我們匯合的話,意味着車距直接縮短了一半!
我伸手想拍拍我媽的背,才發現她身上的肌肉因爲太緊張已經僵硬。
現在回憶起來,我們就是從最後一個高速服務區被盯上的。
當時車裏的油不多了,我們加完油就想着去服務區休息一下。
我媽去廁所的時候,我正邊喫漢堡邊等她。
也就是那時候,我總感覺有個目光一直在我這邊掃。
那是一個陌生的男人,皮膚黝黑,看起來二十出頭,很高。
大晚上的,他卻戴着鴨舌帽。
燈光從上方打在他壓得低低的帽檐上,在他臉上投下陰影。
我被看得很不舒服,幾乎是坐立不安。
下意識地還要看一下今天自己的穿着有沒有不合適的地方。
等遠遠看到我媽出來後,我才鼓起勇氣,抬起頭準備回瞪那人一眼,可那人已經不見了。
我和我媽喫完快餐,回到車裏。
我媽的車是白色的,上面有一些裝飾,一看就是女士的車。
我看網上說,有人會專門去盯女車主。
比如有的車後面貼上「車內有孕婦」,反而就會引來更多人惡意地別車。
平日裏,我覺得那些精心挑選的裝飾很漂亮,可我現在卻恨不得把它們都掰斷撕掉。
我媽啓動車子,幾乎同時,我看到了後面一輛黑色大衆的近光燈也自動亮了起來。
不知道爲什麼,我心裏產生了很強烈的不安。
我總覺得那輛黑車在等着我們。
我掃了一眼車玻璃,沒看到車主的臉。
因爲那人正低着頭,頭上戴着一頂黑色的鴨舌帽。
和剛纔在快餐店裏,盯着我的那個人的,一模一樣。
車內不冷,可我身上的雞皮疙瘩卻密密麻麻地豎了起來。
我媽車子開動後,那車隨即也出了車庫,跟在了我們後面。
一直到現在!
我看到我媽車速已經保持在了一țû⁹百,還在慢慢提速。
不行,太快了!太快了!
我的心跳隨着車速也像擂鼓一樣加速。
道路兩邊都是樹,如果突然躥出人或者動物,緊急制動或者轉向,隨時就可能翻車!
我的手心已經不自覺的開始冒汗。
但我沒有阻止我媽。
因爲此刻被尾隨的恐懼已經佔據了上風,我和我媽心裏想的是一樣的。
只有四十五多公里了,我們必須趕快開,用最快速度開!
和我爸匯合我們就安全了!
然而,我媽開始一路加速後,後面那車不但繼續緊追不捨,居然還開始朝我們瘋狂閃燈!
-3-
開始只是快閃了兩下。
見我媽沒有反應,黑車開始連續閃爍。
我媽被不斷反射的光刺激得眼睛不舒服,一隻手抬起擋光,車子明顯晃了一下。
可車速卻不敢有絲毫懈怠。
黑車越閃越快,發瘋了一樣。
並且加速迫近,隨時可能追尾。
距離最近的時候,我幾乎看清楚鴨舌帽肌肉緊繃的側臉。
太近了,太近了!
我媽被迫轉動方向盤,開在了左邊車道,降速行駛,再次企圖錯開。
可這是逆行!
太危險了!
可我媽又何嘗不知這有多危險!
她臉上的汗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我媽多次試圖回到自己的道上,這時卻發現黑車絲毫不給機會。
一邊不斷閃燈一邊隨着我媽降速。
兩車速度咬得死死的,前後距離實在太近,逼得我媽沒有機會變道!
可我們的車,是在逆行車道啊!
我媽聲音都有點抖:「囡囡,快打交警電話!」
「這人瘋了,這人瘋了!!」
之前我就想報警,可那車只是正常車速,默默地跟在我們後面,我報警也不好說他一定是尾隨。
可現在不同了,黑車一直逼着我們逆行的話。
一旦對面來車,兩車將高速相撞,如此逼仄的道路,我們根本無法避開。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這分明是在殺人!!
他爲什麼要殺我和我媽?!
爲什麼,爲什麼?!
我汗如雨下,強迫自己大口喘氣,冷靜下來,拿起手機。
可就在這時,遠遠地我聽到一聲車鳴。
可眼前分明沒看到任何行車!
怎麼回事??
那一秒,我瞬間意識到,這裏有一片視野盲區,前面應該有個交叉路口,極可能就在下坡處!
那鳴笛聲,是一輛也要開到視野盲區的車提前發出的預警。
我朝着右邊看去。
黑車幾乎和我們並駕了,那鴨舌帽男人甚至打開車窗,不斷朝我們揮動手臂。
他到底想幹什麼?!
但是很明顯,這時黑車車速突然降低。
幾乎是瞬間被遠遠甩開。
我驚恐大叫:「媽,前面有車,變道!!」
前面一道遠光燈的白光閃過,一輛皮卡的影子閃現!
我嚇得死死捂住眼睛,不敢睜開。
只感覺身體隨着車子猛地搖擺了一瞬間,坐船一般翻江倒海。
我腦海中閃現出我爸看到我和我媽車禍現場時,崩潰的慘叫。
那慘叫聲,很低沉,很壓抑,太過真實,彷彿就在我的耳邊!
但是我以爲的撞擊卻沒有發生。
四周好像急流入湖後的平靜。
我睜開眼,眼前的白光已經消失。
身旁的我媽,眼睛睜得老大,驚魂未定地大口喘着氣。
車輛在正常行駛!
原來,在我大叫的那瞬間,我媽也意識到了,對面下坡處可能有個交叉小路。
一輛行駛的車正在右轉。
因爲視野很差,又有樹木遮擋,他提前按了鳴笛。
這是個極有經驗的老司機。
而那人不知道的是,這聲鳴笛救了我們所有人的命!
我「哇」地哭出聲,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滿臉。
我媽聲音不斷顫抖,可她還是騰出手摸摸我的頭。
「囡囡,別怕,沒事了沒事了。媽在!媽會保護你!」
我媽的手因爲過度驚嚇變得冰涼。
可她的衣服卻已經汗透。
我都無法想象,剛纔那瞬間,駕駛座上生死一線的她心裏有多害怕!
如果她沒有及時變道,那現在的我們會怎樣……
我腦海中閃現出那輛大皮卡。
恨恨地看了一眼後視鏡。
身後森然的夜幕裏,閃現出車燈。
黑車再次提速,靜靜地跟在我們車後。
只是停止了閃燈。
我看到那人的車窗是開着的,他的手臂伸在車窗外,一直朝我們晃動。
時不時地探出他的帽子。
只是看不清臉。
他到底想幹什麼啊!
恨意混雜着劫後餘生的恐懼,五味雜陳。
導航顯示,我們離家只剩下四十多公里了。
我哭着翻出剛纔掉在身上的手機,撥打交警電話。
我媽車上有行車記錄儀,等我們安全了,我們一定要讓那個鴨舌帽付出相應的代價!
電話很快撥通。
我心中一喜,正要說明情況。
突然感覺脖子一涼。
黑暗中,突然出現一隻手,從背後伸出,死死地捂住我的嘴巴。
冰冷的刀鋒抵住我的大動脈。
一聲陰溼的、彷彿來自地獄的聲音附在我的耳邊低吟。
「噓,別亂動!」
-4-
我媽聽到聲音,驚恐地扭頭ƭų₇一看。
伴隨着我和我媽無法自控的驚叫,輪胎髮出連續的刺耳摩擦聲。
方向盤瞬間失控。
車子在車道上呈「S」狀連續打滑,幾次幾乎翻車。
等車子終於穩定下來,我才聞到空氣中腥甜的血腥味。
我上半身的衣衫都被血液浸透,熱乎乎、黏噠噠地貼在身上。
「囡囡!!!」
我現在看着極嚇人。
我媽被嚇慘了,我也後知後覺地看着自己的身體。
從脖子一直蔓延到腹部,橫向劃出了很深很長的皮肉,血液一直靜靜地流,但是應該沒有切到動脈。
一時應該死不了……
我痛得忘了哭,半佝着身子,直抽冷氣。
可那個聲音竟然有點嗔怪地說:「嘖嘖嘖,我都說了,別亂動!」
「看,這麼漂亮的脖子,差點就斷了吧。」
然後轉過臉,看着已經瀕臨崩潰的我媽。
「別減速,繼續開!」
「你踏馬剛纔不是挺會飆的嗎?嘶~差點疼死老子!」
車裏怎麼會有第三個人?!
我忍着疼,不敢動也不敢叫。
看着從中央後視鏡折射出的,身後那人的臉。
那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頭髮偏長卷曲。
他頭上受了傷,血順着額頭往臉上淌。
一道長長的刀疤從左至右貫穿他的臉,發紅的眼睛因爲那道疤痕變得凸起,看起來猶如來自地獄的猙獰惡鬼。
我的手機已經被那人搶走。
電話那頭接線的聲音不停地問:「喂,女士,喂喂!請問發生了什麼事?需要幫助嗎?女士……」
可我和我媽此刻根本不敢說話。
刀疤男「啪」地掛掉電話,伸手打開一點車窗,把正在導航的我媽的手機和我的這個,一起直接扔了出去。
我看着這個突然出現在我們車裏,拿刀抵着我的男人,大氣都不敢出。
他是誰?
對我們有什麼企圖?
又是什麼時候藏進我們車的後座下的?
他和那個黑車裏的,是一夥的嗎?
我媽一邊開車,一邊流淚。
臉上的肌肉都在顫抖,聲音都是哭腔。
「你們到底是誰啊!?求求你們,我們現在必須先去醫院,你們別傷害我的孩子,她只是個學生,有什麼事情衝我來!我有錢,都給你們,別傷害我們!」
刀疤臉看着我媽,露出森森的牙齒。
然後用沾血的刀背拍拍我的臉,威脅我媽。
「別踏馬廢話!前面右拐,加速甩開後面的黑車!」
「不然,我現在就要了你寶貝女兒的命!」
-5-
我渾身一顫。
他們不是一夥的!?
很快到了路口,我媽被迫只能咬牙右拐。
我的心,被冰涼的絕望蔓延。
一旦右拐,就不是我們回家的路的方向了。
我和我爸一直在位置共享,可剛纔手機被刀疤臉關機扔掉,共享中斷。
我爸即便拼命趕過來,也不可能再和我們匯合。
報警也不會知道我們的方位。
最後的希望就這麼切斷了,我和我媽該怎麼自救?
絕境之下,我反而冷靜了下來。
我瞥了一眼後視鏡,我媽加速,黑車也加速。
我媽降速逼停,他巧妙變道,再次變速,死死咬住我媽的車。
我媽根本不是黑車的對手。
刀疤臉也在盯着後視鏡,眼神裏都是怨毒。
情緒也越來越激動。
「操!甩掉他!你踏馬給老子開快點啊!臭娘們,快,快!!」
看來,刀疤臉比我們更希望甩掉黑車。
我終於確定,刀疤臉不但和黑車裏的鴨舌帽不是同夥,還是仇敵!
難道那鴨舌帽一直咬着我們的車不放,不是因爲我和我媽,而是爲了這個刀疤臉?!
我突然想到,我們從服務區出來,我進車裏的那一刻,心裏的異樣。
可那時候,我的心被那個鴨舌帽死死牽着,無暇想別的。
現在想想,當時拉開車門時,沒聽到我媽車鑰匙的「咯噔」聲,就直接進去了。
所以,我們去服務區喫東西時,忘記了鎖車!
應該也就是這點,和我們無冤無仇的刀疤臉可能試着拉了很多車門,最終發現我媽的車沒有鎖。
所以爲了躲鴨舌帽,才意外藏進了我們的後車,兩排車位的縫裏。
如果是這樣,一切就能說得通了。
估計連刀疤臉自己也沒想到的,自己不知是在哪個環節出了錯,鴨舌帽還是發現了他,所以纔會死死的一直跟着我媽的車。
其實刀疤臉雖然藏得很好,可也不是完全沒有端倪。
剛纔我們的車差點和對面來車相撞。
我聽到的那聲慘叫。
既不是我爸的聲音,也不是幻覺。
其實就是車子的劇烈震盪中,撞到頭,受傷的刀疤男,低聲的叫聲。
只是所有的變故發生得太突然,衝擊太大,我和我媽纔會把這麼明顯的聲音當成幻覺!
現在外援切斷,車裏有狼,身後有虎。
我們怎麼辦,怎麼辦?
-6-
沒了手機導航,我們自己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裏。
唯一知道的是,現在離家的方向已經越來越遠,位置越來越偏。
我發現刀疤臉着急甩開黑車,看哪裏有岔路,就讓我媽往哪開,分明是沒有目的地的胡亂指揮。
可黑車沒有給我們機會,影子一樣始終尾隨在我們車後。
隨我們改變而改變的車速,始終穩定的車距。
刀疤臉時不時地低頭看時間,耐心也肉眼可見地變差。
他一邊指揮我媽,一邊抵在我脖子上的刀還在亂動。
每一個動作都等於死命在我的傷口上來回劃拉。
我疼得全身的肌肉都跟着顫抖,極度壓抑的呻吟聲從我嗓子裏擠出來,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可我也不敢哭出聲。
血流得越來越多,我感覺自己的體溫在下降。
可車裏的空調分明沒有再調低過。
刀疤臉一遍遍回頭看後面的黑車,一邊罵一邊催促我媽:
「瑪德!瑪德!你踏馬的到底會不會開車?我就沒見過你這麼蠢的!」
「信不信我捅死你女兒!」
他試圖把我媽從駕駛位拽出去,可黑車咬得太死,他每次的拖拽都會讓車失控到橫衝直撞。
他也試圖開門把我媽踹出去,可我媽就死死抱着方向盤。
而這時的黑車就會變換車道,平行逼近!
所以,他竟然一次也沒有得逞。
於是越來越暴躁。
只能一次次逼迫我媽不斷拐彎,加速甩開黑車。
「快,開快點,前面左拐!快快!」
我慢慢意識到,正是現在黑車膠着的變道和尾隨,我們的車纔沒有機會停下來。
一旦車子停下來,那現在開車的人,就不可能是我媽了。
如果真的成功甩開了後面的黑車,我和我媽,現在會是什麼處境?
他會對我們做什麼?
也不知道是失血還是恐懼導致的。
我的脊背開始陣陣發涼。
雖然不知道鴨舌帽到底是誰。
爲什麼死死追着刀疤臉不放。
可「前狼」和「後虎」,此刻誰更危險,我心裏的天平,已經傾斜。
我媽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看起來一直按照刀疤臉說的開車,但實際的車速時快時慢,沒有實質提高。
她在給黑車爭取空間!
可刀疤臉的耐心顯然已經到了臨界值。
他青筋暴起的手猛地砸向方向盤。
車子瞬間不穩,猛然一個漂移,我媽嚇得叫出聲。
我感覺如果此刻掌控着方向盤,腳底一直死死踩着油門的人不是我媽,而是他,他不知道會做出什麼更加過激的事情。
所以,絕不能甩掉黑車!
哪怕一秒鐘也不能。
我心裏祈禱着,黑車也確實一次次沒有讓我失望。
可再一次拐彎時,兩車距離再次逼近到臨界值,意外的事情再度發生!
-7-
刀疤臉突然強行轉動方向盤!
車胎因爲連續的急速轉向,車子發出尖銳的摩擦聲。
我只感覺一陣天旋地轉,身體隨着車體玩偶一樣被來回甩,傷口和車身不斷相撞。
我喉嚨裏的叫聲甚至來不及喊出,身體就再次切換方向撞向另一處。
渾身的骨架都要散了。
我媽徹底失去方向盤的掌控權,崩潰地抱住頭,油門也鬆了。
車身更加晃動。
刀疤男猛地擊打我媽的臉。
「臭娘們,你踏馬給我踩住油門!」
我媽的臉瞬間腫了起來,鼻血噴湧。
車子恢復了高速行駛狀態,終於感覺掌握了局面的刀疤男,臉上寫滿了狂熱的興奮。
他「嘿嘿」地笑着,操作着方向盤一次次朝着黑車逼近。
黑車幾次躲避成功後,終於沒有招架住。
一黑一白兩輛車以平均 90 碼的行駛速度發生劇烈摩擦,一時間,高溫火花四射。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幾乎貫穿耳膜!
黑車招架不住連續的襲擊,節節敗退,兩車並駕。
隔着玻璃,我看到鴨舌帽的臉上寫滿了驚恐和無措。
我甚至來不及再看一眼,安全帶被拔掉,我的頭被刀疤男粗暴地抵在副駕臺上,身體被強行摺疊成 60 度。
他打開這邊的窗戶,急速的夜風「呼呼」地不斷灌入。
原本抵在我脖子上的刀,似乎在朝着窗外的黑車飛舞。
我聽到刀子刺破血肉的聲音,然後是一聲慘叫。
刀疤臉得逞後癲狂的笑聲。
風聲似乎把很多聲音撕碎了,我看不見窗外發生了什麼。
過度的恐懼,絕境的遭遇,幾乎讓我的身心全面崩潰。
當我再次勉強抬起幾乎被扭斷的頭時,四周已經沒有聲音。
沉寂。
死一般的死寂……
車窗被關閉。
車輛還在行駛。
我從我媽蒼白的臉上,看到了徹骨的絕望。
我陷入恍惚,無法想象剛纔具體發生過什麼。
這時,身後的車後座,傳來男人,快意的笑聲。
後視鏡裏已經看不到那個尾隨了一路的黑車……
-8-
後面車座上有我們回家帶的衣服、包包。
我從中央後視鏡看到,他扒拉出衣服撕成條,一邊給自己包紮,一邊打電話。
他四仰八叉地坐在後面,表情愜意,好像坐在自己家的沙發上。
「喂,老鵰,你們到了嗎?」
「我一會到,我服務區喫東西的時候被一個年輕便衣認出來了,媽的,跟個狗皮膏藥一樣跟了我一路!」
「我沒甩掉,所以沒敢上老三的車,就隨便鑽了一輛車。車裏有人啊,有兩個倒黴蛋,嘻嘻。」
「對,我還在那輛車裏。沒事,受了點傷,不過已經甩掉了。」
「就是,踏馬的一個月才幾千塊,居然值得跟我玩命!」
「老三應該很快比我先到,嘿嘿,等到了緬甸,神仙也奈何不了老子。」
他從後視鏡看向我,咧開了嘴。
彷彿不是對着電話,而是一字一頓,在和我說。
「放心吧,我心裏有數,會清理乾淨的。」
我趕緊躲開目光。
渾身沒出息地顫抖。
心臟好像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死死攥住!
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他剛說,便衣……
原來,那鴨舌帽是警察!
他是警察!!
也許,剛開始,他以爲我們和這刀疤臉是一夥的,一直跟着我們。
等他發現刀疤臉是藏在後車縫裏,隨時想要殺人奪車,我們並非一夥,纔會一直死死咬住我們的車不放。
如果不是他逼得如此緊,不給刀疤臉一絲機會。
可能我們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可我們還以爲……
刀疤臉掛掉電話,往前探了探身,鼻息幾乎噴到我的臉上。
貪婪的眼神在我脖頸處一寸寸掃射,似乎下一秒就想喫了我。
可話卻是對我媽說的。
「停車!」
「你下去,把車給我開!」
-9-
我媽絲毫沒有停車的意思。
車子依然在高速行駛,我媽的攥方向盤的手,反而攥的更緊了。
她聲音抖得厲害,還在苦苦哀求。
「大哥,我女兒受傷了,必須去醫院,她還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你想要人質,我可以留下。你把我女兒放了吧!」
刀疤男用刀拍拍我媽的臉,不耐煩地說。
「別踏馬廢話!沒看到老子連警察都敢殺嗎?你真是活膩了,敢和老子討價還價!」
我們都知道,車子一旦被刀疤男奪走意味着什麼。
我們就徹底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我和我媽心靈相通。
我知道我媽想的是,只留我一個在車裏,那我還有命嗎?
就算刀疤臉不殺我,時間拖下去,我也會因爲失血過多活不成。
所以她車速不但沒有停下,還在加速!
可我想的是,刀疤男逼我媽下車,怎麼可能留她的活口去報警。
不能讓她下去!
我感覺眩暈得厲害,脖子幾乎支撐不住頭。
只能靠着頭,像離水的魚一樣,大口地呼吸。
「媽,媽……不要下去……」
我的手指在座位底下絕望地到處摸索着,想找到什麼攥到手心。
可我什麼也摸不到,什麼也摸不到。
比起傷口,絕望更讓我窒息。
「停車,臭娘們,我叫你停車,你聾了嗎!!」
可我和我媽都知道,這車,無論如何,不能停!
刀疤男失去耐心,手裏的刀朝着我媽已經揚了起來。
我拼盡全力,終於抱住刀疤臉的胳膊。
他一肘就輕易將我甩到一邊。
像甩一塊礙眼的抹布,一個可笑的垃圾。
那一刻,我以爲我們馬上就徹底完了。
可就在這時,前面的十字路口再次出現那輛黑車的影子!!
-10-
是黑色大衆!是他!!
鴨舌帽沒死!
黑車消失在我們視野後,受傷的他不知道怎麼做到的,找到一條小道趕超,再次橫穿,和我們再次交匯!
我們再次和黑車平行駕駛。
他在,那其他警察一定也很快能趕到!
他沒有放棄我們,一直沒有……
我胸腔澎湃一種難言的情緒,淚如泉湧。
「媽的,艹!」
「這都不死!」
刀疤男要氣瘋了!
他現在一定很後悔,剛纔那麼悠閒自在地打電話,而不是趁那段時間停車殺了我們,奪走車子。
不然應該已經跑掉了。
「踏馬的不讓我好過,那大家一起死!」
他左手死死按住方向盤,右手把刀抵在我媽脖子上,看着前面,嘴裏卻吐出這世界上最可怕的語言。
「把油門給我踩死!」
「快!」
他想撞死鴨舌帽!
我絕望地大哭。
我媽死死地抱着方向盤,搖着頭哭,精神已經快崩潰了!
刀疤男鼻子哼了一聲:「嗯?不怕死?不肯是吧!?」
「行,嘻嘻,那你女兒呢?」
他臉色一變,下一秒那把雪白的刀直接插在我的腿上。
啊啊啊啊啊!!
我再也控制不住,身體佝成一團,喉嚨壓抑已久的叫聲,終於從我的嗓子裏全部擠出!
我媽崩潰大叫着我的乳名。
「囡囡!!!」
我知道刀疤臉捏着我的小命,把我媽徹底逼瘋了,底座發動機急速地轉動,發出轟鳴。
車速像瘋了一樣衝了上去!
不過轉瞬之間,一個猛烈的急轉彎。
巨大的撞擊聲中,我感覺我的肋骨幾乎在瞬間斷裂。
安全氣囊「嘭」地彈開。
車子終於停滯了!
我整個人意識都模糊了。
眼前的世界好像被籠罩在厚厚的霧裏。
看不真切,只有影子。
耳邊一片轟鳴,好像身體的上空,有飛機在很近的距離低空飛行。
翁—翁—
翁—翁—
我看到我媽徹底暈死在駕駛位上,刀疤臉拉開了車門,然後把我媽從車裏拖出駕駛位。
像扔垃圾一樣扔了出去。
我想伸出手,想摸摸我的媽媽。
可一切都彷彿徒勞。
我全身的肌肉都好像被絞進了絞肉機裏。
眼皮沉重得好像壓上了千斤頂。
手指黏膩地沾滿不知道是什麼的液體,生命似乎也跟着指尖的液體一起,慢慢流逝,離我而去。
就這樣了嗎?
這就是我們的結局嗎……
原本,我以爲刀疤男會第一時間開着車揚長而去。
可他自己滿頭滿臉都是血坐在駕駛位上,卻渾然不覺疼痛一般。
從頭到尾都沒有看我一眼,彷彿我只是一個丟在一邊的破抹布。
他死死地看着黑車方向。
恨恨地罵了一聲,憤怒地一拳砸在方向盤上。
在整個幽深的縣道上空,突兀地迴響。
然後他似乎有一腔的怨氣沒發出來。
不解氣地咒罵着下了車。
朝黑車方向走去。
他還想幹什麼?
-11-
黑車斜斜地停在路邊。
我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一角。
門半開着,鴨舌帽因爲劇烈的撞擊,也昏死在駕駛位。
原本就有傷的身上,此刻整個人彷彿泡在血裏。
刀疤男咒罵着把他從裏面拖拽了出來。
帽子掉在地上,我這才第一次看清了他完整的臉,是那樣瘦削卻清秀。
雙眼緊緊閉着,劍眉因爲痛苦,皺在一起。
拖拽中,已經意識模糊的鴨舌帽微微動了動身體,嘴巴痛苦地一張一合。
聽不清他說了什麼。
可我認出了他的口型。
他說:「媽……我疼……」
那瞬間,我的胸口彷彿被重重擠壓着,疼得一抽一抽。
胸腔被什麼不上不下的東西堵住般。
只有眼淚混着血,順着臉頰往脖頸處流淌。
傻子,這個傻子。
他明明可以不管我們的。
他還那麼年輕,明明可以活得好好的。
我試着掙扎着。
我不想這麼死,我憑什麼這麼死?
可我每動一次,都疼得我呼吸停滯……
可這時的我還不知道,我即將看到讓我應激一生的一幕。
我看到刀疤臉把地上還在呻吟的他拖到了馬路中間,然後低低地笑出了聲。
然後重新回到了我媽的車上。
臉上興奮的表情,彷彿遇到挫折後,又得到了巨大的獎勵,心情才終於愉悅起來的孩子。
刀疤臉脖頸的血管鼓了起來,腎上腺素開始飆升。
就像車子的發動機一樣。
汽油噴薄,再次開始轟鳴。
通紅的眼睛因爲狂喜變得雪亮,一直朝着路中間的目標瞄準。
我終於意識到,這王八蛋到底想幹什麼!!
別,不能,不可以!!
啊!!!!
不要!!!
我掙扎起全身的力量,終於支撐起身體。
可一切都晚了。
身下的車輪越過了阻礙物,「咕嚕」,船一樣,顛簸了一下。
輪子下面發出「咔嚓」的一聲。
什麼不是很硬的東西,被生生壓碎了。
刀疤男興奮地發出尖銳的笑聲,彷彿嗜血的禽獸。
然後倒車,給油。
車體再次顛簸,再次發出一聲「咔嚓」聲。
這一次,連之前的痛苦的悶哼聲,都聽不見了。
再次倒車,給油。
倒車,給油……
就這樣,反覆來回碾壓。
刀疤男終於身心舒暢地吐口氣,笑嘻嘻地叼着他的刀,下車去看他的「成果」。
只留下我一個人在車上,漿糊一樣的大腦裏,不斷迴響着那個「咕嚕」「咕嚕」來回的聲音。
而我又無比清楚地知道,這聲音將伴隨我餘生的每一個午夜夢迴。
我不明白,這世界怎麼會有這麼壞的人!?
怎麼會有這麼壞的人?
怎麼會……
我又哭又笑,看着掛在車上的我媽的車鑰匙。
可愛的鑰Ṭųₑ匙扣還在來回晃動。
我願意用餘生的健康,換我此刻能爬起來。
求你……
我默默祈禱着,終於,我真的成功撐起了身子。
開始往主駕駛位置爬。
我看到刀疤臉蹲下身體,一臉嫌棄地拎起什麼東西的Ṭű̂⁺那一刻。
全身剩餘不多的血液,一齊湧上了大腦!
憑什麼?
憑什麼好人不償命?
他到底憑什麼這樣對我們!!
我接受的十八年教育讓我堅定地相信唯物主義,人間有因果,但世上無鬼神!
可現在,我願意拿我的餘生全部壽命,換這世上真的有十八層無間煉獄!!
-12-
車子像沉默的巨獸,突然再次發出轟鳴聲。
血滴在一邊眼睛的睫毛上,形成紅色的幕布。
就像我們畢業時,校慶晚會上拉起的那樣。
那預示着,這Ŧũ̂₌將是最後的表演了。
刀疤臉,對吧!
我看到刀疤臉一臉錯愕,朝着燈光方向抬起頭,然後看向車子裏坐在主駕駛位置的我。
那瞬間,他意識到了什麼。
臉上閃現出驚恐和害怕!
呵,呵呵。
原來你也會有這樣的時候嗎?
原來你會怕死,會怕疼?!
我喉嚨發苦,嘴巴卻在笑。
我的左腿因爲太疼,一直在劇烈地抖。
幸虧傷的不是我的右腿。
țů₁腦海裏不斷回想着暑假時,駕校老師教我學車時說的話。
開車最難的不是技術,最難的是克服內心的恐懼,對速度的恐懼!
新手怎麼了,全身失血怎麼了?
踏馬的撞死你這狗日的,綽綽有餘!!
我的右腳猛地踩住油門!
刀疤臉現在估計後悔死剛纔沒直接殺了我吧。
在他眼裏,我甚至從頭到尾,連個威脅都不是。
所以他纔敢把我一個人丟在車上,鑰匙都不拔。
可就是被他如此看不起的、弱小的我,此刻正發瘋準備要他的命!
他一時愣住,表情錯愕之間,直接被我猛地撞飛!
看,我成功了!
我胸中湧出一陣竊喜。
可這喜悅轉瞬即逝。
刀疤臉果然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他飛出去那刻,竟「咕嚕」一下,翻個身滾出去一圈,反應極快地拖着踉踉蹌蹌的身體,開始往黑車那邊跑。
如果我現在還有餘力,我一定會扇自己一巴掌。
太慢了,我剛纔太慢了!
不能給他機會,不能讓他進去!
我沒有和他飆車的籌碼。
我喫力地轉動方向,開始對着他發起第二波撞擊。
這次我吸取教訓,加快了速度!
我眼睜睜地看到他已經往黑車裏鑽去。
直接踩死油門,往黑車上猛撞!
「嘭」!
一聲巨響,我聽到了一聲非人的慘叫。
我迅速倒車,準備發起再次衝擊。
也在這時,我纔看清,原來黑車車門還沒關上, 剛纔刀疤臉的一隻腿還沒來得及進車裏。
就這麼被我直接撞過去。
車門生生地把刀疤臉的腿折成了九十度。
腳跟朝前。
刀疤臉一臉扭曲又崩潰地硬生生把那隻九十度的腿拔進了車裏。
正想關門,啓動黑車。
我再次衝了上去。
車門凹陷。
退回,再提速,衝擊!
再退回, 提速,衝擊!!
再退回,提速,衝擊!!!
靠近駕駛位的這邊, 已經徹底癟了。
我的車頭雖然也沒好到哪裏去,可畢竟是車頭。
但是刀疤臉不一樣,他像被擠在罐頭裏的沙丁魚,身體已經動彈不得。
可那雙恨毒的眼睛還在滴溜溜的轉, 沒有放棄, 死死的把手往前伸。
我「哇哇」地吐出一灘血。
四目相對,我全身的力氣也在流逝。
「放過我, 求求你,我不想死!」
「求求你……」
刀疤臉崩潰大哭,嘴裏都是拉絲的血,不斷向我哀求。
是啊, 誰想死呢?
誰的生命不可貴呢?
你在他身體上反覆碾壓時, 難道他想死嗎?
你的命是命, 難道他的不是嗎?
他明明可以不回來的……
生命到最後,他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 居然在說:「媽,我疼……」
他想死嗎?!
他也是血肉之軀,也是一個普通人,也是一個媽媽的孩子!!
我和我媽呢,我們又做錯了什麼呢?
我們不過是開車回家, 想一家三口過着平平常常的生活, 我們又做錯了什麼?!
胸口斷裂的肋骨,不斷挫着那裏的肉。
我提起一口氣,渾身亂顫地大叫。
然後倒退到更遠, 用盡我身體裏最後的力氣,把油門踩到了最底部!
「嘭!!!」
一聲炸裂的響動,濃煙四起, 地面彷彿都震顫了。
黑車在劇烈的撞Ţű̂ₒ擊中翻轉過去!
刀疤臉像屠宰場裏被吊起來的死豬, 瞪着充血的眼睛,沉重地喘着氣,可已經再也叫不出聲。
終於, 遠遠地,我聽到了警笛聲。
鴨舌帽,嗚嗚, 你的同伴們ţŭ̀₉來了……
我開始瘋狂地砸響方向盤。
黑夜中, 不斷響起的車喇叭聲,像最後的絕叫。
有燈光不斷閃現,越來越近,越來越亮。
我知道, 我和我媽得救了。
我走下車,一步一跪地往有光的地方走去。
直到眼前徹底黑掉,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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