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許悠悠,今天是我的 17 歲生日,也是暑假的第一天。
在這一天我被查出來是許家抱錯的孩子。
面對那個眉眼更像我父母的女孩,我第一次生出自罪惡感,是我搶了她富豪千金的優渥生活。
但她卻指着自己畫滿了花朵的帆布鞋,眉眼帶笑:「瞧,我媽和我一起畫的,給我十個億都不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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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母是浪漫小說照進了現實的愛情,母親是大家閨秀,父親是拼搏的窮小子。
剛結婚的時候,母親的家庭並不接受這樣一個女婿,母親一怒之下跟父親一同離家。
據他們所說在我兩歲以前家裏一直很窘迫,父親的公司剛剛起步,後來時來運轉接了好幾個大單子,有了起色,此後一路順風順水,當我七八歲開始記事的時候,家裏已經相當富足。
父親的努力和天份逐漸打動了姥姥姥爺,他們接受了父親的身份,一家人和解後生活平順,有了母親家裏的助力,父親的公司也越發紅火,我也正式成爲了人們口中的「千金小姐」。
我以爲這樣的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這一天,他們告訴我,我不是父母的親生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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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並非完全沒有預兆。
大概五六歲的時候,經常有人說我長得不像父母。
我的母親是個身材高挑眉眼明豔的大美人,父親也相貌周正儀表堂堂。
而我的長相雖然不算庸陋,但的確和他們沒有什麼相似之處,只是小巧的鼻子和我的奶奶很像,或許正是因爲這一點,當有人說女兒不像父母的時候,我的母親總會溫和回應:隔代遺傳,孩子長得像她奶奶。
我以爲這是一個基因變異的意外,而我的父母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直到他們在街邊正巧碰到一所普通高中放學,其中一名穿校服的女孩竟然與他們如此相像,這纔有了懷疑的種子。
他們花錢打聽了女孩的身份,對方的名字叫做方遠黛,我們二人同年同月同日生,更巧的是當時我們所出生的是同一家醫院,抱錯的這個念頭愈發明顯。
他們想方設法聯繫到了方遠黛的父母,發現方遠黛的父母與我相貌相似,因此雙方約定先瞞着孩子做親子鑑定,如果只是一場特殊的巧合,那就當做無事發生,如果測出來的確當年抱錯了,就把孩子帶上再商議。
現在的結果很清楚,的確是抱錯了。
這大概能算我人生中最特別的一場生日會。
在尷尬和沉默中我吹了蠟燭喫了蛋糕,甚至不知道時間是如何度過的,第二天我被父母帶着在市內的酒店包廂見到了我的親生父母,和方遠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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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遠黛長得和我的養父母真像,她有長明豔大氣的臉,頭髮幹練地在腦後紮成馬尾,身材高挑修長,穿着白色印花 T 恤和藍色的牛仔褲,臉上帶着和我同款的不知所措。
房間內特意安排了兩桌,我們各自坐在自己的親生父母面前,我看着眼前這對夫婦,看到他們第一眼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一定是我的親生父母。
都說女兒像爸爸,我跟面前這個男人除了眼睛和鼻子以外哪裏都像,而我那雙眼睛跟我的生母長得一模一樣,一樣的雙眼皮,一樣的丹鳳眼。至於鼻子,這還真是個神奇的巧合,我的生母也長了一個小巧高挺的鼻子。比起我保養得當處處透着貴氣的養父母,他們的狀態更像中年人的普遍狀態,鬢角帶着點白髮,臉上有拼搏生活後所留下的紋路,一身衣服並不昂貴,但乾淨又得體。
我看他們,他們也看我,雙眼噙着淚看自己這個抱錯的親生女兒,想伸出手卻又不敢,帶着些不知所措和尷尬。
而我也尷尬,不可分割的血緣確實令我感到些許親切,但對我而言,他們也的的確確是 17 年未曾見過的陌生人。
我不知道應當擺出什麼樣的表情,只能擠出禮貌的微笑回答着他們的話,問話無非我生活的好不好,平時喜歡喫什麼,有什麼愛好。
我有點心不在焉,眼神偷偷去瞟身後那一桌,想看看養了我 17 年的父母,我叫了爸爸媽媽叫了 17 年的夫婦是什麼狀態,他們是不是在見到自己的親生女兒以後就將我拋之腦後,正巧看到了方遠黛,或者應該叫她許遠黛的表情。
她臉上的笑比我還僵硬,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或許是她也想看看養了自己 17 年的父母,也想從自己最親近的人那裏尋求一點安慰,她的視線也朝我這邊看來,我們二人的目光就這樣隔空相會。
方遠黛看着我愣了一下,隨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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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兩家的大人開始聊起換孩子具體的事宜,戶口怎麼辦,需要什麼法律文件,辦理什麼證明等等等等,我聽不太懂,坐在位置上木然地看着碗裏的湯,鼻子有點發酸,卻找不到掉眼淚的理由,總覺得自己是沒資格哭的。
房間裏的氣氛壓抑地讓我喘不過氣,只有雙方的父母你一言我一語的交談,服務生進來換餐盤,我把盤子遞給她的時候,看到方遠黛正在看我。
她衝我悄悄比口型:要不要出去。然後指了指門。
我偷偷瞧了一眼大人們,他們並沒有注意我們,於是對方遠黛點了點頭。
我們倆稱要去衛生間,從座位上溜下來,穿過富麗堂皇的酒店走廊,徑直走過掛着水晶燈的大廳,最後來到了酒店外面的噴泉。
夏日的晚風吹拂,帶着植物的氣息和微涼的溫度,被這風一吹我才覺得好受了一些。
我走到酒店外面的馬路上,在路邊的小商店裏買了兩根冰棍帶回去,我和方遠黛一人一根,她向我道了謝,我們二人就並肩坐在噴泉旁邊,舔着冰棍看外面的車水馬龍。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或許是因爲誰也找不到話題,耳邊只有蟬鳴。
仲夏哪怕是夜晚溫度也很高,冰棍很快就融化被我喫完,我咬着僅存的木棍,舌尖上傳來糖水的味道,終於忍不住先開了口。
「你不恨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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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什麼恨你?」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搶了你的爸爸媽媽,還搶了你的人生,許家的生活本來就應該是你的。」我輕聲說。
她纔是許家的正經女兒,我住的別墅,坐的豪車,一身的名牌,光鮮亮麗的生活本來都應該是她的東西。
「按你這個邏輯,我還搶了你的爸爸媽媽呢。」她把我手裏的木棍要過去,一起丟進了旁邊的垃圾桶,然後坐回來,指了指自己腳上的鞋,「看到這雙鞋了嗎?」
我看向她的鞋,那是一雙很簡單的帆布鞋,上面用丙烯顏料塗抹出明媚的色彩,洗的很乾淨,看來它的主人很愛惜它。
「這是我 16 歲的生日禮物,論價格也就 80 塊錢,原本是雙純白的鞋,是我自己在網上挑的,還包郵。上面的圖案是我跟媽媽一起親手畫的,但你給我一百個億我都不換。」
她的話裏帶着真心實意的高興,甚至有點炫耀的意味。
「你爸媽對你好嗎?」她突然問我。
「你是說你爸媽?」
「呃……也對,我爸媽?」她說我爸媽的時候遲疑了一下。
「挺好的,他們在外面打拼很忙,但從來沒有缺席過我的家長會,每年過生日也都會準備禮物。他們知道我不喜歡喫洋蔥,每次都叮囑家裏的阿姨不要做有洋蔥的菜。知道我喜歡綠色,只要給我買東西總是先選綠色的。我三分鐘熱度,芭蕾、插花、騎馬學了三天就不想學了,但他們從來沒說過我。」我忍不住反問她,「那你……我爸媽對你好嗎?」
「當然好啊。」她雙手後放,支撐着身體,自然地舒展兩條腿,那兩條腿修長筆直,和她的親生母親一樣,「我爸,不是,你爸爸工作很忙,週六日加班是常態,但是因爲怕我不好好喫早飯會每天六點爬起來把早飯和午飯都做好再走。你媽媽是個喜歡讀小說的人,怎麼說呢,心態很時髦?我初中喜歡看漫畫,她沒說過我玩物喪志,會把我買來的漫畫按照期刊順序整整齊齊收到書櫃裏。高一的時候她答應我期末英語考到 120 分就給我買 switch 遊戲機,現在我們倆用一個賬號,她上次還跟我炫耀她在遊戲裏做了個超大的花園……」
她像是打開了話匣子,絮絮叨叨地說着和父母相處的日常,話裏都是平凡又溫暖的故事,光是聽着就覺得溫馨又美好。
說了半天,她似乎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止住了話頭。
「你想換嗎?」她問我。
「不想。」我斬釘截鐵地輕聲回答。
「我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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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遠黛俯下身,託着腮看街邊一輛又一輛的車經過,天色漸晚,街邊的路燈逐個亮起,倒映在她漂亮的眼睛裏。
「我就是有點生氣。」她說着,輕聲嘆了口氣,「被抱錯也不是我們的錯啊,我們當時都還在保育箱裏,能知道什麼。換孩子明明對我們來說是天大的事,爲什麼沒人來問問我們的意見呢?」
是啊,爲什麼直Ţṻ₅到現在都沒人來問問我們的意見呢?
於是我們又聊了很多ƭṻ₌,我從她那裏知道她很喜歡讀書,喜歡看電影,喜歡一切天馬行空的東西。她拿過好幾個青年文學比賽的獎項,以後的理想是當一個自由撰稿人或者去出版社當編輯。但是理科不行,一看到數學物理就頭大,從小五音不全,小學的時候老師選合唱團從來不選她。我聽着覺得有意思極了,我養父一看書就頭疼,除了報紙看不進去其他字多的東西,而我的養母在音樂上極有天賦,還擔任過合唱團的指揮。
我在她身上看到一種恣意生長的自由和凌然,快活地像一隻林間的鳥。然後我也和她講我的人生,我各科的成績都還算不錯,最好的科目是生物,以後想出國留學學植物相關的東西,家裏的花園都是我在打理,我種了很多白色月季,各種品種都有,冰山、加百列、波萊羅……我從小學鋼琴,初中的時候舉辦了自己的小型獨奏音樂會,我很喜歡鋼琴流淌的音色。
我說着說着,她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問她在笑什麼,她擺擺手跟我說我的生父是個五音不全的大音癡,我的母親是養花毒手,家裏的植物沒一個養活過,仙人掌都能養死。
於是我也笑起來,跟她講她自己父母的事,我們倆一起笑,也不知道這到底有什麼好笑的,只是笑的互相直不起腰來。
她跟我說我特別符合她心目中名門閨秀大家千金的想象,我問她她想象中是什麼樣的,她掰着手指頭跟我數。
「氣質優雅、談吐得體、性格溫和、多才多藝……」
我被她誇臉紅了,跟她說我哪有那麼好,她真誠地看我說真的。
「你說話喫飯的時候總是脊背挺的筆直,看起來特別優雅,跟你……我親生媽媽一樣。」
我的養母是正經的大家閨秀,說話走路儀態都很漂亮,她也是這麼教導我的,說人要挺胸抬頭,所以從小我就被她端正平日的姿勢,還請了專門的老師指導。
「悠悠,你不想換,對吧?」
年輕人之間的友誼來的很快,短短半個小時的時間我們已經互相叫彼此「悠悠」跟「遠黛」,她將這個問題又問了我一次,目光中帶着渴求我確認的懇切,我也再一次認真地回答她。
「我不想換。」
她長出一口氣,笑着站起來要來拉我的手。
「那我們去跟他們說吧,就說我們不想換,我們不換。」
「好。」我拉着她的手站起來,「我們不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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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拉着手返回包廂,進門的瞬間我卻下意識怯場。
養父母辛辛苦苦找回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如果我拒絕會不會顯得任性?反倒是方遠黛大大方方地表達了我們的意願,聽到她的訴說之後,我的養父母看向我。
「悠悠,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我握着方遠黛的手,她的手指修長溫熱,這給了我一些勇氣。
我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雙方參考了我們的意見,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正好孩子們都在暑假期間,不如先彼此交換兩個月的生活,等到兩個月之後如果孩子們還是不想換,那乾脆將錯就錯。
朝夕相處 17 年,就算並非血脈相連也總有感情,我能看的出來,我的親生父母也並不想換,聽說可以將錯就錯的瞬間,他們有些惋惜,但更多的是鬆了口氣,望着方遠黛的目光無比疼愛。
而我不敢看我的養父母,我不知道他們是否也是這樣想的。
我害怕得知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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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換生活從第二天開始,我有一晚上的時間收拾自己的行李,我看着自己住了十年的房間有點恍惚,這裏的一切都是我所熟悉的,這是我的港灣和寧靜之地,但它本來並不屬於我。
我坐在桌前發了一會愣,從抽屜裏找出一疊便利貼,開始在上面書寫備註。
方遠黛或許會不熟悉陌生的環境,所以我準備將每一個櫃子和抽屜裏是Ṱú⁽什麼東西都標註好,養父母經常不在家,如果她不好意思問家裏的阿姨東西都在哪,這些紙條應該能幫到她。
掛着各季衣服的衣帽間、存放洗漱用品衛生用品的櫃子、收有文具的抽屜……我儘可能地寫的詳細一些,當我把最後一張紙條貼好,看着如今的房間,忽然覺得有點陌生。
第二天一早,我的親生父母開着車將方遠黛送了過來,養父母在院外站着迎接,我看到她從車上走下,拎着一個小旅行箱。她看到我,我的手裏也拎着一個不大的旅行箱,我們二人心照不宣地彼此笑了笑,都明白對方的意思。
只是兩個月的交換生活,誰也沒有真的打算換回來。
養父母將我送到門口,我坐上了親生父母的那輛小車,臨走前母親握着我的手,這是她握的最緊的一次,我輕輕回握了一下,她將手鬆開了。
「過去了,要好好喫飯。」
這是我聽到母親最後一句叮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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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到了方遠黛生活了 17 年的地方,這是間不大的屋子,兩室一廳的格局,她的房間在主臥,到處充滿了溫情的生活氣息。
親生父母對我很好,爲了迎接我的到來親自下廚做了一桌菜,我已經快要忘記喫父母做的菜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並不是什麼昂貴的菜色,但料理的用心且精緻,裏面甚至沒有我不喜歡的洋蔥。
這頓飯喫的很安靜,我不知道應當說些什麼,偶爾對給我夾菜的媽媽道聲謝,隨後又是令人難耐的安靜。
午飯過後,親生父母收拾碗碟,我覺得自己應該幫忙也來到了廚房,廚房很窄,檯面上各種調料瓶子擺的整齊,顯然他們很喜歡料理。見我走進來,二人急忙將我推出了廚房,告訴我坐着就好。
我只好在客廳的沙發坐着,坐的有點不安,等到碗碟收拾完畢,他們坐到了我身邊。
「悠悠,你願意和我們聊聊嗎?」
我很驚訝,點了點頭,我不太擅長這樣推心置腹的聊天,無論是同學還是老師都曾說我像個鋸嘴葫蘆,總是沉默,像尊安靜的瓷娃娃。
親生父母向我認真地表達了他們的想法,抱錯孩子這件事是他們的錯誤,但對於他們來說,方遠黛仍舊是他們疼愛了 17 年的女兒,這份情感是無法抹消的。
我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如果我希望,他們也很渴望能彌補我們之間失去的時間和親情。
但他們也很清楚他們的家庭並不如許家富裕,金錢、地位、資源他們會努力給我最好的,可那一定比不上許家能給我的多,而這 17 年來我也一定與自己的養父母有深厚的感情。
「世上哪有不愛父母的孩子呢?」
我聽到他們這麼說,覺得很新奇,世人都說世上沒有不愛孩子的父母,卻鮮少這麼說。
我模模糊糊覺得這句話戳中了心裏的某些角落。
我的養母是個生性矜持的人,可我仍舊記得小時候她給我念了很多故事書。養父工作忙碌,但每次回家的時候都會親吻我的額頭。
最後我的養父母告訴我,即使現在沒辦法決定也沒關係,他們會一直尊重我的選擇。
我有點茫然,不知道如何去回覆,張了張口卻什麼也沒能說出來,只是說:「請您讓我想想吧。」
他們點頭,將我送回了方遠黛的房間,讓我好好休息。
房間裏裝飾着很多鳥類的玩具和模型,這是方遠黛的喜好,一面巨大的書櫃佔據了牆壁,我大致掃了一眼,科幻、懸疑、漫畫、古典文學……幾乎什麼類型的書籍都有。房間裏的衣櫃很小,所有的衣服都塞在這一個小小的櫃子裏。牀不大,但乾淨整潔,都是新換的牀單與被罩,散發出柔順劑的溫和香氣。
我看到牀頭放着一隻毛絨小熊,小熊旁邊有一張紙條,紙條上面是方遠黛給我的留言。
「這是我從五歲起就一直放在牀上的小熊,希望它也能守護你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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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 12 點,我躺在牀上,收到了方遠黛發給我的消息。我們在之前就交換了聯繫方式,她的 ID 是遠山青黛,頭像是一隻毛絨小鳥。
遠山青黛:救命,你哥回來了。
遠山青黛:你哥要跟我促膝長談,我好尷尬。
我被她逗樂了,趴在牀上打字回她。
悠悠我心:那是你親哥。
她的消息迅速刷新出來。
遠山青黛:謝邀,我 17 年沒見過他,他對我來說就是個陌生成年男性。
遠山青黛:救救,救救,救救。
她一連給我發了三個哭泣的表情。
我有一個哥哥叫做許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正是我們名字的由來,他一直在國外留學,聽說發生了這種大事,急急忙忙買了機票飛了回來。我看着方遠黛的呼救,想了想給許子衿打了個電話過去。
電話響了三聲,隨後接通了,對面沒有回應,只有呼吸聲,我小聲開口。
「我還能叫你哥哥嗎?」
「能,當然能。」
許子衿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帶着種迫切,他比我大四歲,「我」的出生是個意外,避孕套的避孕率並不是百分之百,發現自己又懷孕的養母捨不得打掉這個孩子,養父也捨不得,於是在家境並不富裕的情況下,他們咬牙繳納了罰款留下了這個孩子。
「我」是父母懷着期盼和喜愛生下的孩子,但這份心情是給「許悠悠」的,並不是給我的。
我和許子衿是最普通的兄妹關係,我們一起生活,少不了鬥嘴置氣,也爆發過冷戰,但對我來說他仍舊是我敬重的哥哥,而我在被人欺負的時候第一個出頭的也總是他。
許子衿跟我說他已經見過了方遠黛,長的是很像。
「你們聊過了?」
「沒有,跟她大眼瞪小眼對着看了半天,不知道說什麼好。」
「那是你親妹妹。」
「悠兒啊,我們倆 17 年一次面都沒見過,跟陌生人沒什麼區別吧。」
我想起來方遠黛給我發的消息,覺得這兩人還真像,抿了抿嘴脣沒讓自己笑出來。
我們隨意聊了一些,比如他在國外的生活和學業,比如我在家最近過的怎麼樣,都是些瑣碎的日常,時間逐漸過去,在掛斷電話以前他跟我說。
「記得回家。」
我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情緒回答,只能回應了一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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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爲換了新的環境,我在牀上躺了很久才進入夢鄉,第二天睜開眼比平時起的晚了一個小時,父母已經去上班了,客廳的桌上留有做好的早餐。我喫早餐的時候,方遠黛給我打來了電話。
「悠悠,你現在在家嗎?」
我把嘴裏的食物嚥下纔開口:「在,怎麼了?」
「我作文本忘記拿了,我能現在過去拿嗎?」
「當然能,你跟阿姨說一聲,讓李叔叔開車把你送來吧。」李叔叔是家裏的司機。
「不用,小區門口就是公交站,我倒個車就過去了,那你稍等我一會。」
我看了會自己帶來的玫瑰圖鑑,過了一個多小時聽到了敲門聲,這是個老小區,牆體比較薄,隔音不算好,門外傳來方遠黛略帶走調的歌聲。
「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
我走過去開門:「來了,你沒帶自己家的鑰匙嗎?」
「帶了,但現在住這個家的是你啊。」
她在門口的鞋櫃換了鞋,穿着一件輕薄的夏季衛Ŧùₘ衣和一條短褲,應該是她自己帶過去的衣服。
「你沒穿衣櫃裏的衣服嗎?你比我高一些,有個櫃子裏是寬鬆類型的服裝,我在衣帽間標註了,那些都可以穿。」我想了想又繼續補充,擔心她是不是不願意穿別人的衣服,「都是新的,我沒有穿過。」
「不用不用,我還是喜歡自己的衣服。」
她擺了擺手,從自己的屋子裏翻找了一會,找出一本包着彩色封皮的筆記本來。
「你今天有什麼安排嗎?」方遠黛問我。
「我打算寫作業。」
「那我們一起寫?」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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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朋友一起寫作業對我來說是個新奇的體驗,絕大多數情況我回到家時,養父母請來的家教老師就已經在等待了,我會在他們的指導下完成作業和他們給我的額外練習,然後是錯題總結和各科目預習。而現在,一張小小的桌子上,我們面對面坐着,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烘烤出一室暖意,空調機箱發出輕微的聲響但並不吵鬧,我寫我的卷子,她寫她的作文,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彼此。
房間裏很安靜,我已經習慣了安靜的環境,但今天的安靜卻和平時有所不同,安寧、平和,令人放鬆。
我寫完了一張數學卷子偷偷看對面的方遠黛,她寫的很快,文字在她的筆尖如同音樂般流淌,橫平豎直勾勒出詩一樣的語言,她表達自己的情緒和思想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逐漸到了正午,方遠黛邀請我一起去喫午飯,她說樓下有一家攤子的小餛飩做的一絕。我跟她一起穿過這城市狹窄的小巷,煙火味道在頭頂飄散,這裏藏着一條街的蒼蠅小館,時值飯點,街邊隨意架着的塑料桌上坐着三三兩兩下班的客人,熱鬧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們找了一張低矮的桌子坐下,方遠黛熟練地要了兩碗餛飩和一碟蔥油餅,又用自帶的溼紙巾將桌面擦拭乾淨。我拘謹地坐在位置上,不過多時熱情的老闆娘就將食物端上了桌,飽滿剔透的餛飩漂浮在灑了香菜末的清湯裏,蔥油餅炸的恰到好處,冒着滋滋的油香。
食物很好喫,身旁的食客談話的聲音不時傳來,聊着工作或者課業,享受着難得的休息時光。家裏講究食不言寢不語,餐桌上總是一片安靜與沉默,可現在我覺得這樣也很好,喫到好喫的東西讓人開心,和關係親密的人一起交談着彼此的感想,不用去計較繁瑣的禮節,也不用費盡心思考慮話題,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這感覺很好。
帶着作業本離開之前,方遠黛跟我說,我應該多說說話Ṫŭ⁴。
「我不是很喜歡說話。」我輕聲回答。
「是嗎?但我覺得不喜歡說話,跟想說卻不知道怎麼說還是有區別的。」
她衝我揮手,坐上了離開的公交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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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方遠黛的房間繼續完成今天的作業,當拿出新一張卷子的時候又想起了她的話。
不喜歡說跟想說卻不知道怎麼說的確有區別,一個是自己不願意說,另一個是想要說,那我是哪一個呢?
很多人誇我安靜,誇我穩重,可這些換一個角度思考就是沉悶和無趣。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我努力回想自己的過去,想到我以前上過的那些課外班。第一次是芭蕾,那天養母跟我說她給我報了芭蕾舞的課程,從這週六開始,我上了一個月,在一次訓練中因爲自己的姿勢不正確扭傷了腳腕,他們就立刻取消了課程。後來是馬術,第二次上課的時候我從馬上掉了下來,很危險,但我覺得這沒什麼,反倒覺得很有趣,但養父抱着我像抱着一個易碎的玻璃玩偶,手都在發抖,當天就不再讓我繼續學習馬術。我意識到父親很害怕,所以雖然喜歡,但還是同意了他的決定。
再後來是插花,我喜歡植物,但不喜歡枯燥的禪坐,老師告訴我這是修身養性的一環,但小時候的我只覺得渾身難受。上完課養母問我喜不喜歡,我第一次鼓起勇氣告訴她我不喜歡。
隨後這門課程也被取消了,那天我很高興,直到晚上我醒來喝水,聽到養母在打電話道歉。
那名插花老師是有名的人物,這門課程是她知道我喜歡植物後跑了很多人花了很多錢才求來的,我躲在門後聽着她一次又一次低聲道歉,愧疚像是潮水一樣將我淹沒,直到我喘不過氣。
所以後來當他們送我去學鋼琴,問我喜不喜歡鋼琴的時候,我說了喜歡。
他們很忙,非常非常忙,忙到最長的一段時間我有一個月沒見到養父一面,所以從小所有人都在告訴我,你要聽話,要懂事,要讓父母省心,而我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們在外面那麼努力都是爲了哥哥和我,我應該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不要給他們添麻煩。
我覺得這是愛,他們是愛我的,如果不愛的話就不會花費這樣的心思去培養我,他們想要給我最好的東西,並用自己比我多得多的人生經歷去判斷什麼是對我最好的,我覺得這是愛。所以我不想讓他們失望,也不想辜負這樣的愛,我想成爲值得被誇讚的孩子。
於是我將他們給我的東西全盤接收,不去抱怨,不去反對,不去表達,把自己變成了一個鋸嘴的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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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生父母是性格和善的人。
我想他們是可以用這個詞來形容的,在這個家裏「溝通」似乎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或許正是如此,方遠黛纔會那樣精確而流暢地表達自己的情緒和訴求。生父是個細心且富有幽默感的人,這一點方遠黛和他很像,每天下班他都會給我帶一份禮物,有時候是花店裏最後一支雛菊,有時候是在公園裏撿到的花紋漂亮外形光滑的鵝卵石,還有的時候是在路邊花壇中找到的四葉苜宿。生母就像方遠黛說的那樣,喜歡看小說和電視劇,會對着年輕人時下流行的綜藝節目哈哈大笑。她的文化程度並不算高,但很喜歡讀書,閱讀量高的令人詫異,無論是歐洲文學還是中國的傳奇劇本都如數家珍,而方遠黛大約也正是繼承了母親對於書籍的熱愛。
小時候養母尚且沒有很忙,我會抱着童話書等待每天晚上她來給我講故事,後來養父的生意越做越大,養母也開始歸家很晚,我只能對着上面的拼音一個字一個字地想象養母的聲音是如何將它們念出來。如今我坐在低矮的小桌邊,檯燈昏暗,聽生母生動地給我講《桃花扇》講《長生殿》,就像是將幼時未曾圓滿的時間一片又一片地撿起收好,放進記憶的匣子閃閃發光。
這時間並不長,但足以讓我完全理解方遠黛有多麼珍視這樣的生活,這是她的「寶物」,她不願意拿任何東西去更改交換,如果是我從小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我也一定不會願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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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換生活過去了兩週,這段時間方遠黛經常約我一起出去玩,她帶我去逛植物園去玩桌遊,在街邊的冰激凌車裏交換彼此的冰激凌,耳邊是聒噪熱鬧的蟬鳴。我帶她去看畫展,去拜訪古書修復的店鋪,在電影院裏分享同一桶爆米花。就像最普通的朋友,也像最普通的姐妹。
在第三週的伊始,養父母舉辦了一場派對,爲了慶祝方遠黛的歸來。
我知道他們的意思,許家抱錯孩子的消息已經在養父母的合作伙伴中間傳開,這次的派對邀請了很多人蔘加。一是爲了給衆人交底,告訴所有人確有其事,並且許家們已經找回了自己的女兒。二是讓方遠黛見見那些叔叔阿姨,這些人今後或許會成爲她的人脈,無論她此後是否選擇回到許家,當衆人看到許家夫婦如此看重方遠黛,都會或多或少對她展示出善意,這樣一來她將來的人生路會好走很多。
我覺得這很不錯,這對方遠黛來說是一件好事,但我看着手機上的電子邀請函,不知道如何是好。
許子衿特意打電話給我,讓我放寬心來參加,就算我和他們沒有血緣關係,也總歸是許家的一份子,但我擔心自己的出現會讓養父母和方遠黛覺得尷尬。
「有什麼可尷尬的?」電話那邊,許子衿似乎忙的焦頭爛額,但還是用一種認真的語氣回答我,「你是回自己的家,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我仍舊很猶豫,但這件事上似乎並沒有另一種選擇,派對的當天,臨開始前的兩個小時,李叔叔開着車來到方家的樓下接我,我拒絕不能被帶上了車。別墅內正在做派對的準備,我被阿姨拉到化妝間,請來的化妝師立刻開始幫我上妝換衣服,就像以前的每次派對那樣。
「遠黛在哪?」我發現自己沒有看到方遠黛。
「她跟着你爸爸媽媽在跟提前來的客人聊天。」
我點了點頭,任憑柔軟的毛刷拂過面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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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對和往常一樣,我在其中見到了一些熟悉面孔,以往我應該作爲許家的女兒去主動攀談上前打招呼,用練習了許多次的微笑請大家自由享受今晚的派對,但這一次我並不想這麼做,我在賓客中尋找方遠黛的身影,最後在自助長桌的角落裏找到了她,她正在把巧克力蒙布朗往自己嘴裏塞。我用習慣性的禮貌微笑應付過來打招呼的客人,他們看着我的目光有審視有打量,似乎在評估如今我身上的價值,我看的一清二楚,卻必須像是全然不知那樣維持自己的微笑。終於不再有人來找我,我悄悄走到方遠黛身邊去,她看到我眼睛一亮,就像看到救星那樣鬆了口氣。
「你終於來了。」
她似乎並不覺得我出現在這裏有什麼不妥,彷彿我來這裏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我小心地站到她身邊,她今天穿了一件水藍色的簡易繫帶禮服,襯的腰細腿長。
「你們經常搞這種宴會嗎?」她小聲問我。
我想了想:「也不算經常,一個月有一兩次,逢年過節會多一點。」
「這個頻率已經很恐怖了。」方遠黛又朝我湊近了一點,「這衣服像個殼子,穿的我喘不過氣,有什麼東西磨的好疼。」
「我們去衛生間,我幫你調整一下。」
於是宴會的主角拉着我偷偷跑到了二樓的衛生間,我將門關上鎖好,方遠黛背對着我,我檢查過她的衣服,解開上面的繫帶重新綁了一次。
「好點了嗎?」
「能喘氣了。」她呼出一口氣,「剛剛是什麼東西那麼硬?」
我攤開手掌給她看:「有枚小別針沒取下來。」
「我已經開始懷念我的 T 恤和連帽衫了。」
「不下去嗎?」我看她直接將高跟鞋脫了下來,赤腳站在地上。
「在下面一直待著精神受不了,好多叔叔阿姨過來打招呼,我一個都不認識,你以前也是這樣嗎?」
「差不多。」
「那豈不是很累。」
「很累,但是要去,總會習慣的。」作爲主人我不能不在,而作爲客人也不能不打招呼先行離開。
她嘆了口氣:「我不是很喜歡他們說話的方式。」
「怎麼了?」
「那些人來招呼,說我是許家的真千金,反正就是一些客套的誇獎。我知道那些是場面話,說這些也是爲了哄人開心,但我就是不喜歡真千金這三個字。」Ṫüₜ
她俯下身摸着自己腳踝後面被高跟鞋磨出來的傷口。
「爲什麼要用真假去定義一個人,這聽起來就像是把你和我前 17 年的人生和身份全都否定了一樣,我們又不是古董或者奢侈品,還有贗品這一說。」
這段話就像是風,將這段時間聚集在我心頭的烏雲頃刻間吹散了,明朗的光線灑落。她將我所捉摸不清的心情,不知是何緣由的煩悶剖析的一清二楚,是啊,我和方遠黛 17 年的日子對於人的一生來說的確不算長,可對於現在的我們來說就是全部了。她有Ṱü³自己爲之自豪的父母,有熱愛的夢想,我有與家人共同度過的時光,那些珍貴的回憶和溫情,這些東西在一夕之間彷彿全變成了假的,是需要被撥亂反正的東西。
於是我也把腳上的高跟鞋踢掉,和她一起赤着腳坐在洗手檯上。
「你以後一定能成爲優秀的大作家。」我如是說。
「那你呢?大植物學家?」她笑眯眯地看我。
我搖了搖頭:「如果我們不換回來的話,我打算去學商務或者外語,以後幫哥哥打理公司。」
「你不是說你想去國外學植物學嗎?」
「那個是理想。」
理想和現實總要在生活的天平上衡量,理想可以很單純,但現實永遠有無數的附加品,於是這天平搖搖晃晃,最後放着理想的那一端變得輕如鴻毛。
我以爲所有人都和我一樣,但方遠黛並不是這樣,我從來沒有從她那裏看到對於追求理想這件事上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你會不會覺得我太現實了?」我問她。
「現實不好嗎?」她反問我,「這是你經過自己的考量做出的決定,只要你下定決心,那我覺得這也不錯。」
我們坐在衛生間裏一起談天說地,空氣中漂浮着芳香精油的味道,四下只有隱約的水聲,彷彿外面的人聲鼎沸與我們沒有半點關係。方遠黛告訴我,剛纔我的養父母帶她見的客人是一名出版社的負責人,他們想要給她寫的小說投資出版。
「那太好了。」我真心實意爲她感到高興,但我注意到她的表情並沒有多少雀躍,於是我心底方纔的熱情也逐漸減弱,「你不高興嗎?」
「心情很複雜,如果要說高興的話,確實是很高興,但是總覺得像是走了什麼不合理的捷徑,心裏有點愧疚。」
我想了想,反問她一個問題:「你覺得我是一個努力的人嗎?」
「當然了。」她像是沒有思考那樣直接說了出口,「我聽阿姨說你成績門門都在年紀前十,每天還要練兩個小時鋼琴,還舉辦了自己的演唱會不是嗎?其他時間也都在溫室培育月季,誰說你不努力,我去套他麻袋。」
「但是我也得到了很多幫助。你知道嗎,演唱會是許家出資的,兩個小時的演唱會,場地租賃、服裝費用、人員費用,加上各種各樣的雜物費他們花了二十萬。如果不是種植植物,我從來不知道原來花種和泥土的價格也那麼高,有些名貴的植株甚至有錢也買不到。」
我輕聲對她訴說,我知道這些話在有些人耳中聽起來,就像是既得利益者的炫耀或者別的什麼,但我相信方遠黛一定能理解我真正想表達的東西。
「我一開始也覺得很不好意思,但是後來許子衿告訴我,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家庭,每個人能得到的資源也不一樣。既然我們得到的更多,就應該更加謙遜,更加努力,要努力Ṱŭ₉到配得上我們所得到的東西。」
貧窮的家庭會羨慕溫飽的家庭,溫飽的家庭會羨慕富庶的家庭,這是人之常情。生活富足是一種難得的幸運,既然得到了這種幸運,那就心懷感激地收下,然後努力讓自己變得優秀,變得足以配得上這份幸運。這就是我的想法和拼搏的原因,我希望方遠黛能從這些話裏得到一些寬慰,雖然只是一些笨拙的安慰。
「但你拒絕接受許家的幫助我覺得也可以,你有你自己的考量和努力,只要是你自己的決定——」我衝她笑了笑,將她送給我的話也送給她,「那我覺得也很好。」
我的話說完了,而她看着我,用一種奇異的,欣賞的,明亮的目光,這讓我有點不好意思。
「怎麼了?」我問她爲什麼這麼看着我。
「你看,你這不是說的很好嗎?」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很多話,耳根發熱地將視線移到了一邊。
方遠黛握住了我的手。
「我會好好考慮的。」
她如是說。
-17-
派對結束後我回到了方家,繼續原本的生活,直到第二天下午,我正在研究家教老師給我留下的數學習題時,收到了來自許子衿的消息。
許子衿:方遠黛跟爸媽吵了一架。
我嚇了一跳,急忙發去信息詢問是怎麼回事,但沒有得到及時回覆,索性直接去了個電話。
許子衿接了電話,我急急忙忙,第一句就是追問發生了什麼。
通過許子衿的回答,我大概得知了具體情況,聽完後鬆了口氣,嚴格來說,那並不是吵架,而是方遠黛找到我的養父母與他們坐下來面對面聊了這次派對的事。她明確表明了自己很感謝他們想要的心意,也很清楚這次派對的意圖,但她不喜歡這樣臨時通知的方式,這件事與她有關,她應該有相應的知情權和決定權。
這在方家應該是很常見的事情,從方氏夫婦對待我的態度中就可見一斑,但對於我以前的家庭來說,我和許子衿都已經習慣了接受繁忙的每日安排,在他看來,這大概就是吵架。
「爸爸媽媽是什麼態度?」我指的是我的養父母。
許子衿沉吟片刻:「爸媽有點驚訝,但好像沒生氣。」
許子衿跟我大致重複了一下二人的對話,養父母似乎想要強調他們的善意和好心,而方遠黛用平靜的口吻回覆了這些話。
「我知道我的年齡還小,對事物的看待尚且不成熟,但我仍舊希望你們知道,我有試圖自己去思考和判斷決定我的道路,哪怕將來會非常辛苦甚至痛苦,我也做好了準備去面對選擇的結果。」
我聽許子衿模仿方遠黛的說法方式,模仿的惟妙惟肖,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你怎麼想?」我問許子衿。
「我怎麼想?」他沉默了幾秒,「我覺得這丫頭挺厲害的,像老爸。」
的確有點像,那種不管不顧的野心和闖勁,還有面對權威時毫不畏懼的態度都很像。
末了許子衿約我晚上一起去散心,我答應了。晚上八點,我與父母作別,來到了我和許子衿小時候常去的公園。
夜風習習,湖邊垂柳依依,夏日的河邊亮着璀璨的霓虹燈,將我們的影子在地面拉長,落入波光粼粼的水面搖曳。
「這幾天過的怎麼樣?」許子衿問我。
「挺好的,親生父母都是很好的人。」我跟許子衿講了一些在方家生活的日常,許子衿忽然換上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
「你不會想就這麼留在親生父母那邊吧?」
「你這麼信不過我?」
許子衿猶豫了一下:「你要是覺得那邊更好的話,過去也可以,你開心最重要,這樣的話以後你的巧克力布丁都歸我了。」
我作勢要打他,他笑着躲過去,我們在河邊打鬧了一會,坐在長椅上休息。我從隨身的包裏掏出驅蚊水遞給他。
許子衿接過去,往裸露的皮膚位置噴了不少。
「誒,跟你說件事,楊渡下週回來。」
「他也要回來?」
「自己的未婚妻換人了這麼大的事兒,他不回來也不合適。」
楊渡是楊家的獨生子,比我大兩歲,現在正在外地上大學。我和他是娃娃親,我們二人的母親是手帕交,從小一起長大,也算青梅竹馬,十二歲的時候兩家定了親,不過那個時候都沒什麼實感。
「遠黛知道嗎?」
「她連自己可能多個未婚夫的事都不知道,你考慮一下怎麼跟她說這事吧。」
「要我去說嗎?」我想象了一下方遠黛的表情,感覺那畫面不會很好看。
「那我組個飯局?我帶楊渡過去,你帶方遠黛。」
「還是和兩家的父母先商量一下比較好吧。」
「爸媽說了,這件事我們自己解決,他們去解決楊渡的父母。」
我點了點頭,隨後忽然意識到什麼:「哥,你實話跟我講,是不是因爲你不敢跟遠黛說這件事,所以才交給我的。」
許子衿心虛地把視線移開了。
「這有什麼好怕的,拿出你在公司的氣勢來,我上次去送文件的時候還聽到有職員說你像小說裏的霸道總裁。」
「誰這麼有眼光,我去給他升職加薪。」
「拍馬屁就能升職加薪,你這個昏庸上司。」
我們像往常那樣鬥嘴,在華燈初上的夜色中隨意漫步,夜深以後許子衿開車將我送回了方家。回到家後,我組織了很久的語言,終於把關於楊渡的來龍去脈發給了方遠黛。
聊天頁面上對面的正在輸入中持續了足足半個小時,最後方遠黛只回了我一句話。
遠山青黛:?
-18-
會面的日子定在楊渡回來的第二天。
許子衿定了五星酒店的包間,這頓飯四個人喫的都有點食不知味,方遠黛臉上的尷尬幾乎要溢出來,趁着楊渡跟許子衿聊天,她悄悄給我發了條消息,一張「昏厥」的表情包。
方遠黛對楊渡一點興趣也沒有,之前聊天的時候她曾經說過,她的理想型是氣質溫和並且有書卷氣的成熟男性,楊渡本人簡直就是反其道而行之。
這一頓飯下來也算是彼此認識了,服務生進來爲我們撤去桌上的碗碟,又在茶桌上煮了茶,隨後鞠躬離開。許子衿去和方遠黛交代許楊兩家的關係,包括商務合作跟長輩之間的交往,而楊渡覥着臉湊到我身邊。
「悠悠,我有一事相求。」
「要遠黛的聯繫方式免談。」
認識了太久,光是看着楊渡這張臉我就知道他想說什麼,提前一句話噎了回去。
「別這麼鐵面無私,我發誓就是跟她聊聊天。」
「楊渡,兔子還不喫窩邊草呢。」
楊渡指了指自己:「我不算你的窩邊草嗎?」
我被他噎了回來。
「……那你自己去要,喜歡就堂堂正正表達,別通過我。」
楊渡深吸一口氣,拿着手機走上前跟方遠黛搭話,兩個人不知道說了什麼,過了一會楊渡哭喪着臉回來了。
「遠黛說什麼?」
「她說兔子不喫窩邊草直接拒絕了,我說你們倆其實是親姐妹吧,當年叔叔阿姨生的是不是雙胞胎?」
我沒忍住笑彎了眼睛。
「你還敢笑?因爲這個婚約我爲你守身如玉這麼多年,連戀愛都沒談過,好不容易有個機會還三秒失戀,你能不能對我多一點同情和友愛。」楊渡忍不住痛斥我這種以他人痛苦爲樂的行徑。
「你當我不是嗎?我到現在也沒談過戀愛啊。」我理直氣壯地回應,隨後意識到什麼,「你不喜歡這個婚約?」
楊渡被我問愣了,他撓了撓頭,又嘆了口氣,好像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設以後纔跟我開口。
「我實話實說,悠悠你別生氣。我是覺得你人挺好的,長得漂亮性格好,多才多藝成績優異……」
「說重點。」
「好好好,重點就是我真只把你當妹妹,訂婚的時候咱倆纔多大,你十二我十四,懂什麼啊,整場儀式都是稀裏糊塗下來的。」他指了指自己,「別的不說,就說你看着我這張臉,能產生一點點愛情嗎?」
「不能。」我極其耿直地回答了他。
「其實你可以說的委婉一點。」
「這個也不能。」
「……」
-19-
看着楊渡喫癟的表情我笑出了聲。
其實楊渡長得不差,甚至可以算得上眉眼英俊,但看的太久,關係太熟,如果讓我想象和他結婚的日子,甚至有種亂倫的不適感。
「那你打算怎麼辦?」我輕聲問他。
「能怎麼辦?我可以回去跟我爸打一架讓他放棄這個想法,你能嗎?光是我這邊解除婚約太王八蛋了,我幹不出來那種事。」
我心念一動:「那……我說服我爸媽,你說服你爸媽?」
「能行嗎?」楊渡看着我,眼睛都亮了。
「我可以試試。」
楊渡立馬抓住我的手。
「你那邊就交給你了,咱倆能不能逃脫封建包辦婚姻享受自由戀愛就靠你了。」
不知爲何,我忽然覺得楊渡應該能和方遠黛相處愉快,看着他認真的表情,我點了點頭。
-20-
我站在書房門外,手指因爲緊張而攥緊又放鬆。
許子衿從身後拍了拍我的肩膀:「怎麼不進去,爸媽都在裏面了。」
那天跟楊渡見完面,我憑着不知從何處冒出的勇氣給養父母打去了電話,希望能和他們談一談關於跟楊家的婚約,或許是因爲我的話語過於正式,養父有點驚詫,但他並沒有將我的請求看做是孩子的嬉鬧,告訴我他需要和母親溝通一下,於是在一小時後,他約我明天下午兩點在書房見面。
家裏的書房是父母共用的,有時也會因爲私密性的原因在這裏進行會客,養父讓我來這裏商量,這讓我有一種被重視的感覺,但也帶來了更多的緊張感。
方遠黛在附近探頭探腦,看起來比我還緊張,我和她目光相對,她衝我比了個鼓勵的手勢,這讓我覺得冷靜了一些,吐出一口氣推開書房的門。
這次的對話方遠黛並不參與,在此之前她挽着我的胳膊說她相信我可以處理好這件事。
「這是你的事情,悠悠,你能做到的。」
是的,和楊渡定下婚約的是我,希望解除婚約的也是我,楊渡已經去面對他所要面對的,接下來輪到我了。
養父母坐在茶桌後面看向我,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鎮定冷靜,坐到了他們對面。
空氣裏漂浮着桂花香薰的味道,嗅到着熟悉的香氣,我思索着應該從哪裏開始這個話題,許子衿坐在我旁邊,手放在我的手後背上,掌心帶來略高的體溫,像是要給我支撐和勇氣那樣。
我看着他們的眼睛,忽然覺得自己實在有些瞻前顧後,這是我的父母,儘管我們並沒有血緣關係,但我們朝夕相處 17 年,我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人,他們也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我需要的只是真誠、坦白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於是我抬起頭,說出了那句最應該說出的話。
「爸爸、媽媽,我已經和楊渡談過了,我們兩人都希望能解除婚約。」
養父母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他們沉默了一陣,在接下來的溝通中,他們理解了我的想法,而我也理解了他們的想法。
門當戶對聽起來是個古老傳統的婚姻習慣,但不可否認的是裏面總歸有些道理在。當雙方的政治、社會地位,還有經濟條件相仿的時候,雙方的三觀貼切的可能性會更大一些,也更容易理解彼此。我承認愛情是可以破除一切阻礙的美好情感,畢竟我才 17 歲,不可否認我對純粹的愛情抱有美好幻想,但我也必須承認父母的擔憂是切實存在的。
因此他們爲我選擇了楊渡,一個他們從小看到大的男孩,知根知底,他們信任楊渡的父母和家庭,也相信這樣的家庭所培養出來的孩子不會壞到哪裏去,而楊渡的表現也的確沒讓他們失望,有些孩子氣,有些少年意氣,不算特別成熟,但在關鍵的時候會認真對待,也有自己的底線。假如我和楊渡結婚,將來的人生不說順風順水,至少夫妻之間也能相敬如賓,而且楊阿姨很喜歡我,未來我也不需要苦惱婆媳關係。
我的父母爲我考慮到了一切,卻唯獨忘記了考慮我是怎麼想的,這讓我覺得溫暖,卻又有些遺憾。
我告訴他們,我無法向他們保證如果我選擇自由戀愛,是否能選擇一位性情良善秉直的男性,人是很複雜的生物,我也對自己的眼光沒有那麼高的自信,但我希望他們能給我試錯的機會。
就像方遠黛所說的,我有試圖自己去思考和判斷決定我的道路,哪怕將來會非常辛苦甚至痛苦,我也做好了準備去面對選擇的結果。
那將是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的道路。
「我知道這世界上或許不會再有人像這樣愛我,事事爲我着想了,但我向你們保證,我會拼盡全力思考自己未來的人生,我會努力,會讓自己變得更好,會像你們愛惜我一樣愛惜我自己。」
我說着,心如擂鼓,不知道是因爲緊張還是因爲激動,我全程看着他們的眼睛,希望自己的心情能傳達過去。
然後我成功了。
養父告訴我他會解決這件事,當年是他們家長自作主張地定下這項婚約,現在應該讓他們來結束這件事了。
那一瞬間喜悅甚至來的有些遲,我的第一反應是擔憂地詢問,解除婚約是否會影響兩家的關係,還有公司的收益。
養母看了我一眼,帶着點揶揄:「我們還沒有丟人到需要靠賣兒鬻女來賺錢。」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許子衿悄悄衝我比了個大拇指,在出書房之前,養母叫住了我。
「悠悠,等等。」
我回頭看她,她伸手理了理我的劉海,口吻平淡。
「下週變天,從家裏拿些外套過去穿。」
我下意識點頭,又覺得母親並不只是想與我說這些,果然她在叮囑完我以後,目光在我身上溫存地流連片刻,最後說了一句。
「你長大了。」
我有些怔愣,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句話像是一個簡單的描述,又像是我渴求了許久的一聲認可。
-21-
我和楊渡的婚約真的解除了,事情簡單地讓我有點恍惚,我本來以爲這將是一場硬仗,沒想到結局會如此……輕描淡寫?
我把自己的想法跟許子衿說了,許子衿當時正慢悠悠地給自己倒了一杯單一麥芽威士忌,然後給我倒了一杯橙汁。
「悠悠,你知道我工作以後,感觸最大的事情是什麼嗎?」
「什麼?」
「那就是我當學生時候覺得很糾結痛苦的事,在成年人眼裏看來什麼都算不上。」許子衿在我面前坐下,給我講了一件我從來都不知道的事。
他大一的時候被同學騙了兩萬塊錢,對於學生來說這是一筆數額不菲的金錢,那個時候他惶恐不安,覺得自己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幾乎想去裸貸。
聽到裸貸的時候我差點把口中的橙汁噴出來,不可思議地看着他。
他不好意思地擺擺手:「你覺得挺蠢的是不是,我現在也覺得。」
「那你後來怎麼辦的?」
「我實在走投無路,生活費一分不剩,就跟爸媽說了。」他淺抿了一口酒,「爸媽聽完以後說了我一頓,讓我好好漲漲教訓,然後把錢轉給我了,就這麼簡單。」
就像我們回憶上小學的時候考了 60 分就覺得天塌下來了一樣,現在回想的話,只會覺得這能算什麼呢,只不過是一次考試的失利,大不了下次再努力,但對於當時年幼的我們來說,那就是最可怕的事了。
「所以呢?」我輕聲問許子衿,我隱約察覺到他想對我說什麼,但我想聽他說。
「所以我的意思是。」他屈指在我額頭上輕彈了一下,「你大可以苦惱,大可以糾結,沒有關係,每個年齡都有每個年齡的苦惱,苦惱是不分高下的。但你要記住——」
「你的父母、家人,他們有比你更多的生活和社會閱歷,並且隨時在等着你向我們尋求幫助。」
-22-
日子像流水一樣逝去,兩個月的交換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今天終於到了最後一天。
我和方遠黛都選擇了原來的生活,親生父母開車將我帶回了許家,而他們也做好了準備,迎接方遠黛回家。
方遠黛已經打包好了自己所有的東西,在看到父母的瞬間,她立刻高興地撲了過去,撲向了自己的家人,我看着他們家人團聚的畫面,心底漫出一種溫馨。
而我的家人正在不遠處等我,我拎着行李朝他們走去,彷彿這只是一場遠行。
許子衿第一個上來幫我拎行李。
「歡迎回家,悠悠。」
我站在養育了我十七年的父母面前,忽然覺得我應該做點什麼,於是我伸出手,抱住了他們的脖子。
「爸爸媽媽,我回來了。」
我感受到自己懷抱中的二人有點僵硬,這種親密的舉動在家裏並不常見,但他們沒有推開我,幾秒鐘後,他們的胳膊也環住了我的身體。
「回來就好。」
我聽到他們這麼說,然後閉上眼睛,感受着來自父母的體溫。
是的,我回家了,這是我,也是我們選擇的家庭和人生。
不論好壞,也不分真假。
-23-
日子恢復了以往的平靜,我和方遠黛在各自的理想上所努力,高三的課業緊張且繁忙,我們聊天的機會並不多,但我從未覺得和她疏遠,我們彼此鼓勵,彼此溝通,彼此祝福,最後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
我在深思熟慮以後最終考上了心儀大學的植物科學與技術專業,而方遠黛憑藉自己的努力拿到了出國的機會。她最終還是拒絕了父親的幫助,她想要先自己試一試,哪怕碰的頭破血流也沒關係,我覺得這很像她的風格。她準備去國外學習戲劇,把自己的故事送上舞臺,搬上熒幕。
當初明明想出國的是我,沒想到現在變成了方遠黛,我們聚在一起笑鬧了很久,但對於現在的人生都覺得心滿意足。
臨行那天我和其他人去機場送行,看着她拎着大包小包,臉上洋溢着期待和興奮。楊渡在我旁邊長吁短嘆。
「你不可以有話直說嗎?」我終於忍不住了。
楊渡嘆了口氣:「我是不是真的跟遠黛有緣無分啊。」
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是真心喜歡遠黛的嗎?」
他伸出手指發誓:「一見鍾情,心直無曲。」
……好肉麻。
「那你要不然再最後努力一下?」我朝那邊指了指,方遠黛正在與父母告別。
「不了。」楊渡看着方遠黛,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她有自己想做的事,我喜歡她,就更不應該給她添麻煩。」
我看楊渡自己已經說服了自己,也不再勸,雖然他不是方遠黛喜歡的類型,但也是個不錯的人,未來很長,誰也不知道會怎麼樣。
在與父母分別以後,方遠黛朝我走過來,笑盈盈地站在我面前,捏了捏我的臉。
「好啦,別苦着臉,我去學幾年,把他們的創作技巧全學過來然後就回來,不會很久的。」
「我知道。」我伸手環住她的脖子,給了她一個擁抱,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說。
「遠黛,你知道嗎,我很感激你出現在我的人生中。」
隨後我鬆開她,她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怪肉麻的。」
我笑着輕推她一下,讓她趕緊登機,在臨走前,她忽然再次抱住我,在我耳邊低語。
「悠悠,我也一樣。」
【後記】
方遠黛在臨走前曾經送過我一本書,她說這是她最喜歡的作品,在這本書的扉頁有她親筆寫下並送給我的一句話。
「希望你能走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一往無前。」
我們的友誼和關係始於一場意外,一個錯誤,在這場錯誤之中,我們被擅自決定了真假,但就像她說的,我們並不是一個物件,一樣東西,我們是人。
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我們生活,我們歡笑,我們哭泣,與他人所結識,擁有獨屬於自己的人生和理想,這是誰也抹不掉,誰也不可否認的真實。我們是人,所以我們可以自己做出選擇與判斷,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人生。
但願我們都能走在自己選擇的,真實的道路上,一往無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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