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犯我妹妹的男人,出獄後失蹤。
警方查到我頭上。
「聽說你家連夜灌了三百斤臘肉香腸。」
我鎮定自若地笑了:
「是啊,街坊鄰居都喫過,這犯法嗎?」
-1-
妹妹婚禮那天,侵犯過她的男人出獄了。
「老子的破鞋都有人要?各位,她就是老子用過的二手貨!」
方大志,這個毀了我全家的男人,大鬧婚宴。
妹夫家要面子,堅決退婚。
「我兒子名牌大學生,以後怎麼抬得起頭?」
「蒼蠅不叮無縫蛋,看男的態度,指不定就是好過呢。」
閒言碎語,永遠指向的是受害者。
可方大志仍不打算放過我們。
他像蒼蠅一樣在我家樓下徘徊,舉着喇叭沒日沒夜地喊:
「老子用過的破鞋就住那,不搬走,等我啊?」
「譚敏敏,別不好意思。」
「一日夫妻百日恩,出來快活啊~」
他陰魂不散地騷擾着。
可奇怪的是,沒過幾天。
方大志離奇失蹤了。
-2-
據說,他手機信號最後出現過的地方,就是我家附近。
那條,他曾經犯案的小巷裏。
十年前的冬夜,敏敏就是在這,被拖進深淵。
那年特別的冷,我抱着妹妹無助痛哭。
媽媽受不了刺激,腦梗去世。
在妹妹 17 歲生日這天。
我們姐妹,毫無準備地成了孤兒。
半夜,方大志仍在樓下囂張高喊:
「譚敏敏,別躲了,當年敢指控我,就得付出代價!」
我死死抱住妹妹,捂住她耳朵。
她渾身冰涼,一點溫度也沒有。
就像當時,我在雪地裏找到她時一樣。
「姐,你說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呢?」
她抬頭看我,眼神裏一點生機也沒有。
我不懂,到底爲什麼啊。
爲什麼羞恥心,反而會成爲凌遲受害者的武器?
我心如刀割。
半夜兩點,方大志或許累了,外頭終於重回寧靜。
洗漱完,我回二樓休息。
就在半睡半醒間,我忽然聽到了牀正對面的衣櫃裏,有輕微的動靜。
像衣服在摩擦,窸窸窣窣的。
我開始以爲是老鼠。
畢竟這裏是城中村,周圍環境惡劣,衛生條件不如普通商品房。
可下一秒,藉着昏黃的檯燈光。
我看到衣櫃開合的縫隙間。
夾着丁點男人的衣服。
衣櫃裏,藏着人。
-3-
一隻眼睛,正透過縫隙監視着我。
我心臟狂跳,嚇得渾身哆嗦。
方大志,今天就穿着老鼠灰色的上衣!
我極力剋制渾身的戰慄,假意翻身,藉着被褥的遮擋。
摸到枕頭邊的手機。
我以最快速度,給妹妹發去一條信息:
「快跑,方大志來了!」
我絕對,絕對不能再讓他傷害敏敏!
發出去瞬間,手機發出清脆的叮咚一響。
寂靜的夜晚,那道提示音是如此突兀。
我渾身血液都凝固住了。
我沒有開靜音!
來不及了,黑暗裏,一雙強壯的手已經伸進被子裏。
狠狠抓住我的腳踝。
-4-
我被粗暴扯下牀。
方大志力氣大得出奇,他獰笑着將我禁錮住。
我拼命掙扎,雙腿亂踢,用手肘去推撞。
一切都無濟於事。
他抓住我長髮,扯高,然後往地板狠狠一砸。
砰——
後腦勺巨疼,眼前陣陣發黑,噁心感幾乎讓人暈厥過去。
男人醜陋的臉重影成無數張。
我曾無數次想過,如果那天,去給大姨送水果的人是我會怎麼樣?
當年敏敏,也經歷過這些嗎?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
敏敏睡意朦朧地問:
「姐,你怎麼了嗎?」
她沒看到短信!
我徒勞地蹬腿,抖得像砧板上的魚,試圖製造出提示,方大志用手掐住我脖子,以免我發出求救聲。
「快逃——」
我拼命擠出氣音,可沒人能聽到。
眼淚模糊住了視線,絕望中。
我聽到啪嗒一聲。
門把手,緩緩旋轉開了。
-5-
方大志失蹤半個月後,他的媳婦舉報我。
「我孃家親戚在譚家村,說我老公失蹤的那天晚上,這小蹄子砍了一宿的肉,血水一盆一盆地往外倒,肯定是她殺害了我老公!」
她的話,沒人ẗŭ₂理。
一個喫喝嫖賭樣樣精通的罪犯,消失是件喜聞樂見的事。
過了幾天,當唐隊例行上門詢問時。
我的臘肉香腸已經灌好。
我家的自建房有三層,後院有豬圈,殺豬後的血腥氣經久不散地縈繞在空氣裏。
前院的竹架子上,掛滿了正在風乾的臘肉香腸。
飽滿緊實,色澤烏紅的肉垂吊在杆上。
一條條,一節節,一簇簇。
密不透風的肉,散發着濃郁芬芳。
可唐隊,卻憑藉多年刑偵經驗,敏銳地捕捉到一絲異樣。
「香腸不都年前做嗎?怎麼,都過完年了才做?」
-6-
我平靜地解釋:
「過年前籌備結婚的事,沒空做,誰知鬧了那些事,婚事黃了,現在反倒時間多,不做這些做啥?」
唐隊眼裏露出歉意。
「抱歉,提到你傷心事了。」
「早看清,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我對唐隊素來尊敬,當年報案後,他正好在譚家村附近執勤,接到通知,第一個趕到的案發現場。
他抱着妹妹奔上救護車時的情景,我一生不忘。
「王愛蓮說她老公失蹤第二天,你買了大量的鹽、白酒。」
「鹽要醃肉,白酒去腥。」我笑了。
「絞肉機做的肉不好喫,沒嚼勁,得用刀切刀跺,難免動靜大了點,王愛蓮用什麼理由指責我,擾民嗎?唐隊,你看我這附近,有民可擾嗎?」
我環顧一週。
周圍的城中村,許多倒在了推土機下。
整個村,住的人寥寥無幾。
方大志騷擾我們的原因,不止是報復。
還有拆遷。
-7-
我家位於即將開發建設的新區,地產開發商迫切拆遷。
但他們的條件太過分,有幾家硬氣地抵死不肯。
漸漸地,我們成了釘子戶。
「地產商老闆找了方大志,讓他教訓我們,壞我們名聲逼人走,他老婆王愛蓮,親哥是地產商老闆的左右手,當年我家出了事,我媽葬禮上,王愛蓮領人砸了靈堂,罵我勾引他男人,害他男人坐牢。」
我護着骨灰盒,蝦米一樣緊緊蜷縮。
任怎麼踢打也不鬆口。
如今不肯拆遷的有二三十戶,都遭到過方大志的惡意報復。
人,做的壞事多,遇到的鬼,自然就會多。
「唐隊,方大志喫喝嫖賭樣樣精通,消失幾天是常態,王愛蓮拿這做藉口誣陷我,請你們一定要認真調查,還我清白。」
唐警官答應了,他去了豬圈,檢查了廚房。
即將離開,鄰居譚阿婆拿着節煮好的臘腸,怒氣衝衝進來。
我心裏咯噔了下。
「小譚,你家臘腸裏塞的到底是什麼玩意,差點磕壞我孫子的牙!」
額頭瞬間冒出細密的冷汗,我下意識看向唐隊。
阿婆手裏香腸裏藏着的,赫然是半截牙齒。
-8-
思緒回到半個月前的那個夜晚。
瀕死之際,不知道爲何,轉門的動作停止了。
妹妹平靜說:
「姐,我困了,先睡啦。」
她轉頭離開,聲音沒有一絲波瀾,我慶幸之餘,又不由自主產生了一絲疑問。
她,真的什麼都沒聽到嗎?
隨着腳步聲離去,方大志露出得意的笑,就在他準備扯我上衣時,門毫無預警地開了。
悄悄返回的妹妹,用花瓶狠狠砸向方大志!
趁着他翻倒在地,妹妹趁機用枕巾勒住方大志脖子。
多年的積壓在此刻盡數爆發,用力過度讓她原本姣好文靜的臉變形移位。
方大志個子不高,但很壯,生死關頭,我死死壓住他手腳,直到他眼皮上翻,徹底昏厥過去。
「敏敏,怎麼辦,對,先報警!」
我六神無主,第一時間要打電話。
可妹妹打掉我手機。
她氣喘吁吁,頭髮凌亂,但眼裏卻迸發出從未有過的生命力。
那麼旺盛,熊熊燃燒,彷彿可以燒燬一切。
「姐,機會只有一次。」
我腦子嗡嗡地響,問什麼機會,窗外的月亮出來了,妹妹的臉也像月色。
寧靜美麗,我想,沒人可以拒絕。
「姐,你殺過豬嗎?」
-9-
當然殺過。
我們爸爸生前可是屠夫。
所以我家的豬圈格外地大,地窖裏還有完整的工具。
「爸之前教過我們,姐你忘了嗎?」
妹妹眨也不眨地凝視我,那一刻,我站在人生的岔路點。
是當永遠被騷擾、可憐可悲無可救藥的受害者。
還是,當獵手。
短暫的思考後,我聽到自己另一個聲音說:
「記得,殺豬得起鍋燒水,水溫最好達到 80 度。」
我們齊力將方大志拖到地下室。
水燒了起來,熱騰騰的水汽,像足了十年前的雪霧,密密麻麻矇住了那張醜陋的嘴臉。
這樣,他越發顯得不是人。
而是一頭溫順的畜生。
不,畜生都是無辜的,他不是。
爸爸殺豬的工具一字排開,妹妹鎮定地選了把剁骨刀。
大冬天,我背後全是悶汗。
我擦了擦手心汗,也選了把最鋒利的。
「用繩子綁住四肢,再倒掛起來,別忘了塞住嘴。」
在滾輪的幫助下,我們輕鬆將方大志倒置半吊起來。
「比起來,殺豬更難一些,皮下脂肪,也更厚。」
需要的力氣也更多。
下手的瞬間,我們手握手,切蛋糕一樣,
那一刻,世界安靜了。
方大志早就醒了,他雙目充血,但嘴裏塞着毛巾沒法出聲,只能不斷搖晃,做無助的掙扎。
妹妹看笑了。
「當年,我也這樣掙扎過,求饒過。」
「可你放過我了嗎?」
鮮血落下,掉進早就備好的盆子裏。
這樣乾乾淨淨,不會到處灑。
妹妹露出久違的微笑,我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之後,我們夜以繼日忙活了三天。
做成足足三百斤香腸。
-10-
「這是什麼牙齒?」
唐警官眉目嚴肅,他用視線警告我別動,然後戴起手套,檢查起那顆牙齒。
巨大的慌亂扼住我咽喉,讓我幾乎喘不過氣。
幾眼後,他無語了。
他說:「譚阿婆,這是豬牙碎片 。」
我幾近虛脫,連忙道歉:
「人手不夠,做得不夠仔細,抱歉啊。」
我也是自亂陣腳。
第一批做的香腸早喫完了。
我家做臘腸的手藝,遠近聞名。
媽媽祖籍四川,做得一手好菜,她調出的作料一絕,只是她有哮喘,身子弱做不了粗重活,我跟妹妹從小耳濡目染,繼承了她的好手藝。
肉是得靠手剁,活人手起刀落剁出來的肉,有機器做不出的口感嚼勁。
媽媽說過:食物與美食,差的就是那口氣。
活人的煙火氣。
小火炒香乾辣椒,冰糖、姜粉、花椒粉產自自家後院的花椒樹,一鍋肉拌勻,灌入腸衣裏。
揭蓋子,香氣噴湧出,我切開一塊,妹妹狼吞虎嚥嚥下。
她發出滿足的嘆氣。
「姐,是媽媽做的味道。」
最諷刺的是,方大志老婆中間來鬧過次,看到臘腸還貪婪地搶走了一批。
餘下的,送鄰居,自己喫。
風捲殘雲,一乾二淨。
-11-
送走唐隊,妹妹變得精神了不少。
她願意出院子裏曬太陽,恢復溝通,面對旁人的指指點點,她充耳不聞,變得毫不在意。
她大口吃飯,衝我笑。
「姐,原來心情不好,只要多喫肉,就會好很多。」
看她振奮,我才放心。
她好,我才能好。
可很快,詭異的事發生了。
一開始,我嘴上起了很多毒瘡,又腫又疼,夜深人靜時,胃隱隱絞痛。
方大志彷彿還在,並沒有消失。
他在侵蝕我的身體。
妹妹足不出戶,每日在屋裏複習成人高考。
「姐,我不能再頹廢下去,我要重新高考,許呈祥不是嫌棄我不是名牌大學生嗎?我要證明,我也可以。」
許呈祥,她的前未婚夫,差點成我妹夫的男人。
他本人說不計較妹妹的過去,但耐不住媽媽抗議,最後分手。
我一分神,碰倒了卷子。
掃到卷面,我呼吸陡然急促。
她根本沒做題!
那她每天奮筆疾書在寫什麼?!
紙上寫滿了不同人的名字,下筆力氣極大,力透紙背,充滿恨意。
爲首的是方大志。
然後,許呈祥。
但最後的名字,讓我遍體生寒。
本子裏,出現了我的名字。
譚芮芮。
-12-
妹妹原來恨着我。
也是,那晚本來是我要給姨媽送餃子,可忙着跟男友聊電話,才換她去。
妹妹雖然不願,還是出門了。
我無數次幻想,如果去的是我,是不是會不一樣?
也許,媽媽會活着,妹妹也好好的。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這些年,我全心全意照顧妹妹,放棄事業也在所不惜,我讀的是醫學外科,要有前途必須讀碩讀博。
可有妹妹,我本科畢業去了私人小診所,能賺點錢,又能就近照顧妹妹。
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那晚下手時。
我們是一起幹的,但妹妹的手壓在我手背上。
從始至終。
在刀上留下指紋的,只有我!
-13-
渾身被刺骨的寒意覆蓋。
我來到地窖,打開工具箱。
那晚,妹妹自告奮勇清理現場,如果是她提前收起了這把刀,那我就是唯一的兇手。
晚飯,我們姐妹面對面喫飯。
很安靜,誰都沒出聲。
直到飯見底,妹妹說:「王愛蓮一直在到處打聽,找監控錄像。」
我知道,那個女人固執潑辣,這樣下去,被發現是遲早的問題。
妹妹放下筷子,黑洞洞的眼睛盯着我。
「姐,我想要喫臘腸了,新鮮的。」
麻痹感竄上腦門。
我一時分不清,她指的肉到底是什麼?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ťú²我鼓足勇氣,對她說:
「敏敏,用那把刀,舉報我吧。」
-14-
其實我早有準備。
在做出那個決定的瞬間,我就想到了一切後果,世上畢竟沒有完美無瑕的犯罪。
肉好處理,骨頭難。
我們姐妹面對面坐了很久,彷彿達成某種約定,我拿出一張銀行卡。
「一切都是我的錯,你好好備考,錢的話不用擔心。」
「姐姐早給你準備好了。」
「密碼是你的生日。」
妹妹張了張嘴,眼裏晦暗莫測,但很快垂下頭。
這時,我接到唐隊電話。
我被傳喚了。
「王愛蓮找到一段監控錄像,方大志失蹤當晚,你去後山扔垃圾。」
胃更痛了。
異物要破膛而出。
「你家離後山開車要二十分鐘,小譚,你到底去那裏扔什麼?」
-15-
我顫顫巍巍開口:Ťû⁴「我知道方大志在哪。」
唐隊趕回警局時,額頭佈滿熱汗,他的神情是那麼的錯愕。
我木訥地抬起頭。
「方大志,就在我身體裏。」
-16-
我對一切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我妹妹不知道這些,街坊鄰居都知道,她有抑鬱症,尤其婚禮沒了,她更是常年不出房。」
我將練了無數遍的臺詞講出來。
「你妹?」
負責做筆錄的警察,古怪地重複了這個詞。
我生怕他們發現端倪,攥緊了手,點頭。
「我妹,譚敏敏,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考試快到了,請你們別打擾她,她原來成績名列前茅,都是那場事故,她輟學了,現在好不容易打起精神,什麼事都不能耽誤她考試。」
審訊室裏的空氣彷彿凝結住。
尤其唐隊的臉上,有一種我沒法形容,也從沒見過的詭異。
混合了震愕、憐憫、痛心、無奈。
他直勾勾看着我,十萬個不忍心,但艱難開口:
「譚敏敏,你壓根沒有姐姐。」
「……」
「你的姐姐,譚芮芮,早在十年前那場強姦案裏死了。」
-17-
強烈的暈眩嘔吐感湧上腦袋。
他在說什麼天方夜譚。
我纔是譚芮芮。
我是長姐,妹妹唯一的依靠。
可憐的妹妹是強姦案的受害者,這些年,幸好有我在,她可以安心躲在房間裏,寸步不出也無所謂,由我去替她經歷風雨。
「我是姐姐譚芮芮。」我大聲堅持。
唐隊拿來一面鏡子,逼我直視。
我當場愣住。
鏡子裏的女孩皮膚極蒼白,烏黑齊肩的長髮,肩膀不停發抖。
我猛地彈了起來,尖叫砸爛了鏡子。
「不是,不是你,你不是我——」
砸碎的鏡片反射出我驚恐的臉。
「譚敏敏,你有人格分裂。」
唐隊懊悔:「我上次去走訪你,回來我聽錄音,發現你的自稱有些奇怪。」
他播放錄音。
【王愛蓮領人砸了靈堂,罵我勾引他男人。】
這裏,用的是Ţū́⁺我。
【我們這次做的臘肉很好喫,唐隊你也帶點啊。】
這裏,是我們。
唐隊眼神深沉又無奈。
「我還在想,你的『我們』指的是誰?據我所知,這個家,就你一人居住。」
我頭痛欲裂地跪在地上,發出野獸一樣的低吼,渾身血液結冰凍結,又在巨大沖擊下解凍。
記憶甦醒,血液奔騰。
我想起了一切。
-18-
監控錄像裏,清晰地記錄着這一切變化。
無助惶恐的女孩,在一個眨眼的時間徹底改變。
她抬起頭,姿態放鬆重新入座。
眼神、語氣,甚至身體語言,都跟方纔截然不同。
「你們可以叫我小譚,因爲我是譚敏敏。」
我帶着睡醒後的倦意。
「同時,也是譚芮芮。」
-19-
是的,我是妹妹。
那個雪夜我提着保溫壺,去給姨媽送餃子。
可姐姐那樣的勞碌命,怎麼捨得我一個人去?
她不放心,急匆匆掛了男友電話,也追了出來。
「譚芮芮,就是這樣善良有責任心的人。」
我被方大志侮辱後砸暈在地,模糊的視野裏,我看到姐姐出現了。
她在跟方大志的激烈搏鬥中,哮喘發作。
是的,她繼承了媽媽的好廚藝與孱弱的身體。
方大志逃走了,姐姐的哮喘藥落到一邊。
她無助地蜷縮成一團,雪花好厚,覆住她的呼吸,她的藥離我七八米的地方,我在昏迷前的最後一眼,就是她伸長手去夠藥的樣子。
很久後,有路人報了警。
唐隊抱着上救護車的人,也不是我。
是早就死透的姐姐。
那晚上,我徹底失去一切。
「可方大志只判了十年,我不懂,他明明毀了我全家。」
家沒了,我成了徹頭徹尾的孤兒。
痛苦中,我分裂出兩個人格。
遇到痛苦時,都是由姐姐處理,她替我去處理退回彩禮,去應對男友家人謾罵嘲笑。
姐姐無所不能,縱容我,愛護我,絕不背叛。
其他警官嘟噥:「她這幅孱弱的樣子怎麼對付方大志?還做成香腸?」
「她送的香腸,還有很多人沒喫,我們第一時間就檢查過了,純豬肉。」
「王愛蓮也喫過,嚇得她去洗胃了。」
「喫過的人,體內也沒查出問題,我看她是嚴重幻想症,幻想了一切,應該送她去精神病院,而不是警局。」
可一個消息,讓所有人臉色變了。
「譚敏敏後山扔的袋子被找到了。」
大家面面相覷。
「裏頭,有方大志的血跡與衣物。」
就是那件我在櫃子夾縫裏看到過的,老鼠灰色上衣。
-20-
知道這個消息,我也愣了。
難道,那晚櫃子裏真藏着人,我真搏鬥過?
我分不清現實與幻境,姐姐不出來,許多事我壓根不知道。
唐警官抓到重點。
「難道你們的記憶不互通?」
「誰使用身體,誰纔有那段時間的記憶,但我們都相信彼此,不會留有祕密,我們會將每天做了什麼,寫在日記本里。」
我痛苦回憶,仔細交代。
「姐姐去拋的骨頭,她說剩下的骨頭分了六次拋,後山山裏、寧德路的焚燒廠、江裏……」
可唐隊按照本子裏的地址找過去,卻一無所獲。
「我們去你說的點找過,壓根沒有骨頭。」
「而且,方大志的手機信號,最後消失的地方是在巷道,不是你家。」
我懵了。
姐姐在日記裏寫的,難道是假的?
那她爲什麼要騙我,消失的方大志,究竟去了哪?
如果方大志一天不找到,我就一直會是嫌疑人。
我,到底是不是殺人犯?
-21-
這樁撲朔迷離的案子,被媒體大肆報道。
大家稱之爲「臘腸殺人案」,因爲太過聳人聽聞,第一時間吸引了網友視線,熱度居高不下。
「從此無法直視臘腸。」
「我看也是這女的傻,爲啥不搬走啊?」
「可笑,爲什麼不是加害者離開?受害者做錯了什麼要離開從小長大的家?搬家不需要錢?你給?」
「什麼時候人身保護禁止令可以真正實施起來?精神傷害也是傷害,她的精神病是被恐嚇刺激出來的,方大志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
我成了警方與醫生的觀察物。
攝像頭記錄我每一天的衣食住行,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因爲我精神病人的身份,如果警方再找不出證據,我將被無罪釋放。
請來的心理醫生觀察我數日。
最後,提出一個大膽可能。
「她身上,還不止一個人格。」
-22-
「她的行爲模式看似是兩個人。」
「姐姐,愛看書愛做飯,社交能力較強,出去打工時的基本是她。」
「妹妹不愛出門,對高考有很大執念,天天讀書做題。」
「但在家裏,我們找到了許多她喝過的酒,還有空的酒瓶,姐姐有哮喘,行爲上注重養生,滴酒不沾,妹妹也沒有喝酒的習慣,那這些酒誰喝的?」
唐隊想起來什麼。
「她來自首那天,體內也酒精含量超標。」
「我從不喝酒,滴酒不沾。」
我對他們的推測嗤之以鼻:「我只感知到姐姐,難道我還不瞭解自己?」
醫生溫和地解釋:
「那個沉默的人格,或許連你姐姐也沒察覺,對方只在最關鍵的時刻出現,保護你們。」
「……」
「你能分裂出了姐姐,爲什麼不能分裂出別人?」
醫生十指交叉,面容溫和。
「你們的父親,可是屠夫。」
嗜酒兇悍,沉默寡言的屠夫。
-23-
這話讓我全身毛孔都Ṱū́₂豎了起來。
「這就解釋了,你只記得放血,之後具體分屍的細節都是你們爸爸在做,他是經驗豐富的屠夫,是他在分屍拋屍,我們在你家二樓窗臺上,找到了屬於方大志的腳印,合理懷疑,那晚他確實潛入你家想欺負你,搏鬥中被你們反殺,之後你爸爸人格出現,將方大志分屍處理,日記本上的地址,不是你姐寫的,是你爸爸寫來誤導大家。」
我想起那奇怪的反胃感。
身體很重,胃彷彿在燒,那根本不是什麼心理作用。
原來,是酒精帶來的。
爸爸手藝好,在他的刀下切肉都能成爲藝術,他唯一缺點就是嗜酒,我曾無數次想,如果爸爸還在,方大志一定不敢那麼囂ƭüₓ張。
這個猜測讓媒體更興奮。
死去的父親,在替女復仇?!
「父愛無價,感動了。」
「如果確定是爸爸人格做的,那譚敏敏是不是可以減刑?」
「屍體都沒找到,入罪都難,減什麼?」
「可,你們怎麼確定,譚敏敏說的就是真話?」
「樓上,她要是說假話,一開始就不會來自首啊。」
媒體推波助瀾下,我的案子,譚家村拆遷案,地產公司僱傭流氓騷擾威脅譚家村的事,全都無所遁形。
大概是輿論太猛烈。
這天,精神病院來了個意想不到的人。
我的前男友,許呈祥。
-24-
許呈祥憔悴了許多,我們四目相對,他突然落淚。
「敏敏,你會沒事的,我賣了房子,幫你打官司!」
他說了很多後悔的話:「我不該聽媽媽的話,讓你一個人承擔一切,或許對你再關心些,你就不會變成這樣。」
看着他聲淚俱下,我突然說:
「你怎麼確定,我就是敏敏,不是姐姐呢?」
許呈祥呆愣的樣子,讓我笑了。
我不由回憶起讀書時。
重回校園的我,成了異類。
同學們表面正常,卻總在偷看我,好像看一個稀奇的怪物,有次體育上,老師教大家自我保護的辦法,不知道誰怪喊了聲:
「讓譚敏敏來說下感受啊,沒人比她更清楚。」
起鬨聲海嘯一般覆滅了我。
所有人都在用一種隱祕又好奇的眼光打量我,他們好奇我身上發生的所有事,好奇那些殘忍的犯罪細節。
他ŧü₄們,好奇着受害者的一切。
這讓我意識到,肉體的恥辱是短暫的。
精神上的凌遲壓根沒有盡頭。
就是在這樣困難的境地中,他出現了。
-25-
許呈祥過去對我表白過。
但我專注學業沒搭理他,他卻多次在別人笑話我時爲我出頭。
後來我在小診所裏打雜賺錢,他雷打不動來接我。
訂婚前,我問他:「你跟你媽說過我的事嗎?」
他父母就職於政府,非常注重顏面。
許呈祥遲疑了會,含糊過去:「再說吧,誰沒事說這些,又不是什麼好事。」
對,不是好事。
所以我也理解他家的選擇。
「我不怪你,你爸媽的考量是對的,我理解他們。」
許呈祥這次下定決心了,頂着母親的壓力繼續來探視我。
還給我展示了他賣房的證明。
如此幾次,我露出滿意的笑。
「小許,你還是個好孩子。」
沙啞的語調,長輩的口吻。
原本削蘋果的許呈祥嚇得劃破手指,嘴脣顫了顫:
「你……你到底是誰?」
-26-
我是誰?
「我」撿起刀,重新拿起蘋果,從頭到尾一次削好。
「我是芮芮與敏敏的父親。」
我摸過刀刃,以審視的眼神打量他。
許呈祥也是頭一次見識人格分裂,手足無措,我擺擺手,讓他坐。
這是場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對話。
「之前我不出來,是想考察你,畢竟你在婚禮上一聲不吭,我很失望,你這樣,我可不能放心把女兒交給你。」
許呈祥呆若木雞。
「那方大志,他到底……到底死了沒?」
我說:「應該還沒。」
「如果他還活着。」他遲疑了,「你爲什麼不早告訴警察?」
「方大志爲地產公司幹了許多髒事,差點被滅口,而這裏頭也有內奸,我不能告訴他們,會走漏風聲。」
我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去找出他,爲我女兒洗清冤屈吧。」
-27-
就在全城尋找方大志屍體時。
一張方大志偷摸外出的照片,被髮送到唐隊手機裏。
看日期,大家懵了,昨天的?
這個大家都以爲死掉的人,居然還活着?
就在唐隊趕到方大志藏身的郊外小屋時。
他被謀殺了。
方大志死於中毒,這個小屋又在深山裏。
恐怕腐爛成骨也沒人會發現。
偵破很順利,兇手讓人大喫一驚。
許呈祥。
他就職於化學實驗室科研院,方大志的毒,就出自他的實驗室,他非常小心,如果不是警方來得及時,他真的可以做到不留證據。
對殺人動機,許呈祥咬死不肯說。
唐隊揪着一點不放。
「如果譚敏敏告訴過你地址,你爲什麼不告訴警方?」
最後,他才含糊說是爲了我。
「我……我想親手給敏敏復仇,才殺了這個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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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體的報道里,許呈祥成了重情重義一時衝動的好男人。
律師認爲他這種蓄意謀殺,起碼判 17 年。
網友憐憫他。
「雖然他在媽媽壓力下分手,可還願意賣房幫譚敏敏打官司,也很不錯了。」
「就是,方大志死不足惜。」
「那也不是他殺人的理由,無論有什麼理由,犯罪的實施不容辯駁。」
我洗清嫌疑,在記者陪伴下去看守所見了許呈祥。
他穿着皺巴巴的囚服,我毫不在意,反而用力擁抱他。
鏡頭圍繞我們三百六十度旋轉。
全國人民見證了我們的愛情故事。
我深情款款:「你就放心吧,我會照顧好阿姨的。」
鏡頭忠誠地記錄着我的誓言。
許呈祥死死盯着我,笑比哭還難看,臉扭曲得不似人樣。
離開時,我用力擁抱他。
「告訴你一個祕密吧。」
我用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說。
「你知道我們婚禮那天,爲什麼方大志能那麼快找到婚宴嗎?」
我嘴角挑起一抹笑。
「因爲,地址就是我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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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大志消失那晚,我甚至主動見了他。
他威脅我要一百萬。
「給我錢,我就撤,不騷擾你,我知道你們這裏要拆遷,一百萬也不算啥。」
對這個傷害過我的畜生。
我心如止水。
我說一百萬是沒有:「但別急,我們可以做個交易。」
方大志笑得一臉賊樣:「不會吧,跟我?」
「談判桌上,只有對手,沒有敵人。」
我可以選擇殺了他,也可以利用他。
我淡定說:
「我知道,你那麼急迫要錢,是你幫王老闆趕拆遷戶時,身上又背上了事兒,你怕被滅口,所以需要錢逃跑,但你也看到了,譚家村拆遷推進很慢,等我拿到拆遷款,你估計又要進監獄了。」
被我說中,方大志滿臉煩躁。
「我的男友許呈祥,他家在東郊有兩套房子,配合我的計劃,我幫你拿到一百萬。」
他表情古怪。
「你男友,會捨得給錢我?」
「對我他不捨得,對你,肯定捨得。」
月光下,我微笑,與魔鬼一起。
「你那,不是有他很多把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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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裏錯愕,但很快明白過來。
「你說,要我怎麼做。」
「要鬧大,鬧越大,鬧得人盡皆知,這樣要的錢才越多。」
我的聲音森冷無比。
「首先,你需要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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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以爲,許呈祥是我的救贖。
在一起後,我也竭盡全力去爭取他媽媽的認同。
可他家對我依舊很不滿,我有次聽到他媽跟鄰居嘀咕。
「別看她裝得樸素,實際上可會用我兒子的錢了,敗家女。」
可,我從沒向許呈祥要過錢。
平日開銷也是各管各的。
偶然機會,我看到了許呈祥的打款信息,那個匯款人名字。
讓我渾身戰慄。
方大志。
他爲什麼會給罪犯打款?他們之間有什麼關係?我調查了記錄,發現許呈祥從大學就開始給方大志戶口打錢。
我還在他房間裏找到了方大志寫來的威脅信。
我這才知道,當年強姦案的真相。
原來,當年許呈祥想追我,我沒搭理。
他少爺脾氣不服氣,聽人慫恿,僱傭了流氓嚇唬我,想來個英雄救美。
難怪,我一直想不通,方大志喝酒的餐館在城東,爲什麼大老遠打車來譚家村。
原來,他是被僱來的。
可那天雪太大了,許呈祥出門前被媽媽叫住,他沒出門。
方大志喝高了酒,沒人阻止,假戲真做犯了案。
許呈祥一個小小的惡念,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
準確說,是我家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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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方大志要做的一切,交給他。
「按照我的計劃走,你會拿走你想要的錢,非到必要也不要離開小屋,連你老婆也不能說。」
方大志消失,最快樂的當屬許呈祥。
他終於擺脫了被威脅的生活。
但他很快笑不出了。
在大家都認爲方大志死於我手的某天,他收到了威脅信。
這次,裏頭有他當年僱傭方大志的錄音。
他賣房,也根本不是爲了我打官司,不然我進精神病院那麼久,爲什麼他非要那天來?
只因他收到威脅信。
方大志威脅他兩百萬,一分不差。
否則就將當年的真相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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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 or not to be,是個永恆的問題。
他可以把線索告訴警察,但這樣,方大志是活口。
他過去做的事也將無所遁形。
要是方大志死了,就不成問題。
反正,大衆都以爲方大志早死在瘋子手裏。
我想起高三時老師說的話,請重視每一次的選擇。
裏頭隨便一題,就可能決定你未來的命運。
現在許呈祥同學,這題,你要怎麼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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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我所料。
他獨自去見了方大志。
他學生物的,可以利用環境等因素增快屍體腐爛的速度,時間一長,這筆糊塗賬,又可以算在我的頭上。
他沒想到,他一動手,警方就收到信息趕到。
哪怕被抓,他也不會說出真相。
說了,他會罪上加罪。
不說,他起碼是輿論眼裏的好男人,說不定還有減刑的可能。
他就是這樣精緻又利己的人ƭù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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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家村終於以合理的價格拆遷了。
大家有了錢,譚阿婆的孫子順利去國外做了手術。
哦,她孫子被方大志扔進院裏的鞭炮炸沒的腿,我不在家的日子,也多虧她守着監視器。
一旦許呈祥出現,她就會立刻報警。
我捐了一半拆遷的錢給基金,幫助跟我有同樣遭遇的女孩。
確定病情穩定後,我離開了精神病院。
開學那天,唐隊來送我。
他看我一身大學生裝扮,臉上浮現出着複雜的情緒。
「譚敏敏。」沉默良久,他還是決定開口,「你,其實壓根沒有什麼人格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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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歪頭,問爲什麼這樣說呢?
「你說過,人格與人格之間互不想通,你說你們的記憶不共享,但我在醫生每天的記錄裏找到一點奇怪的地方。」
他翻開那本厚厚的記錄。
「7 月 22 日下午,那時你的人格是姐姐譚芮芮,結束審問時,我接到個電話,局裏有急事,我告訴你,我明天會晚到兩小時。」
「7 月 23 日,是妹妹譚敏敏,到了約定時間,她沒動靜,還跟醫護人員說要晚兩小時。」
他的目光變得清晰。
「我確定,這個消息只有姐姐知道。」
「如果你們需要記錄才能互相告知,那天,姐姐也並沒有留下提醒的字條。這證明,記憶不互通這個條件,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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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原來是這個時候。
我露出一絲懊惱。
做事還是不夠細心,果然,假的東西,總會有裂縫。
他甚至找到了幾年前,我報班的資料。
「你這幾年,一直在學習如何改變聲音。」
扮演不同的人,需要日復一日的練習。
好在,姐姐與爸爸,都是我最熟悉的人。
Z 大門口,停滿了送學生的車,父母們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學生臉上也是,好多大一新生,他們將步入校園,從這裏啓航,再駛向人生下一個階段。
我向往地看着這一切。
「唐隊,可你的猜測,不能作爲證據。」
男人閉起眼,說「是的」。
「殺人的是許呈祥,從頭到尾都是他,我很遺憾,但這就是事實,不是嗎?」
我主動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又冷又熱,佈滿汗。
我知道,他正站在人生交叉點上,做着選擇。
我晃了晃,作爲告別。
「祝我開學快樂吧。」
說完,頭也不回,我大步走入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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