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爲了拉攏安王,將我嫁給安王府世子。
聽聞世子原有心愛髮妻,只因出身普通,被我搶了世子妃的名頭。
我剛嫁過去時,那女子闖進喜房要刁難。
我掀了蓋頭,哭得淚眼汪汪:「我是來加入你們的,不是來拆散你們的,姐姐莫要打我。」
那女子的手僵在半空,傻了眼。
誰也沒說剛嫁進王府的世子妃,只有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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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這麼小點兒,你爹就把你嫁人了?」胡澄月聲音帶着震驚。
我被煩瑣喜服和滿頭珠釵縛得喘不上氣,淚眼矇矓點頭:「我的六個姐姐都是如此。」
「那她們都過得怎麼樣?」
我眼一眨,淚珠滾滾而落:「她們都死在夫家,我不想變成那樣,姐姐,我很乖的,你可以不要打我嗎?」
胡澄月呆了半晌,神色複雜走過來,胡亂抹去我臉上淚痕:「快別哭了,我還不至於對一個牙都沒長齊的小破孩兒動手。」
可我還是怕,扯着她的袖子嚎得傷心欲絕。
胡澄月沒辦法,只能把我抱起來哄。
世子聽聞動靜過來,被她一腳踹出去。
洞房花燭夜,是胡澄月抱着我睡的。
她的手臂都是肌肉,臂彎溫暖踏實,身上帶着麥子的清香,讓人很安心,和我見過的所有京中貴女都不一樣。
只不過睡相不太老實,半夜一腳將我踹下牀,我爬上去沒一會兒,又被踹下來。
最後實在太困了,穿着衣服在地上睡了半宿。
天矇矇亮時,一雙溫暖的手將我從地上撈起,嘆了口氣:「就知道會這樣。」
我被抱回牀榻,蓋好被子,迷迷糊糊睜眼,看到一個男人銅鏡前給胡澄月編髮。
男人着華衣,面龐俊朗,一舉一動盡顯溫柔愛惜,胡澄月亦面容羞澀。
初升晨曦從窗格照進來,叫我更加醒目地看清兩人的恩愛模樣。
後來我從婢女口中得知,那男人就是我的夫君,世子向涔陽。
我穿戴整齊,該和向涔陽一起去給公婆敬茶,可他牽着胡澄月不放。
我沒有辦法,只能走到另一邊也牽起胡澄月的手。
我們三個就以這種姿態去敬茶,安王事務繁忙不在府中,安王妃是位溫柔和善的婦人,看我的目光慈愛伴隨無奈。
我忐忑的心終於能緩一緩,直到三日後回門,我爹往我懷裏塞了一包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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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胡澄月雖出身普通,但世子愛她如命,日後要是有了子嗣更不得了。這毒無色無味,你讓丫鬟找機會下在她的飯菜裏,儘早除了這禍患。」
我身體發寒,雙手抖得厲害,拿着藥半天說不出話。
「聽見了嗎?」我爹不耐煩地瞪過來。
我身子一顫,眼中湧上淚水,頂着極大的恐懼搖頭。
我爹目光倏地狠起來,一巴掌將我打倒:「賤皮子,讓你做就做,要是敢不聽,來日扒了你的皮!」
我的頭狠狠磕到地上,耳中嗡嗡作響,嘴角流了鮮血,一時竟分不清哪裏疼,蜷縮在地上害怕地點頭。
回王府的路上,我將臉縮在寬大的兜帽下,抱着毒藥一言不發。
向涔陽問我怎麼了,我也不答。
直至進了院子,胡澄月看出我的異樣,一把掀開我的兜帽,憤怒出聲:「他奶奶的,哪個鱉孫給你打成這樣?我找他算賬去!」
我鼻腔一酸,抱住她哇的一聲哭出來,直到體力不濟暈過去。
胡澄月嚇了一跳,連忙請了位公子給我診病。
公子說我營衛不足氣血虧虛,是長期營養不良導致,以此推斷我在家中沒過什麼好日子。
這推斷是正確的,我爹有二十多個侍妾,我娘只是個最不出衆的洗腳婢,被我爹喝醉臨幸生下我,後來感染瘟疫死在將軍府的豬圈裏。
爲何死在豬圈裏?
因爲我爹嫌費銀子,不肯給她治,她聽說豬苓可以治瘟疫,便去豬圈裏找,最後死在裏頭。
我爹罵她晦氣,將她的屍首燒了,把我毒打一頓,關進後院。
我飢一頓飽一頓,靠着那些奴才的施捨,才勉強活到現在。
「怪不得這麼瘦弱,那個死呂致這麼對待女兒,也不怕遭天譴!」胡澄月又氣又怒,轉頭做了一大桌的豐盛美食,往我碗裏盛。
「以後你就跟我喫住吧,我一定給你養得白白胖胖。」
我邊喫邊掉眼淚,除了我娘,再也沒人對我這麼好。
夜深無人的時候,我把毒藥偷偷埋在一棵棗樹下。
就算扒了我的皮,我也不能害胡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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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戰心驚過了兩個月,我爹也沒來扒我的皮,我在胡澄月和那位公子的調理下,反倒胖了點。
胡澄月真的和我同喫同住,只是每晚我睡着後,她都會躡手躡腳去找向涔陽,天亮纔回來。
有日向涔陽外出辦事,晚上不回來,胡澄月能留下陪我,我滿足地拱進她懷裏。
睡到半夜突起濃煙,牀帳被大火吞噬,胡澄月拎起我就跑。
我沒傷着半點,她卻因護着我被濃煙嗆暈,後被診出有孕。
安王妃又驚又喜,連夜給向涔陽送出消息,並下令徹查起火一事。
整個王府都忙起來,只有我懵懂地站在原地:「胡澄月有孕,那我是不是要當小姨了?」
顧予嘆了口氣,蹲下身用帕子擦去我臉上的灰塵:「太子妃,這種話千萬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
他是王府府醫的兒子,和向涔陽還有胡澄月從小一起長大。
我乖巧點頭,跑去看胡澄月,卻聽到安王和安王妃在說話ŧŭ̀ₙ。
他們說火是我爹讓人放的,爲了除掉胡澄月,不惜讓我也遇險。
我如遭雷擊,渾渾噩噩往回走,不知怎的就跌入湖中,被撈上來昏迷三日。
醒來看見胡澄月守在牀邊,眼下青痕嚴重。
我哭着向她道歉,她握住我的手說沒關係,火是我爹讓人放的,又不關我的事。
我眼淚更加洶湧,抱住她不肯撒手。
胡澄月嘆氣:「我肚子裏可有了小娃娃,你再哭小心吵着它。」
我立馬噤聲,小心又好奇地盯着她肚子。
向涔陽聽聞消息趕回來,激動抱住胡澄月:「澄月,我真的要當父親了嗎?」
得到肯定答覆後,他想抱起胡澄月轉兩圈,卻又謹慎地剋制住。
兩人臉上都是初爲父母的喜悅和幸福。
我也跟着開心,傻呵呵地笑出來。
可笑着笑着,我又開始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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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我爹再對胡澄月下手,鼓起勇氣回了將軍府,想用我的命威脅他不準傷害胡澄月。
畢竟他只剩我這一個女兒,沒有其他棋子可用了。
可撲了個空,下人說我爹已經半月ṱû⁹沒回府了。
我心中隱隱生出不好的預感,心不在焉地回了王府,沒幾日我爹就和安王聯手造反,殺了皇帝篡位。
宮變來得太快,我們都沒反應過來,向涔陽就成了太子,我成了太子妃入住東宮。
胡澄月跟我們一起搬進去,卻沒得到名分。
原因是太子根基未穩,側妃需要留給更合適的人。
另一方面,現在的皇帝忌憚我爹,承諾胡澄月生下這個孩子不論男女都爲庶出,將來記在我名下撫養。
我不懂其中的彎彎繞繞,只見東宮來了好多宮女,表面上恭恭敬敬,背地裏都嘲諷胡澄月。
說她鄉下出身無才無德,等東宮進了新人,我也長大了,只有被厭棄的份兒,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來都兩說。
我氣不過要上前理論,被一隻手拉住衣袖,轉眼便見胡澄月撫着肚子,臉色慘白朝我搖頭。
當初我爹打我時,她滿眼疾惡如仇。
可纔不過兩月,就好似變了一副模樣。
我擔憂看她,她也只是無奈搖頭。
向涔陽變得更忙了,幾乎看不到影子。
胡澄月肚子漸起,人卻愈發沉悶。
後來生了一場小病,皇后分外緊張,將她接到鳳儀宮居住,我本能跟着,卻被皇后攔下。
她拉起我的手,還是那副慈祥模樣:「浠兒,今時不同往日,你如今已是太子妃,必須留在東宮。」
我呆呆杵在原地,看着隊伍浩浩蕩蕩離開,覺得皇后也變了。
轉眼偌大東宮,只剩我一個人。
我也病了一場,顧予來照顧我。
我拉着他的衣袖,難受得緊:「顧哥哥,大家都怎麼了?我們住得不是比以前更豪華了嗎?喫穿也更好了,爲何……爲何還不如從前呢?」
顧予給我蓋好被子,輕輕嘆氣:「或許大家還沒適應,過段時間就好了。」
「真的嗎?」我眼眸晶亮。
顧予輕輕嗯了一聲,我便攥緊他的衣袖,滿懷期待盼着。
可盼來盼去,盼到向涔陽迎娶側妃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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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是丞相家的女兒,身份比我還要尊貴。
今日天氣很好,我卻覺得冷,發自內心的冷,我已經快三個月沒見到胡澄月了。
向涔陽倒是來了,他風塵僕僕面帶愧色,說他心裏只有澄月,但娶側妃無奈之舉,因爲皇帝需要丞相的助力……
「來牽制我爹是嗎?」我出聲截了他的話。
向涔陽一愣,繼而牽起一抹苦笑,伸手來摸我的頭:「許久未見,倒沒發覺浠兒長得這麼快,也聰明不少。」
我嫌棄地避開他的手:「我想去皇后娘娘那裏和澄月姐姐住一晚,可以嗎?」
向涔陽默然片刻,頷首同意:「她躲着不肯見我,你正好幫我帶句話,等一切平穩,該給她和孩子的,一樣都不會少。」
最後一句話落下時,他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不懂其中深意,只是想到終於能見到胡澄月,高興得合不攏嘴,當晚帶着貼身婢女疏月去了鳳梧宮。
經過幾個嬤嬤搜身,才如願見到胡澄月。
她肚子越發大了,人憔悴得厲害,像一株旺盛的野草,被抽乾了生命力,馬上就要乾枯了。
我小ťŭ₇心翼翼靠近,將向涔陽的話轉達。
她眼眸亮起,轉瞬又黯然,拉着我坐下:「浠兒,你記住了,男人的承諾最不能信,你將來嫁人千萬……」
她似乎忘了我已經嫁人,自嘲地笑了一下:「沒什麼。」
我沒忍住抹淚:「顧哥哥騙人,他明明說再等一段時間就好了,可我等了這麼長時間,你和太子都不開心,我也不開心,澄月姐姐,咱們回王府好不好,我不想待在宮裏了。」
胡澄月連忙爲我抹淚,像以前那樣抱着我哄,可沒答應和我出宮。
我哭累了,抱着她睡過去,迷迷糊糊聽見宮人驚叫一聲。
胡澄月見紅了。
帝后和向涔陽都趕過來,太醫跪了一殿,還是沒能保住孩子。
太醫說胡澄月是中毒導致流產,皇帝大發雷霆徹查,最後查到我的婢女疏月身上。
她的衣飾用麝香泡過,被胡澄月吸入心肺,是我爹安排的。
即便有皇帝承諾,他也不放心這個孩子生下來。
疏月被拉走前,還哭着對我說:「太子妃,您是奴婢從小看着長大的,奴婢做這一切都是爲了給您鋪路,您太單純了,根本不知帝王家的冷血!」
我看着她被人拉走,心口忽然一疼,嘔出一口黑血暈了過去。
我爹也給我下了毒,將我折騰得半死,讓我長記性乖乖做他的傀儡,早點懷上太子的長子。
我砸碎了宮人端上來的藥,用頭撞牆:「讓我死吧,我死也不要受他擺佈!」
我真快死的時候,顧予往我嘴裏灌了一碗許多名貴藥材熬製的藥,硬生生續了我的命。
「爲什麼不讓我死?」我崩潰大喊,抓散了頭上的紗布。
顧予心疼抱住我:「浠兒,這不怨你,別折磨自己。」
「可若不是我,疏月怎麼會得到機會……」我伏在他肩頭失聲痛哭。
顧予一直抱着我哄,後來向涔陽來了,他剋制放下我,安靜退到一旁。ťûₛ
我連滾帶爬撲向太子,抓住他的衣領:「疏月是奉我爹的命令,你快誅了他的九族!算上我也沒關係!」
向涔陽冷冷地看着我,眼底透着疲色:「現在還不能動他,以後你不要再見澄月了。」
這句話如一記重錘砸在我心間,滋生出沉悶的痛意。
我不安攥着他衣襟:「澄月姐姐還好嗎?」
向涔陽冷漠推開我:「只要你離她遠一點,她就會很好。」
我身子晃了晃,向後跌倒。
顧予衝上來接住我:「殿下,這件事的源頭不是呂浠,她也差點兒送了性命,你不該這麼說她!」
向涔陽沉默地掃了我們一眼,轉頭離開。
自那以後我大病不起,將自己關在寢殿誰也不見,只有顧予寸步不離照顧我。
我好想胡澄月。
但我不能去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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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春至,塵封半年多的寢殿大門被推開。
是胡澄月。
她身子養好了,人也輕快許多,接過顧予手中的藥碗,仔細地餵我喝下。
我呆呆地看着她,不敢有所動作,淚珠卻滾進藥碗。
她無奈嘆氣,將我摟進懷裏:「是我和那孩子有緣無分,我不怪你,也不怨你,快把身體養好吧,要不然我多孤單。」
胡澄月搬回東宮了。
雖不再和我同喫同住,但她時常來看我,在她和顧予的陪伴下,我的身體漸漸好轉。
只是被那毒傷了根本,太醫說我難懷子嗣。
我爹親手毀了他的傀儡皇帝夢,多解氣啊。
一晃幾年過去,東宮裏的女人越來越多,太子的地位已經穩固,卻仍給不了胡澄月一個合適的身份。
丞相和我爹,我和側妃,始終是他與皇帝的顧慮。
胡澄月不再奢求那些,見向涔陽的次數越來越少。
我十四歲生辰那天,她難得下廚做了一桌美食,和顧予爲我慶祝。
我點了紅妝,換上最喜歡的紅裙,在他們面前翩翩起舞。
「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凍梅花,滿身香霧簇朝霞。」顧予如此形容,遞上生辰禮。
我紅着臉接過,羞澀地去看胡澄月,她雖是笑着,眼中卻沒有多少光亮。
我又難過起來。
這些年她將我養成一株明豔的花,自己卻越發枯萎了。
我們把酒言歡時,向涔陽不請自來。
「沒想到時間過得這樣快,浠兒都長成大姑娘了。」他帶了一支點翠金釵當作生辰禮,眼底光影灼熱且難辨,想將金釵插入我髮間。
我偏頭避開,雙手接過金釵疏離道謝。
向涔陽手臂一僵,沉默下來。
氣氛有些凝固時,胡澄月出聲:「涔陽,園裏的牡丹開了,陪我去看看吧。」
向涔陽受寵若驚,彎腰去扶她,走前叫上顧予。
殿中只剩我一人,坐在陰影處,冷得厲害。
我好像還沒盛開,就要被人攔腰掐斷了。
自那天之後,我再也沒見過顧予。
向涔陽倒是來得越發勤快,他說顧予被封爲太醫令,侍奉皇后左右,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我不想搭話,懶懶垂着雙目。
向涔陽卻抬起我的下巴,逼我直視:「浠兒,你已經長大了,沒想過履行自己的職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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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瞳孔猛顫,震驚得說不出話。
胡澄月的宮女急切登門,以她腹痛爲由走向涔陽。
此後只要太子來我這裏,都會被胡澄月叫走,沒多久就傳出有孕的消息。
向涔陽喜極而泣,只要有時間就陪胡澄月散心,將我拋到腦後,兩人似乎又回到當初你儂我儂的時候。
皇后要將胡澄月接到鳳棲宮,被向涔陽拒絕了,這次他要親自照顧。
我換了兩批宮女,從內務府親自挑選,確保我爹的人插不進來。
胡澄月的日常起居,除了向涔陽的人盯着,還要經過我和皇后身邊的兩個嬤嬤把關。
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自覺不去見她,不給任何人可乘之機。
她嫌悶得慌主動來找我,也被我差嬤嬤扶回去。
她隔着門笑我太謹慎。
我堅定地搖頭:「澄月,我已經長大了,一定會讓你平安生下這個孩子的。」
可即便我再謹慎,胡澄月還是毫無徵兆地落了紅。
向涔陽將整個太醫署的太醫都招來,會診過後都說無人陷害,是胡澄月身子太虛,受不住這胎折騰,只能落胎。
向涔陽如同被抽取魂魄,呆立在原地,忍痛要下令時,被我一Ťů⁽頭撞開。
我把顧予從皇后宮裏帶來,他看過胡澄月的情況,緊急熬了一服藥。
胡澄月服下後胎相平穩不少,慘白着臉抱住我。
顧予說她有輕微的中毒之象,才使胎兒不穩,下毒之人的手法很巧妙,所以太醫很難查出來。
向涔陽第一時間看向我,眼神冷得要殺人。
我攥拳瞪回去:「我敢發誓,我身邊沒有我爹的人,兇手不可能通過我下毒!」
「我相信浠兒。」胡澄月虛弱攥住我的手。
向涔陽只能下令徹查,查了三天三夜,最後在他隨身攜帶的香囊裏,發現了夾桃竹。
這對胡澄月腹中的胎兒可是致命的打擊,只要吸入一點就能小產。
而他整日帶着這香囊,和胡澄月貼身而眠。
我質問他香囊是誰送的?
他怔怔回:「高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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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若雪是他的側妃,如今也懷有身孕,只比胡澄月晚一個月。
我憤怒要求向涔陽處死高若雪,給東宮所有人一個警告。
他卻猶豫,愧疚看向胡澄月:「如今前方戰火不斷,國庫喫緊,需要高丞相的糧草支撐,我動不了她。」
胡澄月失望閉上眼睛,不願再看他。
向涔陽還想說什麼,被我氣憤趕出去。
胡澄月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飄飄搖搖墜落,虛弱撫着肚子:「在這深宮之中,我沒有任何倚仗,唯一能靠的只有太子寵愛,可現實如何?只因我人微言輕,就連平安生下一個孩子的權利都沒有嗎?」
她說着說着便落了淚,眼中盡是痛楚與不甘。
我心如刀絞,用力握住她的手:「向涔陽不肯護你,那我來當你的倚仗。」
胡澄月不明白我這話的意思,卻被我眼中閃爍的冷光驚住,惶恐道:「浠兒,你不可亂來。」
我搖頭,神色堅毅:「澄月,你忘了我爹是誰嗎?」
我恨他,可也能拿他當擋箭牌。
我衝進高若雪的寢宮,她仗着我年紀小,自己肚裏又懷了皇嗣,躺在貴妃榻上懶懶抬眼:「這不是小太子妃嗎?什麼風把你……」
她話未說完,我的匕首已捅進她肚子裏,狠狠轉動。
鮮血染紅了貴妃榻,高若雪痛得話都說不出來。
她的婢女一邊讓人請御醫,一邊讓人抓住我:「快把這個瘋女人抓起來送進大牢!」
我雙手發顫,臉上卻絲毫不露怯:「皇上還仰仗我爹的兵馬給他平戰事,你們敢動我?」
一句話就鎮住了要抓我的人。
向涔陽比太醫先一步趕來,看到殿中的血腥一幕,紅了雙眼:「呂浠,你……」
「人是我傷的,你要殺我也好,打我也罷,都請自便。」我站着一動不動。
向涔陽瞪了半天雙眼,硬是沒說出一個字。
最後太醫趕來,堪堪保住高若雪的命,只是她傷得太重,再也懷不上孩子了。
高家爲這事鬧上朝堂,ŧū́ⁱ非要皇帝處死我才肯罷休。
我給將軍府傳了封書信,表明胡澄月肚子裏的是個男孩,只要生下來就是我的兒子。
我爹回了信,讓我最好不要騙他,而後拿着兵符去了御書房。
糧草與兵馬雖然缺一不可,但顯然後者更爲重要,更何況我爹曾幫皇上弒兄奪位,在朝中地位一目瞭然。
所以高若雪一事不了了之。
事後我爹來了趟東宮,給胡澄月送了好多補品,後來不知怎麼就傳出她是呂家義女。
此後東宮太平不少,誰想動胡澄月腹中的孩兒,都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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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欽點顧予給胡澄月保胎,他在東宮住下,與我見面的次數也多了。
向涔陽頗爲不滿:「呂浠,我怎麼覺得你這太子妃越坐越穩,快不將我放在眼裏了?」
我和顧予下棋,落下一枚黑子,抬頭看他,並未說話。Ṫũ₇
他曾經也想將我當成棋子利用來着。
但現在執棋的是我。
向涔陽神色複雜望我良久,最後沉默離去。
在他眼裏,我九歲入王府,一直是個愛哭膽怯、不得寵的棋子,能輕輕鬆鬆掌控。
我爹也這麼以爲。
但人啊,總需要僞裝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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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年關,皇后突然病重,放出消息時,已到彌留之際,喚我和太子到榻前敘話。
再過兩月胡澄月就要生了,此事便瞞了她。
路上我一直疑惑,皇后身體向來安康,怎的突然Ṫũ₅病重到這個地步?
見了她方知,是皇帝沒護好她。
皇后也無孃家倚仗,全靠皇帝對髮妻的情分才執掌中宮,這些年過得並不順心。
而有人想坐這個位置,等不及給她下了毒。
皇帝卻將此事壓下,宣稱皇后病重。
我猜是高家的人,因爲他們也往後宮送了女人。
皇后交代了很多事,最後單獨留下我。
她說最放心不下的人是胡澄月,怕她成爲第二個自己,也怕太子成爲第二個皇帝,爲權迷失本心,踏上不歸路。
所以需要有個人破局。
皇后死死攥着我的手,眼中泛淚:「浠兒,你是個好孩子,但母后不得不這麼做,若有來世,母后當牛作馬向你還債。」
我尚未明白這話的意思,皇后就嚥了氣。
出殯那天,舉國哀悼。
胡澄月不知從誰口中聽到風聲,挺着肚子跌跌撞撞去送棺,回來便抱住我哀求。
「浠兒,我若有一日走上皇后的路,請你一定保護好我的孩子,然後將我的屍體送回故鄉,我不想留在紫禁城這樣冷的地方。」
她的故鄉在江南,原是水上插秧的姑娘,與遊玩的世子一見鍾情,從此誤了終生。
我攬着她點頭,心裏生出無盡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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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一死,高家便坐不住了,聯合一半大臣請求立有皇子的高貴妃爲後。
只要立了新後,那離換太子也不遠了。
向涔陽爲此忙得腳不沾地,也曾找過我,想拉攏我爹控制高家,但我拒絕了,轉頭約胡澄月出宮踏青。
天氣這樣好,總得做點什麼。
馬車剛出城門,護衛就全被殺死,一支利箭破空而來,自我耳邊擦過。
有人踩着滿地屍體走來,掀開車簾獰笑,卻僵在原地。
因爲車裏只有我一人。
「你是高丞相的兒子,想給你姐姐報仇?」我面無波瀾地問話。
馬車外的男子握着刀,臉色鐵青:「怎麼只有你自己,胡澄月呢?」
我嘆了口氣:「你知道刺殺太子妃是要誅九族的嗎?」
他不屑挑眉:「我在這裏殺了你,誰又能知曉?」
「我爹啊。」我輕緩出聲。
話音落下,四周藏匿的人一擁而上,制住高家的人。
「過了今天,我會逼皇帝以刺殺太子妃的罪名將高家連根拔起,等胡澄月的孩子一落地,我解決皇帝,你毒殺太子,我抱着那個孩子登基,做攝政王。」我爹提刀走來,絲毫不掩飾臉上的野心。
我起身下車,踩了一地鮮血:「我若是不呢?」
我爹目光一狠,咬牙拔刀:「那我現在就剝了你的皮!」
我輕笑:「爹,先看看你周圍再說吧。」
他帶來的人,全都將手放在刀柄上虎視眈眈。
「爹,我既以身入局,又怎能不提前謀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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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身邊的親信都被我收買,他今日也難逃一死。
我也拿了把刀防身,本以爲要費一番周折,但我爹沒接幾招,便身中數刀倒下。
我眉頭輕蹙,謹慎走到他的屍體旁查看,發現他臉上的人皮面具,心中猛地一震,立刻帶人回京。
我爹反了,他早看穿我的心思,一直在陪我演戲,讓皇帝和太子放鬆警惕。
在最稀鬆平常的一天,帶兵逼宮了。
整個皇宮都被他的人控制,但太子帶胡澄月先逃了,我心裏稍稍鬆了口氣,亮明身份進宮,直奔鳳棲宮。
誰也不知鳳棲宮的暗室裏,養着一隊訓練有素的暗兵。
死前她將令牌給了我,希望我能在關鍵時候破局。
如今我帶着這支隊伍,在宮裏大開殺戒。
只有平了這場宮亂,我才能護住胡澄月。
殺到最後,我連劍都提不動,滿身的血分不清是我自己的,還是別人的。跌跌撞撞找到我爹時,他和皇帝在一間密室裏。。
皇帝的屍體倒在他腳邊,他胸前插着一把劍,手腳皆被鐵刺貫穿,只剩一口氣。
皇帝料到這場宮變,爲了給太子爭取逃生的機會,把我爹引進密室,和他同歸於盡。
我爹知道我不會放過他,沒有求饒,喘着粗氣冷笑:「我那麼些女人,你娘是最低賤的一個,偏偏是你爬到了這一步,真是可……」
「我娘纔不低賤,只是不幸遇見了你,你纔是最賤的那個人!」我雙眼血紅,一劍刺進他喉嚨。
這些年的怨恨也隨這一劍泄出,我幾乎要站不住,鮮血洇紅了腳下的青磚,映出我空洞麻木的臉。
決定下這盤棋前,我和向涔陽做了個約定。
我幫他解決高家和我爹,他要讓胡澄月當皇后。
胡澄月是最好的月亮,一定要高懸天空,受萬人敬仰。
我快倒下時,餘光瞥見一抹人影。
是向涔陽。
他衣不染血,淡然而立,冷漠注視着密室裏的一切。
我瞪大雙眼,拄劍走向他:「你不是帶澄月逃了嗎?怎麼會在這裏?」
向涔陽接住搖搖欲墜的我,抬手拭去我臉上的血:「浠兒,我必須留在皇宮,確保一切萬無一失。澄月有顧予和暗衛陪着,不會太危險。」
「你故意放出風聲帶澄月逃走,讓她替你分散一部分追兵?」我瘋了一般質問,眼中滲了血。
我現在才驚覺,向涔陽也一直在僞裝,裝的受人挾制,甚至連對胡澄月的愛都是裝的。
他纔是最大的執棋者,皇帝、我爹、高家,還有我和胡澄月,都是他的棋子。
向涔陽看着我嘆息:「浠兒,成大事者,總要捨棄一些東西。」
我手中的劍刺向他,被他輕易截住:「呂浠,現在這天下的掌權者是我,只要你乖乖地,你和澄月我都不會虧待。」
看着他淡漠的雙眼,我才明白疏月的那句我不懂帝王家的冷血是什麼意思。
我死死咬住他肩頭,嘔血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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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夢見胡澄月被人追殺跌下懸崖,顧予爲護她而死,兩人渾身是血向我告別。
我猛地驚醒,聽宮人稟報胡澄月還在被我爹的舊部追殺,向涔陽正忙著登基,只派兩隊精兵去營救。
我不顧滿身的傷,以性命相挾,帶著皇后留下的暗衛去救胡澄月。
她和顧予被困在一處破廟,因受驚嚇導致早產,難產加上血崩,熬了一天一夜也沒生下孩子。
我拖着殘敗身軀殺光我爹舊部,奔到她身邊:「澄月姐姐,我來了!」
本是瀕死的胡澄月聽到我的聲音,眼中忽然聚起光,然後攥住我的手開始發力,最終生下一個男嬰。
孩子生下來了,她身下的血卻怎麼也止不住,最後看了眼孩子,奄奄一息倒進我懷裏:「浠兒,送我回江南吧,我走時插下的秧苗,該回去打理了。」
我被淚光模糊雙眼,詢問看向抱着孩子的顧予。
他錯開視線,黯然點頭。
「好,我帶你回江南。」我聽見自己這樣回答,揹着胡澄月往馬車上走。
走得緩慢,所過之處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跡。
那是我和她的血交織在一起,如同綻放的豔梅。
行至半路,宮裏的人追上來,圍住了馬車。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胡氏賢良,冊爲皇后;呂氏恭順,封爲貴妃。您二人速速接旨回宮吧。」
我聽着太監宣讀聖旨,只覺得諷刺,猛地掀開車簾:「你告訴我,死人要如何接旨?」
宮人看見我懷裏的胡澄月,都驚得跪到地上:「皇后……薨了?」
我忍着怒氣放下車簾:「你回去告訴向涔陽,不用他假惺惺封什麼皇后了,胡澄月不想見他,讓他守着那個皇位到死吧!」
太監不肯放行,我拿簪子抵住脖頸威脅:「看看我死了,向涔陽會不會饒過你們。」
就在太監猶豫時,顧予懷裏的孩子忽然發出一陣響亮的啼哭。
太監立時變了臉色,堵死前方去路:「那是小殿下的哭聲嗎?貴妃娘娘,皇后可以不回宮, 但小殿下得回去, 不然奴才沒法交差!」
我帶來的暗衛, 敵不過向涔陽的禁軍。
僵持許久,我讓顧予把孩子交出去。
顧予眼眸複雜:「孩子進了宮牆, 你還能得到自由嗎?」
我垂眼撫摸胡澄月的臉頰, 輕緩搖頭:「不重要,我答應要送她回江南,不能拖得太久。」
顧予咬破了脣, 點點烏紅暈染脣瓣,權衡再三還是交出孩子。
他陪我一起去了江南, 我們將胡澄月葬在可以望見一大片秧苗的地方,這樣她就不孤單了。
我在她的故鄉住了半月, 準備回京的前一夜, 顧予突然告訴我,他要留在這裏。
我驚訝地看他,猛地發覺他蒼老不少,好像比我這個重傷之人還要虛弱。
「爲何?」我愣愣地問他。
顧予站在江南的春光之中, 無奈嘆氣:「總要有一人留在宮牆外頭,萬一你找到機會和孩子逃出來,我在這裏接應。」
也對,紫禁城那麼冷, 不留點希望怎麼能撐下去呢?
我最後抱了下顧予,將未曾說出口的情意全部壓進心底, 轉身上了馬。
我怕他看見我滿臉淚痕, 所以不曾回頭, 不知我離開的瞬間, 他就倒下了。
他是皇后的御醫, 凡是皇后用的膳食, 都要先經他之口。
他和皇后中了一樣的毒, 只不過用藥撐到現在。
我回宮之後, 成了新後。
向涔陽聽聞我將胡澄月藏在江南, 坐在龍椅裏恍惚了一下:「江南暖和,她總是怕冷, 葬在哪裏很好。」
他立胡澄月的兒子爲太子, 取名向憬,把所有愧疚都彌補在他身上。
可即便如此, 後宮總有不安分的人。
誰不安分,我便殺誰。
殺到最後骨頭縫裏都充斥着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連向涔陽都提前送走了。
向憬十二歲登基, 繼承了帝王家的冷血狠戾,將所有人都視爲工具棋子, 但唯獨對我例外。
他知道我不是他的生母,但替他剷除了一切威脅, 把最好的擺在他面前, 覺得我和他感情深厚。
但其實我對他沒什麼感情, 只是做好胡澄月交代我的事罷了。
他二十歲那年,已經穩坐江山。
我油盡燈枯,於京城在冰冷的雪夜癡望江南。
似乎看到了無限春光裏, 胡澄月和顧予笑着朝我招手。
我變成十五歲的呂浠,高興地向他們奔去。
可江南路遠,春光難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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