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得三春暉

我死後,魂魄被困在兒子春陽身邊。
我收入低微,沒給十歲的他留下多少積蓄,哪怕他三餐只喫一個饅頭,也很快就沒錢喫飯了。
只能下學後去山上撿柴火,賣給獨居婦人維持生活。
後來房租到期,他被房東無情地趕出來。
走投無路時,他終於放下倔強去找我前夫,淮南世子戚宴。
彼時,戚宴正給繼子慶生,瞧見春陽便冷笑。
「倒是忘了,今日也是你的生辰。可在你選擇跟你娘離開的時候,便已斷了你我的父子情分。別在這礙眼了,滾!」

-1-
春陽被攆出淮南侯府時,下人逢高踩低,踹了他一腳。
那一腳踹在他的肚子上,叫餓了三日的他當即吐了一口血,蜷縮在地上根本爬不起來。
片刻後,戚宴牽着繼子走出來,居高臨下地睨着他。
「你以爲這樣賣慘,本世子就會心軟?呵!和你娘一樣,只會一些骯髒手段,本世子沒有你這樣的兒子,再不滾,便讓人打死你。」
春陽拼命爬起來,看了戚宴和他那個打扮得金尊玉貴的繼子一眼,隨後垂下黯淡的眼眸,捂着肚子一瘸一拐地走開。
戚宴看着他消瘦的背影,眸色沉了沉。
「你娘呢?當初迫不及待地離開,眼下是反悔了,才叫你回來探本世子的口風嗎?」
春陽的腳步頓了頓,卻咬着牙,沒有回頭辯駁。
扶着牆角,一步步地離開貴人聚集的朱雀大街。
我的魂魄飄在他身邊,看着他面色蒼白、強忍飢餓痛苦的模樣,心痛得無以復加。
都是我不好,我生下了他,卻自身難保,更護不住他。
他終於體力不支,倒在一個小巷裏。
我想,我們這對悲慘的母子,馬上就會團聚了。
雖然我很想他活下去。
但是他一個人太苦太累,說到底,不過是個十歲孩童。

-2-
下雨了。
秋日的雨,透心地涼。
春陽被凍醒後,神情麻木地在雨裏坐了一會,最後咬了咬牙,用最後的力氣爬起來,朝皇宮側門的方向走去。
那是淨身房的方向。
他……
我心驚膽戰地跟在他身邊,看着他報名,走到刀子匠面前,毫不猶豫地脫下褲子。
我捂住嘴,哭得撕心裂肺,卻流不出一滴眼淚,因爲鬼是沒有眼淚的。
這一刻我恨極了自己,也恨極了戚宴和林若雨。
在刀子匠舉起刀的那一剎那,我拼命撲過去,想要阻止他,可是我的魂魄卻從他的身體穿了過去。
刀子匠渾身一哆嗦,刀掉到了地上。
他轉眼看了看周圍,撿起刀後,撓撓頭皮。
「好邪門的風!」
刀髒了,便要重新過火,他又忽然湧上一股子尿意,便把刀丟在火盆裏,轉身去了茅房,讓春陽先穿好褲子等着。
淨身房裏放了一盤饅頭,已經有些乾硬了。
春陽看着那盤饅頭嚥了咽口水,但始終沒有去拿。
哪怕他餓得快要站不住……
「去拿呀,去喫呀!」
我飄在他身邊一遍一遍地說。
卻聽他小聲地嘀咕。
「孃親說過,不問自取是爲偷,不然就是壞孩子……」
「呆子,你都快餓死了,這個時候咱們不講這些。快去拿一個喫呀!」
可是他聽不見。
這時屋外傳來一陣嘈雜聲,緊接着大門被人一腳踹開,面容陰沉的戚宴大步走了進來,一巴掌甩在了春陽的臉上。
春陽跌在地上,又餓又疼,甩了甩腦袋,愣是沒爬起來。
Ṱũ̂₉戚宴冷笑。
「跟你娘這些年,好的沒學會,賣柔弱裝可憐,倒是學了十成十。若不是怕你丟盡我淮南侯府的臉面,本世子真不想管你。」
春陽抬頭惡狠狠地瞪着他。
「用不着你管!今日去找你,是我被豬油蒙了心。」
戚宴當即氣急,抬手欲再打他。
我憤恨地衝到他身邊,一次一次地從他的身體裏穿過去。
許是他常年練武,身軀較那刀子匠要結實得多,我足足穿了十餘次,魂魄都淡了些許,他纔打了個噴嚏。
而就在這一剎那,春陽忽然從地上爬起來,抓起火盆裏的小刀,狠狠扎進戚宴的腰部。
「嘶!」
「砰!」
春陽被戚宴一腳踹飛,砸在牆上,而後跌落在地,掙扎了一下,便徹底昏死過去不動了。
戚宴捂着被滾燙小刀刺傷的腰,目光死死瞪着躺在地上沒了動靜的春陽。
「爲什麼……你們爲什麼都那麼恨我?」
爲什麼那麼恨你?
我蹲在氣息漸弱的春陽身邊,看着他嗤笑。
「寧肯給繼子ƭů³辦隆重的生日宴,也不願意施捨親兒子一個銅板的你,居然問爲什麼?呵……」
刀子匠回來的時候,見淨身房裏多了個捂着腰的人,不禁錯愕。
「你也想當太監?咦?怎麼有股烤肉的味道……哎喲,天殺的,誰又把我的刀扔在地上了,這又得烤老久……咦?淮南世子?」
刀子匠認出戚宴後,嚇出一腦門子汗,稍一看屋裏的情況,便猜到了事情的經過,當即跪下給他磕頭。
「世子爺大人大量,剛剛小的不是有意冒犯,還有這個孩子,既然他傷了您,小的這就送他去見官……」
說着連滾帶爬到春陽身邊,見他面如金紙,眸光一閃,拿手在他鼻息下探了探。
「世子爺……他好像斷氣了……」
戚宴一愣,再不管腰上的傷,慌亂地跑過來摸了摸他的臉,才發現他燙得厲害。
氣息也已弱不可ƭúₓ察了。
冷漠如他,竟也慌了神。
將春陽抱起來,就朝御醫署跑去。
我飄在他身旁,看着他抿着嘴、急哄哄的樣子,只覺得可笑。
他剛剛下意識將春陽踹飛的那一腳,比那逢高踩低的下人踹得還重不知多少。
雖然春陽傷了他,但他若真在意春陽這個兒子,何至於下那麼大的力氣?

-3-
淨身房離御醫署不算近。
戚宴在察覺春陽越發氣若游絲的時候,便忍着腰上還在流血的傷口,運起輕功,不顧御林軍的阻攔,在宮中飛掠。
待到了御醫署外不遠的甬道里,一道穿着盔甲的身影從天而降,擋在戚宴的身前。
那是宮中御林軍的統領,趙葑。
「世子,宮中不可運行輕功,您……何故這般着急?」
說完,趙葑的目光便掃向戚宴懷中的春陽,眉頭微微皺起。
戚宴面色陰沉地瞪着他。
「幼子重傷,還請趙統領通融。若是陛下問起,本世子自會承擔所有罪責。」
趙葑挑了挑眉頭。
「您唯一的兒子不是已經被趕出家門,逐出族譜了麼?還是說,這是你那位嬌寵在府裏的繼子?」
戚宴和他一向不對付,但眼下竟也爲了春陽忍下脾氣。
「孩子傷重,還請趙統領通融。」
許是趙葑也瞧出春陽的狀況不太好,最終也沒有爲難,側身讓開了。
只是出於責任,他跟在了戚宴身後。
畢竟,作爲御林軍統領,他必須控制一切不穩定因素。
我跟在戚宴身邊,看着春陽的魂魄已經開始和身體分離,卻沒有戚宴那般着急。
我的陽陽太苦了。
他那樣好,下一輩子,一定能投個好胎吧!
進了御醫署,熟悉戚宴的林御醫立刻迎上來接過春陽。
我沒有跟進去,因爲春陽的魂魄已經飄出來,緊緊抱住我。
「孃親,真的是你麼?」
我緊緊環抱住他,他好瘦,摸着全是骨頭。
明明這兩年來我一直很想好好抱抱他,有千言萬語要和他說,但眼下真的抱在懷裏,我卻只覺得喉嚨發堵,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只有滿心的苦澀和心疼。
「孃親,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春陽不好,在怪罪春陽?」
我用力搖搖頭,摸着他身上明顯偏小不合身的衣服,心裏像被一千隻螞蟻撕咬一般,疼得要命。
「什麼叫一成?」
此時御醫署裏傳來戚宴的怒吼聲。
「他就是受了點傷,哪裏有那麼難治的,你是不是活膩了?」
我和春陽對視一眼,隨後一起飄了進去。
只見春陽的身體被擺在一個長桌上,身上已經紮了幾根護住心脈的銀針。
林御醫正在給春陽把脈,一邊把脈一邊搖頭。
「這孩子餓得太久了,體內機能損耗得非常厲害,又接連兩次受到重擊,能活到現在還沒有嚥氣,已經是個奇蹟。老夫說一成,就只有一成。」
隨後又嘆了口氣。
「哪怕是一成,也是要他有強烈的生存慾望的情況下,但我覺得這孩子,求生慾望早已喪失……」
「怎麼可能?」
戚宴皺起眉頭一臉不信。
林御醫冷哼一聲。
「既然世子爺不相信老夫的醫術,便出門左轉,慢走不送。老夫一會兒還要去給陛下診平安脈呢!」
戚宴面色不虞。
同行而來的趙葑,看了眼一身短小破衣瘦骨嶙峋的春陽,又看了看錦衣華服金玉一樣的戚宴,冷呲一聲。
「看看這孩子穿的衣服,明顯短了一大截,露在袖子外的手臂,瘦得只剩骨頭了。呵!偌大一個淮南侯府,竟養不起一個孩子,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你閉嘴!」
戚宴冷冷瞪他一眼,隨即似想到什麼一般,冷哼一聲。
「定是雲馨那個女人,如今後悔了,想回府又放不下身段,才故意餓壞孩子,想要博取我的同情。」
趙葑冷笑,搖搖頭。
「裝睡的人,總是叫不醒的。你該想想,孩子過成這樣,雲馨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
隨後,看了眼悄無聲息的春陽,嘆了口氣,搖搖頭轉身出門。

-4-
林御醫還是厲害,給春陽灌下一碗糖水後,便開始行鍼通淤。
不過片刻,像猴子一樣扒在我身上的春陽魂魄,便感覺到一股來自身體的吸力。
春陽害怕地抱緊我,把腦袋埋進我的懷裏,無比抗拒回到身體裏。
「孃親,我不想回去,一點都不想。」
我抱着他,輕輕地哄着。
「好!不回去,孃親帶你去找黑白無常,我們一起去投胎,來生還做母子,好不好?」
春陽點點頭,又搖搖頭。
「好,咱們下輩子還在一起,不過,下輩子我做孃親的爹爹吧!孃親之前照顧我辛苦了,下輩子,換我來照顧孃親好不好?」
我紅着眼點點頭。
「好!我的陽陽最好了。」
林御醫穩住春陽肉身的生機後,便讓戚宴帶走。
「帶回去好生養着吧!肋骨斷了一根,五臟六腑破裂出血,該做的,老夫都做了,剩下的聽天由命。」
林御醫是陛下跟前最紅的御醫,不管戚宴如何狂妄,到底不敢真的得罪他,拿了藥方,便脫下身上的外袍抱在春陽身上,抱着他出御醫署。
林御醫瞧了眼他腰上的傷,眸中升起佩服之色。
「燙刃傷,巨疼無比,世子竟沒來得及刮腐肉療傷,就抱着小公子趕來,說明世子是愛重小公子的。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戚宴沒說什麼,抱着春陽一步步出宮,神情冷漠,也不知在想什麼。
外頭下着小雨,宮裏一個小太監瞧見春陽的臉後,急忙打了一把雨傘,用力舉過頭頂給戚宴和春陽擋雨。
戚宴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極冷,嚇得小太監一哆嗦,但他還是沒有放棄爲他打傘。
「我爹孃早死,去年冬日我快餓死時,是陽哥哥給了我一個饅頭。後來實在沒了活路,我便進了宮,這還是陽哥哥指點我的。他說,只要能活下去,就不可恥。」
戚宴的腳步一頓,抿了抿嘴,抱着春陽的手更緊了一些。
出了宮門,小太監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我知道這個孩子,去年冬日如果沒有春陽收留一夜,必然是要餓死凍死ŧū⁻的。
好在,他也算有些膽量,爲了能活下來,毅然進宮。
春陽趴在我肩膀上,看着小太監嘴邊勾起一抹溫和的笑。
「他決定進宮前,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小鄧子,因爲他姓鄧。他腦子靈活得很,進了宮必然能過得不錯。你看,他的臉上有肉了……」

-5-
春陽嘆了口氣。
「我不該對爹還心存幻想,想着既是我生辰,他定會想起小時候對我的好來,說不定能施捨幾兩碎銀,讓我能交個束脩。」
他抬頭看天,雨水從我們的魂魄中穿過,淅淅瀝瀝地落在地上。
「我本想努力考個功名,待我到了高處,必然能給孃親正名。讓那些欺辱孃親的人,都得到應有的報應。」
隨即他苦笑。
「可惜,我想得太過容易了。今日,我就不該回去,只要不出現在他面前,就是去啃樹葉、喫雜草,只要能活下去,以後總有法子考功名的。我更不該心灰意冷,想走捷徑,去淨事房,纔會把命都搭上……」
我緊緊摟着他,心疼地嘆息。
「陽陽已經很棒了,都是孃的錯,死前給你留的銀子實在太少了。娘不用你正名,娘只想你能過得開心點。」Ťū́⁾
「可是沒有孃親的日子,陽陽一點都不開心。」
春陽依戀地蹭了蹭我的脖子。

-6-
戚宴抱着春陽回淮南侯府時,到底引起了滿府震驚。
特別是戚宴的繼子戚洛衡,目送戚宴抱着春陽進了我以前住的梨花院後,便立刻黑着臉去稟報他的母親,林若雨。
他如一陣風一般衝進院子,路上撞到了好些丫鬟婆子。
「你們這些賤奴,好端端擋小爺的道,來人拖出去打斷她們的狗腿!」
他的叫聲引起了屋裏林若雨的注意。
「洛衡,怎麼了?怎麼咋咋呼呼的?」
「娘!這些賤奴連路都不會走,三番兩次擋我的道,我就想懲罰一下,您說過要殺雞儆猴的。」
「夫人饒命啊!奴婢們不是故意的。實在是小少爺衝得太快了……」
「你們就是故意的,剛剛小爺明明往左,你們明明可以避開,卻非要和小爺擠,還說沒有?」
林若雨點點頭,神情略顯煩躁。
「既如此,便拖出去處置了吧!」
在丫鬟婆子的求饒聲中,徐娘半老的林若雨靠在窗口朝戚洛衡招了招手。
「過來說說,是哪個不長眼的惹你不快了,非要到這來撒氣?」
戚洛衡苦着臉進屋。
「娘,父親把雲春陽帶回來了。」
林若雨當即驚得直起背來,目光嚴肅地看着他。
「你說什麼?」
「爹把雲春陽帶回來了,就是原來的戚陽。他好像受了傷,被爹抱去梨花院了。」
戚洛衡泄氣地坐在貴妃椅上。
「娘,到底他纔是爹親生的,爹會不會從此不喜歡我了?以後這侯府的萬貫家財和世襲罔替的爵位,還會是我的嗎?」
林若雨冷着臉扯了扯嘴角。
「放心,你想要的東西,娘什麼時候沒弄給你。雲馨已經死了,如今只剩這麼一個小崽子,能翻出什麼天來。你安心吧!好好讀書,拿到好成績,你爹也能更喜歡你!」
戚洛衡點點頭,滿懷鬥志站起來。
「好!我現在就去溫書!這侯府的一切,只能是我的,我要把戚陽比到塵埃裏去。」
「嗯,洛衡最乖了!」
打發戚洛衡去溫書後,林若雨叫來丫鬟婆子,換了一身素色衣裳,順便讓人打聽了梨花院的情況後,便慢悠悠地走了過去。

-7-
戚宴把春陽的身體放在我以前睡過的牀上。
我和春陽就站在牀邊看着。
戚宴抓起春陽的手,放在嘴邊輕吻的時候,我只覺得諷刺極了。
當年,也是在這個院子裏。
那年,春陽五歲,日日唸叨着爹爹什麼時候能打完仗,從北疆回來。
可戚宴終於從北疆回來時,卻帶回了一對母子。
說那對母子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出生尚書府,家裏多少三妻四妾的,雖然心裏有些難過,但還是能接受。
只是沒想到,戚宴居然跟我說,他要讓林若雨做平妻。
戚洛衡雖不是他的孩子,但他已經將之收爲繼子,以後如果表現得好,也能和春陽一起爭奪世子之位。
呵!
那一刻,我知道,曾經那個愛我如命,永遠把我和孩子放在第一位的戚宴死了。
達官貴人家的夫妻大多相敬如賓,少有感情融洽者。
我本以爲我會是例外,卻沒想到區區五年,這份感情便悄然散了……
大抵是這類事兒見得太多了,索性沒傷心多久,我便接受現實,放棄和戚宴恩愛如初的幻想。
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
唯有主持中饋這件事,我不願放手。
畢竟我纔是三媒六聘、三書六禮的妻,有中饋在手,我才能更好地庇佑我的孩子。
林若雨是個連婚禮都沒有的後來者。
哪怕夫君再愛他,也不能越過我去。
我當時想着,他們正是蜜裏調油的時候,我也嫌戚宴髒得很,便特意避着點。
只可憐一心念着父親歸來的春陽,乖乖在自己的院子裏盼了半個月,父親竟從未想起他來。
直到林若雨的兒子戚洛衡忽然衝入我的院子,和春陽產生衝突,忽然跌入了後花園的池子裏,撲騰了幾下差點淹死。
好不容易救上來之後,他居然一口咬定是春陽將他推了下去。
可我分明看見是他自己掉下去的,我替春陽辯白卻被聞訊趕來的戚宴扇了一巴掌。
「雲馨你怎麼教孩子的?你就這麼容不得人嗎?如此品行不端,如何當得起侯府的當家主母?把庫房的鑰匙交出來,以後你就在你的院子裏好好反省。」
他匆匆抱着戚洛衡離開時,跟在他身旁的林若雨抹着眼淚悄悄掃了我一眼。
那眼中的得意幾乎能溢出來。
而我的春陽卻呆呆地看着父親離去的背影,終於沒忍住憋了半日的眼淚。
「哇」的一聲哭了。
「孃親,爹是不是不認得我了?他都不抱我了。」
我當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只覺得心如刀割。
後來,春陽時時躲在院子的牆根下,聽着戚宴和戚洛衡在校場玩耍的聲音。
漸漸地,那幫活潑愛動的孩子變不愛笑了。
看着孩子的變化,我心如刀絞。
思來想去,便決定去和戚宴好好地聊一聊,他可以不喜歡我,但是春陽是他的孩子。
甚至是他唯一血脈正統的孩子,他怎能這般忽略春陽呢?
可是,我好不容易出了院子,卻在書房瞧見他正和林若雨如膠似漆。
只聽林若雨嬌柔地問道。
「夫君,這幾日洛衡每夜都睡得不好,總是說夢話。擔憂您回來有了親子之後,便不喜歡他了。」
戚宴輕笑。
「怎麼會?洛衡那樣乖巧的孩子沒人會不喜歡的。倒是戚陽不過兩年,便被雲馨養歪成那個德行。着實討人不喜,往後這侯府的爵位,是不會給他了!」
我聽着這話只覺得心口能嘔出血來,想來是跟他談也談不出什麼了。
失望地回身時,卻瞧見春陽竟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
一張小臉煞白,想來剛剛那一番話,他聽全乎了。
從那以後,春陽再也不會蹲在牆根下聽牆角了。
看我不高興,還會編故事哄我開心。
「孃親,以後爹不哄您開心,那就讓陽陽哄,我的孃親本該是最愛笑的。」
我本想着,就這樣吧,帶着孩子躲在這小小的院落裏面。
待他長大了,他就出門另立門戶,也算擺脫了父親的陰影。
可後來,我的母家尚書府,因爲通敵賣國被抄家滅族。
我竟連這小小的院落都保不住了。

-8-
過去的事宛若昨日。
可如今的春陽,已不再是五歲的可愛孩童。
而是被這喫人的世道,傷得傷痕累累的小少年了,他懂事的令人痛心。
他的魂魄俯趴在我身上,回頭看着戚宴,眸光冰冷,早沒了幼時的期盼和依戀。

-9-
林若雨來時,瞧見戚宴腰上的傷口,驚得跳了起來。
撲倒戚宴腳邊,望着那猙獰的傷口,心疼地落下淚來。
「夫君,到底是誰傷了你?」
說着又急忙朝外面的丫鬟婆子喊道。
「還愣着做什麼,趕緊去請府醫啊!」
看見其中兩個丫鬟立刻被點了去,她才鬆了一口氣,趴在他腿上輕輕地給他的傷口吹氣。
「夫君,是不是很疼?」
戚宴搖搖頭,放開春陽的手,轉而將她摟進懷裏。
「無妨,不過些許小傷。」
林若雨嬌嗔。
「這哪裏是小傷?傷口都流膿了……」
兩人膩歪了一會兒,府醫才姍姍來遲。林若雨藉口這院子裏東西不全,將他拖去了自己院子。
我和春陽沒有跟過去,而是坐在院子裏的鞦韆上。
我輕輕地給他推,就像他小時候那樣。
「孃親,能和您在一起,我好開心。但是……」
他垂下頭去看了看屋裏的身體,輕輕嘆息了一聲。
「但是我還是放不下,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我想着好像也沒有比死更差的結局了。
他既然有執念未消,我自然不能自私地帶着他去投胎。
「好,孃親等你,永遠都會等你。」
我停止推鞦韆,走到他面前,伸手爲他理了理耳邊的亂髮。輕輕在他額頭落下一個吻。
「陽陽,孃親永遠都支持你的想法。若你有機會活下去,就好好活下去。孃親會永遠站在你身邊,靜靜地看着你。等到你白髮蒼蒼,再和孃親一起去地府投胎不遲。」
春陽點點頭,一雙眸子卻紅得厲害。
「怎麼了?不開心嗎?」
我小聲地問。
他搖搖頭,很是遺憾。
「只要一想到回到身體裏後,我便不能再看到您,我就好難受……」
「沒事的,孃親永遠在。」

-10-
戚宴離去半日左右,一個瘸了一條腿的丫鬟偷偷摸摸地溜進來。
端來乾淨的熱水,給春陽擦拭身體。
一邊擦洗一邊落淚。
「小少爺,你還記得花花嗎?以前,最喜歡陪你玩的花花啊!」
我和春陽當然記得。
她曾經是我的貼身丫鬟。
可惜我離去時,是被休棄。
按照我朝的律令,被休棄的女子不得帶走嫁妝和陪嫁的丫鬟奴婢。
我帶着春陽走後,只可憐了跟我嫁過來的這些丫鬟奴婢。
因爲我的關係,她們必定會被邊緣化,被欺凌。
我看着花花那條弧度古怪的腿,輕輕地伸手過去想給她揉揉,但卻又不敢。
畢竟我是鬼,陰氣太重,不宜接觸陽人。
花花給春陽擦洗後,目光越來越堅定。
「小少爺別怕,以後,花花會保護你的。你快快醒來,看看花花好不好?」
「世子說小少爺傷得太重,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我不信的,我會好好照顧你,把你養活的,就像當年小姐從人牙子手裏把快病死的我買下後,一點一點地將我救活……」
「小少爺,我給你講故事,好不好?以前我也經常講給小姐聽的。從前有座山……」
看着花花紅着眼給春陽講故事的模樣,我除了感動更多的是愧疚。
當年會買下她,就是看中了她病重快死了。爹說將這樣的人救回來,對方就會對你死心塌地。
後來花花果然對我忠心耿耿,我纔將她留做了貼身丫鬟。
想到此處便越發地難過。
實在不忍她失望,我輕輕推了推春陽。
「回去吧!魂體離開身體太久,會徹底回不去的。」
那樣的事,我這兩年還真看到過幾起。
大多是小孩子受了驚嚇,把魂給嚇丟了。
後來魂再也回不去了,小孩子的身體沒有死,卻因爲沒了魂變得癡癡傻傻。
既然春陽還有執念未消,早點回歸身體纔是正理。
春陽點點頭,戀戀不捨地看着我。
我和他狠狠地擁抱了一下,然後將他推回了身體裏。
他回到身體後有一些不適應,魂體和身體好像出現了排斥的現象。
好在多躺了一會兒,慢慢地就好了。
可見魂體和身體是不能分開太久的。
徹底和身體連接之後,春陽緩緩睜開眼眸。
費盡全身力氣,說出了兩個乾啞的字兒。
「花花……」
花花當即激動地捂住嘴。
「小少爺,我就知道你一定會行的。」

-11-
春陽醒來的消息,花花沒有通知任何人。
由於府邸大部分人都認爲春陽根本不可能受寵,所以也沒有人來看他到底是死是活。
晚飯時,花花給他餵了一碗加了紅糖的粥。
春陽的臉色紅潤了不少,恢復了一些體力,只是胸口肋骨斷掉的地方疼得厲害。
我趴在牀邊,看着他咬着衣袖,小臉疼得蒼白,冷汗一滴一滴地從額頭冒出來,就心疼得不得了,只想替他受了這份罪。
可惜,不行!
他身體如今如此積弱,我甚至不能去觸碰他。
入夜的時候,戚宴還是來了。
花花聽到腳步聲便退到了火爐旁,火爐上還熬着粥。
戚宴問起時,她毫不猶豫地回答:
「是夫人讓我來服侍小少爺的,畢竟……我原本就服侍過小少爺,他會更習慣我。」
戚宴點點頭,沒放心上。
畢竟林若雨在他心裏那樣好,哪裏會想到林若雨壓根沒給春陽安排服侍的奴婢,也沒人給春陽送喫食。
花花走動時,腿瘸的毛病非常明顯。
戚宴頗爲不滿地皺了皺眉頭。
「你的腿怎麼了?」
花花垂下眼眸,掩蓋住眼底的情緒。
「年前不小心衝撞了夫人,被打斷的。」
戚宴點點頭。
「若雨溫和,定是你行爲無狀,做得過分了,該罰!」
花花垂頭。
「是!」
呵!
這便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吧!
我冷笑。
「恐怕林若雨當着你的面殺人,你也會覺得是被殺的人不對,髒了您心愛之人的手。」
愛與不愛的差別就是這麼明顯。
戚宴的目光在院子裏巡視了一圈後,才落到牀上的春陽身上。
發現春陽閉着眼睛,咬着牙,冷汗一滴一滴地從額頭上落下來。
戚宴眉頭微皺。
「戚陽已經醒來過了,對嗎?」
花花點點頭。
戚宴竟鬆了一口氣。
「林御醫說,只要他醒來過,便算闖過鬼門關了,只是五臟六腑都受了傷,你以後切記小心照顧。」
花花自然點頭應下。
夜裏,戚宴難得沒有離開,就算明明知道春陽在裝睡,也沒有怪他。
夜深時,花花主動喊醒春陽。
「小少爺,晚飯時你喫得太少了,粥我一直溫着,你再起來喫一些吧!喫飽了才能好得快。」
春陽眼下確實飢腸轆轆,畢竟之前餓得太狠,花花也不敢給他喫太多。
便只能放棄裝睡,睜開眼看向牀邊的戚宴。
戚宴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眸中除了審視還有期待。
大抵是想聽春陽叫一聲爹吧!
可惜,春陽隨後就將目光投到了花花端來的粥碗上。
戚宴順手接過,想要親自喂他,卻被他拒絕。
「花花喂!」
戚宴的耐心似乎快要耗盡了,眉頭皺得越發緊。
「我已不計前嫌把你接回來了,你還想怎麼樣?鬧脾氣也有個限度,無論如何我都是你爹。」
見春陽還是不理他,他沒好氣道:「你以前不是很倔強嗎?要死要活要跟你娘走,如今你娘在哪?她把你餓成這個樣子送到我面前,就想讓我心疼你,好借你的光回府……」
「爹!」
春陽忽然開口打斷他。
這一聲久違的「爹」,竟也讓戚宴紅了眼眶。
「今日是爹不對,便是你傷了我,我也不該把你踢成重傷。爹向你道歉,你能原諒我嗎?」
春陽靜靜看了他好一會兒後,點點頭。
「我可以原諒你,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戚宴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臉上的神情瞬間冷了。
「呵!說吧!我都答應你,畢竟你都用命來求我了,我還能不放你娘進來……」
「爹!」春陽面無表情地打斷他。「我的要求是你現在從這個院子裏出去,回你自己的書房,然後避開所有人的耳目偷偷回來,躲在我的牀底下陪我睡一夜。」
戚宴一愣,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爲何?這麼好的機會你不幫你娘,是她這些年對你不好嗎?」
我此時就站在他們身邊,聽到他的話後當即翻了個白眼,我能對自己的兒子不好嗎?
我又不是他這種寧可對別人兒子好,也不對自己兒子好的腦殘。
春陽靜靜地看着他。
「我小時候特別想您,可惜您有了新兒子之後便不喜歡我這個舊的了。我總是等不到您,便只能提前溜到您書房的牀底下,想着您若在書房睡,那我們倆便在一起了。」
春陽微微紅了眼眶。
「可惜娘不和我一起睡在你牀底下,我們一家三口後來再也沒有團聚過。」
眼看着他即將掉下淚來,戚宴總算是想起春陽年幼時,最愛在他懷裏撒嬌的模樣。
便難得勾起了一份柔情,點頭答應下來。
他伸手擦去春陽眼角的淚珠,語氣嚴厲道:「好男兒流血不流淚,往後定要改掉。我答應你就是了。」
「那爹要答應我,要和我小時候一樣,無論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能發出動靜,更不能爬出來。」
戚宴苦笑。
「好,都依你!」

-12-
於是,戚宴喂春陽喫下一碗粥之後,便放下碗大搖大擺地從院門出去。
春陽見他出去,悄悄對空氣喊了一聲。
「娘,你去看看他有沒有去書房?如果有你就吹動一下窗簾……」
我不知道春陽爲何要這麼做,但我還是去了。
作爲孃親,我雖然無用護不住他,但我也是真的不想讓他失望。
別說這麼一個請求,哪怕是要我魂飛魄散,只要她能高興,我都願意。
我立即跟着戚宴飄出去,他本來並不想去書房,似乎打算在門口繞一圈就回去。
但管家臨時送來一封邊疆的信件,他不得不去一趟。
見他確實去書房後,我立即飄回院子裏,在窗簾裏穿梭了好幾下,終於將窗簾掀動。
春陽之前就一直盯着那片窗簾,眼下見窗簾終於動了,他欣喜地露出了笑容。
「辛苦娘了。」
花花聽到聲音一愣,看着春陽當即落下淚來。
「小少爺,您是不是想夫人了?沒關係,等你好了,花花就帶你去找她。」
春陽點點頭。
「謝謝花花!你去隨便找幾個人說,爹答應我,讓我娘回來了。」
花花微愣,隨即眸光一轉,立刻轉身出去了。

-13-
片刻後,戚宴悄悄從窗戶潛入,按照春陽的要求躲進牀底下時,我不停地在窗簾之間穿梭,使它輕飄起來。
春陽衝我眨了眨眼,表示他知道了。
……
夜深時,院子外竟然又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這腳步聲很是凌亂,顯然對方年歲並不大。
我猜測的果然沒有錯。
來的確實是個孩子,正是比春陽大一歲的戚洛衡。
他衝進來之後一腳踹翻了溫着粥的火爐,惡狠狠地瞪着牀上的春陽。
「你走都走了,還回來幹什麼?本來還想留你一命,眼下看來是留不得了。」
春陽喫力從牀上撐起身子,冷冷望着他。
「現在便露出真面目,你就不怕被人發現嗎?」
戚洛衡嗤笑。
「如今整個侯府都是我娘說了算,我便是把這些話說出去,又有幾個人敢說我的不是?」
春陽輕笑。
「你就不怕被人傳到我爹耳裏嗎?」
戚洛衡走過來一把掐住了春陽的脖子。
他比春陽大一歲,又在侯府裏金嬌玉貴地養着,力氣自然比時常餓肚子的春陽大得多。
「不會,我知道你什麼心思,不就是想威脅我,想讓我不要對你下手嗎?我告訴你,小爺我不怕。以前剛來的時候我就敢陷害你,說你推我入水。眼下,你以爲我會傻傻的直接弄死你嗎?」
他殘忍地冷笑,一把將春陽甩回牀上。
然後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放在春陽手裏,捏着春陽的Ṱûₖ手放在自己的腰部。
「我只要告訴你,你一回來就見不得我好,妒忌我,捅我一刀,想要殺了我,你猜他還會不會把你留在府裏?當年他就不信你們母子,現在就更不會信了,你就等着被掃地出門,凍死街頭吧!」
看着戚洛衡用漂亮的臉蛋,說出這般惡毒兇狠的話來。
我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只是心疼春陽又被摔疼了,恨不得立刻變成惡鬼弄死戚洛衡這個小畜生。
同時我又很好奇,戚宴聽到自己最心愛的繼子說出這番話之後,會是一個什麼樣的表情?
於是我飄到了牀底下。
可惜牀底下沒有任何光線,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但我能夠從他的氣息中分辨出他此時已經動了怒。
真是難得啊!
同時,我不禁嫌棄自己無用。
這麼多年,我都沒辦法替自己正名,也沒保護好兒子。
這一次,若非春陽聰明,猜到一旦戚洛衡知道戚宴對春陽好必定會坐不住,提前誆騙戚宴躲在牀底下,恐怕又會叫戚洛衡得逞。
這時,牀上又傳來戚洛衡囂張的聲音。
「戚陽,就算你生來就高貴又如何?只要是我想要的,我娘就一定會幫我得到。這座侯府和世襲罔替的爵位,都是我的。」
說着,戚洛衡就壓着匕首,朝自己的腹部扎去。
就在這時,戚宴沒有忍住,手一滑就從牀底下滑出來,瞬間來到戚洛衡身後,一個手刀,狠狠劈暈了他。
春陽瞧見戚宴出來,嘴邊勾起了一抹嘲諷的笑。
「怎麼,心疼他受傷?不愧是疼兒子的好爹,當真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掉了。好的,只要是你喜歡的兒子,哪怕他殺人放火,你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麼?」
「對不起……陽陽……」
戚宴看着春陽,心疼得想去抱抱他,卻被他伸手抵住。
「爹!你提前出來了,我便不原諒你了。你帶他走吧,以後別出現在我面前。我看了噁心……」
戚宴立刻搖頭安慰他。
「我立刻躺回去,別急,今日必定會讓你滿意的,以前確實是爹錯了。」
說着,就把昏死過去的戚洛衡一腳踢進了牀底。
而後,自己也躺了回去。

-14-
戚宴躺回牀底下之後,春陽喫力地撐着身子慢慢躺了回去。
我知道剛剛他斷骨的傷口又被扯到了,所以纔會疼得連坐着的力氣都沒有。
可惜我只是一個孤魂野鬼,實在幫不上他什麼忙。
我在離他較遠的牀內側躺下來,確保自己能看見他,又不會讓鬼氣影響他。
「陽陽,你會不會覺得娘很沒用?既籠絡不住你爹的心,又鬥不過林若雨,甚至沒能力給你多留些銀子……娘好像真的很沒用……」
此時的春陽是聽不見我說話的。
他閉上眼睛靜靜躺着,並沒有睡着,而是在靜靜地等待着。
我知道他在等誰。
他在等林若雨,等着給我正名。
其實,我很想告訴他,我不需要他爲我做到這個程度。
我只想他不要那麼疼,能夠好好地睡一覺。
我相信天底下大部分的母親都是這樣的。
比起那些虛名,更希望孩子能夠平安、健康、快樂!

-15-
黎明前的黑暗那一刻,院外又來人了。
那時春陽已經有些迷迷糊糊,他太累了,而且還在發燒。
一個做母親的,看到自己的孩子這個樣子,偏偏自己又無能爲力的時候,那種痛心,真的是難以言喻。
我看着林若雨穿着一身黑衣走進來時便知道,春陽今日撒出去的網,到了收網的時候了。
林若雨寒着臉來到牀前。
居高臨下地看着牀上難受得渾身發抖的春陽。
「本來我真沒想要你們母子的命,可誰讓你當年躲在書房牀底下時,看到我盜取軍事佈防圖呢?我只能告訴你爹是你娘拿了軍事佈防圖嫁禍給我,讓你爹徹底厭棄你們母子,把你們母子從府裏趕出去。不過沒想到你倒是挺能活的……」
春陽痛苦地睜開眼瞪着她。
「一直沒死成,讓你失望了……北疆昭若娜格格。」
「喲!」
林若雨抬手按在了春陽的胸口心臟的位置,露出一抹溫和的笑。
「小小年紀倒是有些本事,竟然能夠查出我的身份,那有沒有查出當年你爹遇難其實是我精心設計的?」
春陽輕笑。
「你猜?」
林若雨嗤笑一聲。
「小小年紀,比你那愚蠢的娘倒是厲害得多。可惜到底是年歲太小,當年你娘爲了護住你,讓我不要找你麻煩,喝下了只能活三年的毒藥。雖然蠢,但確實愛你。」
瞧見春陽的面容瞬間煞白,林若雨得意地笑了。
「可惜還是低估了你!當年爲了趕走你們母子,讓你們母子無依無靠,死於非命。特地栽贓陷害尚書府,叫他們因爲通敵賣國被誅了九族,沒想到,都這樣了你居然還能回侯府噁心我。呵!沒關係,既然你回來了,你這條命也留下吧!」
說着手便朝春陽的胸口用力按去。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我朝她撲去,從她身上穿過,她卻毫無所覺。
而戚宴躺在牀底下,想要起來根本沒有那麼快。
就在我絕望之際,屋頂上忽然落下一道長鞭,精準地抽開了她的手。
緊接着白日裏在皇宮中見過的趙葑,面色陰冷地落在牀邊,一把扣住了林若雨的脖子。
同時,屋頂下又落下了一羣人,都穿着禁衛軍的衣服,一個個目光陰冷地盯着林若雨。
戚宴也從牀底下滑了出來,看到趙葑後目光十分複雜。
而後又看向春陽,他扯了扯嘴角,輕嘆了一聲。
「你確實長大了。」
他最後才把目光Ŧũₛ落在林若雨臉上,滿是無奈之色。
很顯然他對林若雨的感情是真的。
所以哪怕明知戚洛衡準備對春陽不利,也只是打暈,甚至沒捨得讓他故意傷害自己。
我站在他身邊苦笑。
「你可還記得當年爲了求娶我,你在雪地裏跪了三天三夜?結果才五年,就變心變得如此徹底,甚至眼盲心瞎,連親生兒子也不在乎。你讓我成了一個笑話……」
春陽淡淡看了戚宴一眼。
「其實我剛纔是騙你的,淮南世子,正如你說的,我們的父子情誼早已在你驅趕我和孃親出府時就已斷絕。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戚宴眸光一暗。
「我知道!」
被禁衛軍壓走時,他沒忍住有些哽咽地問:「你娘……真的死了?」
春陽冷冷看着他,沒有說話,但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戚宴心頭一滯,緊接着竟哇的噴出一口血來。
「是我錯了……」

-16-
林若雨和戚洛衡因爲身份特殊,被陛下祕密處死了。
淮南侯在前線剛喫了敗仗,陛下的消爵聖旨便到了跟前, 得知了自己兒子的荒唐事之後, 當即氣的噴出一口老血, 邊癱了。
而戚宴也因屢次因林若雨泄露北疆佈防圖,導致北疆多次戰敗,而徹底被革職查辦, 打入刑部大牢, 待秋後行刑。
據說在刑部大牢裏,他多次想要見春陽,都被春陽拒絕了。
我倒是去了幾次, 這人倒也奇怪。
死到臨頭好像忽然就想起我的好來了。
在牢房的石壁上用指尖血寫上了我的名字。
還有對不起三個字。
我尚書府三百餘口人,還有邊疆死去的數十萬戰士, 是這區區三個字就能原諒的嗎?
於是,我花了好大的代價,從鬼差那裏換來託夢的機會。
入夢告訴春陽:
「戚宴被砍頭後記得把他的頭和身體分開埋,這樣他的靈魂就合不到一塊, 不完整的靈魂是沒辦法投Ţůₛ胎的, 會一直受煉獄之苦。當然如果你捨不得也沒關係……」
春陽醒後翻了個白眼。
沒說什麼。
但後來, 我便經常看到山上有一個無頭鬼到處在找他的頭。
後來他頭還沒找到,就被鬼差押到地府下油鍋了。

-17-
春陽以身試險, 大義滅親, 算是立了奇功,陛下很是欣賞。
尚書府也因爲此事被正名, 不再是亂臣賊子。
陛下問他要什麼賞賜時, 他要回了尚書府被充公的家財, 還有我被戚宴霸佔的嫁妝。
對了,還有花花。
他認花花爲義母, 養在身邊盡孝, 也算了去我的一份心事。
再後來,春陽用心讀書, 年紀輕輕便到了我爹禮部尚書的位置。
那年恰逢北疆大捷。
我看着他帶着禮部的人和戰敗國使者, 在談判桌上脣槍舌戰, 罵到雙方都站在桌子上互相毆打。
驕傲極了。
我的陽陽, 真棒!

-18-
至於趙葑,竟是一生未娶,偶爾閒下來, 便抱着一壺酒,坐到我墳前, 一杯一杯地喝。
「你說你當時怎麼就那麼眼瞎?明明我纔是同你一起長大的人,結果他從邊疆回來,你的魂就被勾走了。」
「可見感情上不專一的人, 也不僅僅是戚宴一個……」
「你小時候救過我的,都說讓我以身相許的, 你個騙子!」
我有時候也會坐在他身邊,陪着他。
反正他也看不見我。
其實我很想跟他說, 他冤枉我了。
我壓根不記得他是誰……
幼時的玩伴多了, 總不能都要成親吧?
不過我還是很感謝他,如果不是他發現春陽窮困潦倒,跟蹤他到我的墳邊。
發現春陽在我的墳頭搭了個草棚,在這簡陋的草棚裏住了整整半年, 起了惻隱之心。
春陽的計劃,也無法進行得這般順利。
來生吧!
若有緣分,來生我去還這一份人情。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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