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棠

方家落魄後,阿姐執意與方鶴安取消婚約。
爲了維持兩家面子,我爹提出要我替嫁。
於是,從十二歲到十八歲,是我陪着方鶴安從頭再來。
他高中狀元,旁人都道我苦盡甘來。
誰知他卻當衆宣佈了跟阿姐的婚期。
後來,我嫁入東宮。
聽聞那個對我滿不在乎的男人,倔強地在宮牆外站了一夜。

-1-
方鶴安高中狀元的消息傳來時,我正陪着母親在皇后娘娘宮裏說話。
太子重疾,也不知道皇后從哪裏聽來的歪門邪道,竟說我與太子命格相補。
今日入宮,是皇后想同我母親商議,要我入東宮的事情。
但我與方鶴安定婚已過六載,若不是他執意要考取功名再與我成婚,此時我們的孩子怕都能落地走了。
我沒見過太子,也不願再被別人一句話左右自己的命運。
因此不等母親委婉提及我的婚約,我就直接開了口。
「臣女同未婚夫情篤意深,不日便要完婚了。」
皇后娘娘有些遺憾,卻也沒再勉強。
恰逢此時,有太監來報喜,說是娘娘的侄子中了榜眼。
皇后娘娘沉悶的神情終於添了一絲喜氣。
她給太監行了賞,又多問了句:「不知今年的狀元花落誰家?」
太監收了賞銀,更加喜上眉梢:「是方家的大郎君,方鶴安。」
我與母親大喜,當即跟娘娘請辭。
等出了宮,母親看出我的心思,用指尖點了點我的鼻子:「你是個有福氣的,如今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是啊,我確實有福氣。
方周兩家自十幾年前起就定下婚約。
可當時定的並不是我跟方鶴安。
而是我阿姐周晚眠。
直到六年前,婚帖上的名字才改成我的。
如今方鶴安高中,家裏少不得得準備酒席宴請。
想起方家僅剩的阿婆,我趕緊跟母親告別。
「阿婆年邁,怕是對這場宴席有心無力,我不放心,得去看看。」
母親見我雀躍,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
只是我沒想到,等我到方家時,卻見周晚眠也在。
她正在院子裏叮囑下人們擺放桌椅,見我來了,還像女主人般招呼我。
「晚棠來了?家裏現在亂的很,你先去屋裏坐坐吧。」
我抿了抿脣,神情不虞地盯着她看:「鶴安哥哥呢?」
方鶴安正在屋裏,聽到我的聲音,端着本書就出來了。
「阿棠,快進來吧。」
我略過周晚眠,走到方鶴安身邊去,低聲問他:「我阿姐怎麼會在這裏?」
方鶴安臉上閃過幾分不自然,遂即解釋:「她畢竟是你阿姐,又說怕這裏人手不夠所以趕着來幫忙,我總不好將人攆出去吧?」
我還有幾分不開心,但方鶴安卻直接牽着我的手進了屋,期間並未多看周晚眠一眼。
「她愛幹就幹唄,這樣你就不用替我勞累了,多好。」

-2-
我跟周晚眠的關係並不好。
或者說,從我與方鶴安定婚後,我與周晚眠可以說得上是針鋒相對,毫不避讓。
當初方鶴安的父母因爲捲入一樁案子被雙雙殺害後,方家迅速落敗。
周晚眠再考不上方鶴安的出身,爲了不嫁給他,不惜以死相逼。
父親捨不得大女兒,但又不願當背信棄義的小人。
幾乎毫不猶豫就將這樁婚事的女主人公換成了我這個二女兒。
方鶴安比我大四歲,我與他定親時才十二,在他眼裏就是個稚子。
此後六年間,周晚眠成婚又和離,明明自己Ṫü₌的生活過的也不怎麼如意。
偏偏還不忘了嘲諷我、貶低方鶴安。
而我被迫接受本該成爲我姐夫的方鶴安成爲了我的未婚夫。
又因爲他無父無母,性格一夜間變得孤僻、自卑。
所以不停地去替他堆積信心,替他反擊周晚眠的惡語相向。
方鶴安也在一年又一年裏與我越走越近。
我及笄那年,方鶴安第一次像抱女人那樣抱住了我。
因爲周晚眠的一句「我這輩子都只能跟着方鶴安待在泥裏」,他在那晚向我保證。
「阿棠,我一定會考取功名,風風光光迎你進門。」
如今他做到了,可他雖然還牽着我的手,視線卻早飄向了周晚眠那裏。

-3-
「這件顏色深Ţų₃了些,這件不太莊重,這件又有些太隆重……」
我差人給方鶴安送了幾件成衣過來,明天是他的大日子,一定要穿裝得體,才能不失了面子。
我仔細挑着,他卻打斷了我。
「阿棠,不必挑了。」
他臉上閃過幾分爲難,剛要繼續說什麼,卻見周晚眠抱了件衣服進來。
「鶴安,衣服我已經替你熨平了,方便你明天直接穿。」
我說他怎麼突然就冒出了句「不用了」,原來是早有準備。
我直勾勾盯着那件衣服,不知道哪裏來的怒火,還沒等它送到方鶴安手裏,我便抬手將它拂在地上。
「阿姐,你到底想幹什麼?」
方鶴安沒敢將衣服撿起來,可我看得出來,他生氣了。
因爲我將周晚眠的「心意」丟在了地上,他就不樂意了?
「阿棠,我只是見鶴安無父無母,無人照顧,這麼多年感情在這裏,所以纔過來幫幫忙。
「我沒有惡意,你別誤會。」
我已經十八歲了,不是十二歲那年什麼都不懂的傻子。
當年方鶴安分明是喜歡周晚眠的。
但我始終覺得人心都是肉長的,周晚眠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他時,是我,始終對他不離不棄,從一而終。
他也在那之後逐漸開始將心一點一點偏向了我。
他也曾在月下醉酒時,約我隔牆對話。
在不得不離去時,低聲說喜歡我。
我原以爲他早就將周晚眠放下了,纔會喜歡上我。
可如今看來,他非但沒放下,還將人深深藏在了心底。
「阿姐,你如今是想以什麼樣的身份在方家做事?
「是越過自己妹妹,心懷不軌跑到妹夫面前來獻殷勤的大姨姐?
「還是最近爹孃缺了你月銀,導致你手頭緊缺,像個下人一般來這忙前忙後,等着我給你賞錢?」
「夠了!」
周晚眠來方家是爲了什麼,我們三個心如明鏡。
可如今周晚眠不過是被我戳破了心思,漲紅了臉。
而方鶴安吼了我。
我看向方鶴安,卻見他目光躲閃ṱũ̂ₗ,不敢看我。
於是,我冷着臉,對他失望至極。
「方鶴安,我才發現,原來你跟她,從來都是一種人。」

-4-
第二天,方家裏裏外外都是前來賀喜的。
有達官顯貴,也有富紳。
好像方家當年的盛況在一夜之間又回來了。
有幾位同我交好的姐妹也陪着家裏人來赴宴。
看到在宴會上忙碌的周晚眠,她們都很詫異。
「方公子什麼時候同你阿姐能這般和氣了?」
「方公子該不會,是在替你報復你阿姐吧?」
她們不知道方鶴安同周晚眠的往事,只知道我與周晚眠不甚對付。
還當方鶴安是在爲了我羞辱周晚眠。
我坐在席間,看着周晚眠跟在方鶴安身邊,端酒遞茶。
像個丫鬟,寸步不離。
方鶴安對她並不溫柔,所以朋友纔會覺得他是在故意羞辱她。
可我太瞭解方鶴安,他若是真不在意周晚眠,今日,周晚眠怕是連方家的大門都進不來。
「好了好了,別說了。如今方鶴安高中,應該過不了多久就要去周家下聘了吧?」朝朝挽住我的胳膊,滿眼祝福。
「以後你可就是狀元夫人了,可算是苦盡甘來。」
她們飛快地岔開了話題,又聊起了各家未婚的少年郎。
我偏頭看向那邊的方鶴安,他喝的有些多,走路已經開始搖晃。
下臺階時沒站穩,差點栽倒,周晚眠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高朋滿座,衆目睽睽。
我還有三份期許方鶴安會推開她,可是沒有。
方鶴安只是皺了皺眉,哪怕站穩了,也任由周晚眠改抱爲扶。
我的心情一下就落到低點。
身旁的姐妹們也發出驚呼:「這……這太過了吧?」
我站起身走過去,從周晚眠手裏接過方鶴安。
「今日我身體不適,多虧阿姐替我操持。」
我三兩句話就將尷尬的場面化解開,就要拉着方鶴安離去。
卻見周晚眠不管不顧,直接攔住了我們。
「鶴安,當初方、周兩家定好的婚事,明明是我跟你。」

-5-
周晚眠一句話如千層浪,拍擊在在場的每個人心裏。
在場賓客,早就對我跟方鶴安的婚約有所耳聞。當年我爹還因爲這件事情,獲得過陛下的誇讚。
但是他們卻不知,這中間還有隱情。
這一路模棱兩可的話說出口,倒像是我搶了她的婚姻。
方鶴安聽到周晚眠的話後,臉色暗了幾分,投向她的目光恨不能將她殺了。
「怎麼,周大姑娘如今是想說當年以死相逼只爲同我退婚是逼不得已。
「退婚第三日就迫不及待嫁給澹臺家的公子是被逼無奈。
「如今見我高中,卻又開始情難自禁了?」
周晚眠臉色瞬間慘白。
她原以爲,方鶴安能任由她像女主人一樣在方家操持,至少是因爲心裏還留有她的位置。
如今,方鶴安在衆人面前拋卻往日溫柔和善的形象,絲毫不顧及她跟周家的臉面。
她像是被卸去了所有的力氣,頹然跌坐在地上。
「我沒想到,沒想到你會這麼恨我……」
「我只是想彌補你。」
周晚眠每說一句,方鶴安牽我的那隻手用的力度便重一分。
這也說明了,周晚眠並非失敗了,相反,她很成功。
就在我以爲我的手骨要被方鶴安捏碎的時候。
他終於開了口,但說出口的話,卻讓我如墜冰窟。ŧú₉
他看向周晚眠的目光,依舊像是看一塊破爛抹布。
不帶任何表情,好像真就是爲了羞辱周晚眠。
「周大姑娘爲了彌補,是不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周晚眠那邊遲疑了一下,才顫抖着回他:「是。」
「三日後,你若自請入我方家爲妾,我便對過往既往不咎。」
「我方鶴安,說到做到。」

-6-
鬧劇一般的宴席散的很快。
本來是爲了賀方鶴安高中,方家重振有望。
沒想到卻上演了一場無比精彩的癡女怨男的戲,而戲中的兩個女主人公,還是親姐妹。
他一句說到做到,卻將我像個小丑一樣推到衆人面前。
未婚夫在自己進門前納了妾,納的還是未婚妻子的親姐姐,多麼讓人恥笑!
這件事情,不足半日便鬧的滿城盡知。
我原以爲,阿爹好面子,縱然再偏心周晚眠,也絕不會任由她真的嫁進方家爲妾。
可那晚,周晚眠不過跪了一夜祠堂。
而我,則被請到了父親的書房。
「晚棠,你自幼懂事,從不讓我操心。
「如今你阿姐明面上是和離在家,可實際上跟休棄也沒什麼區別。
「她這輩子都很難再嫁出去。
「若是,若是她能入方家,你們姐妹齊心,說不定於你也是好事。」
我瞠目結舌,不敢相信這話是從我爹口裏說出來的。
「好事?」
我簡直要笑了。
「方鶴安不過是中了狀元,他不是要當皇帝!
「怎麼,官家還沒下達官職任免的旨意,他便想要效仿舜帝,享娥皇女英的待遇了?」
我爹被我說的有些掛不住臉面,語氣也變了:「是他方鶴安當着衆人說的要讓晚眠入府。
「你應該反省一下你自己,爲什麼這麼多年,你阿姐能輕而易舉重獲方鶴安的青睞,而你,只能被動接受……」
「那是因爲她不要臉!」
我忍無可忍,大喊出口。
卻結結實實捱了父親一巴掌。
「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晚眠三日後,必須入方府。」
我閉上了眼睛,任由淚水滑落,死心道:「既然如此,那我跟方鶴安的婚約,便取消吧!」
「你敢!」
我爹也不裝了,直接說明:「若不是晚眠如今身上有污點,你以爲我會讓晚眠做妾?」
我不明白,爲什麼同樣是女兒,他能偏心成這個樣子。
「難道只有周晚眠是你的女兒,我就不是了嗎?」
我爹臉上神色不自然,之後又理直氣壯:「晚眠自幼沒了母親,你讓讓她怎麼了?」
「我讓的還少嗎?」
「或者說,她雖然沒了親生母親,但我阿孃,可對她有過一絲虧欠?!」

-7-
我被父親禁了足,直到周晚眠跟方鶴安的事情塵埃落定,我才被放出來。
三日回門,方鶴安雖然沒陪着周晚眠回來,但周晚眠帶回來的禮可比正妻回門少不了多少。
她姿態囂張,看向我的目光充滿了挑釁。
「妹妹放心,等你也嫁給鶴安,我一定勸鶴安多去你屋裏陪你。」
Ṭų₇她一邊說話,一邊抬起胳膊去拿身後丫鬟端着的盒子。
衣袖隨着她的動作滑落,露出她斑駁點點的肌膚。
饒是我這個未嫁女,也能一眼看出來那是什麼。
「阿孃,這是鶴安昨日送給我的,宮裏賞賜的東西,珍貴的很。
「我想着阿孃數十年待我如己出,便拿來孝敬阿孃。」
母親礙於面子接過了盒子,卻擔憂地看向我。
我從周晚眠進門開始,就一直沉着臉沒有說話。
父親則打着圓場:「還是晚眠懂事。」
周晚眠走後,我再次跟父親提出退親的要求。
父親氣的朝我扔了鎮尺,那鎮尺兩斤多重,雖未真的落在我身上,但摔在我腳邊時,也發出了沉悶的響聲。
「退親?然後眼睜睜將方家主母的位置讓給別人?我跟你說,除非我死,不然這個念頭,你想都不要想!」
「六年前方家落敗,周晚眠寧死不進方家門,您想都沒想就同意了。但您並未提出退婚,而是將人換成我。
「我以爲您是重情義要臉面,所以我一個字都沒說,就服從了您的安排。
「可如今,事情反轉,要退婚的人成了我。
「爲什麼我非但換不來您的公平對待,還要被您以死相逼?」
父親滿眼不理解:「嫁給方鶴安有什麼不好嗎?!他是新科狀元,將來少不了平步青雲。不管是對你還是對周家,那都是天大的好事!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我失望地搖了搖頭,沒再同他說一句話。
回到房裏,母親正在等我。
她心疼地握着我的手,眼裏都是淚水:「阿棠,你,你要不還是認了吧。」
我不可置信地從她手裏將我的手抽出來,崩潰地喊了聲「娘」。
「爲什麼連您也要我認命?!」
我將雙手緊緊握起,指甲陷進手心裏。
直到滲出血絲,我纔像是感受到痛疼一般,鬆開了手。
「我一定要跟方鶴安退婚。」

-8-
我毫不猶豫地寫了退婚書,讓人送去了方府。
還未收到回信,宮裏便來了人。
這次是我獨自進宮,皇后娘娘依舊端莊美麗,只不過臉上的血色盡無,神情也憔悴了不少。
「對不起啊週二姑娘,又勞煩你跑一趟。」
太子突然病情加重,恐時日無多。
皇后娘娘走投無路下,才叫人喊我來陪牀。
說是陪牀,其實我在宮裏這幾天,除了坐在太子的寢房外面看看書,其他的什麼也沒做。
太子昏迷第六日,看着宮中陰下來的天,又看向滿眼焦急苦悶的皇后娘娘。
我突然茅塞頓開了。
既然非要嫁人,我爲何不換一個舒心的來嫁?
我放下手裏的書,讓宮女取了紙墨。
「天保定爾,俾爾戩榖。」
「罄無不宜,受天百祿。」
我開始日夜向佛祖祈福,期盼若我真是與太子命格相補的人,那便保佑他早日醒來。
再無病災。
說來也是奇蹟,本來太醫院篤定時日無多Ťú⁼的太子,居然在一個雨後天晴的傍晚,醒了過來。
皇后娘娘喜極而泣,拉着我的手跟我道謝。
「阿棠,謝謝你,你想要什麼賞賜,本宮一一應允。」
我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能替太子殿下祈福,是臣女的造化。
「臣女今日別無他求,只願入東宮,祝太子殿下福祿綿綿,長壽安康。」
皇后娘娘大喜過望,抖着手親自將我扶起來。
「你,你當真願意?」

-9-
我終於見到了太子李舒。
他靠在牀頭,雖一臉病態,卻難掩俊秀。
我一時看呆了,心想果真是老天嫉妒紅顏,纔會讓他幾經生死。
他見我來,勾起脣角帶出半分笑:「委屈你了,要嫁給我這麼一個時日無多的人。」
「若殿下不想委屈我,那便請殿下好好養病,做我的靠山纔好。」
他愣了一瞬,遂即連眼中都染上笑意:「好,我一定努力做阿棠的靠山。」
我出宮那日,李舒已經能下牀,他還親自將我送到東宮門口。
見我遠去幾步,又忍不住喊住我。
我回過頭去,見他將腰間玉佩摘下,親手掛在我身上。
「若有人欺負你,不必再忍。」
我想是他也聽說了我與方家的事,所以纔會突然改了主意要嫁給他。
他雖貴爲太子,卻仍覺得虧欠於我。
入宮是奉皇后懿旨,父親無法阻攔。
但我回去也沒免了跪祠堂。
他手上拿了藤條,在我後背連抽三下。
見我額頭冷汗直流,寧肯咬着牙打哆嗦也不喊疼,才停了手。
「爲何私自送信去方家退婚?」
「因爲父親不怕丟人,我怕。」
我忍着劇痛,挺直腰板反駁父親。
我不再怕他,想起李舒那句「無需再忍」,就好像冥冥之中我的背後真的多了一雙手將我托起。
這時我娘從外面衝了進來,死死護住我。
「老爺,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你原諒阿棠吧!」
父親還想動手,又怕真將我打壞了,他冷着臉將藤條扔了,然後說:「我約了鶴安晌午來喫飯,到時候你跟鶴安服個軟,兩家再挑個黃道吉日,趕緊把婚結了!」
「我說了我不嫁!」
「這由不得你拒絕!」
晌午,方鶴安果然來喫飯了。
他沒帶周晚眠,期間視線也一直停落在我身上。
用過午飯,父親拖着我娘走了,留下我跟方鶴安兩人。
「那退婚書,我已經燒了。」
寂靜了許久,方鶴安終於開口。
「不論如何,我只當我沒見過,你還可以風風光光地嫁給我。」
我坐在桌前,沒抬頭,看也不看他。
「我可以再重新寫一封。」
「阿棠!」他有些急了,上前捏住我的肩膀。
「晚眠她威脅不到你的位置,她只是個妾,你爲什麼就容不下她呢?」
我掙開他的手,眼底多了幾分慍怒:
「我不是容不下,我是噁心。」
「六年前,她嫌棄你落魄,執意與你退婚時,你說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原諒她。」
「我以爲你是個有骨氣的人,也上進,所以從來都沒怨過我爹,問都不問我就將周晚眠不要的親事給了我。」
「這六年來,我自認從未虧欠過你。
「所以,你憑什麼認爲,你一個婚前便有了妾室的負心郎,還值得我來嫁?!」
方鶴安臉色變得慘白,仍忍不住辯解:「阿棠,我不是!在我心裏,只有你纔是我的正妻!
「而且,全上京城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若你不嫁我,你還能嫁給誰?」

-10-
我當着方鶴安的面,重新提筆寫了退婚書。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與君下定,已有六載。
【本是恩愛不相離,卻逢一朝存差錯。
【今我周家晚棠,立貼爲證。
【自願與方鶴安取消婚約,退回信物。
【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願君從此另娶高門女,恩愛兩不疑。】
我吹乾了墨水,將退婚書親自交給方鶴安。
「別再燒了,你燒千百次,也改變不了結局。」
他看都不看一眼,就將信丟到了一旁。
「你爹是不會讓你同我退婚的,阿棠,你聽話,別鬧了。」
他有恃無恐,越發讓我覺得惱火極了。
以往還不錯的皮囊也變得醜陋起來。
連李舒的半根手指也比不上。
想起李舒,我的神情又有了幾分鬆動。
「方鶴安,你會同意的。」
不同意也得同意。
他不以爲然,提了衣角往外走。
還沒走出去,便遇上了陛下身邊的大太監陳公公。
他先是宣讀了陛下將我賜婚給李舒的旨意,後又看向跟着周家衆人一起跪在地上的方鶴安。
「咱家聽聞方狀元剛娶了周家的大小姐,以後跟太子爺也算是拐着彎的連襟了,可要好好珍惜纔是。」
陳公公臉上堆着笑,嘴裏卻說着敲打的話。
方鶴安臉色一變,最終也只是低下了頭,恭恭敬敬對着陳公公又行了一禮。
陳公公走後,我爹臉上的神色變了好幾遍,突然就大笑出聲。
看向我的神情也多了幾分讚賞。
「真不愧是我周藺延的女兒!」
想必這會不用我談退婚,我爹也是絕對無法再看得上方鶴安這個女婿了。
畢竟他的新女婿是東宮太子。
方鶴安一臉難堪地站在一旁,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是賜婚,難道他還能去跟太子搶妻?

-11-
後背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我無心再應付他們,轉身就走了。
走到院前,我剛要推門進去,卻被一隻胳膊扯着去了一旁。
我被嚇了一跳,待看清人後,直接冷下臉來。
「方鶴安,你發什麼瘋?」
我來不及看清方鶴安的神情,便被他禁錮在了懷裏。
接着,便是他鋪天蓋地的吻。
我拼命掙扎,他鐵了心不肯放開,一雙大手摁在我的後背。
我痛呼出聲,他也摸到了一手血。
他立刻鬆開我,語氣有幾分慌亂:「你,你受傷了?」
我顧不上疼,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方鶴安,你別逼我恨你!」
我只在周家住了一晚,第二天,皇后娘娘便以「掛念」爲由,將我召回了宮。
在回宮前,我沒想到我居然還能見到周晚眠。
或者說,我沒想再來再來到她那麼閒,早上天還沒亮就回周家堵我了。
最後至於爲什麼堵我,我倆都心知肚明。
她面上沒表露什麼,手裏的帕子卻都快要擰爛了。
見我終於起來見她,眼圈瞬間就紅了。
「妹妹既然有了更好的如意郎君,是不是就不會再來糾纏鶴安了?」
我懶得看她演戲,抬手就制止了她。
「打住,有事趕緊說,說完了就滾!」
她眼中閃過幾分不甘,有幾分惱羞成怒。
「我要你保證,再也不能見鶴安。」
聽了她的話,我忍不住眉梢輕佻,嘴角勾起不屑的笑。
「這話你還是留着說給方鶴安吧,畢竟我退婚書都給他送了兩次。」
「周晚棠!」
她氣的快要嘔出血來。
我寫給方鶴安的那兩封退婚書,她都一清二楚。
可第一封被方鶴安燒了,第二封哪怕到現在,我被賜婚太子板上釘釘,他也遲遲不肯寫上他的名字。
我對這些已經不在乎了,無論他籤不籤,我與他都已恩斷義絕。
可這對周晚眠來說始終是一根刺。
她見我勾着脣,像看笑話般盯着她。
心理防線早就分崩離析。
她比誰都知道,方鶴安娶她只不過是因爲沒反應過來,加上心有不甘。
可成婚那麼久,他也就在她房裏留過一回。
只那一回,周晚眠就意識到方鶴安其實早就不愛她了。
可她不能讓我看出來,於是她生生在自己身上捏造了許多痕跡,故意在回門那天露給我看。
想要放大我與方鶴安的嫌隙。
但她沒想到,我居然會直接退婚。
那天,我的退婚書送到方府時,最先過的是她的手。
她看清信上的字,喜不自勝。
第一時間將退婚書送到了方鶴安手中,還添油加醋說了許多話。
她期盼着方鶴安大怒,然後就那麼順着怒火把退婚書籤了。
可方鶴安確實是怒了,他死死攥着信紙,沉默了兩秒便將用蠟燭將它燒了。
宮裏來接我的馬車已經在府外等着了,我無心再做糾纏,起身便往外走。
腳剛跨出屋子,周晚眠卻突然噌的一下站起來,跑到我前面去。
「周晚棠,你有什麼好得意的?
「誰不知道太子沉珂多年,還能不能活到娶你入宮都不一定……」
我忍無可忍,一腳踹在她膝蓋處。
她沒有防備,喫了痛,直直跪了下去。
「周晚眠,我對你一再忍讓,你若再敢出言不遜,我絕不饒你!」

-12-
入宮後,我被安置在重華宮。
陛下正值壯年,我一個未婚女子總不能長住在皇后娘娘那裏。
重華宮離東宮近,離後宮遠,之前也無人居住。
這些天,皇后娘娘也一直派人打理,如今早就一塵不染。
這次入宮,我將自己的兩個貼身丫鬟也一併帶來了。
一是用着順手,二是我這兩個丫鬟,一個善醫,一個善食。
我上次便看出來了,李舒身體盈大過虧,不宜大補,葷腥都得少碰。
我打算自己開個小廚房,專門替他調養。
畢竟那天我說的話也不是開玩笑的。
李舒如今確實是我的靠山。
所以我當然希望他長命百歲。
他站在門口看我忙碌,眼睛裏竟有藏也藏不住的愛慕。
我忘記了後背的傷,彎腰時動作大了些,痛疼上頭時渾身僵了一秒。
雖然我強忍着沒有出聲,但李舒卻一眼看出了我的異樣。
他拖着病軀向我跑了幾步,執意扶我坐下。
他ţų₋抿着脣,臉色一沉:「你捱打了?」
他在我面前一向溫和,我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的表情。
好似我一點頭,下一秒他便能把周府拆了替我出頭。
我心尖不免暖意滿滿,這種被獨寵又偏袒的感覺,讓我有了依賴。
我伸手握住他的,衝他盈盈笑道:「值得的。」
嫁給李舒,很值得。

-13-
我與李舒的婚期定在次月十六。
太子大婚,流程繁多,就連禮服都要換三套。
我挑的又累又眼花繚亂。
在這期間,我聽聞前三甲的官職任免下來了。
其他的倒挺正常。
只不過身爲狀元的方鶴安,居然被外放了。
雖然品階不低,但衆所皆知外放官員起碼五年起步。
等五年後方鶴安再回京,除非他立了什麼大功,否則什麼優勢都沒了。
說來也巧,方鶴安離京日期,恰巧定在了我與李舒大婚第二日。
李舒的身體一天一天好轉起來,甚至停了好些藥,如今主要靠食補。
皇后娘娘不知道怎麼感激我,只能將賞賜一箱一箱往我這裏搬。
數量之多連李舒看了都咂舌。
「看來我得跟父皇申請將東宮擴寬,不然我連娘子的私產都要放不下了。」
我知道他是在打趣我,仍忍不住氣的攥起拳頭來「回擊」他。
他伸出手來,輕而易舉就將我的拳頭攔下,然後另一隻手攬住我的腰將我拉進他懷裏。
他低下頭,脣角笑意不減,眼睛裏滿是光亮。
他嚥了咽喉嚨,最後還是沒忍住,將脣印在我的眼睛上。
「阿棠,別這樣看我,我忍不住的。」

-14-
直到大婚前夕,我才又回了周家。
但我爹已經完全不敢表露任何不滿。
在周家睡的最後一夜,我跟阿孃躺在了同一張牀上。
熄了燭燈良久,我聽到寂靜的空氣裏傳來了我孃的長嘆聲。
她替我掖了掖被角,在黑暗中看了我很久。
最後抬手摸了摸我的臉。
「阿棠,你一定要幸福。」
我想起我阿孃的一生。
她出身不高, 只是家中的庶女,嫁給我爹當填房對她也是高攀。
我爹的第一任妻子早逝, 留下一ƭũ₇個尚在襁褓的孩子。
他跟亡妻感情很好, 爲了女兒他不得不選擇另娶。
他挑挑選選, 選了我娘。
因爲我娘溫柔體貼,出身一般,即便將來有了孩子, 也不會威脅到他跟亡妻的孩子的地位。
我娘善良, 把周晚眠視爲親生骨肉, 從不吝嗇給她母愛。
換來的卻是她自己的親生女兒也要一次又一次地給周晚眠讓步。
小到喫穿用行, 大到男人,只要周晚眠想要,我就得毫不猶豫地讓給她。
我娘心疼我, 可她的心疼也只是讓我一忍再忍,然後私下裏補償我。
我替自己悲哀, 更替她悲哀。
只盼着我嫁給太子後,她這個太子岳母不要再像從前那樣, 過着雖有美名卻滿是憋屈的生活了吧。
第二日天還不亮,我便被喜婆從被窩裏撈了出來。
替我催妝的是昭昭,她也是第一次見這麼大的陣仗,手抖得很。
我都怕她將我畫的李舒都認不出來。
好在本朝摒棄了哭嫁的習俗, 外面鞭炮齊鳴, 我在阿孃的攙扶下上了龍鳳花轎,漸漸駛離周家。
李舒身爲太子, 按禮制不能親自迎親,直滿臉焦急地在東宮等我。
見我來了, 迫不及待拉着我的手往屋裏走。
連喜婆都憋不住笑出了聲。
我倆坐在提前安好的牀上,屁股下面坐着紅棗花生, 旁邊還有宮女不停地衝我們撒
蓮子。
喜婆拿了剪刀分別剪了一綹我跟李舒的頭髮, 又讓我們喝了合巹酒。
然後振振有詞:「嘉偶天成拜玉堂, 爭看底女配才郎。尊前合巹調鸚鵡,臺上吹簫引鳳凰。琴瑟和鳴鴛鴦配,綿綿瓜瓞兒孫長。」
等所有人都退下後, 我只覺得頭頂的首飾快要將我的脖子壓斷了。
「殿下, 你能不能先替我把這個摘了?」
我指了指頭上的華勝跟佃花, 軟着聲音央求李舒。
他眼神一暗, 湊了過來。
一邊小心翼翼替我拆頭飾, 一邊壓低嗓子同我說話。
「我不喜歡殿下這個稱呼, 你可以試着換一換。」
他的呼吸噴灑在我耳邊,給我帶來陣陣漣漪。
我大爲緊張, 抖着嗓子換稱呼。
「太子。」
「郎主。」
「夫君。」
「阿舒。」
我每喊一個, 他便換一種姿勢。
我從未想過居然會有這麼多的稱呼可以喊。
也從未想過漫漫長夜,真的就如此慢慢。
直到很多年後,我才聽說,我大婚那晚, 方鶴安執着的在宮牆外站了一晚。
而李舒,分明早就知道了。
所以他纔會拉着我不眠不休了一整夜。
而我沉淪其中,早就想不起來方鶴安的模樣了。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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