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爲獸人生性淡漠,所以洛北不喜歡我的觸碰。
後來我才知道洛北怨我。
他怨我收養了他。
原來奄奄一息倒在大雪中的雙生狼,第一眼愛上的都是我的堂姐。
我從來,都不是他的救贖。
-1-
洛南和洛北是我和堂姐從地下黑市救下來的一對雙生狼。
我和堂姐當時看着兩隻髒兮兮的小狼崽便決定一人收養一隻,我抱走了洛北,堂姐抱走了洛南。
一養便是十三年。
我一直以爲洛北即使不喜歡我,也會感激我的恩情。
直到那次我不小心聽到他和其他獸人的對話。
有人問洛北:「柳雨對你挺好的,你爲什麼對她那麼冷淡?」
洛北嗤笑一聲:「誰要她對我好了?」
「洛北,你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福?那我還真應該好好謝謝柳雨。如果不是她先抱走了我,現在和青青姐在一起的就應該是我。」
有人接話:「能理解,比起柳青青,柳雨長得實在寡淡。」
我突然想起十三年前的那個夜晚,洛北望向我和堂姐時眼裏亮起來的光。
比天上的星辰更爲璀璨。
是我選他的原因,亦是他怨我的開端。
鈍痛襲來,多年走鋼絲一般的情緒,在這一刻轟然墜地。
-2-
我在客廳的沙發上枯坐到半夜。
一次次拿起鏡子,看着鏡子裏的姑娘圓臉皮膚暗淡。本來就覺得一般的臉,如今卻越看越覺得難看。
我憎惡地把鏡子放到一邊,又忍不住再一次拿起。
想到堂姐那明媚張揚的笑。
我垂下頭,任由自己被自卑的情緒包圍。
開門的聲音響起。
洛北帶着一身酒氣進來,只淡淡暼了我一眼便打算轉身進臥室。
我用手背擦了擦眼淚,起身第一次拽住他的尾巴,手卻被洛北一下子拍開。
他退後一步,聲音森寒:「別碰我。」
一如我第一次想摸他狼耳時的反應。
原以爲是生性淡漠帶來的疏離,實際上只是他的厭惡。
即使我把洛北撿回來後認真照顧了他十三年。
我忍不住自嘲笑笑,原來不漂亮的人連真心都不值得被別人認真對待呢。
不清楚眼淚什麼時候滴落在地,當我再次抬起頭,客廳裏只剩我一個人。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滴滴答答落個不停。
巨大無聲的絕望包裹着我。
免不了就會想起之前學校經常組織的遊園會。
我會帶着一大鍋牛肉在院子裏找到洛北:「洛北,這次學校的遊園會你能陪我去嗎?」
洛北從泳池裏探出了頭:「不去。」
「可好多人都帶了家裏的獸人。」
「不去。如果你想帶可以收養新的獸人。」
所以我每次都是一個人去的遊園會。
那時我站在角落裏,看着洛南頂着和洛北一樣的臉,卻笑得無比溫和。
洛南揉着堂姐的頭問她:「青青,你想不想要那個小熊玩偶?」
堂姐笑着點頭,踮起腳想摸洛南的狼耳,洛南總會彎下腰方便堂姐。
我像個小偷一樣窺探着,渴望着堂姐的生活,害怕被人發現。
可有一次,陳肆安帶着他的小弟把我推倒在地。
那一刻我是慌的。
陳肆安的聲音極盡嘲諷:「喲,這不是咱們班的大學霸柳雨嗎?你家的小獸人怎麼不跟你一起出來啊?」
他的小弟搭腔:「柳雨家的獸人和柳青青家的是雙生狼,結果哥哥跟了大美人,弟弟跟了大餅臉,換我我也不會出來。」
我不服,咬牙站起來就朝着陳肆安小弟臉上揮去。
陳肆安小弟被我打倒在地後,陳肆安撲過來想要打我,也被我按在地上捶。
結果就是我被叫了家長。
我本以爲我媽會站在我這邊。
可她卻當着老師和陳肆安的面抱怨:「你也真是的,你同學也沒說錯,你動手打人家做什麼?」
我扯着我媽的衣角小聲喚了句:「媽。」
我媽卻似沒有聽到一樣繼續說:「本來就不漂亮,脾氣還那麼差,養個獸人都養得心不在你身上。我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書呆子,有時候,我更希望我的女兒是青青。」
我不知道是怎麼跑出辦公室的。
我只記得我在公園裏哭了一整夜,回去的時候迎接我的是我爸抽的耳光。
還有那句:「真後悔生了你這麼個東西。」
-3-
我在客廳坐了一整夜。
當第一縷陽光照進來時,我下意識躲閃。
當我縮在自己那光線昏暗的臥室時,我才感覺到一絲心安,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晝夜顛倒的作息讓我醒來時腦袋一片空白。
片刻的虛妄後又被無盡的自卑和寂寞籠罩。
我推門出去,才發現是黃昏。
洛北出去了,但房間裏處處都是洛北的氣息。
我隨意喫了碗麪,把房間內屬於我的東西收了乾淨。
其實沒太多我的東西。
我十八歲考上大學後,就逃離了我家,我怕我父母不善待洛北便把他也接了出來。
洛北永遠是那個態度,不接受也不拒絕。
當然也不能完全這麼說,他會拒絕我的觸碰、我的擁抱。
我最窮的時候,就租得起一間房,他睡牀上,我睡沙發上。
洛北一米九幾的個子進出矮小的出租屋老碰頭,我便沒日沒夜掙錢買了套小三居。
我想我只有洛北了,即使他冷淡了點,但始終是我撿回來的小狼。
愛是常覺得虧欠,所以我給他買了很多很多東西。
我從來沒想過他根本不想要這一份愛。
我決定成全他。
把行李打包好,我戴緊了口罩才走出了我和洛北的家。
街燈亮着,我把車隨意停在路邊,下車漫無目的地行走。
我喜歡散步,洛北也喜歡散步,但他並不喜歡和我一起走。只有堂姐帶着洛南時,他纔會和我一起。
我早應該發現的。
țù²洛北平日總垂着的尾巴在那個時候纔會激動地轉圈。
我還以爲是他太想念洛南。
一聲鳴笛將我從記憶裏扯回。
我茫然抬頭,只看見別的獸人來接自己的主人。
是我不曾感受過的溫馨。
我一個人站在這裏,像個觀賞演出的小丑。
第二天早上,當工作人員第三次確定我是否要解除和洛北的關係時,我還是點了頭。
人類單方面解除與獸人的收養關係需要經濟補償,我把那套小三居留給了他。
辦事處的小姐姐把「解除關係證明」遞給我時又問了一句:「柳小姐,那洛先生這份是由您親自交給他,還是需要我們轉交。」
我拿出昨夜寫寫改改的信:「你們轉交吧,還要麻煩你們把這個也一併拿給他。」
信裏只有兩句話。
【對不起呀洛北,在沒有徵得你同意之前就帶走了你。
【所以這次我把自由還給你。】
我走出獸人辦事處,開車離開了這座城市。
我新的生活要在一個面朝大海的地方,等待着春暖花開。
4ṭũ̂⁴
因爲新的工作是沿海一所大學的講師,我在那個城市租了一套海景小院。
傍晚的海風腥腥鹹鹹,我戴着口罩在海邊散步,橘色的晚霞正好。
我拍了照,習慣性地打開了和洛北的聊天框。
往上翻着,都是我的自說自話。
有我分享的可愛擺件,有天邊奇怪的雲,有一株花的生長……
他很少回我。
極短一個「嗯」字便打發了。
最後的記錄停在我聽到他吐露真相的那一天。
我問他:【你在哪裏?我來接你回家。】
他依舊沒回我。
他應該早就收到「解除關係證明」了吧?
可他甚至連告別的話也不願說。
只剩一顆心密密麻麻地泛起酸澀。
我想了想,覺得新的人生不應該和舊事扯上關係。
於是我換了手機卡,重新申請了社交賬號。
今夜實在難以入睡,夜涼如水,月色傾瀉而下。
我最喜歡這個時刻。
在我媽那次在辦公室當衆揭開我的傷疤之後,陳肆安便無所顧忌地嘲諷我醜。
「柳雨就是個醜陋的書呆子,連她親媽都不喜歡她。」
我反駁不了,因爲他說的是事實。
我只能等待夜幕降臨,好藏匿在黑夜裏偷偷哭。
那個時候洛北老站在院裏,我在陽臺哭完了他也站在院裏。
我曾誤會那是他的無聲陪伴。
現在想來或許他只是同我一般。
藉着黑夜去掩蓋自己的悲傷。
-5-
除了學校的講師工作,我還有自己的項目課題,結束後會在海邊跑上一圈再回來寫稿。
我把所有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來換一個不失眠的夜晚。
有些女大學生大膽熱情,課間總來閒聊:「老師,你爲什麼從來不摘下口罩啊?」
「因爲我長得不好看。」
「誰說的?我去撕爛他們的嘴,哪有不好看的女孩子。」
小姑娘說得情真意切,附和的人也一臉同仇敵愾。
我會打趣笑笑,然後跳到下一個話題。
於是學生們開始聊自家獸人。
她們又問我:「老師,你家養的什麼獸人啊?」
我不知道怎麼說和洛北的糾葛,只搪塞了一句「死了」。
「對不起啊。」
她們沉默了很久,直到上課鈴聲響起。
後來每週兩節大課,總有學生會給我帶奶茶、蛋糕、巧克力。
我喫不完,便想起學校裏撿垃圾的小狐狸獸人。
獸人貌美,狐狸獸人容貌更甚。
但學校的小狐狸獸人兩邊臉上都有許多條劃痕,深深淺淺交錯着。
他怕嚇到學生便只在晚上纔出來行動。
等到晚上從實驗室出來我打算去找小獸人時,卻碰巧遇上了下雨。
一個身影突然躥出來,帶着蓬鬆的狐狸尾巴。
我小聲叫了句:「小狐狸。」
「啊?」小獸人轉身,低頭髮現了我。
他快速用手遮住臉道歉:「姐姐對不起,我只是過來避雨的,我不知道這裏有人。」
秋雨寒涼。
小獸人溼得徹底,我看着他身上滴落的水說:「不用遮住臉的,我見過你。我辦公室有熱水和烘乾機,你跟我上去洗一洗吧。」
小獸人小心翼翼放下手,輕輕點頭:「麻煩姐姐了。」
進了辦公室,在明亮的燈光下我才發現小獸人年紀很小,和我的學生差不多一樣大,十八九歲的樣子。
在小獸人洗澡期間,我到隔壁問了許多關於小獸人的事。
同事熱情地侃侃而談。
「那個小狐狸呀,叫『林墨』。聽說之前長得很好看,他主人就想把他賣去地下黑市做那種工作。誰知他死活不肯,還咬傷了人跑了出來。後來逃跑的時候傷了臉,地下黑市的人看他臉毀了,就把他揍了一頓丟到海里。只是他命大被我們學校學生撈了上來,就一ṱŭ₄直在學校裏面以撿垃圾爲生。」
我又問了一句:「那他住哪裏?」
「學校後山有個棚子。」同事皺了一下眉,「柳雨,聽說你的獸人死了,你該不會是想收養他吧?」
我咬着熱奶茶上的吸管,沒有說話。
同事的聲音突然拔高:「他那麼醜,怎麼會有人想收養他?」
他的話和記憶裏同學對我的嘲諷有些重疊。
「她長得那麼普通,怎麼會有人喜歡她?」
可憑什麼啊?
明明我們也有一顆愛人和渴望被愛的心!
我告訴同事:「張哥,林墨不醜,他只是受了傷。
「而且他很善良也很可愛。我親眼見過他把撿到的食物分給校外的小乞丐,也見到過他給獸人學校捐錢。所以拜託您,以後請不要這麼說他。」
從同事的辦公室出來,我看見林墨站在走廊裏。
他的頭髮、尾巴依舊溼漉漉的。一雙眼睛裏都是眼淚。
我不好意思地轉移話題:「你不好操作的話,我給你擦?」
接過毛巾,我給林墨擦着頭髮、尾巴上的水汽,又用吹風機吹乾。
我第一次給獸人吹尾巴,毛手毛腳地犯錯,就一直在說對不起。
林墨紅着臉說:「沒有關係,已經很謝謝姐姐了。」
好不容易弄完,我把蛋糕和奶茶拿給林墨。
他沒有收,彷彿下了很大決心纔再次開口:「姐姐,我喫很少的,你能不能收養我啊?」
我的手一頓。
林墨繼續說:「我知道我不好看,但是我會做飯、洗碗、打掃衛生,我還會按摩會養花。」
我笑了笑,摘下了口罩和他對視:「可我也不好看,你還會選擇我嗎?」
林墨的手小心撫上我的臉:「姐姐很可愛,我想跟姐姐走。」
眼眶有點酸澀,我眨眨眼睛止住淚水,牽着林墨離開了實驗樓。
雨停了。
我給自己選了個同病相憐的家人。
-6-
我收養了林墨。
林墨如他所言一般做得極好。
他會把家收拾得極整潔,會在院子裏種花,會把飯做好送到實驗室。
「今天過柱子都快過死了。」張哥從隔壁跑過來蹭飯。
他夾起一筷子番茄牛腩喂進嘴裏:「草,林墨做飯那麼好喫嗎?啊啊啊~突然感覺我家的那位除了賣萌撒嬌什麼都不會。」
其實張哥應該知足的,洛北也不會做飯,甚至連撒嬌賣萌都不會。
又或許只是在我面前纔不會。
我又做了噩夢。
是一段被塵封在腦海深處的記憶。
我夢見十七歲那年,堂姐帶着洛南,我帶着洛北去遊樂園。
我們玩到一半,遊樂園被恐怖分子襲擊。
爆炸聲從四周響起,洛南護住了堂姐,而我拉着洛北往外跑。
我們在遊樂園的最東邊,可是飛濺的彈藥碎片還是劃傷了每一個人。
距離出口只有幾步之遙,出口突然被炸得粉碎。
我那時衝在最前面,自然沒注意到那次爆炸中洛南和洛北都撲向了堂姐。
可夢裏卻看得清清楚楚。
我孤零零地倒在沙石堆裏,沒有人在意。
洛南和洛北都在慶幸將堂姐護得很好。
我後面又在牀上昏迷了很多天,爸媽和洛北都在安撫着哭泣的堂姐。
有聲音在嘲笑我:「柳雨,你看,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人愛你。」
它從各個角落響起,重複着縈繞着將我包圍。
我飄浮在空中的靈魂抱着頭蹲下,聲嘶力竭地辯解:
「不是的,不是的……」
恍惚間,有人拉住我的手帶着我往外跑。
他說:「姐姐,不是的。每個人都值得被愛。」
我從夢中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林墨,他坐在牀邊焦急地替我擦着額頭上的汗。
看到我醒來,他總算鬆了口氣。
我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下,我哭着說:「林墨,你可以抱抱我嗎?」
林墨爬上牀把我攬在懷裏。
我像個孩子一樣,訴說着自己的情緒。
林墨拍着我的背低聲哄我。
我不用擔心他像我爸一樣說:「滾一邊去,別來煩我。」
不用擔心他像我媽一樣隨意敷衍兩句,又拿Ţũ̂⁷着錢去打麻將。
更不用擔心他像洛北一樣,漠然地看着我。
我說:「林墨,我想聽歌。」
林墨輕輕唱了起來:
「我的小時候,吵鬧任性的時候,我的外婆,總會唱歌哄我~」
-7-
我在林墨的照顧下,一天天好起來。
今天的陽光格外明媚,我和林墨去院裏曬被子。
我和林墨曬着曬着鬧成了一團。
門外有人叫我:「阿雨。」
我回過頭看見了洛北。
手裏的衣架直直掉落。林墨注意到我情緒的異樣,擋在我面前。
我拉了拉林墨的衣角。
「沒事,我認識他。你先去處理螃蟹,我跟他單獨說兩句。」
我們去到了海邊的長椅上。
海風吹亂頭髮。
我扯開嘴角尷尬地笑:「好久不見啊,洛北。」
洛北只是問:「那隻狐狸是誰?」
「我新收養的獸人。」
洛北的語氣不好,不過他對我的態度一直說不上好。
「那我呢?」
「我們已經解除收養關係了。」
「你要爲了那隻醜八怪拋棄我?」
我沒控制住,一巴掌扇在洛北的臉上:「別用這個詞說林墨。」
洛北的眼裏滿是不可置信:「阿雨,明明是你說的,永遠不會捨棄我。」
「可你想要的不一直都是柳青青嗎?我只是成全你而已。」
洛北像是反應過來什麼一樣,扣住我的肩膀問我:「所以那天你聽到了是嗎?」
「是又如何?」
「對不起……」
洛北似乎還想說什麼,我卻不願再聽。
起身離開。
在海邊無目的地散着步。
手機響起,是我發小唐月柔的消息。
【雨雨寶貝,你堂姐要和她的獸人結婚了,你會回來嗎?】
原來洛北的一切行爲都有跡可循。
他只是沒有得到他的白月光,沒能搶走他的救贖。
同時,又捨不得我的照顧。
真是可笑。
我沿着海邊走了很久很久。
等我回到小院,林墨的螃蟹已經蒸好,還做了其他我喜歡的菜。
林墨在院子裏來回踱步,兩隻手不停地揉搓交疊。
在看到我進門那一刻,他整個人衝過來抱住我,尾巴在我身側的手上蹭着:「姐姐,你回來了啊。」
「嗯。」
「我還以爲你不要我了。」
我摸了摸林墨的狐狸尾巴作爲安撫:「沒有不要你,別想那麼多。」
「可是剛纔那個獸人看你的眼神讓我很不安,而且他長得很好看。」
林墨的聲音越說越低,眼淚順着臉頰滴落。
我抬手摸上林墨的臉:「我送你一個禮物好不好?」
林墨的狐狸耳朵動了動。
我踮起腳去摸:「給我摸一下耳朵我就告訴你。」
林墨蹲了下來,像很多年前洛南蹲下來那樣。
我小心翼翼伸出手,觸摸到了年少不可得之物。
我說:「林墨,你的臉可以醫,我攢夠錢了。」
林墨頓了一下:「姐姐,你是不是打算醫好我,然後跟那個獸人走?」
我捏了捏林墨的尾巴,又湊近他的耳邊說:「林墨,你什麼時候能改掉瞎腦補這個壞毛病?」
其實我知道的。
林墨的不安源於自卑。
那種深入骨髓的不配得感,一時半會消弭不了。
所以我會給他十足的安全感。
林墨突然低下頭,第一次舔舐我的脖子,我不習慣地把他推開:「你們犬科怎麼都喜歡舔人啊?」
「姐姐,他也舔過你嗎?」林墨的手握緊又鬆開,好像把自己安撫好了纔再次開口,「沒事,只要姐姐現在身邊是我就行。」
我跳起來給了他頭一下:「他不給碰的。他喜歡我堂姐,懂了嗎?」
晚上,林墨抱着個枕頭敲開了我的臥室門:「姐姐,我能跟你一起睡嗎?」
我沒有拒絕。
狐狸尾巴很暖和,狐狸獸人也很暖和。
我裹在裏面,忘記了前半生的不甘和掙扎。
-8-
堂姐的婚禮我沒有去,只是託唐月柔送了禮物。
洛北的出現彷彿只是我的錯覺。
慶幸的是林墨的手術很成功。
我望着他那張臉,大概懂爲什麼他前主人想把他賣去特殊行業了。
他確實有那個姿色。
一雙桃花眼瀲灩,鼻樑高挺,嘴脣紅潤。
之前被傷疤遮住的絕色在此刻又重新回來。
可是他太好看了就會顯得我高攀不上。
林墨看着我有點煩躁,怯生生地詢問:「姐姐,怎麼了?是我不夠好看姐姐不喜歡嗎?」
我揉揉他的耳朵:「沒有,很好看。」
林墨出院後,還是會給我送飯。
而張哥已經和我發展到出伙食費讓林墨捎帶一份飯的交情。
今天辦公室還有一些學生,他們過來問能不能加入我的課題組。
所以林墨一進門就被ṱŭ̀ₒ一羣人圍觀。
林墨害羞地走後,張哥率先開口:「臥槽,這還是之前那個林墨嗎?好看到有點過分吧。」
有了老師的開頭,學生也緊跟着接話。
「咱柳老師眼光毒辣啊。」
「就是就是。」
「哈哈哈哈哈,沒有人代入一下林墨嗎?在最落魄時被收留拯救,換我都和柳老師生死相許了。」
「對呀,領養手續和手術都要花不少錢。」
「哇!嗑到了耶!」
……
我在門外輕咳了一聲,學生們馬上把話題強行轉到了課題的發展。
我下班時,林墨開車等在樓下。
林墨已經不愛低着頭了。
他會笑。
他笑的時候我總覺得光影在他臉上轉啊轉,再轉到我的心上。
而我變得越來越沉默。
-9-
我沒想到還會再遇到陳肆安。
他新開了個小公司,來我們學校趁秋招的東風想挖幾個好學生。
林墨那天碰巧陪我走路來上班。
陳肆安打量了他好幾眼又打量了我好幾眼:「喲,這不是老同學嗎?換新獸人了?怎麼?是不是洛北看不上你拋棄你了?」
我不想和陳肆安多說什麼,拉着林墨繞開他。
陳肆安卻湊到林墨跟前:「那麼漂亮的小狐狸啊,陪柳雨委屈你了吧。」
林墨一把推開他:「沒事請不要惡意揣測他人關係。我很喜歡姐姐,謝謝。」
陳肆安卻沒停止他的歹毒:「什麼叫惡意揣測?柳雨她親媽都不喜歡柳雨,說她不好看,樣樣都不如柳青青。柳雨自己都知道用口罩遮住那張醜臉。你能喜歡她什麼?我看你就是圖柳雨的錢吧。」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我感覺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暴露在人前接受審判。
但下一秒,林墨的拳頭砸在陳肆安臉上,把陳肆安一拳打倒在地。
聲音帶着壓抑的憤怒:「我說我喜歡姐姐,你是聽不懂嗎?」
林墨的拳頭重重落在陳肆安的臉上,像很多年前我在容貌歧視上的第一次掙扎。
可我的媽媽卻罵了我。
所以我質疑自己。
是不是不好看的人就活該接受這種嘲弄?
我試着一次次與自己和解,又一次次被拽入這場容貌的審判之中。
在自卑的海里溺水掙扎。
忽然,有一隻柔軟的小手死死牽住我:「說尼瑪呢!你個有娘生沒娘養的畜生很好看嗎?自己都很一般,還在這裏對別人評頭論足起來了。」
周圍有越來越多的聲音。
「我的天!容貌羞辱?這人傻逼吧,人家長什麼樣和他有半毛錢關係,是不是因爲這個老師太優秀所以這畜生嫉妒人家。」
「這一看就是個破防狗。」
「我有發言權。我去實驗室偶然見過柳老師真容,很可愛的鄰家姐姐長相,和醜完全不搭邊。」
「我也有!柳老師教過我。她人超好的,還會給學生買小零食。性格好身材好氣質好,這男的純純造謠。」
「姐妹們,這和柳老師真實長相沒有關係。回到正題,隨意評論他人長相且語言惡劣,這男的純屬道德敗壞呀。」
「別討論了,來個男的拉架啊。等下林墨把這畜生打死了的話對林墨不好。」
……
男生們終於反應過來湧了上去,藉着拉架的名頭狠踹陳肆安。
拉着我手的小姑娘把我護在身後:「不行,咱得找領導把這狗東西趕出去。」
時隔多年,我和陳肆安又一次一起站在辦公室,只是這一次我身後是一羣正義的孩子。
還有,林墨。
學校領導調了監控,看完他出門吸了一口煙又折回來給了陳肆安一拳。
領導對負責秋招企業審覈的工作人員說:「你們真是餓了,怎麼什麼垃圾都放進來?取消他的資格,禁止我們學校名下所有企業和他合作。趕出去。」
陳肆安討好的嘴臉驟變:「你憑什麼取消我的資格,還打人?我要告你們!」
領導睨了他一眼:「憑我是這次秋招的負責人,這個學校的副校長。而且我們學校有全國前三的法律系,從沒有打過敗仗的法務部門。」
說完,領導轉身離開,留下一句:
「歡迎來告。」
我擦掉眼淚,在身邊的善意中活了過來。
-10-
夜晚,我和林墨坐在沙灘上。
海浪一次次襲來,沒過腳踝又迴歸大海。
我抬頭看着漫天的繁星,又側過臉去看身邊的林墨。
他也剛好在看我。
我說:「謝謝你啊,林墨。」
林墨卻摟過我,吻落了下來。
他吻了很久很久。
柔軟的觸感消失,林墨依舊沒有放手,望向我的眼睛裏都是溢出來的深情。
他說:「姐姐,很抱歉沒能從小出現在你身邊保護你。」
「現在遇見也不遲。」
林墨從身後變出一個首飾盒。
「姐姐生日快樂。」
我打開是一條很漂亮的珍珠項鍊。
「你哪來那麼多錢啊?」
「你給我的錢可多了,這是我把多餘的錢拿去投資掙的。」
「你還真是個小機靈鬼。」
「我會掙錢、會做飯、會顧家,所以姐姐願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林墨湊近我,溫熱的呼吸噴在頸間,他繼續說,「姐姐,我喜歡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和你在一起的機會?」
我愕然:「啊?我還以爲我同意一起睡的那天我們就在一起了。」
那夜小狐狸抱人抱得很緊,不知疲倦地舔舐着自己的心上人,尾巴在身後快變成了螺旋槳。
-11-
我和林墨確定了關係後,他把自己攢的小金庫一次性給交了。
我看着快不輸我存款的金庫。
一咬牙把小院給買了。
我在課堂上也終於摘下口罩,學生們邊鼓掌邊尖叫,還有男生活躍氣氛吹着口哨。
「柳老師最漂亮了。」
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只是我又遇到了洛北。
洛北守在實驗樓下等我。
我走近的那一刻,洛北遞給了我一條斷貨很久的手鍊。
是高三那年堂姐手上戴着的那款,是洛南送給堂姐的生日禮物。
那時,我盯了手鏈很久。
我和洛北說:「洛北,你能不能也送給我一份生日禮物呀?不用你花錢,你就算給我畫幅畫我也喜歡。」
可我到離開也沒有收到過洛北的禮物。
我望向這份遲來的禮物,沒有接,只是問他:「洛北,你什麼意思?」
洛北低下頭,懇求般地開口:「阿雨,你喜歡的東西我找了很久終於找到了,你別不要我好不好?」
我搖了搖頭。
洛北衝過來抓住我的手:「爲什麼不好?我們在一起十三年。阿雨,整整十三年啊。我知道我以前忽視了你,你走後我也去找過柳青青,可我發現我錯了。我對她只是我們狼獸人中對同類的獵物的追趕心態。我不喜歡她。
「阿雨,我喜歡的一直是你。」
我甩開洛北的手質問他:「可你知不知道,十三年來除了第一次抱你回家,和抓你尾巴被拍開那次,這是我們第一次那麼親密地接觸?」
洛北怔愣一瞬,又舉着尾巴靠近我:「不會了,不會再推開了。阿雨,你摸摸它好不好,想怎麼摸都可以的。」
我向後退了一步:「太晚了,洛北。」
在你身邊我真的太委屈了。
是焐了十三年也沒有焐化的寒冰。
再想起,便只記得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一次又一次的漠視。
洛北緊張地說:「我可以彌補的。」
我再次搖頭:「我已經有林墨了。」
洛北垂着眸,很久,嘴脣翕動,緩緩吐出幾個字:「我不介意他的存在。」
「可我介意。我希望遇到一個忠貞的愛人,我也想做他忠貞的愛人。洛北,其實一開始如果你告訴我你想選的是堂姐,我並不會阻止你。我甚至希望你能早點告訴我,那樣就不用互相折磨蹉跎那麼些年。」
我用手背抹去眼淚,對他笑:「洛北,我們既然沒能好聚那就好散吧。」
林墨今天來得有些晚,此刻,他拿着一大束玫瑰站在不遠處。
我跑着撲進林墨的懷裏:「我們走。」
洛北跟了一路。
林墨問我:「姐姐,他怎麼又來惹你難過了?」
「沒有,只是告別。」
洛北在院外站了三天三夜。
我聯繫上洛南,讓洛南強行把他弟帶走。
被注射了鎮靜劑後,洛北掙扎着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哥,求你別把我和阿雨分開。」
洛南也試圖勸我:「其實小北真的很愛你,他送你那條手鍊是他學了很久,親手打的。」
我無奈發笑:「我親手做給他的東西少嗎?可是洛北他有珍惜過一次嗎?」
洛南走的時候還在感慨:「怎麼就走到今天這步了呢?」
但,有些事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了。
-12-
聯繫洛南後,其實我就做好被柳家人找到的準備。
但沒想到電話來得那麼早。
一個深夜,我睡得迷迷糊糊,卻被一陣鈴聲吵醒, 我踹了林墨一腳。
「不是睡前讓你把鈴聲關了嗎?」
林墨鬆開抱着我的手,摸了手機塞到我手上:「姐姐, 是你的手機。」
我淺咳一聲掩飾尷尬,Ťúₘ接通了電話。
手機那邊是很長的沉默。
我問了幾聲沒人應答正打算掛斷,對面終於響起一道男聲:「是小雨嗎?」
是貫穿着我生命最初十八年的聲音。
我的手有些顫抖, 但身後一直傳來林墨灼熱的體溫,他在默默告訴我:「別怕,我在。」
我對着電話那頭的人說:「爸,有什麼事你不妨直說。」
對面嘆了口氣。
「你媽媽腦溢血快走了,她想看你最後一眼。」
我始終沒辦法原諒我媽, 卻又拒絕不了一個將死之人的請求。
結束通話後, 我坐了起來。
林墨也坐了起來把我環住。
林墨沒有說話, 他明明聽到了一切, 但他還是把決定權完全交到我手上。
我最終還是去看了我媽。
她虛弱地躺在病牀上說:「對不起。」
我爸在旁邊解釋:「小雨, 你媽媽聽說了陳肆安去你學校鬧的事,她才知道她那年做錯了。」
等把我媽火化下葬, 我和我爸站在我媽的墳前。
有風吹過,我攏了攏身上的衣服開口:「爸,其實我知道我媽根本不會後悔, 她永遠不會覺得自己錯了。她只是快死了,想騙騙她的女兒爲她盡孝ṭŭ̀⁹而已。
「爸, 你也是一樣的, 你也不會覺得自己錯了。大四那年我已經一次性支付清贍養的費用,小時候你沒管過我, 所以以後也別再見面了。還有你小時候都叫我死丫頭,現在就別叫小雨了, 聽起來怪噁心的。」
這是第一次我爸看我的眼裏不是厭惡嫌棄,而是傷心。
但我轉身離開了。
畢竟林墨還等着我回家呢。
-13-
靠海的小院, 林墨種了一牆一院的花。
在春日裏, 大片大片地開, 開成屬於我的花海。
林墨在一個有風的下午, 向我求婚了。
他單膝跪地, 邊哭邊說:「我被丟進海里死過一次, 後來的林墨只是活在這個世界的遊魂。姐姐,是你的選擇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我想用盡我的餘生去愛你。柳雨, 你願ƭù⁶意嫁給林墨,一生一世永不分離嗎?」
「我、願、意。」
戒指被戴在左手中指。
林墨抱着我開心得像個孩子。
我曾經在世界帶給我的傷害裏, 一個人走了很久很久。
後來,我遇見了光。
而林墨,是其中最亮的那一束。
和林墨結婚以後, 好多人都和我感慨:「都說愛人如養花。林墨給你養得是真好啊。我肉眼感覺你越來越漂亮了。」
林墨若是聽到, 便會牽着我的手說:「是阿雨先養好的我。」
再後來,林墨偷偷以我和他爲原型寫了一個故事。
我無意間發現。
便買了一本丟在辦公室翻閱。
在書的最後一頁,他寫道:
【雖然我極致希望大家只會接觸到世界的溫暖。
可每個人在成長的道路上都不可避免會遇到惡意。
我希望在傷痛之後, 大家能迎來燦爛的新生。
也希望每一個陷入容貌焦慮的人,挺起胸膛。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點。
你,值得被愛。】
(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