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去世後,我被人淡如菊的賢妃收養。
她說錦衣華服俗氣,因此不許內務府給我穿太好的衣裳。
還同我說公主食天下俸祿,就應該爲百姓犧牲,若是邊塞求娶公主,我就該主動去和親。
然而萬國朝拜時,邊塞可汗卻看上了她親生的九公主。
賢妃跪求父皇:「婉兒自幼嬌慣,受不了塞外苦寒,讓她留在京都安享榮華,做一個尊貴的公主就好。」
不僅如此,她還連夜找到我,讓我履行公主之責,主動替嫁。
我冷眼看着這個喊了十年母妃的女人。
既然她無情,那就別怪我爲自己搏出一條血路了!
-1-
五歲那年,母妃因病去世。
宮裏伺候我的嬤嬤們,見我沒了孃親,對我愈發不上心。
我在御花園遊玩,她們就只顧躲在陰涼處避暑,以至於我不慎跌落池塘,竟也一時間無人察覺。
被太監救上來時,我只剩了半口氣。
向來忽視我的父皇難得心疼了我一回,不僅處置了那些嬤嬤們,還說要爲我挑選一個身份尊貴的養母。
而宮中有資格能夠收養皇子公主的,至少得是妃位之尊。
可淑妃娘娘有親生的皇子,且同我母妃關係冷淡,自然不願意照顧我。德妃娘娘不得父皇喜歡,甚至可以說是厭惡,同樣不在考慮之列。
最後,只剩下貴妃與賢妃娘娘。
貴妃娘娘無子嗣,生性又天真活潑,喜愛熱鬧。
她想收養我,爲此還特意帶了許多珠寶、衣裙前來,說我若是跟了她,日後這些好東西都是我的。
我那時雖年幼,但也能夠感受出她的善意。
她大抵是一個很寂寞的女子,不願意整夜數宮牆磚瓦,寧願陪我玩。
本想同意,然而還未曾等我開口。
一旁低頭托腮打盹兒的賢妃,不知何時醒了過來,她伸手捏了捏我的臉頰,結果護甲卻戳到了我眼睛。
有點疼,但我不敢表露出來,唯恐得罪賢妃。
作爲父皇如今最寵愛的妃子,她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能改變父皇對我的看法。
而我本就不受重視,若再得罪寵妃,大抵是不會有什麼好日子過的。
她對父皇說:「七公主年幼,錦衣華服這些都太俗氣。堂堂公主之尊,切莫沾染這些俗物,否則便會失了身份。」
賢妃說得坦然,那副人淡如菊的模樣,彷彿是個與世無爭的良善女子,一心一意都是爲了我好。
父皇也因此動容,選擇將我交給賢妃養育。
我雖不願,可看着父皇堅定的眼神,我就知道自己並沒有選擇的權利。
我成了賢妃的養女後,她並沒有教我任何詩詞歌賦,也不怎麼教習四書五經。
只是告訴我:「容兒,我們生爲女子,這輩子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覓得有情郎。得一郎君心,相伴到老便好。」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中出現了些許羞澀,接着便補了句:「我同你父皇,便是如此。」
想着從前學過的那些典故,我忍不住反問:「可父皇除了母后外,還有許多妃子,您怎麼知道父皇最愛您呢?」
長春宮有皇后,東西六宮更是有無數妃嬪,誰敢說是帝王真愛?
她臉色一頓,看着我的目光帶了點責備。
「皇上這是心疼我,所以讓我當賢妃,這樣我不需要承擔中宮職責,只需享受他的寵愛即可。你小小年紀懂什麼?」
竟然可以這樣理解……
尚且年幼的我,像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2-
我六歲時,賢妃生下了九妹妹。
她對這個女兒很是疼愛。
九妹妹出生前,賢妃就撒了大把銀子添香油錢爲她祈福。
又在九妹妹出生後,用金子打造了一棵半人高的金樹,日日夜夜放在九妹妹寢殿裏,說這樣能夠爲她積攢福氣,日後永享尊榮。
想着我寢殿空空,連當下的時興綢緞都沒有,穿的還是去年的衣裳,我就忍不住找到賢妃,提出了我的疑問。
「母妃您曾說過,金銀華服這些都太過於俗氣,所以不許我用。但九妹妹院裏那麼大一棵金樹,不會讓她顯得更加俗氣嗎?」
她有些意外,低垂着眼眸像是在認真思考,最後從髮髻上拔下一個小小的金釵,塞進我手裏。
「生爲公主,你該有容人之量。身爲姐姐,更不應該嫉妒妹妹。何必拐着彎兒找我要金銀?我悉心教導你多年,沒承想還是貪戀那些俗物。既如此,這個金釵我便賞給你,你莫再惦記不屬於你的東西了!」
說到最後,賢妃眼中已然展露出了些許薄怒。
她把金釵塞進我手裏時,並沒有注意力道,因此金釵的一端嵌入了我手掌間,很快就流了血。
我疼得一哆嗦,鮮血便順着我的動作滴落在她衣裙上。
賢妃瞧着衣服上的那滴血,當即驚呼一聲:「周容兒,你在幹什麼?本宮不就是訓誡了你兩句,你怎能故意弄髒我的衣服?你可知這是昨兒個內務府才送來的上好的料子,上面還繡了牡丹,如今都被你毀了!」
她很生氣,朝着身旁的嬤嬤遞了個眼神。
那嬤嬤就連忙扯着我的胳膊,把我帶離賢妃的寢殿,不讓我靠近一步。
只是在離開前,我隱約能夠聽見賢妃的聲音。
「宮女生的公主,就算本宮再怎麼用心教導,也終究不成氣候!」
「娘娘莫惱,七公主粗鄙不堪,您已經盡了最大努力教養她,是她自己不爭氣。不像咱們的九公主,出身高貴,人也乖巧。」
「……」
乖巧?
我突然想起前日,鎮國公府的小郡主隨母入宮拜見皇后。
小郡主髮髻上戴了個極精緻的小首飾,九妹妹瞧見後,哭着鬧着要去搶。
貴妃娘娘當時也在場,瞧着她無理取鬧,便忍不住訓斥了兩句。
結果賢妃一來,就抱着九妹妹去找了父皇,說貴妃故意欺負九妹妹,還說那小郡主年紀輕輕就戴着精緻的首飾招搖過市,也不是個安分的。
忠心了大半輩子的鎮國公府,因爲這句枕邊風,惹了帝王不喜。
這就是乖巧嗎?
我不懂,但如今我寄人籬下,萬事只能忍着。
-3-
這一忍,就是十年。
本朝公主出嫁的年紀,都是十八九歲。
甚至比我小上兩歲的八妹妹,她的母妃都已經早早替她籌謀,在父皇那裏得了旨意,挑選了京城裏大官員的嫡長子爲駙馬。
至於我,賢妃只是輕笑搖頭。
她同我說:「人心纔是最可貴的。縱然你尊貴如公主,可一旦出降爲他人婦,就必須事事聽從夫君的話。因此,夫君門第才情並不重要,只要他真心愛慕你,便是平頭百姓也嫁得!」
已然長成的我,自然不會再像小時候那般事事順從。尤其還關係着我的婚嫁大事,須得謹慎。
本朝駙馬可承擔朝廷重要官職,因此在人員挑選上,並不像前邊那般諸多限制,唯恐埋沒了人才。
但門當戶對,也是我自幼便知道的。
又如何只要所謂真心,不看家世背景,甚至都不去看對方的人品才情呢?
萬一是個品性低劣的,我這輩子不就毀了嗎?
思及此,我將自己的顧慮說了出來,豈料賢妃當即就變了臉色。
「身爲公主,天家嬌養。食天下俸祿,就應該爲百姓犧牲,怎麼只能光想着自己的喜樂得失?」
她訓斥我,罰我抄寫十遍女則和女誡。
也不願意再繼續聽我的話,轉而去了九妹妹的寢殿裏,身後還跟着數個丫鬟婆子,個個手裏捧着華服珠寶,都是內務府剛制的新衣。
跟着我的宮女紅袖爲我鳴不平。
「明明都是公主,雖說九公主是賢妃親生,心多少會偏些。到底您也在她膝下教養多年。可賢妃卻不讓內務府給你送時興衣裙,連着首飾也是極少,多出來的那份就一起給九公主,卻美其名曰是爲了您好。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我又何嘗不明白紅袖說的話?
可賢妃得寵,如今還是我的養母,一個孝字大過天,我這些委屈便也只能先忍着,等來生一一奉還。
不過,還沒等我的婚事定下。
十年一次的萬國朝拜,已經緊鑼密鼓地開始了。
-4-
這般國宴,身爲公主的我,本也是有資格參加的。
但我才得罪賢妃,她便以我不服管教爲由,讓我在房中禁足,不許參加國宴。
「公主,賢妃就是故意的!」
紅袖急紅了眼,可院子外有着好幾個宮女守着,我根本出不去ƭű²。
「萬國朝拜這般盛景,還有他國國君在場,本就不只是簡單的朝拜。而公主如今已到了出嫁的年紀,若成了他國皇后,就是另一番造化。賢妃此舉,是斷了您的出路啊!」
我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
但——
「能夠參加宴會是好事,可參加不了,未必是壞事。」
我伸手輕輕拍了拍紅袖的肩,示意她安心。
她眨了眨眼,雖然不明所以,但瞧見我氣定神閒的模樣,總歸放心了些許。
我的院子不大,四周陳設也很簡單。
夜晚更是靜悄悄的。
稍微弄出一點動靜來,我都會聽個一清二楚。
因此小宮女被掌事嬤嬤責罵的響動,我也是聽了個正着。
推開窗,恰好就能瞧見小宮女跪在院子裏,她懷裏捧着個熱爐,但是那爐子像是跌落在地,滾燙熱水澆在身上。
我遠遠瞧了一眼,她手背上紅了一大塊,應該是很疼的。
「這個宮女,我似乎從前未曾見過。」
紅袖是我的貼身宮女,這些年一直都跟在我身邊,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清楚,她也能很快明白我的意思。
衝我行了個禮後,就退出了房間,不過沒一會兒她又回來了。
「她叫曲闌珊,原本是內務府新撥給賢妃娘娘的人。前幾日皇上來找賢妃,結果撲了個空,恰好瞧見了正在院子裏灑掃的曲闌珊,帝王多情,許是看上了她,多說了兩句話,沒承想被匆匆趕回來的賢妃撞了個正着。賢妃自然不悅,在皇上離開後,便以不安分的由頭讓她當了粗使丫頭,後宮又是個見風使舵的地方,這不……院子裏的掌事嬤嬤,知道她得罪了賢妃,故意磋磨呢。」
聞言,我輕輕點了點頭。
「倒是個可憐人。」
賢妃人淡如菊,最是厭惡那些不安分的人。她若是表現出了不喜,其他人必定瞧着她的眼色行事,即便曲闌珊什麼都沒做,也還是會被欺負的。
我衝着紅袖指了指還在院子裏罰跪的曲闌珊。
「賢妃不疼人,本公主疼。」
-5-
宴會結束時,已然是深夜。
紅袖剛準備伺候我入睡,就聽見院門口吵鬧的聲音。
我被賢妃收養,自然住在她的重華宮,和九妹妹都住在偏殿,只隔了一堵牆。
因爲她哭着跑回來,我自然不會錯過這般動靜。
我給了紅袖一個眼神,她點點頭,很快就走了出去。
沒一會兒,她就帶着我想知道的消息回來。
「今日國宴,賢妃娘娘特意讓九公主盛裝出席,雖說九公主還未及笄,可也實在美貌。這不,就被邊塞可汗看中,當場求娶。還說願意等到公主長成,可真是誠意滿滿啊。」
紅袖向來不喜歡趾高氣揚的九妹妹。
因此聽到這個消息,關上寢殿門,只剩下我同她時,眼裏便是抑制不住的開心。
「公主,您還真是神機妙算。去國宴,也未必是件好事呢。」
我沒說話,只是想着那個邊塞可汗。
我約莫記得年歲有些大,模樣也不算好看,實在不堪爲良配。
而九妹妹是賢妃的掌上明珠,自然不可能同意這門親事。
我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把抓住紅袖的手:「剛纔你出去打探,可曾看見賢妃回來了?」
紅袖一愣,細細思量後,對我搖了搖頭。
「奴婢隱約聽了一耳朵,說是賢妃不滿婚事,已經去了乾安宮找皇上求情。賢妃向來得寵,連帶着九公主也深得皇上喜愛。那麼這件事十有八九是成不了的。可邊塞可汗已然開了口,又是如此地誠意滿滿,不知是哪位公主倒黴,成爲九公主的替代品……」
紅袖說到最後時,聲音越來越小,像是忽然間反應了過來。
反拽住我的手,無比緊張:「公主……您說賢妃會不會爲了保住自己親生的九公主,推出您來?」
我此刻同樣心跳如雷。
如今待嫁的公主本就不多,六姐姐年前已經定了親,八妹妹的母妃得寵,也早早有了人選。如今就只剩下我……
「紅袖,替我梳妝,我要去見父皇。」
我連忙從牀榻上坐了起來,紅袖也不敢有所耽誤,用了最快的速度替我穿衣打扮。
我匆匆趕到乾安宮時。
就看見父皇從宮殿裏走了出來,滿眼心疼地扶起跪在地上的賢妃。
我並未上前,就遠遠守在宮殿門口,靜靜瞧着眼前這一幕。
「婉兒自幼嬌慣,受不了塞外苦寒,如何能去塞外和親呢?
「皇上,婉兒是咱們親生的女兒,不如讓她留在京都安享榮華吧。」
賢妃一開口便是替九妹妹求情。
父皇同樣有所猶豫,可若是犧牲一個公主就能換取邊塞安定,也是極划算的。
「書儀,和親之事是鐵板釘釘,改不了的。」
賢妃,也就是李書儀。
一聽到這話,當即就甩開了父皇的手,哭得梨花帶雨的美人兒,又重新跪在了地上。
「臣妾不知道什麼江山社稷,只知道婉兒是臣妾的命根子,臣妾不求她聰慧豁達,只希望她當一個尊貴的公主,這一生都在臣妾掌中嬌養!」
她一哭,父皇就心軟。
可縱然再心軟,國家大事依舊是最重要的。
「書儀,和親是必須進行……」
「如果一定要有公主和親,七公主周容,臣妾教養多年,如今已經到了婚嫁年齡。她更是咱們婉兒的姐姐,就算是要出嫁,也應該是她先嫁……」
後面的話,我已經有些聽不清。
縱然有所猜測,可當我真的從李書儀口中聽到這話時,多少還是有些心寒。
十幾年的母女情分。
我並非不知曉她的區別對待,可到底我年幼喪母,期盼着能再有一位母親護我一世。
終究,是我太貪心了。
-6-
我伸手抹乾了眼角的淚,慢慢轉身往回走,如同行屍走肉般,沒有半點生機。
直到我回了自己的院子裏。
那個小宮女,又在被其他宮女欺負,蜷縮在長廊那處低聲哭泣着。
我看着她的背影。
曲闌珊,她是個很美麗的女子,尤其同李書儀還有着三分相似,只是她的眼中有着難以忽視的野心,這正是我喜歡的樣子。
我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久。
「既然李書儀要犧牲我,那麼這麼多年的母女情分,也就該到頭了。」
所以——
在這之後,我就得萬事爲自己着想。
哪怕,和她爲敵。
打定主意後,我一步一步朝着曲闌珊走去,這個美麗又充滿野心的女人,一定會成爲我最好的幫手。
-7-
翌日,宮中就有流言說我要去和親。
李書儀一大早就來了偏殿,身後跟了數十個宮女太監,每個人手裏都捧着綾羅綢緞和珠寶首飾,是我未曾見過的珍品。
她臉上的笑容很是溫柔,像極了一個慈祥的母親。
可我知道,這張美人皮之下,究竟是一張怎樣醜陋的臉。
她朝我走來,伸手輕輕撫着我的臉頰,笑着開口:「容兒,如今你已到了婚嫁年齡。母妃想了許久,朝中大臣已無好男兒,不如你就去邊塞,成爲如今可汗的王后如何?」
她說得很是輕鬆,可我的臉色卻在一瞬間變得十分難看。
李書儀自然看出了我眼神裏的抗拒。
她臉上的笑意淡了一些,但還是耐着性子開口,只是這一次多了些許說教。
「容兒,母妃曾經教過你。身爲國朝公主,食天下俸祿,就應該爲百姓犧牲,如今邊塞求娶公主,只犧牲你一人,就可以換取邊關百姓百年安穩。如此這般功績,旁人是求也求不來的。」
我心中止不住冷笑,可面上還要裝作無知模樣。
「可是……我今早聽聞,那邊塞可汗想求取的,是九妹妹啊。」
李書儀的臉色徹底變得難看起來,她連着說話的語氣都變得無比嚴肅,低垂着眼眸看向我,帶着隱隱的壓迫與威脅。
「你九妹妹如今才十歲,尚未及笄,如何能和親?」
我搖頭:「邊塞可汗不也說了,願意等到九妹妹長成,再來求娶。」
「周容,你——」
李書儀像是被我給氣到,死死盯着我,高舉的手只差一點就要落在我的臉上。
我沒動,只是餘光看着窗外的天色,估着時辰。
接着我便一把推開她,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外跑去:「我不願意和親,誰也不能逼我!」
李書儀完全沒料到我會突然跑開,又被我推了一下,差點沒站穩,等她反應過來,讓人來追我時,早就已經瞧不見我的蹤影。
父皇勤政,這個時辰應該在這裏處理政務,而十有八九會召見大臣議事,這已然成了每日的流程。
我抄了條近道,來了勤政殿。
遠遠就瞧見了朝着這邊走來的一位大臣,是父皇的心腹,在朝野上下有着舉足輕重的作用,但爲人十分刻板迂腐,一切都以江山社稷爲重。
我發了狠勁,搶在他之前來了勤政殿門口。
二話不說就跪在了地上。
太監惶恐,連忙就去稟告了父皇。
我向來不爭不搶,雖說沒有什麼存在感,可到底也是李書儀養育的公主。
因此沒過一會,父皇就走了出來。
「可是你母妃有什麼事情讓你找朕?」
我跪在地上,用餘光瞥了眼門外,那位大臣正慢悠悠走了過來。
我連忙朝着父皇磕了三個響頭。
「昨夜母妃讓兒臣留在重華宮抄寫佛經,說是女子不必拋頭露面,讓我不用去國宴。但今早母妃來找我,說是讓我和親塞外。女兒身爲公主,爲社稷分憂本是理所當然。可是女兒又聽聞可汗想要求取的,是九妹妹,甚至還誠意滿滿,說願意等到九妹妹長成。想必也是看中了九妹妹,然而母妃想讓女兒替嫁,女兒並非不願。可是突然間換了人,可汗中意的人選是九妹妹,又是突然間換了我,可汗或許會覺得咱們大周不重視他,誠心求娶的公主也要換人,到時候若引起了邊塞動亂,女兒萬死難辭其咎!」
說罷,我又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父皇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口,那位年邁的老臣就走了過來,衝着父皇行了禮後,又轉而看向我,恭恭敬敬向我行禮。
「七公主聰慧!換嫁公主一事,老臣今早也有所聽聞,如今聽了七公主所言,覺得甚有道理。
「於私,七公主和九公主都是賢妃教養,若是突然替嫁,會讓外界說賢妃苛待七公主,只願意護着自己親生的九公主,這想必皇上也不願意見。
「於公,邊塞可汗誠意滿滿,也並不是求娶嫡公主,甚至還願意多等上幾年,以邊塞百年和平爲約,只爲求娶九公主,若是皇上不答應,又或是偷偷換了人,想必可汗那邊會覺得咱們大周不重視他……怎麼說,七公主的生母只是一介宮女,縱然有賢妃教養,可比起九公主,到底沒那麼尊貴。
「因此,老臣覺得應該還讓九公主和親。身爲大周公主,本就有肩負江山社稷之責,怎能以年幼爲藉口,甚至還推出自己的姐姐,只爲逃避和親?如此這般行爲,實在不配爲一國公主!」
「……」
我聽着老臣的話,也不免爲他捏了把汗。
人是忠心的,可就是太過於耿直,有些話說出來不會那麼好聽。
但從他嘴中說出,父皇就勢必要多加考量,有了糾結,那麼這場和親,怎麼樣也不可能會在這幾個月之內進行。
如此,我就有了足夠的時間逆轉乾坤。
-8-
我去了勤政殿一事,李書儀那裏自然瞞不過。
父皇如今聽了老臣的話,心中更是無比糾結,原本該在今日頒佈的聖旨,也是遲遲未有動靜。
李書儀得寵,和父皇又是青梅竹馬的情誼。
因此沒能按照約定讓我和親,父皇對她自然是心有愧疚,當天晚上就來了重華宮。
然而李書儀的性子,這些年我也是知道一二的。
總覺得自己在這後宮裏是獨一無二的存在,縱然是妃位裏的最末位,她還是覺得自己比起皇后在父皇心裏更加重要。
撒潑耍賴,要鬧就鬧。
尤其如今牽扯到了她最寶貝的九公主,因此在父皇來到重華宮的那一刻開始,正殿裏的動靜就未曾歇過,不是哭鬧聲,就是摔東西的聲音。
一直持續了很久。
直到——
「如您所料,皇上當真去了偏殿歇息。」
紅袖說這話時,眼裏露出了對我的崇拜。
我笑笑未曾說話。
能猜到,是因爲我同時瞭解李書儀和父皇。
父皇愛她,雖說比不過皇位與江山社稷,可是在後宮衆多妃嬪裏,還算是獨一份的存在。
今日本就覺得虧欠李書儀,就算是兩個人大吵了一架,可到底翻了牌子,如果氣惱奪門而去,明日就會讓滿宮看李書儀的笑話。
父皇自然不想讓這種事情發生,所以只能去偏殿歇息。
這樣,就給了我機會。
我看了眼已然裝扮好的曲闌珊,她依舊穿着宮女的衣裳,可那張臉是精心打扮過的。我見猶憐的模樣,讓人一眼瞧了便心生歡喜。
「路我給你鋪好了,至於接下來如何,就全看你自己了。」
曲闌珊當即跪在我面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公主大恩!」
接着,我便目送她離開,在紅袖的掩護打點下,成功進入了父皇所在的偏殿。
初次見到她時,我就能瞧見她眼裏的倔強與傲氣。
這樣一個擁有美貌的女子,有着傲氣和野心,又怎麼可能只甘願當一個宮女呢?
既然李書儀先一步誤會,我也不介意坐實。
看着偏殿的燈熄滅,曲闌珊從進去之後也未曾離開,我就知道此事成了。
好戲,纔剛剛開場呢。
-9-
第二日清晨的重華宮,很是吵鬧。
我出了房間,就站在院子門口,遠遠便能瞧見李書儀的身影。
她臉色很是難看,許是因爲昨晚跟父皇吵架,一晚上都沒有怎麼睡着。而一大早起來,偏偏又發現父皇寵幸了一個小宮女,心裏自然是難受極了。
曲闌珊此刻正乖巧跪在地上,父皇沒說話,只是靜靜看着李書儀。
「皇上,您富有四海,想要什麼女人沒有?爲何非要寵幸臣妾身旁的小宮女,如此下賤的身份,您這是有意羞辱臣妾嗎?」
李書儀哭得很是傷心。
梨花帶雨般的美人,原本父皇應該是很心疼的。
奈何曲闌珊有些比她更加柔Ťũₜ弱的模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在父皇開始心疼李書儀時,當即在地上衝着李書儀磕了好幾個響頭。
「一切都是奴婢的錯,賢妃娘娘不要怪罪皇上,要打要罰,奴婢都認!切莫因爲奴婢,和皇上離心啊!」
曲闌珊說這話的語氣很是決絕,那模樣彷彿當真是爲了李書儀着想。
而李書儀,並非看不出她就是故意的。
又因爲這句話,李書儀比起先前的傷心,如今更是多了一份惱怒。
想也不想就抬手打了曲闌珊一巴掌。
「你以爲自己是什麼東西?憑你這個賤婢,就能夠理解我和皇上的感情嗎?」
「賢妃!」
這一巴掌打下來,縱然是滿腔愧疚的父皇,也終是有些生氣。
他富有四海,想要什麼女人沒有?
如今不過是寵幸一個小宮女,若是換了其他妃嬪,早就祝賀父皇再得佳人。
只有李書儀,會哭着鬧着展露出自己的傷心模樣,偏偏還忍不住,當着父皇的面打人,就像是在打父皇的臉,這便是犯了父皇的大忌。
因此父皇想也不想,親自將跪在地上的曲闌珊攙扶了起來,還故意當着李書儀的面,伸手輕撫着曲闌珊的臉頰。
「如此貌美,只當個官女子恐怕委屈了你,便封你爲答應吧!封號……懿。」
聽着父皇的話,便是躲在暗處的我都忍不住有些意外。
雖說被封爲答應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但沒想到他爲了氣李書儀,竟然直接給了曲闌珊封號,還是懿。
懿字,有美好安靜之意。
這恐怕是在告訴李書儀,讓她少些哭鬧,帝王想要的女人,誰也無法拒絕。
我就躲在暗處,眼看着父皇牽着曲闌珊離開。
李書儀在原地站了好久,臉上的淚痕已然乾涸,眼中滿是受傷之色。ṭü₋
這般傷心模樣,倒是讓我看了很是開懷呢。
-10-
事實證明,我並沒有看錯曲闌珊。
這個女人有足夠的野心。
她美貌,且聰慧。
知道自己的優勢是什麼,也無所謂成爲他人的替身。自然也察覺到父皇寵愛她的原因之一便是她同李書儀模樣有三分相似。
李書儀性子過於執拗,曲闌珊就無限柔情。
有時在打扮上,也會故意模仿李書儀,以此獲得父皇更多的寵愛。
不過兩月,曲闌珊就已經成爲父皇當下最寵愛的妃嬪。父皇更是帶着她做了許多隻和李書儀做過的事情。
父皇的意思,無非是想要藉此讓李書儀低頭認錯。
但李書儀執拗,只會覺得是她的青梅竹馬變了心,因此整日傷懷。
甚至還因爲過於傷心,摔碎了父皇送給她的一枚玉佩。
那枚玉佩獨一無二,可偏偏她氣到極致,又或者是爲了向衆人彰顯此刻她的傷心欲絕,因此將那塊玉佩摔了個粉碎。
父皇知道後,二話不說就晉了曲闌珊的位分。
如今,她已是懿貴人了。
李書儀被氣病,重華宮來往的妃嬪少了許多。
九妹妹一向又是愛熱鬧的,從前其他低位妃嬪總會來請安,然後想方設法地誇獎着九妹妹。
如今門庭冷落,外面都在傳賢妃失寵。
九妹妹周婉性子一向急躁,找不到人撒氣,遠遠瞧見正在御花園涼亭的我,二話不說就衝了過來,抬手就將我快要畫好的荷花圖撕了個粉碎。
「你怎麼還有閒情逸致在這裏作畫?
「果然不是母妃親生的,如今母妃失寵,我急得團團轉,你卻在這裏悠閒自得!」
她一來就罵我,從未有過半分把我當作她的姐姐。
這樣子的妹妹,我自然,也是不想認的。
我用餘光掠過御花園來往的衆人,不少宮女太監已然豎了耳朵,悄悄摸摸瞧着涼亭這邊的情景。
因此我並未說話,自顧自地又抽出一張畫紙,打算重新畫荷花。
周婉一看我這般模樣,當即就氣不打一處來,死死抓着我的手,連着眼神都有些狠辣:「我跟你說話呢,你聾了嗎?」
我實在太清楚該如何激怒周婉。
所以,我理都不理她,甚至低垂着眼眸,只專注看着面前的畫紙。
她從前在房中,稍有不如意就會打小宮女出氣,因此養成了習慣,想也不想就抬手,在我臉上落了一個巴掌。
打宮女,和打公主,這自然是不同的。
更別提還有無數雙眼睛盯着。
縱然她有意控制力道,我並未感受到太大的疼痛,但這也足夠了。
周婉打完後,自己也被嚇到了。
盯着自己的手看了許久,最後慌張離開,離開時嘴裏還不停嘟囔着:「是你自己蠢笨,捱打都不知道躲……」
我看着她的背影逐漸離開,這才慢慢地放下了畫筆。
紅袖攙扶着我,她眼裏露出了些許心疼,但是在大庭廣衆之下,終究也沒有多說什麼。
我走到假山旁時,紅袖便在一旁替我放風。
早早趕來的曲闌珊,自然是瞧見了剛纔涼亭上的那一幕。她細長白嫩的手指拂過我的臉頰,眉眼裏帶着輕微的心疼。
「公主,您這個妹妹,委實太沒規矩了些。」
我笑着反握住她的手,藉着力道,讓她在我臉上又重重落下了一巴掌。
這一次,很疼。
曲闌珊起先一愣,但很快反應了過來,眉眼舒展開,倒是忍不住朝我投來了讚許的目光。
「公主,您可比我想的要心狠得多呢。」
我沒回她,反而是將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
連着兩個月的專寵,有些事情自然而然,只是如今沒有其他人知曉。
因此,就可以拿來大做文章。
「懿貴人,我這妹妹太沒規矩了些,不如貴人你幫我教訓一二?」
她挑眉,很快就笑着衝我點頭。
「那便教訓吧。」
-11-
曲闌珊的動作很快。
傍晚時刻,九公主周婉在御花園裏衝撞了懿貴人的消息,就已經傳遍了東西六宮。
這原本也說不上是什麼大事。
畢竟,周婉是父皇目前最疼愛的女兒。
和寵妃相比,這個同自己血脈相連的女兒,父皇會更加偏袒。
可偏偏曲闌珊有了身孕。
周婉的故意衝撞,差點讓曲闌珊滑胎,傷了龍嗣,這便不是一件小事了。
當我得知這消息,匆匆趕往曲闌珊所住的扶搖宮時。
周婉正跪在宮殿門口。
李書儀也顧不得自己同父皇的事情,當即就趕了過來想爲周婉求情,而我來到這裏時,曲闌珊正好也甦醒了過來。
她的視線與我對視。
我戴了面紗,本就極其惹眼,因此就連父皇也忍不住多問了句。
我低垂着腦袋,恭恭敬敬回答:「不小心傷了臉,戴上面紗前來,也是怕衝撞了懿貴人。」
沒等父皇開口,不知真相的李書儀就忍不住蹙起了眉。
「好好的姑娘家,平日裏有丫鬟婆子伺候着,怎麼就傷了臉?肯定是你平日行爲不端,又或是過於鬧騰,纔會如此。還不趕緊回去抄……」
「臣妾恰好知道七公主爲何受傷。」
曲闌珊開口,直接打斷了李書儀對我的責備。
她臉色很是蒼白,但還是直直望着父皇,柔弱乖巧的美人,此刻眼角帶着些許的淚珠,父皇看了甚是心疼。
「臣妾今日去御花園,恰好聽了一耳朵。說是下午七公主在御花園涼亭畫荷花,九公主不知怎地匆匆跑了過去,沒說兩句話就抬手掌摑了七公主。七公主性子安靜溫柔,便是受了這樣的委屈,恐怕也沒有讓賢妃爲她做主吧。」
一開口便是責備,如今得知真相,李書儀臉上的表情倒是有些難看。
而父皇,如今本就對周婉有氣。
此刻伸手揭開了我的面紗,看着我臉頰那處的傷痕,更是怒到極致,轉身走到門口,狠狠盯着周婉,也不顧一衆宮女太監在場,直接就開始了責備。
「你身爲公主,行事毛毛躁躁!不僅毆打姊妹,還衝撞了懿貴人,差點傷了龍嗣,如此這般,你……」
「皇上又何苦這般說,婉兒是咱們親生的孩子,縱然是有錯,那也是因爲她年紀太小,道了歉便好,又何必如此苛責?」
李書儀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女兒,自然是不忍心看她受半點委屈。
連父皇責備的話都沒聽完,立刻就開口反駁,跪在地上抱着周婉,眼裏含着些許淚,卻不肯滴落,無比倔強開口:「既然皇上覺得臣妾教女無方,不如就將臣妾一起責罰!」
父皇原本並沒有想遷怒李書儀,奈何她自己跑了出來。
我受傷,李書儀一開口便是責備之語。
周婉犯錯,她就是想也不想地維護,甚至不惜頂撞父皇。
這般明顯地區別對待,但凡是個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個一清二楚。
往日宮裏說的人淡如菊的賢妃娘娘,如今會在這種小事上區別對待,可見我平日受了多少苦楚。
眼見宮女太監議論,父皇心中怒火更盛,當即就罰了李書儀禁足。
至於周婉,畢竟是他的親生女兒。
因此同樣被罰了禁足,還被要求抄寫百遍女則與女誡,只爲修身養性。
至於我,父皇也是看出來李書儀對我的無甚關心。
便下令讓我搬去昭陽殿居住。
昭陽殿,本就是公主的住所。
但是大多妃子都捨不得自己的女兒,因此都帶在身邊撫養。如今瞧着李書儀這般偏袒,便當場下令讓我搬走。
這便意味着,從此我不再是賢妃教養的孩子,她也再不能對我的婚事指手畫腳。
至此——
我同她,算是徹底撇乾淨了關係。
-12-
後宮的爭鬥永遠沒有停歇的那一日。
曲闌珊有孕,又是寵妃,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眼紅。
因此那些骯髒的手段,自然也不會少。
她這兩日戴着的香囊,正是先前賢妃按着規矩賞賜的物品之一。
只是戴着戴着,就有了滑胎的跡象。
請來太醫一瞧,才知道里面放了會讓人滑胎的麝香。
而這個香囊又是李書儀賞賜。
自然,這件事情跟她逃脫不了關係。
雖然我和曲闌珊心知肚明,李書儀這個人就算性子再偏激,也絕不可能在自己賞賜的荷包裏動手。
曲闌珊有偷偷告訴我:「前幾日我去御花園,恰好碰見了淑妃娘娘。她很是熱情地讓我陪她說了好一會的話,我估摸着就是那時候……」
但這件事,除我之外就沒有其他人知曉。
但比起不怎麼得寵的淑妃,李書儀纔是阻礙她往上爬的最大絆腳石。
曲闌珊哭着跪在地上,那般梨花帶雨的美人,聲聲指控着李書儀,手裏頭又有證據,便是連皇上也無法輕輕揭過此事。
李書儀自然不認。
曲闌珊跪在地上哭訴着:「皇上已經查明,賢妃娘娘您這幾日身子不爽,太醫院開有麝香一藥,用來消腫止痛,你又何必不認?」
李書儀同樣十分委屈,當場就ţṻ⁹讓父皇派人去搜宮殿。
自然,是什麼也搜不到的。
「您不來,連着太醫院的那些奴才們也懈怠,讓他們送點藥,至今也沒有送過來。皇上,臣妾絕沒有害過懿貴人腹中的孩子!」
她說得認真,連着父皇也忍ṭùₛ不住有些猶豫。
「重華宮裏沒有搜出麝香,會不會真的就不是她……」
我當時就忍不住笑了。
「麝香不利女子有孕,就算是太醫院所開,藥劑必然也是極小。若是將全部的麝香都放在這個香囊裏,怎麼可能還能在重華宮裏搜到其他的麝香?」
曲闌珊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嬌弱的美人,又迅速跪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響頭:「若是能夠在重華宮搜到麝香,還能夠證明賢妃娘娘的清白。可如今沒有麝香,太醫院那邊又有檔案記錄。賢妃娘娘一口咬定她並未用過麝香,那麝香去哪兒了呢?人證物證俱在,皇上一定要爲我們的孩子做主啊!」
淑妃既然選擇禍水東引,那麼太醫院那邊自然安排了個乾淨。
都長着同一條舌頭,說不出兩家話。
所以這場局,就是針對着李書儀,並且讓她絕無反駁之力。
以至於到最後,李書儀大概是有些傷心,傷心父皇的不信任,跪坐在地上冷冷開口:「既然皇上不信臣妾,臣妾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這般態度,加上人證物證俱全,父皇自然會惱怒。
只將她禁足加降位ţū₁,已經算是念着往日的那些情分了。
而曲闌珊差點小產,好不容易纔保住了這個孩子,因此父皇爲了安慰她,晉了她爲懿嬪。
李書儀降位,又沒有封號,是李嬪。
按照規矩,李書儀如今要向曲闌珊行禮。
曲闌珊對此表示很暢快。
「之前我在重華宮,一心一意幹着自己的活計,若非李書儀刻意刁難,我也不會日日被欺負。如今我成了懿嬪,自然是新仇舊恨一起報了。」
她笑得開懷,我也很開心。
只是——
「李嬪和父皇都是青梅竹馬,這麼多年的情誼作不得假。單單只是禁足加降位,或許過不了多久,她就能夠重新復寵。」
曲闌珊點頭,眼中的狠毒一閃而過。
「所以啊,咱們得再下一劑猛藥,讓她徹底失了皇上的心纔好。」
-13-
曲闌珊的動作很快。
她如今是懿嬪,又懷有皇嗣,在宮中一時風頭無兩。
因此想要查探出一些事情,那是很簡單的。
她來找我,說是要同我說一個故事:「據說當年咱們皇上還未登基時,就和如今的李嬪青梅竹馬。但世人只知他們倆青梅竹馬,無人知道安國公家的世子卜子安同樣跟李嬪青梅竹馬,甚至曾有意求娶。奈何李嬪選擇入宮,世子傷懷,便自請戍守邊關,至今沒有回過京都呢。」
「所以?」我看着曲闌珊,她似乎已經有了很好的對策。
她笑着點頭:「我撒了大把銀子出去,可算是讓我找到了同卜子安模樣有着幾分相似的死囚李司安,他還有一老母要照顧,因此跟我達成了約定,他助我一臂之力,我會讓他老母老有所養。」
「既然你心有成算,那我就靜靜等着看李氏的下場了。」
我們相視一笑。
而此刻,已經有個太監入了重華宮。
-14-
我特意去求父皇,讓我去見上一見李書儀。
「縱然她待兒臣有私心,可到底多年母女情分,這段時間重華宮日子必定難過,雖說還在禁足,可還請父皇恩准,讓我能夠去見一見李娘娘。」
父皇見我態度如此誠懇,略微沉思後,就同意了我的請求。
我帶着許多禮物來到重華宮。
從前的寵妃宮殿,如今無比蕭條。
李書儀瞧見我來,連眼皮子彈也懶得抬:「你來幹什麼?」
「李娘娘總是養育我一場,如今您落難,我自然得來幫扶一二。」
說罷,我就讓人將那些禮物擺了出來。
接着一個小太監當着我的面開始檢查禮物,面上一絲不苟,若非知道是個小太監,或許還會懷疑是哪家的小公子呢。
我Ţű⁽盯着他臉,忍不住開口:「這個小太監,兒臣似乎從前未曾見過呢。」
李書儀身旁的嬤嬤回了話。
「先前的那些太監走的走,散的散,這是內務府新撥來的,叫李司安,還算伶俐。前兩日娘娘失神差點從走廊翻了下去,好在這個小太監眼疾手快,救了娘娘。」
「原來是有救命恩情在的,那麼這點銀子,是本公主賞你的。」
紅袖聽着我的話,立刻從荷包裏拿出了一錠金子,然後遞給李司安。
李司安沒接,反而義正詞嚴道:「金錢乃身外之物,奴才不過是做好了自己的分內之事,若因此得了公主賞賜,還會讓人覺得奴才是有意爲之,因此還請公主不要如此!」
他說罷,李書儀眼中閃過一抹讚許的光。
依舊還是那個不愛金錢,覺得金銀珠寶俗氣的娘娘呢。
我笑笑未說話,請了安之後,便往外走。
結果剛走出寢宮,就看見了周婉。
她見我來,眼中是止不住的怒火,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個石子,想也不想就往我身上砸。
紅袖護在我身前,手腕處被砸出了一塊淤青。
「周容,你還來重華宮幹什麼?」
周婉惡狠狠地瞪着我,說罷又想用石子砸我,但宮裏的其他宮女此刻也連忙跑了過來,都護在我身邊,沒有讓我再受到一絲傷害。
我撥開衆人,走到周婉身邊,用着只有我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你如今在我這裏撒潑,就以爲能夠救得了你母妃嗎?還不如想想如何能夠重新討得父皇歡心,不然被嫁去邊塞給老可汗當王后,這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她聽罷,猛地推了我一把。
「父皇最疼愛我,他也最寵愛母妃,我們遲早會東山再起的!」
「是嗎?」
我笑笑未曾多言,而是直接轉身往外走。宮殿的大門在此刻打開,周婉像是爲了證明她所說的話,想也不想就推開我衝了出去。
雖說是在禁足,可到底是公主之尊,守門的那些侍衛也不敢真的去抓她。
如此,她一定會見父皇。
-15-
據說周婉在乾安宮門口足足跪了一天一夜。
直到深夜,父皇纔出來見她。
這個消息傳來時,曲闌珊那邊同樣也給我遞了消息,說一切都如計劃所料。
我早早起身,特意守在去重華宮的必經之路上。
沒過一會兒就看見了父皇和周婉。
她眼中滿是得意,一見我就不情不願地行了個禮,接着又道:「父皇今夜要去看母妃,七姐姐可要一同前往啊?」
我點頭:「既然九妹妹邀請,做姐姐的自然不會拒絕。」
因此我們三人一起往前走。
快走到重華宮門口時,遠遠就看見了迎面走來的曲闌珊,以及這些年深居簡出的貴妃娘娘。
父皇有些疑惑:「你們怎麼來了這裏?」
曲闌珊先一步開口。
「臣妾和貴妃姐姐在御花園偶遇,一時間相聊甚歡,便想着再多逛一逛,說起來李嬪,又覺得感嘆,想着去找皇上替她求情,因此恰好路過這裏,沒承想遇見了皇上。可見,這情應當也是不用求了。」
如此善解人意的美人,父皇自然是喜歡得不得了。
他讓人打開重華宮的大門,又轉頭看了一眼曲闌珊和貴妃:「你們如此有心,也該讓李嬪知曉,六宮和睦,總歸是最好的。」
說罷,一羣人便進了重華宮。
只是這裏靜悄悄的,門口也沒有宮女太監把守。
直到走進寢殿——ţṻₗ
「母妃,您看我把誰帶來……啊!」
周婉一聲尖叫,讓在場衆人無一不懸着心,急匆匆地跑進內殿時,就看見已然醉酒的李書儀和李司安兩個人摟摟抱抱,不成體統。
尤其李書儀的衣裳半解,眉眼之間的媚態更是一覽無餘。
她此刻輕靠在李司安懷中,兩個人喝着酒,像是不知天地爲何物。
「那不是李司安嗎?」
我驚呼一聲,父皇聽着我的話,又看着他的臉,臉色難看到了極致。
跟着我前來的嬤嬤趕緊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畢竟我還是未出閣的公主,在衆人面前,我得表現出驚慌失措。
周婉嚇得不輕,跌坐在地上緊緊看李書儀,但很快也被跟着她的嬤嬤捂住了眼。
貴妃還記恨着當年李書儀從她手裏搶走我的事,因此能夠有落井下石的機會,自然是不會放過的。
「如此摟摟抱抱,李嬪這是想幹什麼?」
幹什麼?
烏泱泱的一羣人進來,李書儀也逐漸恢復了些許意識,在看清楚自己身上凌亂的衣服時,嚇得那張本就鮮紅欲滴的臉,如今更加紅豔。
她跪在地上,不斷磕頭:「臣妾絕沒有做過對不起皇上的事!」
李司安倒是很冷靜,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曲闌珊,當即跪在地上,朝着父皇磕了三個響頭。
「這一切都是奴才的錯,是奴才勾引李嬪,奴才願意以死謝罪!」
說罷,他直接撞上了旁邊的柱子,當場血流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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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華宮無人看守,妃子和太監在殿內飲酒作樂。
甚至連衣裳都未曾完全穿好。
私通的罪行,如今是怎麼也抹不掉的。
尤其李司安一死,更是死無對證,再加上這樣一張臉,父皇如何不多想。
「皇上,難道臣妾在你心裏,就是如此三心二意的女人嗎?」
李書儀面上一片死灰,她想伸手去碰父皇的龍袍,可卻被父皇無情甩開。
他眼裏,有一閃而過的嫌棄。
李書儀自然也看見了,跪坐在地上忽然笑了起來,眼中含着淚花,止不住地搖頭。
「沒想到多年情誼,皇上始終不肯相信臣妾。
「既如此,就當臣妾真的與人私通,皇上賜死臣妾吧!
「臣妾,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死,父皇還是有些捨不得的。
只是被貶爲庶人,然後又被關進了冷宮,從此再也不相見。
這已經是看在往日青梅竹馬的情誼上了。
我去見她,李書儀身旁沒有了伺候的宮女嬤嬤,整個人凌亂不堪,連着最簡單的髮髻也不會梳。
「你來幹什麼?」她聲音很冷。
我笑:「來看看你過得怎麼樣,看你過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她一愣,隨即眼中露出了明顯的譴責。
「本宮養育你多年,不求你多孝順,沒想到你居然是這樣子狼子野心!當真是宮女所生的公主,縱然本宮悉心教養,可也改不了骨子裏那股邪氣!」
她罵得很難聽,但是沒關係,我一點也不生氣。
宮女生的公主又如何?
或許在不久,就會有一位宮女所生的皇子,而這個皇子或許也能夠成爲下一任帝王。
我從袖口裏拿出一把匕首,捏在手裏仔細把玩着。
「從前,剛被你收養時。我也是期盼過你的寵愛,可是……你說綾羅綢緞乃是身外之物,女子不應該貪戀,我信任你,也願意聽你的話。可爲什麼九妹妹出生後,綾羅綢緞從未少過,甚至連缺少我的那一份,也都給了她?
「我知道自己不是你親生的,做不到一視同仁,我雖然有些委屈,但是我也未曾因此怨恨你。
「可我如今已到待嫁年齡,你可曾爲我籌謀過一日?
「萬國朝拜這種盛況,你也不許我去瞧,給自己親生的九公主打扮得花枝招展,本是想她被他國王子瞧上,沒想到邊塞可汗有意求娶。
「這也便罷了。
「你說,身爲公主,食天下俸祿,就應該爲百姓分憂,因此和親是絕大多數公主的宿命。
「你對我這麼說,可轉頭卻找到父皇,說只想讓你親生的九公主留在身邊,不必承擔江山社稷,只需要一世榮華富貴即可,甚至不惜讓我替嫁!
「母妃,你讓我如何不恨呢?」
所以啊,從前有多期待,如今就有多失望。
這世道女子艱辛,出了嫁便是另一番光景,因此在夫婿的選擇上必須慎之又慎。
她想毀我今後前程,那我自然得一命相搏。
所幸,我贏了。
「再告訴你一件事吧。
「父皇已經下旨,讓我去安國和親。安國主君剛弱冠,才能也不輸於父皇。而他後宮清靜,此番我一去,就是皇后。
「那麼邊塞和親之事,就只能落到九妹妹頭上了。」
聽着我的話,李書儀衝過來就想打我,但紅袖早早就防着她這一招,一腳踹中她心口,接着從我手裏拿過匕首,劃破了李書儀的臉。
看着她痛得在地上翻滾尖叫,我頭也不回地離開。
父皇多情,指不定哪日又念起了舊人,因此必須防患於未然。
而毀了容的青梅竹馬,就算從前的記憶再美好, 可是看着那樣一張面目猙獰的臉,堂堂一國之君又如何忍受?
那寧可對面不相識,從此陌路了。
-17-
我出嫁時,曲闌珊已經生下了皇子。
皇弟很是可愛。
父皇龍心大悅,曲闌珊一躍成了妃位,又是妃位裏唯一有皇子在手的人, 可謂無上榮寵。
她送我出嫁,親自替我蓋上紅蓋頭。
「雖說你會是皇后, 可到底後宮陰謀詭計不斷, 一定要小心。」
曲闌珊仔細地叮囑着我。
我點點頭:「放心,這些年在宮裏學到的手段, 已經足夠讓我撐起一國皇后的威嚴。」
自幼在深宮裏長大的我, 如今去往另一個深宮。
輸與贏, 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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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很久都沒有再傳來故人的消息。
只是偶有聽聞。
被送往邊塞和親的九妹妹,因爲受不住邊塞風沙苦寒, 日日啼哭。
可汗一開始還很寵愛九妹妹, 可她總是日日哭着,那份寵愛也逐漸失去,可汗又納了許多妃子,九妹妹如同進了冷宮。
偏她的性子還被養得急躁,被可汗身旁那些女人多番算計,失了唯一的孩子,整日鬱鬱寡歡,日子極其難熬。
至於一直被關在冷宮的李書儀, 因爲毀了容,也變得有些瘋瘋癲癲。
傳言,父皇曾在某個深夜想去冷宮見一見她。
卻突然瞧見了那張毀容的臉,嚇得拔腿就跑, 李書儀瞧見了這一幕,心如死灰, 用了一根白綾結束了自己。
又過了許多年。
我有了皇子和公主,孩子們都很爭氣。
皇兒被封爲太子, 皇上很滿意這個兒子, 地位無可撼動。
女兒是嫡長公主,自幼被我教得端莊嫺熟,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我也是一一都教了。
雖說後宮總是有源源不斷的新人,可到底我有母國的底氣支撐,誰也不能動搖我的地位。
曲闌珊在後宮同樣是各種爭鬥, 鬥倒了皇后和貴妃, 她如今成了後宮第一人。
又過了許多年, 父皇駕崩的消息傳來。
曲闌珊以宮女之身成了太后,從此盡享尊榮。
而我這邊——
安帝隨着年歲漸長, 腦子竟然開始糊塗起來, 寵愛着從宮外帶來的青樓舞姬, 甚至還想廢掉我的孩子,立她的孩子爲太子。
自然,我是絕對不可能忍受的。
一碗加了料的湯藥, 由我親自捧着給了安帝,結束了他這略顯短暫的一生。
我的孩子還未長成。
因此,我便成了能夠垂簾聽政的太后。
大權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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