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大的反派追妻火葬場了

我養大的魔頭,在謝師宴上用匕首剖開了我的肚子。
他扭轉刀柄,輕聲說:「抱歉師尊,我要救阿婼。」
「您沒了金丹,還能活。可她不行。」
他探出手。
可我腹腔空空如也。
當年,他走火入魔,我的金丹早就給了他。
我苦笑着流出眼淚:「你負我。」
魔頭恍然大悟,驚詫地瞪大眼睛。
我重重倒地。
黑暗中,機械聲音響起——
「恭喜您,穿書系統任務已達成……」
可是,聲音忽然中斷。
「等等!宿主,反派好像瘋了!」

-1-
我死了。
我又活了。
——在我任務完成,即將光榮退休前,系統告知我,必須回來拯救世界。
因爲,主角快被反派給打死了。
我從墳地裏爬了出來。
我的原身着實難看了許多,破破爛爛,白骨斑斑。
「宿主,已經過了二十年了。」系統適時地解釋道。
二十年,斗轉星移,ťūₑ翻天覆地。
我仰頭,一場血色的火雨正淅淅瀝瀝地落下,在荒蕪的土壤上滲出黑點。
我的太陰劍豎插在墓碑前。
我探手,它嗡嗡震動,乖順地跳入我的掌中。
寒光大顯,戾氣盎然。
不錯。
如今,我沒了必須依照原書演戲的桎梏,在多個世界積攢的經驗讓我靈力暴漲。
「師……尊?」一個聲音顫抖而不可置信。
我轉身,看見了橫刀而立的達奚珩。
那個曾經笑吟吟剖開我的肚子,要取我金丹的逆徒。

-2-
在他的劍下,主角宣弘和已經氣息奄奄,渾身的血瀰漫開來,泛起一陣濃烈的鐵鏽味。
他快死了。
我皺眉,立刻快步上前。
達奚珩臉色青白,方纔對戰時的狂妄桀驁一掃而空。
他雙眼發紅,緊張而訝然地看着我。
他猛地回頭,衝他的部下問道:「你們有沒有看到我的師尊?還是說我又做夢了?你們!你們也看得到,是不是!是不是啊!」
他的聲音抖得七零八落,壓根沒有往日裏戾氣滔天、威壓駭人的樣子。
達奚珩死死盯着一干部下的眼睛。
當意識到他們正驚詫戒備地瞪向我時,他才確定自己沒有做夢。
他笑了笑,又撇了撇嘴,像是快要哭出來。
赤色的雙眸,連眼尾都帶着緋色。
「哐。」
他扔了劍,雙臂伸展,像個虔誠的瘋子。
「師尊,你還活着,太好了!」他仰起頭,衝我笑。
我瞥了他一眼。
這笑,我再熟悉不過。
作爲一個倒貼反派的配角角色,我曾悉心教導着他,也隱晦暗戀着他。
即便達奚珩有什麼要求太過分了,只要他這般笑笑,我就會無奈地搖頭,順從他的所有請求。
「你啊,再這般闖禍,只會樹敵過多,橫生事端。」良月梨花下,我曾輕輕點着達奚珩的額頭,呢喃道。
那時,達奚珩半跪在我膝前,笑容帶着點邪氣:「我有師尊,我不怕。」
我嘆道:「確實,你不用怕。我會護着你,哪怕……用我這條命,都會好好護住你。」

-3-
但如今。
我的原任務已結束,戲演完了。
我眼中只有天下蒼生。
我平平掃過達奚珩,眼神平靜,就如同掠過那些花草,或普通的一塊石頭。
目光垂下,落在宣弘和身上時,才輕輕一頓。
我走了過去。
達奚珩下意識朝我走來,乖巧地想要抱我入懷:「師尊,你來找我了。我就知道你沒有生我的氣。師尊,弟子好想你。」
可下一瞬,我伸手格開他伸出的雙臂,淡淡道:「借過。」
我與他擦身而過。
達奚珩的笑容僵住。
他雙眸瞳孔驟縮,倉皇收起手臂,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蹲在宣弘和麪前。
他的手指發着抖,聲音無力:「師尊,你在幹什麼啊?」
他猛地跪下,膝行幾步,黑色大氅重重甩落進泥水裏。他狼狽地爬到我身邊,抓住我的手,然後擠出笑容:「師尊,我在這啊。弟子在這裏。」
宣弘和的狀況十分糟糕,如果只是輸入靈氣,恐怕來不及救他性命。
我皺眉,解開他的衣襟,細看他琵琶骨上的劍傷。
達奚珩晃了晃身子,看到我貼着宣弘和肌膚的手掌,他宛若遁入了一場詭異而痛苦的夢境。
他撐着搖搖欲墜的神志,強笑道:「師尊,你不用替我殺他,您好好療養身體,您放心,弟子如今變強了,殺他這種髒事我來做就行。」
他眉心戾氣更甚,黑氣繚繞,入魔已深。
我顧不得看他,伸手凝了靈氣,剛要去給宣弘和療傷,腳踝卻被人重重抓住。那人偏執,用力拉我。
我終於回頭。
達奚珩跪倒在地上,他雙眼充斥着疑惑、不可置信和嫉恨。他努力衝我揚起笑,乖順到謙卑。
「師尊,你怎麼總在看他啊?」
「你不是喜歡我嗎?爲什麼你自始至終,不曾正眼看我?」他輕聲問。
「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他連聲道:「對不起啊,師尊,我以爲你會原諒我的。我沒想到你的金丹已經給了我,我不是成心要害死你的,你再原諒我一回吧,別和我置氣了。」

-4-
達奚珩盯着我,笑容甚至帶了點天真的撒嬌。
可我的目光並非凝在他的身上,而是,落在他的髮間。
——達奚珩挽着一枚白玉素簪。
玉色皎潔,是上等的靈品。
那是我送給他的東西。
他是魔族後裔,天生邪氣,受盡他人憎惡。
我便給他添置了許多防身寶器。
而這一件,雖是他人求而不得的修煉寶材,但對當時的達奚珩而言,卻是可有可無,連簪頭髮都嫌棄麻煩的累贅。
我給他的寵愛和寶物實在太多了,以至於他司空見慣,煩不勝煩。
但達奚珩在我面前向來擅長僞裝,他會笑嘻嘻地接過禮物,然後背地裏不耐煩地踢到牀底。
那日,我去監督他溫書時,偶然發現牀腳白光一閃。
遵循着原文情節,我只好裝出受傷難過的神情,皺眉道:「你若不想要,大可和我說。只不過,這簪子雖一般,但裏面藏着一顆回陽丹,能於瀕死之際救人,你怎麼能說丟就丟?」
我沒告訴他,我爲了煉就這一枚丹藥,費了多少力氣,受了多少傷。
原文中,配角師尊這麼做,是因爲她愛達奚珩,又訥於言語,不願邀功。
那時,達奚珩握着我的手腕,又露出了笑,他輕鬆而漫不經心般討好道:「師尊,弟子錯了,原諒我這一回吧,下次不敢了。」
但第二天,他溜出師門去獵殺靈獸。
我親眼看見那枚白玉簪又被他扔到了底層抽屜的深處。

-5-
達奚珩張了張嘴,他順着我的目光,摸到了自己髮髻上的簪子。
他以爲我窺見舊物,回心轉意,笑容更大。
他歪着頭,像是忠誠的小狗,輕輕靠了過來,邀功般說:「師尊,你看到了?你送我的髮簪,我一直戴着呢,我一直都護得好好的。」
「以前我捨不得戴,是怕打架時被人弄壞。如今我戴它,不是爲了裏面的回陽丹——我哪裏捨得毀壞您送給我的禮物,何況如今天下哪有人能傷得了我?」
他的手指慢慢撫摸簪頭,呢喃低語道:「我戴它,是因爲我覺得,這樣就好像師尊在摸我的頭。弟子想你,想到快瘋了。」
我衝他伸出手。
達奚珩笑吟吟,連眼角都揚起,他連忙垂下頭,靠過來,等待我的撫摸。
可是,我的手指沒有撫摸他的發,反而輕輕一拔,將那髮簪取了下來。
烏髮散開,垂落在達奚珩那髒污的黑色大氅上。
他迷茫地抬眼看我:「師……」
「啪!」
玉簪碎裂。
我掰開玉簪,取出裏面的回陽丹,隨手扔掉碎玉。
他的瞳孔驟縮,竟然愣在原地,隔了幾秒,才慌忙來阻止。
「師尊,師尊,不要!我一點事都沒有!我不用回陽丹啊。」他着急地解開大氅,趴在地上,那養尊處優的雙手,不顧滿地髒污,將簪子的碎片攏進大氅裏。
「沒事,還能修。」
他自我安慰着,摸着簪子的裂口,小聲說:「師尊,你是在罰我?我認,只要您能原諒我,您對我做什麼,打我也好,罵我也罷,我都認。」
可是,下一瞬,他的話音卻猛然頓住。
他死死瞪向我的手。
因爲,我竟然將送給他的還陽丹,喂進了他的死敵嘴裏。
達奚珩跪在血雨中,挺直身子,像被一柄刀插入了腹部,深深刺入,痛苦地攪動着他的五臟六Ṫú⁰腑。
他面無表情,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6-
回陽丹果然極好。
宣弘和服下後,咳出瘀血,重重喘了一口氣,猛地睜開了眼。
那雙眼,黑亮,純淨。
他清醒後,咬緊牙關,忍痛撐起身子,一邊摸索自己的劍,一邊想要推開我:「姑娘小心,魔頭還未除,你躲在我身後!」
陰暗的夜雨中,他摸到了我白骨森森的臂膀。
他一驚,正色看向我。
我們身後,達奚珩恰在此時站起了身,他看着我們二人。
「呵……」他顫抖吐出氣聲。
他仰起頭,冷笑聲變大,然後歇斯底里,惡狠狠怒道:「劍來!」
萬鈞重劍,劍身漆黑,紅紋似血,如鬼魅般從地上飛起。
他捏緊劍,宛若撕磨着鎖鏈的狂獸,瘋意暴漲!
他瞪着宣弘和,如同俯視螻蟻,輕淺地說道:「原來如此……」
劍尖凝聚魔氣。
「是你對師尊做了手腳,你對她下了蠱?還是用了禁咒?讓她與我反目!」
我皺眉,那陰冷的魔氣,絕不是原文裏二十年後他能擁有的。
他的實力比系統簡單的警告描述更加恐怖。
這一劍下去,莫說宣弘和,即便是以前全盛時期的我,恐怕都得苦撐。
達奚珩面無表情地挑眉,露出邪氣恣意的笑,聲音冷如冰霜。
「你算什麼東西,也配動我的師尊!我本要留你一條全屍,看來是該將你挫骨揚灰,截魂斬魄纔對!」
他握着刀柄,力道大到指尖泛白。魔氣凝練,短短几息間,就聚至最大。
然後Ţû₊,達奚珩獰笑着怒喝一聲,魔氣刺向宣弘和的心臟!
「給我死!」
我沉眉,一把推開欲格擋的宣弘和,提劍而上。
「鐺!」
太陰劍發出銳鳴!
我的骨頭再度裂開。
爲了不損傷這副原身,我只能泄勁,躲開攻擊,自己被餘威震得撞到樹上。
「師尊!」達奚珩驚道。
他滿身的戾氣化去,像個無措的小孩,朝我跑來。
宣弘和離得近,下意識要扶我,一道刀風颳來,險些斷了他的手指。
「滾開!別碰我的師尊!」達奚珩冷道。
我看向他,撿起我的太陰劍。
「達奚珩。」
我的逆徒猛地收了瞪視男主的怒氣,乖巧地看向我。
「要滾開的人,是你。」我淡淡道。
我半抱起受傷的男主,不再多言,看也不看達奚珩,撕了道空間符,瞬移離去。

-7-
我用盡儲物戒裏的空間符,等徹底擺脫達奚珩後,才緩緩落地。
我們逃到了人界。
原本熙攘熱鬧的集市,如今冷清一片,偶有幾個路人,舉着油紙傘,阻隔那漫天灼人的紅雨。
「你爲何要救我?我聽見那魔頭喊你師尊。」
宣弘和微弱的聲音響起。
我垂眸看他,像是看着這世上所有苦命的凡人。
「宣弘和,我會助你,殺掉達奚珩。」
他訝然:「你不怕他殺了你嗎?」
我搖頭。
他看出我異於常人,神情不由認真:「你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簡單,卻着實難答。
我仰頭,看向無邊無際的血色天空。
在我眼中,卻是無數的魔氣肆虐,火雨之內,一行黑色的大字橫亙在半空:
達奚珩瘋魔成狂,民不聊生。
我能窺探到所有天機。
或者說,天機,只能因我而改變。
我輕聲說:「我是神。」
我垂眼望向他:「我是來救世的神。」

-8-
我開始一邊重塑我的原身,一邊教導宣弘和修煉。
宣弘和洗刷乾淨後,沒有初見時那麼狼狽。
他眼睛又大又圓,目如點漆,整個人清正又帶點傻氣,憋了好久,纔敢小聲和我商量:「仙人,我可不可以叫你師父?」
原書中,他自幼是孤兒,無依無靠,憑藉撿到的一本祕籍,才歪歪扭扭走上修仙之路。
他想叫我師父,因爲叫出聲,我便名正言順地成了他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
達奚珩曾經扯謊稱病也要擺脫的親近,沒想到,卻是宣弘和小心翼翼妄圖爭取的東西。
我無聲嘆氣。
本來只是秉持着工作掃尾的一顆無波無瀾的心,忽然軟了下來。
「可以。你叫我師父吧。」
他高興至極,扔了劍,想要抱我,可是又立刻停住。
我以爲是他畏懼我手臂的白骨。
沒想到,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看着那些腐爛的傷口,仰着頭問我:「師父,你還疼嗎?我怕我碰到你,惹你疼。」
他怕得要命,連喘息都憋住,生怕氣流也會傷到我。
「宣弘和。」我摸摸他的頭,「你忘了,我說過,我是神。」
「我不怕疼,你不必擔憂我。你放心,無論如何,我都會護着你,哪怕用我這條命。」
因爲,這一次入世,我本就是爲了他而來。
可是,宣弘和卻搖頭,他笑了笑,但口氣堅定:「您比我厲害,難道就該護着我。哪有這種道理?師父,我雖然無父無母,但也知道,真心換真心。」
他握住我的手,雙眼清亮、誠懇:「您護我,我也要護您。我一定努力修煉,遲早有一天,不會成爲您的累贅!」
我閉了閉眼。
他,和達奚珩果真不同。

-9-
宣弘和見我沉默,誤以爲我不信,他慚愧地笑:「抱歉,師父,我太笨了。」
他握緊拳頭,低落道:「我太笨了!怎麼都不能打敗他。我要是能修煉得再快些就好了。」
他苦笑,深深低下頭。
這些天,我們除了修煉,也在四處救助百姓。
但我的太陰劍縱使再厲害,也無法同時拯救全天下的人。
多少次,宣弘和與我來遲一步,看到哀鴻遍野的村莊。
他從不在我面前露怯,反而強撐着給我打氣。
但他忘了,我修爲在他之上。
我聽見他深夜中愧疚的哀泣。
他還太年輕,承擔的東西卻過重。
「宣弘和,你做得已經很好了。」我溫聲鼓勵道,伸手抬起他的頭。
我安慰:「你是正派,根基穩固,自然不如魔道修爲提升得快。當初達奚珩做我弟子時,頑劣不堪,又常常偷懶耍滑,你怎會比不過他?」
宣弘和抬頭,小聲問:「真的嗎?」
我摸了摸他的頭,認真誇道:「千真萬確,你比他要優秀一萬倍,你才配做我的弟子。」
忽然,院落的禁制微動。
力道微弱,如同夜風拂過我的臉頰。
就好像有人小心翼翼碰了碰結界的罩子。
我敏銳地抬眼。
是達奚珩。
他孤零零站在夜風裏,瘦得可怕,好像在發愣。
我們目光相接的剎那,他落荒而逃,狼狽得像是一條無家可歸的野狗。

-10-
達奚珩不知發了什麼瘋。
他以身撞破了四方山,生生在人界與魔界間撕開了一道口子。
人間,危在旦夕!

-11-
聽聞消息,我重重揉了揉眉心。
我得加快進度。
再晚點,這天下都得讓達奚珩給覆滅了。
我的原身復原得很慢。
我決定先回師門,用我先前的丹藥,鞏固我的肉身。
另外,達奚珩爲何這麼快就入了魔?是出現了什麼紕漏讓他扭轉了世界線?
我也想藉此機會,一一查明。
我匆匆給宣弘和留信一封,便去往師門。
「達奚珩,我們談談。」
「師尊,我就知道,您會來看我。我以前生病時,您不管多晚都會來看我!」
那個撞破四方山的魔頭,站在山門前,明明也受了反噬的傷,卻笑意盎然。
我沉下眼,漠然不語。

-12-
常念峯。
湖奚樓。
當年,我的住所,取了「護奚」的諧音,寄予了一番守護達奚珩的夙願。
我仰頭望着牌匾。
達奚珩輕輕將他的披肩披在我的身上。
「師尊。」他小心翼翼地喚道,眼神都輕得不能再輕,像是生怕叫醒一場美夢。
「你的房間,我派人時時打掃。只不過二十年了,難免舊了些,您別見怪。」
我瞥向他。
他以前做我徒弟時,頑劣至極。
當我管教過嚴,惹惱了他時,他還會偷偷在我身後撇着嘴皺眉踢石子。
如今,他明明已經稱霸了魔族,在我面前卻恭謹有加。
如同熊熊燃燒的烈火,被生生壓在冰層之下,我總覺得,有說不透的危險。

-13-
我斂下眼,步入樓中。
腳步卻又停下。
四面白牆,帳中帷幕,掛滿了我的畫像。
摻雜魔氣的一張張臉笑意浮動,眼中含着媚意,看向我們。
分明是我,又不是我。
牀榻上我的羅衣素裙堆成了山,粗粗看去,像是疊成了一個窩。
達奚珩綴在我身後,呼吸潮熱。
「師尊,你原先怪我偷懶,總不肯來湖奚樓受你教導。這二十年來,我悔過了。弟子睡不着的時候,都會過來,抱着您的舊衣,聞着您的味道,才能入眠。」
他可憐巴巴地望向我,正如往日裏不願意練功時,便把受傷的手指揚給我看一般。
「那日,師尊的眼淚滴在了我的虎口處。」
他終於提起了剖金丹的那場謝師宴。
他摸了摸右手。
我纔看到,他手背上有塊傷疤。
「師尊,我真希望你能恨恨我,變成厲鬼來索我命,這樣,至少我能再見你一面了。」
「可是,我一直夢不到你。有天晚上,我頭疼欲裂,夜不成寐,我的虎口鑽心地疼。我忽然記起你的淚水滴在那裏了,就像有塊灼燙的烙印滲入我的手心,又酸又熱。」
「那時我想你想到瘋了,真以爲你留給了我什麼東西。我拿着匕首,扎破虎口,往裏面挖啊挖,可什麼都沒有。可是我卻總覺得你的眼淚還炙烤着我,我便扎入更深處,翻攪皮肉,流了一地的血,直到天快亮時,我才清醒過來。」
他搖頭,自嘲地笑:「師尊,您說我好不好笑?」
我看着他。
達奚珩的笑緩慢消失,他皺着眉,搖頭:「您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了,好不好?」
他攬住我的肩膀,像是這樣就能讓我恢復如初。
赤色的眸子央求着注視我。
「別這樣看我,就像我只是個無關緊要的擺件,就像是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14-
「我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一語雙關。
再無那日梨花樹下的溫柔愛意,只有殘忍到極致的冷靜。
我轉身,不再管身後的達奚珩,徑自拉開儲藏丹丸的小格子。
我眸光一沉。
鍛體的丹藥不見了。
我轉頭看向達奚珩。
他臉上露出幾絲心虛,強笑道:「師尊,找什麼呢?二十年了,許多東西找不到也是情有可原,我幫你問……」
「你給阿婼喫了?」我打斷了他。
他欲言又止,沉默了許久,最終正色解釋道:「師尊,您別誤會。我雖偷了您的丹藥,但那都是謝師宴之前的事。您死後,我絕沒動過此樓的一樣東西,我甚至禁止他人入內。師尊,我真心悔過了。」
Ţũ̂ₕ
真是滿口謊話的狼崽子。
他緊緊盯着我的神情,可我沒有怒意,只有疏遠和冷漠。
他最後一絲笑意也消失了,喉嚨惶恐不安地嚥了下。
「師尊,你罰我吧。」
我衝他伸出手:「天材地寶,名品仙藥,盡數還我。」
達奚珩點頭,一個「好」字還沒說完,忽然有人在樓外高喊:
「尊上,阿婼姑娘又病了,您去看看她吧!」
「閉嘴!」達奚珩驚得吼道,將那聲音壓下去後,又意識到,這樣反而讓我更快察覺到真相。
——他還沒把阿婼逐出去。
達奚珩死死釘在原地,他張了張嘴,聲音虛弱、微顫,帶着怯懦:「師尊,我只是收留她,我不喜歡她的。」
「可她沒了我,會死。」
我毫無波瀾,只替書中的原主說了句話:
「達奚珩,你果然是自私的孽畜。」

-15-
達奚珩頓了頓,軟聲說:「是,師尊罵得對。」
「您別生氣了,我這就去寶庫把您要的東西都拿來。」
他匆匆欲走,背過我時,臉色沉怒,看來,今日有人拆他的臺,惹他非常不高興。
湖奚樓下喧鬧。
達奚珩的部下腳步飛快地將一個個寶箱抬了進來,將仙草名品供在我的面前。
只不過,行進到一半,卻停了。
樓下重回安靜,隔了會兒,有怯生生的聲音響起:「阿婼,求見仙人。」
我撫腮,不由笑了笑。
我招招手,四扇大門齊齊大開,青帘浮動。
細瘦人影跪在門外,弱柳扶風,嬌豔嫵媚。
阿Ŧų₇婼。
原文中與達奚珩糾纏甚久的魔族孤女。
剛一見面,她便雙眼泛紅:「仙人饒命。沒了仙草續命,阿婼會死。還請您割愛。」
我眯眼,用神識掠去。
她氣息正常,舉止也和原書無異。
不是她壞了世界線。
我斂下眼,便沒興趣再配合阿婼演場勾心鬥角的戲份,但也不想做什麼風輕雲淡之人,大方讓給她。
達奚珩偷了我的藥,便該還給我。
至於她,想來達奚珩不會捨得她死,肯定早有安排。
「所以呢?」我反問。
向來以示弱大殺四方的阿婼,頭一回碰了釘子。
「誒?」
我漫不經心,雙指併攏,輕輕摩ŧū́¹挲腮邊,指節還有一點白骨,沒有長出新肉。
「人都會死。你可別忘了,我已經死了二十年了。」
阿婼猛地一顫,連忙哭求:「仙人,當初我也苦勸阿珩不要剖您的金丹,只是他太過憂心我的病,才釀成大錯。」
「您千萬別怪罪我,我……我也不想的啊。」
她抬頭,拭去眼角淚珠,像是一株搖搖晃晃的含雨梨花。
「阿珩他將這些天材地寶給您,可能也不是因爲順着您,而是想重構您的身子,再煉一枚金丹來救我。」
「我知道您對他情深義重,難以割捨,但他心意已決,您何苦再糾纏呢?」
「您還是讓給我吧。」
「可別讓他,再傷您的心。」
我平靜地看着她,眉間沒有任何觸動。
我不是師尊,我只是個來救世的宿主。
我沒愛過他,又何來傷心?
如今,更沒有必要再演下去。
「傷心?笑話。」我淡道。
阿婼不可置信地看向我:「您說什麼?您是不是不信我的話?」
我輕輕搖頭:「無所謂。」
我的神情平淡到像是在聽旁人的悲歡離合,壓根不見一絲對背叛者的憤怒傷痛。
輕飄飄到不在乎,如同隨手拂去肩膀上的柳絮。
「是真是假,都無所謂。達奚珩與我已無干系。反正如今,搶我東西,他做不到,你更做不到。」
阿婼急到表情破功,她剛要說話,卻僵住,驚怯地看向門外。
我順着她的眼神看去。
達奚珩站在門檻外,呆呆地看着我。
這種神情我只見過一次。
達奚珩五歲那年,被父母遺棄。他沒跟上父母的馬車,摔在地上,路人嫌棄地躲開。
那時,他無助地坐在泥坑裏,直到我去撿他時,他才哭出了聲。

-16-
「滾出去。」
他捏緊拳頭,冰冷地看向阿婼。
等她狼狽逃走後,達奚珩關上門,跪下來,重重磕頭。
他衣服上帶着血痂,不知做了什麼。
「師尊,我沒有這麼想。」他小聲說。
他跪在我的面前,揪着我的裙襬。他拽得很緊,迫切地想求我回頭看他。
「我是真的想救你!絕無他想!我若再要害你,我發誓我死無葬身之地!」
「無所謂。」我搖頭。
他徹底慌了。
達奚珩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道:「師尊,我錯了,我大錯特錯。」
他抬眼,苦笑道:「師尊,您從未說過愛我,可處處都說愛我。您護我、幫我、教我,可是……不知爲何,我總覺得這一切都是鏡花水月。於是,以前,我忍不住去闖禍,闖更大的禍,試探您的底線,看看您究竟能對我多好。」
我眉頭一跳,竟然不知達奚珩如此敏銳,能夠窺得這個世界的半分真相。
「我太過害怕了,師尊。因爲當我丟掉您送的髮簪,被您發現時,您痛苦傷心,可我握住您的手腕時,脈搏卻又平靜無波。」
達奚珩低着頭:「您還記得有一日,良月梨花下,您摸着我的額頭,說會護着我嗎?您明明垂眼看我時,眸光溫柔含情,可轉頭間,眼神卻驟然冷去。那晚,我在痛苦猜忌中,入了魔。」
我皺眉,原來如此。
這般算來,他整整比原書提前了六年入魔。
難怪主角實力不敵他。
我心頭一冷,原來如此,我到底該怪他太過敏銳,還是該怪我演技不佳?
走過上千個世界,沒想到,退休前最後一個任務,栽了跟頭。
達奚珩笑了笑:「師尊,我錯了,錯在誤會了您。您都能把金丹給我,您是真的愛我。」
他低頭苦笑:「只可惜,當初醒悟已經太晚。」
他想要握住我的手,他認認真真地凝視我:「幸好上天又給了我一次機會,所以求求你,再給弟子一次機會。這次,我們好好過,好不好?」

-17-
我沉聲道:「如果我說『不』呢?」
我暗中運氣。
達奚珩的笑更加深,他溫柔地看着我,周身魔氣卻如同荊棘鎖住了我。
「師尊。」
他握住我的手,讓我的掌心貼在他的小腹。
他聲音柔和、耐心、從容。
「您的金丹在弟子的腹中,我們早就合二爲一了。您甩不脫我的。我們羈絆深入血液。」
「師尊,弟子也愛您,別和我置氣了。」
我冷笑。
他恨不得攪翻整個世界,殘殺了多少人,這樣的人,竟然還敢說「愛」?
我手掌用力,太陰劍發出陣陣嗡鳴。
既然要糾正世界線,主角能力不夠,那爲何我不能親自殺他?
我捏緊劍,毫不猶豫地揮劍兜頭劈下。
達奚珩反應極快地側身躲開。
圍攏的魔氣也隨之散去。
我趁此機會,掏出最後一劑丹藥吞下。
運氣,殺人!

-18-
劍鋒將要劈開那看似洶湧的魔氣時,血紅的大字卻驟然出現在半空中——
警告!宿主 OOC 嚴重!
「什麼意思?我如今已經不需要扮演原主了,怎麼還會 OOC?」我皺眉衝系統說。
「反派只能被主角殺死。宿主,不要搶主角戲份。」
我無聲叱罵了一句,懸空的劍只能泄了力,無聲收回。
達奚珩眼睛一亮。
「師尊,你心疼我,捨不得殺我。」
「借過。」我不再與他糾纏。
「師尊!師尊!」達奚珩重重握住我的手腕。
我冷笑:「怎麼?還要殺一次?」
達奚珩平靜的表情下,藏着濃烈戾氣。
他隱忍地壓低聲音:「不準離開我。」
他雙眼發紅,語含威脅,往日做小伏低,如今終於暴露出魔尊的做派:「師尊如今體弱,又沒金丹。您別逼弟子,以下犯上。」
我笑了笑:「哦?怎麼犯上?是用你在我藥裏投的蠱,還是爐香中埋的情毒?」
他臉色一變,下意識捻動手訣,他種的蠱,竟然毫無動靜。
我俯視般看他,無悲無喜。
他是書中的角色,而我就像是一個開掛的玩家。我窺探過他的一整個人生,對他的天性瞭若指掌,當然對他有所防備。
達奚珩,是喂不熟的狼崽子。
他習慣在流落巷道時,扮成可憐野狗,招人收留。
又會在溫暖安逸裏,咀嚼好人的血肉,並無辜地解釋成天性難違。
他該死。
達奚珩剛想說什麼,忽然停住,雙瞳緊縮,像是頓悟了什麼,遭受到了什麼打擊一樣。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像是虛脫般喃喃自語:「師尊,既然蠱和毒對你都沒用……」
「所以……所以……」
他冷得可怕,牙齒都在打戰,他哆哆嗦嗦地開始流眼淚。
形容狼狽。
「所以,那日,我與宣弘和對戰時,您並不是被他的手段控制?」
他聲帶發緊,由於震動,發出又尖利、又像快窒息般的聲音:「你是真的要救他?這些天您對他的教導,也是真心實意的?」
「當然。你是魔,我自然幫他……」
「可他是我的死敵!他殺我的族人!!」他嘶吼道,眼淚滾落。
我皺眉,下意識橫劍戒備。
達奚珩搖頭,魔氣上了他的臉,化成黑色的鱗片。
「不對。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你說過要護我,你說過要愛我。你明明一直都站在我這一邊!明明一直都不問理由地站在我這一邊!!」
「達奚珩。」我冷靜地告訴他,「你何苦惺惺作態?你明知道,護你的師尊,已經被你殺死了。」
達奚珩痛苦地看着我。
「可我道歉了,我比往日哪一次都誠懇,都乖順。您不原諒我?」他無辜地看向我,說出的話卻天真到殘忍。

-19-
「達奚珩,你不知罪過。」我輕聲說。
我乾脆與他斬斷聯繫。
「以前,我們是師徒。如今,我們是敵人。」
我面前的達奚珩像是塊涼透的石頭,從每一個縫隙中,都流出酸澀的淚水。
他的淚,一滴滴,落在虎口的傷疤處。
「師尊,你不能這樣。我會悔過,你告訴我該如何悔過,我都能去做!」
「可是,你不能徹底不要我。」
「我……我是犯了錯。我不該拿您的金丹去救阿婼。」
他捂着頭:「可是,我是魔,我受盡了人的鄙夷,我壓根不知道怎麼愛人。」
「阿婼是我遇到的第一個族人,我看見她,就像是看見了我自己。我那時太年幼,以爲這種認同感就是愛……我錯了,阿婼忤逆了你,我方纔已經徹底處置了她。」
「師尊,Ŧûⁱ我愛的是你。」
他蒼白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樓外。
一聲長喝,貫穿夜空。
清明,正直。
——「魔頭!放人!受死!」

-20-
「該死!」
達奚珩憤恨地抬眼。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剋制住滿目怒容和嗜血虐殺的神情。
他隱忍地將一個木匣子交給我。
「這是今日,我還給您的最後一味藥材,望師尊早日圓滿,康健綿延。」
他強笑道:「您再想想。莫和弟子再賭氣了,回來吧。求您。」
「轟!」
樓Ṱű₎外爆破聲如同驚雷。
聲音雜亂,壓住了他的話音。
達奚珩再也忍不住,他神情陰冷地提起劍,垂目衝我說:「師尊,等我殺了他,再向你請罪。」

-21-
我踱步出去。
不知道宣弘和是找了多少路,才尋過來的。
他說會護我,竟然真的說到做到了。
宣弘和站在屋檐上,滿身掛彩,雙眼卻明亮堅定。
布衣木簪,一把破破爛爛的劍,直指達奚珩。
金冠玉帶、錦衣貂裘的達奚珩,除卻眼角的紅痕外,處處都比人間的帝王還要耀眼。
一個如烈陽。
一個如寒冰。
我有種直覺,這也許就是他們的最後一戰。
達奚珩面無表情地看向宣弘和,捏拳。
憑空用魔氣凝成的小劍,密密麻麻砸向宣弘和。
這一招,先前曾險些要了宣弘和的命。
如今,他卻已然能勉強躲過。
只不過,還不夠。
達奚珩祭出萬鈞魔劍,瞬間與宣弘和糾纏在一起。
雙劍相擊。
白光如同火焰,閃爍在夜幕之中。
一番纏鬥後,他們齊齊後退。
宣弘和往後多退了數步。
達奚珩嘲諷:「不過如此。」
但下一瞬,他卻變了臉色。
——宣弘和方纔原來並非只是力竭後退,而是騰出空來,以真氣化成鎖鏈,困住達奚珩!
那鎖鏈壓在達奚珩身上,竟然讓他喫力地癱倒。
我心中不由揣摩,宣弘和這些日子的修煉,進步竟然如此之快?
只不過,達奚珩的反應也極快,他祭出重劍,懸空刺向宣弘和。
宣弘和抿脣,竟然不躲不避,生生受了這一劍,也要把自己的最後一擊壓過去。
達奚珩被鎮在真氣下。他怒吼着,不斷衝宣弘和揮舞魔氣化型的刀劍。他不停地怒吼,戾氣駭人,聲帶幾乎撕裂。痛苦和絕望讓他喉嚨冒出血味,他憎恨地瞪着宣弘和。
「該死!宣弘和!你該死!」
我皺眉。
這場戰局竟然比我想象中還要喫力。
宣弘和的閃避和格擋已然緩慢下來,他的衣衫甚至被魔氣劃出口子!
達奚珩魔氣太強,宣弘和快壓制不住了。
「宣弘和!殺了他!」我衝宣弘和喊道。
這一聲,本是爲了替他驅散魔氣、清明神臺。
但達奚珩也聽見了。
被壓在地上的他,驟然一抖,像是被驚到了。
他慌亂着,立馬用力扭轉腦袋,艱難到腮幫緊咬,顴骨在粗糙礫石上磨出一片紅痕。
這分明是無比清晰的事實,可他卻似乎還要不厭其煩地重新確認一次。
當他終於看清給宣弘和助威的人是我,血紅的眼睛睜到最大,目眥欲裂,流出淚水。
一直掙扎的他突然不動了。
他像是遍身的筋骨都被人拔走。
他沒有再叫。
宣弘和叱喝着,將劍刺入他的後背。
扎進去,擰轉劍柄,捅穿心臟。
達奚珩死得無聲無息。

-22-
魔王已除,天下太平。
系統的聲音適時響起。
「恭喜宿主,任務成功,祝您退休愉快。」

-23-
一切都結束了。
宣弘和撥出劍。
他呆呆看着我。
「師父,他死了?」
待我點頭後,他終於控制不住,用力跑過來,緊緊抱住我。
「師父,師父!謝謝你。」
灼熱的淚水,乾乾淨淨,卻惹得我心頭也一暖。
只是有什麼東西忽然從我袖袋中摔到了地上。
我瞟了一眼,是個木匣子。
依稀記得,這好像是達奚珩與宣弘和對戰前送給我的東西。
我隨手打開。
裏面,絲錦織成的軟墊層層包裹,宛若對待什麼珍寶。
中間放着的,是我的金丹。

-24-
「師父。」宣弘和有些不安地打量我的神色,看到我並無異色後,才鬆了口氣。
我搖搖頭,將金丹送給了他。
我的身形漸消,系統彈出的提示倒計時輕輕響起。
「你拿着吧,用它去守護天下太平。」
我最後一次仰頭,看着這世界。
天空開闊,血雨停歇。
旭日刺破天空。
明日,將是光輝璀璨的一天。
以此結局,作爲我退休前最後一個任務,再好不過了。
(end)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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