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當日,新寡的長姐突然小產,命懸一線。
正準備拜堂的夫君毅然拋下我,在長姐閨房外守了整整一天兩夜。
第三天,他終於回來。
卻直接衝進喜房掐了我的脖子:「許明琬你到底有沒有心?明玉生死關頭,你竟還有臉安然做你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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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太傅最小的孫女,因爲長姐體弱母親無暇顧我,所以我從小便養在祖母身邊。
祖母年輕時是有名的才女,所以我被養得知書達理。
照理說,我該是這京都裏最得意的貴女纔是,可偏偏十四歲那年祖父祖母相繼離世,從此我在這個家就好像個外人。
長姐會撒嬌爭寵,且體弱多病,稍不順意就會咯血。
所以家裏的寵愛都給了她。
我時常像個局外人一樣看着他們一家合樂,而我,經常夜裏一個人在祖父祖母的屋子裏發呆。
我十六歲那年,十八歲的長姐終於出嫁了。
母親因爲思念長姐大病一場,我便一邊侍疾一邊替她將府中事宜打理得乾淨利落。
我以爲長姐不在家,母親終於會看到我。
可當她大病初癒時的第一句話便是:「你到底多硬的心腸?你長姐嫁到外城,你竟一點也不傷心?」
我垂眸看碗裏的藥湯,不曾回應。
可我爲什麼要因爲她遠嫁而傷心呢?
我明明高興還來不及。
母親見我這副不鹹不淡的樣子心煩,便揮手讓我出去。
夜裏,我聽到她與父親商量我的婚事。
父親說讓我再留一年,可以陪陪她。
可母親拒絕,說我不在她反倒清淨些。
我祖母與當今太后是自幼的情分,所以我從小便指給了太后最寵愛的孫子,也就是當今九王爺沈霄。
沈霄是皇后嫡子,同母兄長是太子,所以他從小便是個高貴且閒散的王爺。
祖母訂下這門婚事,估摸是想讓我後半生無憂。
沈霄性子淡漠,但對我還算少有的溫柔。
我曾以爲他就是那樣的性子,對我這樣已經算是不錯。
可直到我們大婚前一日,我看到他站在長姐的院子外發呆,我才知道他不是淡漠,而是我從未入了他的心。
長姐也是不幸,成婚不到半年夫君便染病過世。
爹孃立刻去外城將人接了回來,當時她已有一個月的身孕。
長姐回家之後,爹孃的重心又全都撲在她身上,便是還有不到半個月就要大婚的我,他們也不肯分出半分精力。
我自己操持了所有,包括王府的喜房都是我親自佈置。
有時我慶幸祖母教會了我這些,不然我一個人該怎麼繼續生活呢?
我就說長姐不幸吧?
不然也不會沒了夫君,繼而又沒了孩子。
可當我看到爹孃和沈霄全都愛她如命時,一時不知到底是她不幸,還是我不幸。
-2-
沈霄是什麼時候喜歡上長姐的呢?
我想,大概是從長姐回家之後,沈霄每次來找我,母親都是讓他直接去後院。
從前他都是在前廳等,後院有女眷,怎能隨便出入?
那時我正忙着繡嫁衣,侍女來報說王爺來了。
可我等了半晌,不見人。
乾脆出去尋人,卻遠遠看到沈霄正站在長姐院外。
那日有風,一身白紗裙的長姐正坐在院子裏撫琴。
風一吹,彷彿九天仙子要乘風飛走一般。
沈霄看呆了。
遠處的我也呆住了。
原來,沈霄日日都來,目的從不是我。
母親說我們大婚在即,讓沈霄多過來幾次,一方面是增進我們感情,另一方面也可以讓他與我一起商議婚事。
可這一切都是假的,她不過是藉着我給長姐鋪路而已。
可爲什麼非要搶祖母留給我的路?
我不知道他們這樣來往了多久,可我發現時第二日便是大婚。
我一口濁氣堵在心頭,吞不下也吐不出。
長姐就好像我的夢魘,我怎麼都擺脫不掉。
從前我以爲只要我離開這個家就一切落定,可到頭來他們連我的婚事都不肯放過。
夢裏,我好像看到祖母。
她站在遠處慈愛地對我笑,身後是一片燦陽。
我哭着奔向她,可卻撲了空。
再醒來時,枕頭溼了一片。
我是皇太后親自指婚,是祖母從小教養。
爹孃雖不疼我,卻也指着我能給家族帶來榮耀。
我本想只要我足夠好,就是給許家爭光。
可我還是想錯了。
長姐纔是他們的女兒,我只是他們把利益最大化的工具。
我帶着滿腹心事上了花轎。
直到拜堂的前一刻我還在想,或許這就是命,認了吧。
可我怎麼都沒想到,長姐竟然小產了。
她雖身子不好,但一直有醫師調理,說是隻要靜養就不會有問題。
沒想到竟還是如此。
可我不理解,爲什麼她小產的消息是直接送到沈霄這裏?
我還沒從這個消息中緩過神來,沈霄已經扔了手中紅綢,腳步匆匆地趕去許府。
他,真的扔下我去找長姐!
我掀了蓋頭面對滿朋賓客,一時間連哭都哭不出來,因爲我還要處理這個爛攤子。
沈霄是皇子,有任性的資本。
我沒有。
一夜之間,我成了滿京都茶餘飯後的談資。
沈霄和長姐卻成了一對愛而不得的有情人。
何其可笑?
恰逢此時,太后風寒,宣我入宮侍疾。
我知道太后這是給我解圍,同時也是給我撐腰。
她想借機敲打我爹孃,我還有她這個靠山在。
果然,我入宮的第二日沈霄就來了。
我以爲是太后讓他入宮與我講和,可他卻直接跪在太后面前。
他說,他要娶長姐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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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氣得往他身上砸了一整套茶盞,可他紋絲未動,仍舊堅決。
最後還是我將他推了出去,我說太后正生病,有什麼事以後再說。
沈霄目光陰沉地看着我,一把甩開我的手,竟是不顧外面正下着大雨,直接冒雨跪在門口。
他說他不會動搖我正妃之位,但也一定要娶許明玉爲側妃。
若太后不應,他便長跪不起。
我的心揪得更疼了。
他竟這樣堅決。
原以爲短短几日的驚豔終究抵不過我們十幾年的情意。
可我到底天真了。
他對長姐動了情,是可以爲了她不惜與太后翻臉的真情。
那我呢?
我又算什麼呢?
原來他和我爹孃是一樣的,在他們心裏,我只是個工具而已。
暴雨之中,我陪着沈霄淋了好一會雨。
最後我毅然轉身。
罷了,都讓給她吧。
我帶着一身雨水,跪在地上和太后懇談了近半個時辰。
後來當我拿着和離書去到沈霄面前時,他驚住了。
他震驚地看着我手中的和離書,半晌才說了一句:「明琬,我從未想過要與你和離。」
我聲音淡淡:「但我想。」
和離書上我已經簽好了名字,按好了手印。
交到沈霄手裏之後,當晚我便離開了皇宮。
沒有人知道我去了哪裏,直到天光大亮,我Ṭű̂₈已經離開京都很遠了。
「明琬。」
一道女聲傳來,我轉身看過去,是我從小的好姐妹林淺。
林淺出身醫學世家,祖父是太醫院院首,她更是從小習得一手好醫術。
林淺將一包喫的遞給我:「你說你京都好好的福不享,非要與我們一道去邊境喫苦。」
我回頭望了望正在休整的大軍,心中從未有過的順暢。
這裏沒有那些討厭的人,我身上也再沒有他們能覬覦的東西。
當年,祖母在一次意外中救了太后一命,太后始終掛念着救命之恩。
祖母離世前,求太后給我三個恩典,太后應了。
昨天晚上,我一次性用光了這三個恩典。
一則,求太后允我和離。
二則,求太后爲我做主,我許明琬,從此與許家斷絕關係。
三則,求太后允准我隨大軍去往邊境,我曾與林淺學過傷員救治,我想去軍營盡微薄之力。
三個月後,終於到了邊境。
這裏與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本以爲是戰火紛飛,慘絕人寰。
可我看到的卻是廣袤無垠的草原,還有恣意翱翔的雄鷹。
尤其鎮子上的百姓合樂,沒有一點戰爭難民的樣子。
聽說這與太子親自督軍坐鎮有關,當朝太子沈昭,是個殺伐果決之人。
有他在這裏,便是敵軍也不敢造次。
到達軍營當晚,是太子親自迎接。
我隨着軍醫隊站在一邊,沈昭的眼神掃過來,在我身上頓住:「許明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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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沈昭和沈霄都是皇后嫡子,可兄弟倆卻是完全不同的性格。
沈霄是性子淡漠,但情緒比較外露。
沈昭則不然,他自小是儲君,所以城府極深。
我曾聽祖父說起,太子殿下心思縝密,便是當今聖上也很難猜到他心中所想。
我與沈昭接觸不多,但印象卻深。
還記得我十歲那年,有一次在東宮附近放風箏,結果線斷風箏被吹到東宮院內的樹上。
我跑進去想要找風箏,卻被宮人攔下。
他們似乎不想讓我進到裏面,可我還沒來得及解釋什麼,沈昭便出來了。
只見他輕輕一躍,將風箏給我取下來。
那年他十五歲,一身白衣意氣風發。
他將風箏還給我時,臉上帶着和善的笑意,要比經常板着臉的沈霄好看太多。
我朝他施禮謝恩,卻意外瞥到他隱在袖中那帶血的匕首!
心頭一跳,抬眼對上他含笑的眼,腦子一瞬嗡鳴。
那日我都不記得是如何逃離東宮的,只知道自那往後,我每次見了沈昭都要躲得遠遠的。
「發什麼呆?」
沈昭的聲音傳來,我身子一個激靈,這才反應過來我已經被他帶到營帳裏問話。
不比年少時的稚氣,幾年不見,他已經蛻變成真正的王者。
一身黑衣不怒自威,氣勢上絕不比皇帝差,甚至還多了些肅殺之氣。
「孤在問你話,你跑到這來做什麼?」
沈昭站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形將燭火擋了個嚴實。
我往旁邊挪了挪身子,說了句「無家可歸,便來了」。
我不信他不知道京都發生的事,所以也不用解釋。
「胡鬧!」
沈昭沉聲吼了一句,我又嚇了一跳。
他捕捉到我的動作:「你怕我?」
年幼時的恐懼,真的不太好消散。
片刻,他回身坐到案几邊:「這裏不是你耍小脾氣的地方,明日孤安排人送你回京都。」
「我不回去。」
我斬釘截鐵,雖然我怕他,但也要堅持自己的原則。
我既來了,就不會退縮。
沈昭似是沒想到我會如此堅定,他盯着我看了半晌,最後只說了一句:「既然如此,便不要後悔。」
半個時辰之後,我從沈昭營帳裏出來。
林淺正在等我,見我出來連忙迎上來:「可嚇死我了,殿下有沒有爲難你?」
我搖頭:「殿下說讓我明日一早隨你們去醫藥營。」
林淺眼睛倏地瞪大:「那邊除了傷兵就是流民,讓你去那做什麼?」
我挽住林淺:「我來這裏本也不是享福,這樣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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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沈昭大概是想讓我知難而退。
因爲第二日一早,我隨着醫師隊到醫藥營時,即便我做了十足的心理準備,還是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
饒是我在京都覺得自己萬般苦痛,但在這些傷兵和流民面前都微不足道。
一瞬間,我明白了沈昭的那句話。
這裏不是我耍小脾氣的地方。
他說得對,我的那些後院爭鬥和兒女情長,在這裏根本不值一提。
但我仍舊不悔做出這個選擇,這裏讓我感到我被需要,而不是在京都時處處被人當成工具。
我熟悉得很快,跟在林淺身後打下手,很快便可以獨自處理一些小傷小痛。
短短几日,我從昔日的大小姐變成醫藥營裏的許姑娘。
大家都很喜歡我,大抵是因爲我性子溫柔,又愛笑,不少孩子甚至見不到我都不肯喫藥。
我每日素衣素面,從早上睜眼開始忙,一直到晚上挨着枕頭就睡。
我已經很久沒有想起京都那些人了。
看着這樣的我,林淺說也不知道帶我來是不是正確的決定。
她說我本該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偏何要到這種地方來受罪?
我知道她是心疼我,可我真不覺得這是受罪。
因爲我每天在大家一聲聲誇讚中迷失自己,在這裏我從不是什麼許家千金,我就是我,是許明琬,是被大家需要的許明琬。
林淺見我雖然喫苦卻仍舊堅定,便笑着打趣,說再這樣下去她就不放我回去了。
回去?
我從來就沒想過回去。
一晃眼的時間,我已經在醫藥營待了近一個月。
時入初冬,邊境不比京都,早早就落了雪。
一些抵抗力差的老人和孩子病情加重,藥材需求增大。
這日,林淺讓我去稍遠一點的臨城收一些藥材回來應急,本來一切很順,可卻在回來的路上遇到山匪。
我身邊只帶了兩個護衛,對方卻有二三十人。
護衛放出信號的同時對方也將我們包圍。
最後我爲了護那些藥材摔下山坡,昏迷之前彷彿聽到了沈昭的聲音。
再醒來時,我已躺在沈昭的營帳裏。
「醒了就起來喝藥。」
沒有什麼溫度的話語,但仍舊讓剛經歷生死的我感到溫暖。
我脫離危險了,被那些人圍住的時候,我甚至想好了不下數十種死法,可我竟然回來了。
沈昭端着藥碗站在牀前,他不會做這種照顧人的事,眼下這般看着竟是有些可愛。
「你身上有擦傷,林淺剛已經幫你上過藥了,這幾日你便在這裏休息,孤去林將軍的營帳。」
林將軍林淵,是林淺的弟弟,我們幾個從小玩在一起,關係很好。
十五歲那年他參軍離鄉,後來林淺也跟着來了邊境。
林家一家,都是沈昭的人。
「嘶……」
正想着,沈昭屈指敲我額頭:「想什麼呢?喝藥!」
我有些委屈,這人太兇了,我害怕。
不行,我得趕緊養好了傷離開這裏。
「別妄想了,你養好傷孤也不會讓你再回醫藥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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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守信,果然沒有讓我再回去。
但他同時也給醫藥營做了調整,主力醫療還是在那邊,由林淺負責。
而一部分已經快要痊癒的人則是提前回軍營養傷,由我帶着一小隊人照顧。
這樣分散一下,我們雙方壓力都小了許多。
這日,正在給傷員換藥的我,無意間聽到他們說那日剿匪。
原來沈昭早就琢磨要收拾那些山匪,正巧那日打算行動。
我也算幸運,不然沈昭等人也不會到得那樣及時。
「許姑娘您可是不知,那日殿下看到您摔下山都急紅了眼,當時就斬殺了一名匪頭。」
我手一抖,又想起他袖子裏那柄短刃。
「本來我們出發時殿Ṫū́₄下還說留幾個活口,結果看到您受傷,殿下愣是一個活口沒留。」
許是我的神情過於緊張,旁邊一個將士推了推那人:「別說這些,許姑娘會怕的。」
那將士一聽連忙解釋:「許姑娘您可千萬別誤會,那些山匪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不知道毀了多少好人家的姑娘,所以殿下不是濫殺無辜。」
「許明琬。」
還沒聊完,沈昭叫我。
我起身跟着他進了營帳,面前又是湯藥。
「能不能不喝?」
「不能。」
「其實我的傷已經好了,沒必要……」
「不喝就趁早回京都去,別在這給孤添亂。」
他就是這樣,從來都不會好好說話。
趁着他回身看不到我,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哼!
等他再回身時,我已經換上一副乖巧神情,並舉了舉空碗:「喏,行了吧?」
喝完藥,我打算繼續出去幹活,卻又被沈昭叫住。
我回頭的一瞬,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一閃的人影,只感覺什麼東西被塞進嘴裏。
「唔!什麼……」
一股清甜在齒間瀰漫。
沈昭仍舊沉着臉:「往後若是乖乖喝藥就會有果糖喫,但如果不按時喝藥,孤就把你送走。」
不知怎的,突然就很想哭。
祖父祖母過世之後,再也沒人這般照顧我了。
沈昭可能從未見過如此神情的我,他有些嫌棄:「堂堂太傅孫女,一顆糖就把你感動成這樣?」
原來我竟是落了淚。
察覺到失態,我連忙抹了抹眼睛,笑着說讓沈昭不要介意。
可沈昭神色卻認真:「姑娘家,柔弱些也沒什麼。」
我沒回他的話,而是打算離開。
「皇祖母本要封你爲郡主,留在她身邊享福不好嗎?爲何偏要出來受這份罪?」
我的選擇,在所有人看來都是受罪,可偏我自己樂在其中。
那些所謂的親人,我一時一刻都不想看到他們。
可這些話我能說給誰呢?又有誰能懂我呢?
本就是我自己的痛苦,旁人又怎會感同身受?
我斂了情緒抬步要走,身後又傳來沈昭的聲音。
「許明琬,難道這世上就再也沒有讓你能依賴的人了嗎?」
「依賴誰呢?」
我頓住腳步卻不曾回頭,我反問他,許是他也不知道吧?
我能依賴誰呢?
爹孃和姐姐?
還是青梅竹馬的夫君?
我不敢想,我所認爲最親近的人都如此對我,難道這世上還有別人能讓我依賴?
一顆淚滑落,我卻笑了:「或許,醫藥營的孩子們,還有外面那些將士會是我依賴的人,有他們在,我才覺得自己是個活生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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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傷已經完全好了,我幾次提出要搬出沈昭的營帳。
可這人霸道慣了,就是不許。
我鬧得厲害了,他便又是那句「再不聽話就送你走」。
我每次都氣得跳腳,更甚者有時會直呼他的名諱:「沈昭,你就知道嚇唬我!」
可沈昭不僅不生氣,反倒是笑着挑釁:「那你就試試,看孤是嚇唬你還是動真格的?」
該死的,這人算是拿住了我的命門。
沈昭雖然晚上不在大帳裏休息,但白日要回來處理公務。
我是在另一個隔間裏休息,白日時常在外面照顧那些將士。
其實我們見面的時候並不多,但每次見面都少不了鬥嘴吵架。
天氣越來越冷,沈昭讓人在大帳裏給我又隔出一個隔間專門給將士看病,說是我經常在外面和他們說笑,他每每路過,吵得很。
這人真奇怪,嫌我吵,又不讓我走。
又過了幾日,他又讓人在我的隔間裏多加了幾盆炭火。
我還記得那日他仍舊沉着臉,說天氣冷了,總不能讓看病換藥的將士們陪着我一起挨凍。
我撇撇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翻了個白眼。
「再瞪就Ţü¹把你眼睛蒙上。」
我嚇了一跳,這人身後也有眼睛?
最近敵營那邊十分安分,將士們也都身體大好。
我每日跟將士們聊天,跟沈昭鬥嘴,日子過得飛快。
而我這間小屋子也越發熱鬧。
將士們每日來或是給我送些喫的,或是來找我聊天。
還有的想給家鄉心愛的姑娘寫封信,也來找我代筆。
終於,在一次將士們給我送來野味時,正對上沈昭一張陰沉的臉。
「都不去訓練,一個個的都想去戰場送死是不是?」
將士們最怕他,本來每日來我這的時候沈昭從來不出現,日子久了,他們倒是忘了這裏本就是沈昭的營帳。
沈昭發了火,將士們全都跪地請罪。
「每人出去領三十軍棍!」
「是!」
我急了,想要求情,可我知道這裏是軍營,我不能壞了沈昭的規矩。
但將士們是因爲我受罰,我於心不忍。
思索再三,等大帳裏沒了人我纔敢求情。
可沈昭堅持,雷打不動。
最後無法,我使出殺手鐧:「殿下乾脆連我一起罰得了。」
「你胡鬧!」
我也知道這樣不好,可這幾個將士是重傷纔好,況且他們來找我時本就是剛從訓練場上下來,並沒有耽誤什麼。
說實話,我覺得沈昭這次發火有點莫名其妙。
我雖不懂打仗,可將士們的傷都是我一手照顧,想到那些血淋淋的傷口我屬實心疼。
我又央求能不能少罰一點,別讓傷口復發。
可沈昭卻義正詞嚴,說大丈夫血灑戰場,流血流汗有什麼稀奇?
好像我越求情他越生氣,我說一句,他十句。
我說不過他,氣得眼圈通紅。
乾脆使勁在他腳上跺了一腳:「沈昭,若我的將士們身體再出問題,我饒不了你!」
我這話說得可是大不敬,眼前之人是堂堂太子,又是一軍統帥,哪裏容得下我這般僭越?
放肆之後我就後怕了,沒等沈昭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我連忙跑回了自己營帳。
一直到夜裏都沒敢出門,生怕遇到沈昭。
帳簾一動,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晚飯不喫,營帳不回,是想餓死還是凍死?」
沈昭進門,我「噌」地站起身。
他朝我走過來,我就往後躲,白日裏的慷慨激昂全都拋之腦後,一臉的慫包樣。
「怎麼?罵人的氣勢呢?」
我抿了抿脣,不說話。
沈昭沒什麼耐性,一步過來鉗住我的手腕,我一驚,想躲,可他不允,竟是長臂一伸箍住我,然後直接把我扛在肩上扛回了他的營帳。
外面將士衆多,一個個都低着頭不敢看。
我捶打着沈昭讓他把我放下,到了大帳,沈昭直接把我丟上牀榻:「許明琬,你給孤待在這裏好好喫飯睡覺,孤晚上要出去一趟,等孤回來有話跟你說,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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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才發現沈昭身上穿的是夜行衣。
不知怎的,我突然心頭一緊:「殿下要做什麼去?」
沈昭驀地一笑,揉了揉我的發頂:「怎麼?擔心我?」
他說的是「我」,而不是冷冰冰的「孤」。
我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連忙推了他一把:「誰擔心你?快去快回。」
沈昭似乎心情很好,還想跟我逗幾句,可帳外傳來侍衛的聲音,他們該啓程了。
沈昭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後轉身離開。
在他走到門口時,我起身低聲說了一句:「要平安。」
沈昭步子一頓,他沒回頭,而是加快了速度離開。
夜裏,林淺端着飯菜進門。
看着都是我愛喫的菜,不禁笑着謝她。
林淺卻擺手,說她不過是受人之託。
受誰之託?
林淺在這裏也是身份極高,除了沈昭沒人能指使她。
我們兩個人喫飯,林淺狀若無意地提起我和沈昭吵架的事情。
「明琬你知道嗎?殿下說過的話從來沒有收回過,這次是第一次。」
我有些不解。
林淺便說了白日裏懲罰將士的事。
她說沈昭把那幾個將士派到她的醫藥營去打掃衛生了,根本沒有杖責。
我震驚不已,沒見到那幾個將士,本以爲是真的去領罰了,竟沒想到沈昭真的免了他們的責罰。
林淺拍了拍我的手,說聽林淵說自打我從帳子裏出去之後,殿下整整一下午都待在大帳裏,連晚飯都沒有喫。
我有些動容。
想着這次等沈昭回來,我一定不跟他唱反調了。
可我等了整整一夜,沈昭都沒有回來。
我問過林淵,他說正常後半夜就應該回來,這個時候還沒回,怕是路上耽擱了。
又等了一天,我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臨近傍晚時,一小隊人馬渾身是血地衝回營帳,我在他們手裏看到了昏迷不醒的沈昭。
我失手打碎了藥碗,直到林淺拉我進門我才反應過來。
滿眼血紅模糊了視線,見識過那麼多傷患,這是我第一次感到無措。
「明琬,把殿下的衣服脫下來。」
「好。」
我聲音裏帶着抖,強壓住內心慌亂,然後用剪刀除去沈昭身上的衣服。
甚至看不清傷口在哪,我只看到他渾身是血,臉色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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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林淺整整忙了一夜,傷情終於穩定下來。
林淺鬆了一口氣,然後看我:「後續的照顧也同樣重要,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我眼ƭû²睛盯着沈昭,心裏是從未有過的擔心。
沈昭昏迷了近十天,雖然他每日都會短暫醒來,但頭腦也不是很清醒,我一直在他身邊照顧,幾乎不眠不休。
這日,我出去給沈昭端藥,卻見到一臉難色的林淵。
經過詢問,原是前幾天突降暴雪,把京都運送過來的糧草和藥材隔離在半路。
雖然林淵已經派人前去接應,可庫存的糧食只夠維持幾日,若是這途中再有意外,怕是會耽誤大事。
我回頭看了一眼營帳方向,沈昭現在昏迷着,有很多事情沒有他的手令沒法執行。
下午,我給沈昭換了藥之後便出門。
叫上林淵,讓他帶我去臨城的銀莊。
當我把滿滿一盒子銀票都給林淵,讓他去置辦糧草和藥材時,迎面趕來了林淺。
她一把奪過那個盒子:「瘋了?這可是你的嫁妝!」
林淵也是一愣,隨即連忙推拒,說軍營還沒到彈盡糧絕的時候,再說補給也快到了。
無論如何他們不能用我的嫁妝。
我堅持自己的決定:「補給能不能及時到都是未知數,庫存裏的東西也頂不過幾日,現在是冬日,我們必須提前做打算纔行,再說這些都是身外之物,把它們給將士們用更有意義。」
林淺還想說什麼,我卻笑着挽住她的手,告訴她祖父祖母留給我的東西我都留起來了,拿出來的這些真的不重要。
又過了幾日,沈昭終於醒過來了。
那日我正在藥房熬藥,一個小兵過來找我說殿下醒了,要見我。
我連忙回到營帳,可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沈昭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吼:「誰讓你動你的嫁妝?孤需要女人來養?!」
經過這麼久的相處,我早已經不怕他。
上前去把被角給他掖好,然後坐在牀邊給他喂藥:「殿下不用女人養,但是得用女人照顧。」
沈昭把臉偏過去不理我,這般有些虛弱的他倒是像個孩子。
林淺說不能惹他生氣,我便只能哄了又哄。
可這人是個倔脾氣,最後還是我沉了臉色,警告他再鬧我就不管他。
沈昭神色動了動,然後轉頭看我:「那你回頭列個單子,孤回京都還你十倍,不,百倍。」
沈昭的傷恢復得很快,林淺說已經基本無礙。
可不知道這傢伙是不是故意的,我時常能看到他跟林淵過招,那架勢儼然已經痊癒,可每次見到我卻還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甚至藥碗都端不動,非讓我喂纔行。
沒辦法,他是太子,我只能聽命。
我照例一日三餐,一天三頓藥地喂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沈昭的下巴都圓潤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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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那批補給果然不順,若不是我提前讓林淵購置了那些糧草,將士們根本熬不過這個冬日。
是以我在將士們心裏的地位又高了些。
時間飛逝,一晃到了除夕。
沈昭今日給了允准,大家可以稍稍放肆開心一下。
不過爲確保萬一,還是不能過於鬆懈。
我跟着大家一起喫了年夜飯,大家興致高昂地談天說地,我卻有些難過。
起身去到偏僻的地方看月亮,我好想祖父祖母。
對着家鄉的方向磕了頭,再起身時,身後一暖。
沈昭將他的披風給我穿上:「初春我便要回京一趟,可有什麼需要我幫你帶的?」
沈昭是很懂我的人,他不再提送我回去的事,甚至都沒問我要不要回去。
回到營帳,我把新寫好的「百壽圖」遞給沈昭:「太后壽辰我不能親自賀壽,殿下幫我轉交吧。」
沈昭點頭,也沒有再問其他。
他知道那個家早已經不是我的家,提了,只能無端增添我的難過。
「明琬,此次回京……」
「殿下,補給到了,隊伍馬上到營地。」
沈昭神色微變,他似是想要跟我說什麼,但最後只囑咐我早點休息,外面會很忙,讓我不要出去。
大年初一,我一大早就給沈昭和林淵、林淺,還有醫藥營的孩子們煮了餃子。
沈昭那碗我是親自送過去的,可他人不在營帳,我只得將碗放在案几上。
想來他昨晚又是忙了一整夜,案几上散落的書卷還未曾收拾。
我伸手幫他整理,身後傳來腳步聲。
我不回身,嘴裏卻是埋怨:「殿下慣會使喚我,等過幾日我回醫藥營,看誰管你?」
說着,我指了指旁邊的碗:「剛煮好的餃子,趁熱喫,一會涼……」
「明琬。」
我話未說完,身後那人一把將我擁在懷裏:「明琬,你讓我好找。」
是沈霄!
我身體僵直了一瞬,緊接着便要掙脫:「你放手。」
「明琬你好狠的心,我們那麼多年的感情,你怎能說放下就放下?」
沈霄是練武之人,他存心抱我我根本掙脫不開。
帳外傳來沈昭和侍衛的說話聲。
沈霄料定我不敢聲張,低頭便朝着我脖頸吻了過來。
「沈昭!」
情急之下,我喊了沈昭的名字,聲音出口我自己都驚呆了。
沈昭似是一愣,緊接着便衝進大帳。
「砰」的一聲。
沈霄被沈昭踹翻在地:「軍營重地,豈容你放肆!?」
我氣得渾身發抖,看向沈霄的眼神裏淬着火:「九殿下今日所爲,我一定會如實稟告給太后和陛下。」
沈昭將我護在身後:「有沒有傷着你?」
我搖了搖頭,傷到不至於,就是生氣,很生氣。
沈昭抬手順了順我亂掉的髮髻:「新年禮物我放在你營帳了,回去看看?」
我瞟了沈霄一眼,知沈昭是想把我支走。
我點頭,然後轉身離開。
-11-
從營帳出來我便去了醫藥營,不想再看到沈霄那張臉,也不想聽他說任何話。
下午,林淺從營地回來。
平日裏營地沒什麼事林淺不太過去,今日卻在那邊整整待了一下午。
「怎麼回來這麼晚?是誰受傷了?」
林淺神色複雜地看着我:「太子殿下把九殿下打傷了。」
我手一頓,震驚地看向林淺。
原來上午我離開不久,沈昭就把沈霄打了,手臂都打脫臼了。
不得不說,我……還真有點被爽到。
沈霄雖然也是習武之人,可他常年在京都養尊處優,哪裏是沈昭的對手?
我脣角帶着淺笑,想起沈昭放在我營帳的那枚步搖。
臨近除夕那幾日沈昭天天往鎮上跑,林淵說沈昭好像有了心上人,因爲一貫嚴肅冷漠的太子殿下,竟然日日帶着笑,還經常逛女子纔會逛的首飾鋪子。
我還記得當時林淺踩了林淵一腳,示意他不要再說,但林淵是個腦子直的,還大聲嚷嚷說殿下有心上人是好事,爲什麼不讓說?
原來,這禮物是他早就開始準備的。
晚飯之前,我收拾東西回營地。
可在營地外又看到沈霄,他一隻手臂吊在胸前,我不禁暗歎沈昭下手也真重。
我轉身想要躲,沈霄卻叫住我:「明琬你別躲,我……我不欺負你,只是想跟你說說話。」
我站在離他至少五步的距離:「有話就在這說吧。」
沈霄看着我,神色有些哀傷:「明琬,你從前不是這樣的,從前哪怕我頭疼腦熱你都會擔心得不行,你會偷偷跑來王府給我送藥,還會……」
「怎麼?許明玉對殿下不好嗎?」
我一句話,噎得沈霄滿面難色。
他閉了閉眼:「明琬,你是不是……愛上皇兄了?」
「我和殿下清清白白。」
我沒回答,卻也沒否認。
反倒是沈霄臉色有些不自然。
他有什麼資格過問我和沈昭的事情?
再說,我們男未婚女未嫁,不比他沈霄磊落嗎?
不願與沈霄過多糾纏,我繞開他打算離開。
「和離書我沒有籤。」
我心猛地一沉,沈霄朝我走過來:「明琬,你現在仍是我妻子。」
我一瞬惱怒:「沈霄,你當真無恥至極!」
沈霄用另一隻手來拉我,我使勁甩開:「殿下還想讓這隻手也脫臼嗎?別忘了這裏是軍營,不是你能胡鬧的地方!」
許是我聲音有些大,竟是引來巡營的將士:「許姑娘,可要屬下幫忙?」
一股暖意湧上心頭,我搖了搖頭:「不用,你們去忙吧。」
那將士十分警惕地盯着沈霄看,即便是離開一些距離,也始終在附近徘徊。
我第一次如此有底氣。
不似在京都時,祖父祖母過世之後我便一個人孤苦伶仃。
可如今我在這裏有太多家人,他們都是我的後盾。
沈霄顯然也被我驚到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似是第一次見我一般。
也是,從小到大,我一直都是溫柔乖巧,若非如此,也不會被他們如此欺負。
-12-
沉默許久,沈霄開口:「明琬,皇兄不會是你的歸宿,你如今沒有許家做後盾,又與我做過夫妻,父皇斷斷不會讓你這樣的人做太子妃的。」
「我是什麼樣的人?」
我反問沈霄,並氣勢洶洶地朝他邁了一步:「沈霄,我是什麼樣的人?我與你從小一起長大難道你不知道嗎?我鬧成今天這個樣子還不都是拜你們所賜?如今你倒是來嘲諷我,你怎麼有臉的?」
沈霄知道自己說錯話,便又連忙改口,說自己不是那個意思,他只是覺得我和沈昭並不合適。
總之他的意思就是我現在的出路只有一條,那就是跟他回去做他的王妃。
我冷笑:「沈霄,我不明白爲什麼你還要糾纏於我,但我告訴你,我與你、與那個許家早已經一刀兩斷,若你們再來糾纏於我,休怪我別客氣!」
「明琬……」
「沈霄你聽着,我許明琬如今無牽無掛,若是把我逼急了,就算拼了這條命我也不會再讓你們踩在我頭上!」
帶着一身怒意回到自己營帳,沈昭竟然在。
見我進門,他起身來到我面前:「和離書的事情等我回京都去幫你處理。」
我對上沈昭的眼睛,心裏不禁慨嘆,他們是親ťū́ₛ兄弟,怎會相差如此遠?
沈昭是行動派,他從未有什麼承諾,但總是會把事情做好。
相反,沈霄對我有太多承諾,可到頭來卻狠狠傷我。
可沈霄有句話說對了,我和沈昭……應該也是沒有將來的吧?
我選的這條路,註定了我們走不到一起。
他是太子,終究要回到京都去。
而我,不會爲了任何人而停下自己的腳步。
我笑着搖頭:「殿下不必爲這件事煩心,許家那對父母爲了許明玉自會逼着沈霄休我,惡人,就讓他們去做吧。」
我瞭解沈霄,他表面看起來嚴肅冷漠,可內心最是搖擺不定。
所以當初即便是他那般堅定的要娶許明玉,但我離開之後他便會對我充滿愧疚和不捨。
當初我決定離開,其實也是抱着這個心態。
我賭了一把,賭沈霄這麼多年對我不會沒有感情,賭我離開之後,許家也得不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果然,在沈霄出現在軍營的一瞬間,我就知道我賭贏了。
因爲沈霄雖然想要娶許明玉,可他從未想過動搖我的正妻之位。
只要他有這個心思,那我的存在就會一直噁心許家人。
他們都噁心我這麼久了,我這樣也不算過分是不是?
-13-
京都傳來消息,讓沈昭和沈霄提前回去。
未等到春暖花開,似是感應到我們都不算太好的心情,他們出發那日下了大雪。
沈昭還在一處交代事情,沈霄卻紅着眼眶看我。
他想求我與他一道回去,他說只要我跟他回去,他什麼都應我。
我一改從前橫眉冷對,紅着眼眶半低頭:「王爺……要保重身體。」
我沒有直接拒絕他的話,但我這副樣子,任誰看了都是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樣。
我如從前那般喚了他王爺,這讓沈霄的神情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他想要拉我的手,我卻往後躲:「事已至此,王爺回去好好對姐姐,我們……此生無緣了。」
沈霄的神情變得複雜,他定定地看着我,末了說了一句讓我等他消息。
我心中冷笑,我一定會等着聽你們的好消息。
沈霄的馬車先一步出發,目送着他離開,我轉身纔看到沈昭。
臉上的神情一瞬卸下,我有些尷尬地看着他。
「真是個妖精。」
以爲沈昭會生氣,但卻沒有。
他抬手理順我的鬢髮:「與他是做戲,與我呢?」
「殿下明察秋毫,不敢。」
沈昭低笑一聲,然後將身上厚厚的狐裘給我穿上:「照顧好自己,我盡快回來。」
我點了點頭,心中仍舊腹誹,他這一去,估摸也是不好回來的。
沈霄那日與我說過,皇帝已經開始給沈昭物色太子妃了。
不論那人是誰,都不會是我。
在軍營的日子還是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沈昭每月月初都會給我寄來一個箱子,裏面是滿滿的信箋還有各種新奇玩意。
那信箋裏的內容我都能倒背如流,但卻一次也沒有回過信。
這份壓在心底的念頭,就讓它獨自在心裏瘋長,至於沈昭,他從來都不會屬於我。
他屬於天下子民,除了是沈昭之外,他還是儲君,是未來君主。
他對我沒有過任何承諾,我也對他沒有過任何寄託。
唯這一方天地,是他留給我的歸宿。
當箱子攢到第十二個時,軍營又下雪了。
除夕夜,我穿着沈昭送來的大紅披風,仍舊對着家鄉的方向磕頭。
不遠處是將士們喝酒聊天的聲音,我從未有過的安心。
祖父祖母,明琬現在過得很好,很開心。
又到了沈昭給我送東西的日子,可是一直到正月十五,我都沒有收到任何消息,連個口信都沒有。
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後半夜,我和林淺在營帳裏喝酒。
林淺有心上人,是沈昭副將謝雲之,是個俊美,卻又剛正得近乎迂腐之人。
林淺追求了他幾年,可他除了躲着就是拒絕。
但我旁眼瞧着,他不是對林淺無意,許是芥蒂自己身份不夠,配不上林淺。
林淺喝得有點多,大着舌頭拍我肩膀:「嗝……琬琬不怕,你還有我,往後我們姐妹相依爲命,不要那些臭男人了。」
我笑着附和她,然後起身:「你先自己坐一會,我去給阿淵他們送些湯圓。」
林淺搖晃着身子站起來:「我隨你一起。」
我們兩個到了林淵營帳外,還沒進門,便聽到裏面有人說話。
「這是殿下的意思,還請將軍千萬守住消息,尤其是許姑娘更是不能說。」
-14-
一股不安襲上心頭,我挑簾進了大帳:「什麼事不能與我說?」
然而我進到帳中也愣住了。
眼前那人正是沈昭的貼身護衛封鳴。
「封統領怎麼在這?你不是該在殿下身邊嗎?」
說着,我目光落到案几上,那上面放着一封信,表面看起來沒什麼問題,可我卻認得那信封一角上的特殊標誌。
那是沈昭特有的標誌,若不是緊急消息絕不會啓用。
我一步上前:「是不是京都出事了?殿下呢?殿下他在哪?」
我盯着封鳴看,他不敢與我對視,Ṫûₖ可我仍舊看到他紅了的眼眶。
我急了,雙手猛地攥住他衣襟:「你說話啊!殿下呢?」
「許姑娘。」
林淵上前拉住我,一貫冷靜的他此刻聲音卻是帶着顫抖:「除夕當夜,大皇子發動宮變,殿下他……爲護陛下身受重傷,怕是……怕是不好了。」
「咚」的一聲,我晃動着身子撞到了身後案几。
林淺連忙扶住我:「琬琬別擔心,我祖父尚在京都,殿下一定不會有事。」
林淺這話是安慰我,若不是凶多吉少,這消息怎會傳到邊境來?
可……沈昭之前來信還說等過了年就會回來,他還讓我好好照顧自己,他怎能食言呢?
我緩了片刻,然後看封鳴:「你還要回京都對不對?你等等我,我隨你一起回去。」
說完話,我也顧不上身後幾個人的勸阻,腳步極快地奔出大帳。
可我一步剛踏出門,卻看到帳外整整齊齊地站着二十多人。
見到我的瞬間,他們全都單膝跪地:「屬下見過主子。」
我認得,他們是沈昭的人。
封鳴此刻也出了大帳,將一封染血的書信交到我手上。
「殿下一再叮囑,若是出事,讓我們儘快趕回營地,殿下說……從今往後姑娘是我們主子,營地有林家在、有姑娘在,殿下才放心,殿下希望姑娘勿忘初心,爲了自己,也爲殿下,守住……這一方天地。」
我雙手死死捏着那封血書,沈昭怕是早已經想到有今日,而且竟是把我後面的路都已經鋪好。
林淺走過來扶住我:「琬琬,京都亂成一鍋粥了,殿下一定不希望你回去冒險,他只希望你能安穩餘生。」
我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天空飄下雪花,亦如去年他離開時的那場雪。
-15-
我將自己關在大帳裏幾日,不喫不喝,只反覆看沈昭寫給我的那些信。
我後悔不已,若我知道有這麼一天,我一定會給他回信。
我會告訴他我心中所想,會告訴他心中那份思念。
終於,我把自己折騰得大病一場,發燒腦子糊塗,總是感覺好像看到了沈昭。
半月後,京都傳來太子薨逝的消息。
林淺他們都怕我出事,可我卻比他們都要冷靜。
夜裏,整個營地素白一片。
我也換上素白衣裙,在沈昭的大帳裏呆坐整夜。
頭七過後,我們恢復正常生活。
沒有人再在我面前提起沈昭,雖然我知道他們也很想念他。
我們似有默契,大家都平靜得好像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一樣。
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將那封染血的書信藏進枕芯,每每夜深人靜時,我方纔咬着被角,任由淚水橫流。
-16-
盛夏之際,營地接到了兩個消息。
九殿下沈霄迎娶新王妃。
邊境劃分給了一位常年體弱的皇子做封地。
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正在打掃沈昭的大帳。
林淺看着我,眼神裏全是興奮:「你可知道九殿下要娶的是誰?」
我搖頭。
「那你可還記得相府那個小庶女?小你兩歲,我還記得幼時長輩們開玩笑,說她與你長得像,比起許明玉,你和她更像是姐妹。」
我想起來了,那個姑娘也喜歡沈霄,甚至還因爲我和沈霄有婚約而找過我的麻煩。
我不禁淡笑:「那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主,許明玉這次怕是要喫虧了。」
「是啊,阿淵述職回來便與我說,那九王妃乍一眼看上去真與許姑娘有幾分像,只是性子過於囂張跋扈。」
林淺說我猜對了,許家父母真的逼迫過沈霄,他們想讓沈霄娶許明玉做正妃,可沈霄堅持正妃是我。
後來許家把事情鬧大,本以爲太后會顧念我祖母情分讓許明玉進門,可誰知太后不知道聽了誰的話,得知沈霄與相府的庶三小姐互生情愫。
太后當即做主,讓兩個姑娘一起進門。
相府小姐爲正妃,許明玉是侍妾。
「侍妾?」
這我倒是沒想到,我本以爲憑着沈霄對許明玉的喜歡,怎麼也能給個側妃,沒想到竟是侍妾。
不過說來也是,即便沈霄不是儲君那也是親王。
如今許家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許家了,皇室又怎能讓一個嫁過人,又難育子嗣的女人做正室王妃?
我脣角帶着一絲譏諷,他們當初把主意打在我身上,料定了我若是正妃,許明玉過門後一定有翻身的可能。
或許還會把我的孩子搶過去一個養在她膝下。
我搖了搖頭,我的那對父母啊,真的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
不過我已經不怕了,我斷了他們的後路,看他們往後還去欺負誰?
不過這還不夠,許家的那幾個人,他們的「福氣」還在後頭。
其實這件事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祖父生前所結交的那些至交好友都收到過祖父的囑託。
祖父要求不多,若是他百年之後許家遭難,只要不是我出頭求助,別人都可不必管。
言外之意,若是我那父母對我好,許家才能靠着我來聯絡祖父積累下的人脈,若是他們對我不好,那這條線就斷了。
我父親一輩子軟弱,沒了祖父,他也沒有那個能力自己創下家業。
而許家大半財產都在我的嫁妝裏,我曾用了一部分在軍營,剩下的寄存在京都銀莊,此次也由林淵全都給我帶了回來。
至此,許家在京都已是敗絮,再難立足。
-17-
一切塵埃落定。
林淵說這幾日那位十一殿下就要過來了。
邊境將士總是最苦最危險的,所以這位殿下到此的第一件事就是過來犒賞將士們。
又是個聰明會拿人心的主。
也對,他們是兄弟,自有相似之處。
可不知道爲什麼,看着大家忙裏忙外的,我心裏有些不舒服。
那位殿下來營地的當日,一大早我便收拾之後躲到醫藥營去,臨走時只交代他們不要動沈昭大帳裏的東西。
我知道自己這麼做有些不好,可我過不去心裏的坎。
我不想看到有人來代替沈昭的位置。
傍晚回來,營地裏一片歡聲笑語。
我在營地外駐足好久,最後還是沒進去,ťű̂⁽而是轉身去到湖邊。
從前我心裏難過時也常在這裏,只是那時沈昭總是會陪着我一起,自打他出事之後,我一次也沒來過。
這是第一次,我對着湖面掉眼淚。
「唯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
我喃喃念出這句詩,驀地聽到身後腳步聲。
「淺淺你回去吧,我一個人待一會就好。」
「許姑娘一直不回營地,可是對本王有意見?」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我腦子一陣恍惚。
這聲音?是沈昭???
腳步聲漸近,我卻不敢回Ṭṻ⁴頭。
我顫抖着雙手,努力平復自己的心境,我想要確認,可這半年來,這種幻覺出現了太多次,即便是這次這般真實,我仍不敢貿然。
我自欺欺人,想着若我不回頭,是不是這幻覺就會真實一些,沈昭停留的時間也會長一些?
內心掙扎之間,突然身後一暖,我被人擁進懷裏:「明琬,我回來了。」
沈昭番外:
回到營地半年後,我終於娶到了心愛的姑娘。
從我第一眼見到明琬開始到現在,這條路走得實在艱難。
因我是嫡子,所以生來便是儲君。
或許旁人覺得我天生好命,可我卻更羨慕九弟。
我不過比他早出生兩年,卻不能像他那般逍遙自在。
他可以把情緒表現在臉上,可以跟母后、祖母肆意撒嬌,可我卻要從小練就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哪怕是得知他要娶明琬,我也只能淡笑說上一句祝福。
後來我去邊境戍守,意外得知九弟和明琬和離。
不知爲什麼,我在氣憤之餘,竟是有一絲竊喜。
我想,等我這邊忙完之後一定要回一趟京都,我要見一次明琬。
可我還沒來得及行動,明琬就跟着林家一起來了邊境。
曾經那樣一個明媚聰慧的女子,竟是被九弟和許家折磨至此。
我心痛不已,想急急表明心境,又覺得是對她的不尊重。
明琬從小跟祖父祖母長大,我也是許太傅的學生。
所以若論起思想契合,我和她纔是最合適的一對。
可是千挑萬選,他們選了九弟。
不過無妨,兜兜轉轉,老天爺還是把她送到我身邊。
我知道明琬是個內心堅韌的女子,她選擇了這條路,就斷不會再跟我回京都。
所以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我知大皇子狼子野心,且他外祖家勢力龐大,父皇厭惡,卻更忌憚。
我用這些年查出的大皇子的罪證,去跟父皇做一個交易。
我助父皇除掉大皇子一脈,而父皇,助我金蟬脫殼。
我原有位十一弟,當年他出生不久便夭折,恰逢那日是皇祖母壽辰,父皇怕惹皇祖母忌諱,便說已經送到行宮將養身體。
這許多年過去,大家已經忘了這位十一皇子。
我志從不在那高位,若是能一直戍守在邊境,護佑一方百姓平安,這纔算是此生無憾。
我未提明琬半句,可父皇卻全看在眼裏。
他沉吟半晌後,問我到底是天下重要還是美人重要?
我淡淡回答:「若能攜美人平天下,何其美哉。」
不知父皇想到了什麼,他釋然一笑:「去吧,邊境有你在,父皇安心。」
從此,世上再無太子沈昭,只有十一皇子沈逸。
至於儲君之位,我提議早逝的二皇兄之子。
二皇兄夫婦當年被大皇子陷害致死,唯剩一個五歲的兒子,雖不是親孫,但母后念其可憐,便養在自己身邊。
是以這孩子從小便跟我親近,比九弟還要親。
這次我脫身,他也從中斡旋幫了不少忙。
新婚夜,我將這前後都跟明琬坦白,一開始她不說話,最後卻掉了眼淚。
這傻丫頭,受了這麼多苦,最後竟還說自己命好,有那般疼她的祖父祖母,還有我。
全員番外:
嫁給沈昭的第二年,我誕下女兒沈長樂。
顧名思義,我們希望她長安喜樂。
長樂百日宴那日,沈霄一個人悄悄來了邊境。
許是日夜趕路,他憔悴了不少。
聽說他又娶了兩個側妃,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頻繁了,導致現在整個人都沒什麼精氣神。
我和沈昭在鎮上府邸見了他。
他也沒過多逗留,只是給長樂留下一枚極貴重的步搖。
我一開始拒絕,可他說他是叔父,長樂的笄禮不一定能參加,所以便提前備禮。
最後還是沈昭收下了禮物。
我本以爲沈昭已經不再敵視沈霄,可他收下東西之後便開口:「馬車已經備好了,現在啓程,天黑前就能趕到下一站驛館。」
趕人趕得如此堅決。
我無奈,沈霄也苦笑。
他看着我,似是想說什麼。
可沈昭護我護得緊,一步也不肯離開。
最後無奈,沈霄只道了一句珍重,然後便轉身上了馬車。
回程的馬車上,沈昭抱着我鬧了許久。
這人醋勁太大,我說都已經過去的事情,爲什麼還要喫醋?
沈昭卻說沈霄娶到王府的女人,都跟我有幾分相似。
我無奈,也知道當初相府那個千金也是沈昭的手筆。
這個人哪,真真是腹黑得很。
其實我心裏大抵是明白的,沈霄是個花花心思,他沒得到我,所以一直就放不下。
但那都與我無關了,我如今有漂亮女兒,有愛我的夫君,還有營地的那麼多家人,足矣。
我和沈昭回到營地,還未下車就聽到林淺的哭聲。
我急了,慌忙下了馬車跑到她身邊,本以爲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可這姑娘卻舉着一枚玫粉色的珠花:「琬琬你看,謝雲之送我的。」
林淺和謝雲之追追鬧鬧好多年,據說最近謝雲之終於開了竅。
這不,還真的是出息了,都學會送禮物了。
林淺哭得厲害,我以爲她是感動的,可林淺卻抹了一把鼻涕:「可是這珠花太醜了,能不能換一個?」
噗……
林淵噴了口裏的水。
林淺也被謝雲之攬進懷裏輕哄,還解釋說他一個粗人不懂這些,明日要帶着她一起去買新的。
夕陽如碎金一樣灑下來,籠在這片土地上。
我偎在沈昭懷裏,抬眼看向天空。
如今邊境安穩,百姓合樂。
我不禁又想念祖父祖母,我想他們在天上一定會看到,他們的琬兒很好,很幸福。
《許明玉番外》
三年後。
當九王府裏抬進第七個美人時,我終於爆發了。
我找沈霄理論,問他什麼時候才能停止對我的羞辱。
如今就連一個戲子的位分都比我高,王府裏到處都是側妃庶妃,唯我一個侍妾。
我每日被人欺負羞辱,沈霄卻從不過問。
沈霄冷漠地勾勒出畫像最後一筆,然後嗤笑:「許明玉,當初你們算計着嫁給本王時,可有想過今日?」
我算計他?
若當初不是他自己心意不定,又怎會着了算計?
我知道他是個喜新厭舊的人,哪怕他對許明琬有情,可仍舊禁不住我的誘惑。
他的如意算盤就是兩個都要。
只是他從未想過許明琬會那般決絕,他以爲他可以享齊人之福,到頭來卻失了心愛之人。
呵……
我垂眸,那畫像是許明琬。
這三年來,他書房裏到處都是許明琬的畫像,後院到處都是像許明琬的女人。
許明琬就像魔鬼一般充斥着我的生活。
我憤恨,嫉妒。
發了瘋一樣的想要報復。
可沈霄的那個王妃是個極厲害的人,她讓相府狠狠打壓了我們許家,如今我在王府連個下人都不如。
當初我守寡歸家,爹孃爲了我能有一個安穩的餘生,選擇了好欺負的許明琬,想讓我與她共侍一夫。
母親更是告訴我要籠絡住沈霄,將來等許明琬誕下長子,便要過到我的名下。
再往後,我甚至可以頂替了她正妃之位。
明明我該有那麼好的以後,偏偏許明琬要和離。
我恨許明琬,要不是她離開,要不是她帶走了祖父祖母留下的大半家產,許家怎會在朝堂日漸沒落?我又怎會落到如此境地?
半年前,我讓爹孃去邊境找許明琬,她那麼好欺負,一定會心軟。
可聽說許明琬被那位十一殿下保護的極好,爹孃去了邊境,甚至連人都沒見到就被趕了出來。
我回到臥房,從被子裏摸出一個白布娃娃,上面是許明琬的生辰八字,還有滿身的銀針。
似是不解恨一般,我又狠狠地往上紮了許多針。
許明琬,我要你死!
「砰」的一聲,房門被人踹開,是王妃帶着沈霄進來。
王妃臉色不好看,她看着沈霄:「王爺您看,明琬姐姐都那麼可憐了,她竟然還……」
「許明玉,該死的人是你!」
不等王妃把話說完,沈霄就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從昏迷中醒來時,是在自己家裏。
爹孃在我牀邊守着,娘說沈霄已經寫了休書,九王府裏不能有我這種惡毒的女人。
本來詛咒王妃是要處死的,是我爹變賣了家當,將所有銀錢充了國庫,只求聖上能網開一面。
我竟忘了,那個賤人哪怕遠居邊境,她也是堂堂正正的十一王妃。
我娘一邊安慰我,一邊還不忘咒罵許明琬就是個喪門星。
後來是我爹一聲低吼,責怪若不是當初我娘偏心,事情又怎會鬧到這種地步?
爹孃爲了許明琬吵了起來,甚至大打出手。
何其可笑,許明琬啊,若是你看到這幅景象,不知可會幸災樂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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