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倒臺後,全家被斬首的斬首,被髮配的發配。
我做了官小姐的丫鬟。
小姐對我很好,我喜歡她。
可她身邊總有刁民想害她。
今天是這個,明天是那個。
我有點殺不過來了。
-1-
他們說我爹是大奸臣,結黨營私,草菅人命,其罪當誅。
我被扔到賤奴營,幾經輾轉,去了千里之外的濟裏。
被一名官吏挑去做粗使丫鬟時,已沒幾個人記得我的真實身份了。
粗使丫鬟太苦了,我想進小姐院裏當值,這樣就不用大冬天守着一盆又一盆的冰水,沒日沒夜地洗刷。
小姐的貼身丫鬟紅蓮每隔三天要去庫房取藥材。
我守在她的必經之路上,用銀瓜子作餌,將她引至水井旁,推了下去。
紅蓮死後,綠翹升到小姐身邊,院裏還差名使喚丫鬟。
管事嬤嬤開始收錢,底下人誰給的錢多,誰就去小姐院裏當值。
可我沒有錢啊,我的錢都換成銀瓜子被紅蓮撿走,落入井中了。
那日,管事嬤嬤喝醉了酒,我將她扶去了下人房,剝了她的衣物,等着二虎一行人下值回來。
我躲在屋後,等到兩腿發麻,就聽到屋裏傳來一陣驚呼聲和管事嬤嬤哭天搶地的聲音。
隔天,她被人牙子帶走,不知發賣到何處。
綠翹來後廚挑人,一眼就選中了我。
有次紅蓮讓我跪在碎瓦上,死命扇我耳光,打掉我一顆大牙,是綠翹阻止了她。
綠翹同情我。
後來綠翹跟我說,紅蓮愛磋磨底下的小丫鬟。
以前有個小丫鬟同我一般大,被紅蓮活活打死。
綠翹後悔當時沒能救下她。
我跟綠翹去了小姐院裏,做的都是些手上活。
雖然我笨手笨腳,卻沒有人再打過我。
小姐也不會打我,還對我很好。
可能是綠翹跟她說,我被打掉過大牙。
小姐也同情我。
-2-
我的飯量很大,特別愛喫肉。
初到賤奴營時,一天只能喫一頓飯,天天都是爛菜葉湯。
我還不敢敞開肚皮喝,阿姐的人告訴我,除了穿紫藍色袍子的人,別人送來的東西都不要喫。
我餓得頭昏眼花,暈死過去,被人抬走了。
經過很多地方,換了一個又一個牙行人市,我始終記得在大獄裏阿姐說的話:
「楊家已經死了很多人,你不要死了,你還有用。」
去了小姐院裏後,每頓都能喫飽飯,隔三差五還能喫頓肉。
小姐總是拿出私房錢讓綠翹給我們加餐,其實就是給我加餐。
小姐說我在長身體,不能虧在飲食上,還說我這看着就喜人。
那倒是,我從小長勢就好。
那時我爹還是貪官,聽人說北韃子人高馬大,就是喜歡喫牛肉喝牛乳。
所以,我爹在京郊弄了一大片地,養了上百頭牛。
還特地花重金,從各地運送新鮮的草料來喂飼,那牛喫的哪是草,喫的是黃金。
我家兄弟姊妹天天喝牛乳喫牛肉,出的汗都一股子牛羶味,個個長得人高馬大。
可惜啊,那些身壯如牛的兄弟們,最終都身首異處,歸入黃土;
而那些被髮配爲奴的姊妹們,不知道能不能如我一樣,尋得一個好主子,喫上一頓飽飯。
每思及此,我都難免掬上一把辛酸淚。我楊家人有恩必報,小姐,你對我這麼好,我會報答你的,嗚嗚嗚嗚,這個肘子太好喫啦!
小姐院裏人不多,除了綠翹和我,還有個小丫鬟紫霄,跟我一樣做手上雜活。
老爺雖是個不入流的小吏,但家產頗豐。
聽說老太太院裏有兩個大丫鬟、兩個小丫鬟、四個灑掃丫鬟,配得還挺齊。
老太太膝下養着一個表小姐,是老太太孃家姊妹的孫女。
這表小姐命苦,家裏人都死光了,很小就被接了過來。
但她也命好,老太太待她比自己親孫女還好。
好喫好喝的都先緊着她,怕她受委屈,更怕落人口實,說自己苛待了姨孫女。
表小姐院裏的人就很多,一出門便前呼後擁的。
整個家,就只有小姐顯得頗寒酸,好在院小人少,清淨。
有件事我一直沒跟小姐說,死去的紅蓮,生前跟表小姐院裏的流紗私交很好。
我幾次撞見紅蓮跟流紗在夜裏偷偷交換物件,那段時間,小姐疾病纏身,總不見好。
好在紅蓮死了,小姐的身體便好起來了。
小姐說是看見胖乎乎的我,心情格外好,身體也康健了。
小姐不愛出門,凡有應酬,老太太總喜帶着表小姐去。
那日,是知府夫人生辰,邀請老爺一家去做客。
小姐原是不去的,老太太勸說她,既然已經除了服,可以跟着去見見世面。
這樣常年待在家中也不好,何況,那鍾家小郎君聽說于軍中立了功,不日便要還鄉。
小姐的生母於三年前過世,小姐一直守着重孝,上月才除了服。
那鍾家小郎君在夫人還在世時,便與小姐定了婚約,後來出征塞外,聽說屢建奇功,接連晉升,已是朝廷炙手可熱的小將軍了。
小姐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老太太要帶她在身邊也不足爲怪。
不過,我卻聽說,這次出門,是表小姐提議老太太勸說小姐一同前往的。
是非難躲。
我想跟在小姐身邊,小姐卻颳了一下我的鼻頭。
綠翹笑着打趣,如今小姐身份特殊,宜低調出行,不能帶着我和紫霄。
讓我們乖乖在家候着,她會偷偷打包好喫的回來給我們。
那一整日,我心緒不寧!
-3-
果然出事了。
午時剛過,小姐就人事不省地被人擡回了院。
綠翹臉色慘白,身上殘留水漬,一進屋便握着我的手,顫抖着嘴脣道:「小姐落水了。」
有大夫進進出出,神色都不算好,小姐肺裏嗆了髒水,夜裏肯定會起高熱,挺不挺得過還兩說。
表小姐攙扶着老太太過來探望,坐在那裏埋怨着連個上茶的人都沒有。
綠翹、紫霄跟我忙得腳不沾地,還要騰出手去伺候二人。
老太太話裏話外數落着小姐上不了檯面,在這麼多貴人面前落水,十分丟人。
我陰沉着目光掃了二人一眼,正好瞧見表小姐臉上舒心又得意的笑容。
晚上,小姐果然起了高熱。
按照大夫的吩咐,我們三人分工給小姐熬藥的熬藥,擦拭的擦拭,捏揉的捏揉。
小姐說着胡話,一會子爹一會子娘,突然抓住我的手:「福果兒,我給你帶了肉脯。」
福果兒是小姐給我起的小名兒,肉脯是我最愛喫的零食。
我按大夫的囑咐,毫不懈怠地揉搓着小姐的穴位,臉上卻撕裂般露出陰狠之色。
天亮時分,小姐終於退了熱,出了一身汗後,又沉沉睡去。
大夫過來瞧了瞧,說兇險已去,如今就看能不能清除臟腑裏的髒水,清除不了就會落下一輩子的病根。
小姐才十六歲,一輩子還那麼長!
我冷着臉,手裏那枚盤錦飾釦捏得更緊。
老爺清晨趕回了府,他原本有公事在身,聽聞小姐出事,連夜從外地趕了回來。
路上還差點出了事。
老爺心有餘悸地說起,昨天半夜臨縣下了暴雨,他走的那條路剛好發生了坍塌,若不是他運氣好躲過了,此刻只怕小姐已是無父無母之人。
聽聞此,我心裏那陰毒之念更甚!
老太太帶着表小姐又過來了,二人神清氣爽地表述自己有多擔心,連覺也沒睡好。
表小姐自責沒有照看好小姐,當時小姐落水只是一瞬間,等她反應過來已是來不及。
老爺問了問當時的情形,如我猜想的一般,綠翹被支開了,只留了表小姐和流紗在現場。
表小姐說小姐是失足掉下水的。
她呼救了,可她們離人羣太遠,等人來搭救時,已耽擱了很長時間。
入夜,我帶着那枚盤錦飾釦溜去了老太太院裏。
-4-
小姐被擡回來時,手裏緊緊握着那枚釦子,我掰了很久才掰下來。
表小姐過來探望時,衣服還沒來得及換,我一眼便瞧見她掩飾不住的笑意,以及衣服交領處空缺的位置,正是那枚盤錦飾釦。
表小姐後院是一片竹林,我繞過竹林翻了院牆進去,Ṱṻ₃藏在牆根陰影處。
等了Ťů¹幾個時辰,表小姐才從老太太屋裏回來,一進屋便砸了東西。
「老不死的,憑什麼教訓我?」
表小姐一張口便讓我略一驚。
流紗勸誡她小聲一點,別驚着隔壁老太太。
若不是老太太那屋不利於隱藏,我高低得去聽一耳朵。
「連你也敢管我!」說着一個巴掌聲響起。
流紗委屈極了,忙表衷心,說自己都是爲了主子着想。
「我就是想讓那賤人死,憑什麼她就是胡家大小姐、未來的將軍夫人,我就什麼都不是,這一切原本就是我的……」
表小姐瘋魘了一般,絮絮叨叨了很久。
原來如此啊!
我匿着不敢出聲,等主僕二人都熄燈歇下,才小心翻牆回去。
老爺請了城中最有名的大夫來爲小姐調理身子。
半月後,小姐終於能下牀活動了,只是每走幾步便喘上幾分。
一吹風便會咳個不停。
病根還是落下了。
那晚,我又偷跑去表小姐屋外聽牆根。
白天,老爺說,爲表小姐許了門親事,是城西做生意的劉老闆的獨子。
老太太和表小姐聽後,臉色都不太好。
果然,表小姐此刻在屋裏嚶嚶嚶哭着,老太太在一旁勸慰。
「一定是胡靈跟二叔說了是我推她下水的,二叔纔給我說了這樣一門親事,要打發了我走。」
表小姐哭哭啼啼,纏着老太太爲她做主。
老太太一個勁地嘆氣:
「往日裏我都儘量向着你,知道你心裏苦,我都縱着你,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急着要了靈兒的命。」
表小姐哭得更兇:
「靈兒靈兒,你心裏果然還是向着她的,平日裏不過是做戲給我看罷了。靈兒就能嫁小將軍,我就只能嫁商戶之子。祖母,你的心終是偏的!」
老太太心是偏的,不過卻是偏的表小姐——她的親孫女。
老太太當年是作爲續絃嫁進胡家的,她是老爺的繼母。
胡家人都不知,她嫁進胡家前曾與人有私情,並偷偷產下一子。
爲了自己的名聲,她把兒子送給了已嫁人的大姐撫養。
後來老太太的大姐過世,兒子也遭逢意外離世,只留了一個孤女在世上,老太太自然要將自己的親孫女接到身邊。
原本便覺得虧欠自己親兒子的老太太,對自己的親孫女自然格外親厚。
如今,親孫女哭訴她偏心,不疼愛自己,老太太就差把自己的心挖出來捧給親孫女看:
「我的乖孫別哭,祖母想辦法,祖母讓你高嫁,胡家的嫁妝都是留給你的。」
我面無表情地聽完祖孫二人的算計。
這個世道,人命不值錢啊!
-5-
老爺有公務在身,走之前安排了兩個有經驗的嬤嬤照看小姐。
小姐沒有對老爺說出落水實情,她有自己的顧慮,念着家和萬事興。
可是表小姐卻不這麼想,她三番五次跑來找小姐說和,說自己鬼迷心竅,說自己不是有意的。
說得聲淚俱下,還讓小姐陪她去萬安寺,她要向佛祖懺悔,向神靈祈願,保佑小姐平安順遂。
小姐終是心軟,答應了表小姐的請求。
兩個嬤嬤陪同一起前往,我是罪奴之身,不得入寺廟,留在了府中。
小姐與表小姐天還未亮便出門,等到午時許,有衙門的人找上門來。
一同回來的還有面色灰白的小姐,和白布遮掩的表小姐的屍體。
老太太聞訊趕來,顫抖着手掀開白布,悲呼一聲,暈死過去。
表小姐是死在萬安寺後山的樹林裏的,被人發現時,她正吊在樹枝上,隨風擺盪着。
官差來問詢時,我正抓了一把毛豆剝了往嘴裏塞。
我告訴官差,表小姐這段時間都哭哭泣泣的,似乎不滿意老爺安排的婚事。
官差問我事發時在何處。我說我是罪奴,不入寺廟,一整日都在府裏待着。
小姐院裏人手本就不多,兩個嬤嬤和綠翹陪了小姐上山,紫霄回家探親,要過兩日纔回府,自然無人與我佐證。
官差闔府調查了一番,判定表小姐是不滿婚事自尋短見,便結了案。
只有老太太,滿世界嚷着表小姐不可能尋短見,肯定是被人害死的,要老爺去上報官府,查明真兇。
老爺只當老太太是傷心過度,勸慰了她幾句,話裏話外讓她放下此事。
因爲鍾家小郎君馬上就要榮歸故里,鍾家已經在安排小姐與小郎君婚嫁的事,不宜再節外生枝。
老太太聽聞此竟又氣暈過去,醒來時已經有些鼻歪嘴斜,手腳失靈。
大夫說她是中風了。
小姐自落水和表小姐的事後,變得沉默許多。
老爺請了名醫來爲她調理身子,落水落下的病根倒是好了不少。
鍾家小郎君下月便歸來,老太太病倒了,家裏沒有女主人主事,鍾家貼心地安排了幾個繡娘過來幫助小姐繡嫁妝。
我的個兒頭又躥了不少,身上的肉也多了,力氣也比之前更大了。
這日,老爺喚我去書房,詢問我是否願意陪嫁入鍾家。
「這是一份路引,你的身份也掩蓋得差不多,不會再有人追查。」
老爺拿出一份文書給我:
「娘娘的意思,是讓你先去慶陽,她那邊的事處理完便會派人來接你回京城。」
我癟了癟嘴:「她如今在冷宮待着,沒個三五年怕是出不來,等她遣人來接我,不知要到猴年馬月。」
老爺不置可否,沉默了一會兒:
「如果你願意隨小女一同前往鍾家,可否再幫老夫一個忙?」
我眼睛一亮:「鍾家有貓膩?」
老爺對於我的敏感頗爲喫驚,旋即自嘲般笑笑:
「靈兒若有你一半機警,也不至於差點被那小賤人害死。」
我嘿嘿笑,彼此彼此。
-6-
那兩個嬤嬤用着實在稱手,都快趕上我的親生嬤嬤了。
那日小姐前腳走,後腳我便偷偷跟了上去。
老太太的人很早便埋伏在樹林東側,只待表小姐將小姐引去,一起悍匪劫殺官家小姐的戲碼便會上演。
兩個嬤嬤支開了流紗,往表小姐的茶飲裏放了藥。
我將表小姐拖去樹林,脖頸繞上繩子,往樹幹上一寸寸拉緊的同時,嬤嬤們正陪着小姐在大雄寶殿裏誦經唸佛。
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
包藏禍心的表小姐留在小姐身邊始終是個隱患,這是我與老爺達成的共識。
老爺看着我手中那枚盤錦飾釦直嘆氣,怪自己將小姐保護得太好,以至於連防人之心都沒有。
真的是這樣嗎?
老爺說,三年前,與鍾家小郎君一同參軍的,還有胡家大少爺——小姐的同胞兄長。
初時,二人在軍中都領着不大不小的軍銜。
後來二人又各自立功,同時升爲副將。
「松林坡大戰,你不會陌生吧?」老爺從暗屜裏取出一枚玉佩,上面刻着一個「昱」。
松林坡大戰?我目光一緊。
那是阿姐用來跟皇帝老兒談判的籌碼。
若是松林坡一役我方贏了,皇上便答應放過我們楊家所有人。
爲了這一戰,我楊家派出族中最驍勇善戰的子弟去迎戰,卻天不遂人願,最後一敗塗地。
阿姐被打入冷宮,楊家被滿門抄斬。
老爺接着說,當時胡昱和鍾添以及另一位副將李廣被派去夾子溝伏擊敵人。
而另外三路人馬對敵軍進行了包抄,將他們趕進了夾子溝。
原本可以將他們一舉殲滅,卻不料敵軍的援軍從天而降,反而將這幾路人馬包圍。
其中胡昱等人的形勢最爲嚴峻,被敵軍裏外夾擊。
好在我軍人數佔優,只要堅持一下,等到外面的人馬攻進來,便可裏應外合,反敗爲勝。
可在這關鍵時刻,李廣卻臨陣脫逃了,只留了胡昱和鍾添兩路人馬迎戰。
最後雖然等到援兵,但我軍卻傷亡慘重,胡昱一隊人馬全部戰死,胡昱也下落不明,生不見人活不見屍。
鍾添倒是因爲此役立了功。
「這些年,我派了不少人去打探昱兒的下落,都無功而返。」老爺摩挲着手中的玉牌。
「你懷疑鍾添?」我聲音冰冷。
當時我二哥就在松林坡北坡迎戰,因爲夾子溝戰況有變,原本該支援北坡的人馬遲遲沒有趕到,延誤了戰機,造成後面一系列失誤,最終戰敗。
老爺不置可否,只道:「鍾添的行軍表冊上記錄的是李廣臨陣脫逃。可是,李廣絕不會這樣做。」
我問:「爲何?」
「李廣是我安排的人手,潛入軍營,目的就是爲了保護昱兒。所以,他是絕對不會丟下昱兒不管的。」
「你懷疑是鍾添動了手腳,胡昱的失蹤跟鍾添有關?你要Ṫṻ₍我混入鍾家找到有關胡昱的線索?」
老爺神色悲慟:「我要我兒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可是……
「可是如果鍾添有問題,那小姐怎麼辦?既然懷疑他,又何必賭上小姐的一生?」
老爺收起悲傷之色,目光閃躲。
懂了,女兒哪有兒子重要?
兒子是他花盡心血培養的,哪怕有一絲希望,哪怕賭上女兒的一生幸福也在所不惜。
他也愛女兒,只是不多。
「那我要是不答應呢?」我冷笑了笑。
老爺神色淡定:
「你知道那兩個嬤嬤是我的人,進了鍾家後她們只會聽我的指令,行事難免會顧及不上靈兒。」
但是我不會。
拿捏得死死的,不愧是我爹留下的金牌暗樁。
阿姐說要來接我,就一定會來。
我只待三年,三年後我便會回京城,助我阿姐一臂之力。
胡靈,這三年我會替你掃平一切障礙。
但是,你自己也得支棱起來啊!
-7-
五月初三。
鍾家小郎君回了濟裏。
鮮衣怒馬少年郎,踏着日月星辰回來了。
幾日後,鍾家便派人過來商議婚事,選定吉日完婚。
鍾家與胡家是世交,胡家有些家道中落,而鍾家卻是鐘鳴鼎食之家,在朝爲官的不在少數。
濟裏鍾家是嫡系嫡支,四代同堂,是當地赫赫有名的大家族。
鍾添與胡昱兄妹也是從小長到大的情誼,如今又得勝歸來,帶着無數賞賜和榮譽,還有將軍頭銜,無人不稱頌小姐得了個好郎君。
小姐臉上也多了笑容,愉悅而嬌羞地跟着繡娘一起趕着嫁妝。
「福果兒,福果兒,」小姐揉着我肉肉的臉,ţųₖ「以後去了鍾家我讓人天天給你準備肉脯,讓你喫個夠,可好?」
得知我和紫霄也要隨嫁去鍾家,小姐心情格外好,有熟悉的人陪着她去陌生的地方,才能安心一些吧。
原本我以爲,鍾添待小姐是有情的,畢竟二人青梅竹馬長大。
卻不料,成親第二日,鍾添便領着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給小姐敬茶。
滿屋的鐘家長輩,剛剛還喝了小姐敬上的茶,如今卻都裝聾作啞起來。
鍾添面帶柔情地介紹着那名女子。
原來是軍營裏軍醫的女兒,不過是在他空虛寂寞時服侍了他,卻被說成什麼醫術了得,於他有救命之恩。
軍營裏那麼多軍醫,怎就偏要一個女子來醫治他,怎不見她於別人有救治之恩?
小姐恍恍惚惚間伸手去接茶,一失神,茶杯打翻在地上。
野女人嬌呼一聲,撫着肚子躲到鍾添身後,活像被人掐了一般。
鍾添神色緊張,慌忙將野女人護在懷中,望向小姐的眼神中充滿責怪。
小姐身形有些不穩,開口要解釋,卻聽野女人帶着哭腔,嬌弱地喚了聲:
「將軍,奴肚子痛。」
這下,不只鍾添緊張,鍾老太太、鍾夫人也緊張起來,畢竟是鍾添的第一個孩子。
他們也許瞧不上野女人,卻十分看重她肚子裏的孩子。
鍾添離去之前,面色不虞地丟下一句:「胡靈,我勸你要有容人之量。」
一旁的鐘夫人看了小姐一眼,嘆一口氣,也忙差人去請大夫。
小姐像被抽了魂似的,被綠翹扶回了屋。
綠翹氣得直抹淚:「太欺負人了!」
我和紫霄沉默不語。
-8-
晚上,鍾添卻過來了。
他拉着小姐的手,賠了許多好話。
說自己當時只是太緊張肚子裏的孩子,說話才失了分寸,他是真心愛慕小姐的。
端茶時,我偷偷往他茶飲里加了些料。
老人說,喫了耗子屎會變啞巴,我恰好瞧見牆角躺着一顆耗子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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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紅着眼眶,心腸又軟了,溫言問道是否要抬那女子做妾。
鍾添握着小姐的手,濃情蜜意道:「一切都憑娘子說了算。只是小雅畢竟對我有恩,且肚子裏又懷了我的孩子,只盼娘子日後留意照撫一番。」
話鋒又一頓:「還有件事,她肚裏懷的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我跟孃的意思,生下來若是兒子便過到你的名下,你意下如何?」
不只小姐,連我也眼神一凜,果然狗嘴裏吐不出象牙,那杯茶怎麼沒毒啞你!
小姐嫁過來第二天,你就納妾,這還不算,還要將小妾的孩子記到小姐名下,小姐是自己不能生嗎?他是嫡長子,那小姐的兒子算什麼?
許是被氣到了,小姐突然咳起來。
綠翹趕緊上前攆人:「姑爺請回吧,我家小姐舊疾發作了,今天怕是不能伺候你了。」
鍾添臉色沉了下去,囑咐我們好好照顧小姐,便離去了。
小姐終是哭出了聲:
「十幾年的情分,到頭來卻是笑話一場。我在他心裏到底算什麼?」
小姐哭得悽慘。
我有個庶姐,性格風風火火,是個人來瘋,開起玩笑來沒個正形。
有次我聽見她跟閨閣好友咬耳朵:「男人可好啦,能讓你渾身舒坦。他好好待你,你就好好待他。他若待你不好,你就滅了他!」
二人說得咯咯直笑。
她們二人大抵是不會爲了男人哭哭啼啼的。
-9-
一連幾日,鍾添都沒有再過來。
府裏傳出小姐身患頑疾,不能生養的流言。
連鍾夫人都請了大夫來爲小姐診斷,明裏暗裏敲打着小姐。
說她原本家世上就矮鍾家一頭,如今鍾添貴爲將軍,能嫁到鍾家已是高攀。
庶生子過繼給正妻再平常不過,也是鍾添看重她,才詢問她的意見。
上不上族譜、如何上族譜最終也是鍾家長輩說了算。
何況她如今這身子,能不能生養還兩說,若是惹急了鍾添,將那女子抬做平妻也不是不可。
哈哈,平妻?想屁喫呢,你鍾家在朝官員是想被御史彈劾嗎?鍾添的將軍榮耀是不想要了嗎?
皇帝老兒都只敢娶一個正妻,你還想平妻,那我阿姐從冷宮出來,是不是可以被封個平皇后?那可太爽了。
本朝官員,還沒有誰敢娶平妻的!
鍾家這不要臉的。
我偷偷溜出鍾府,去棺材鋪買了一大包紙錢,沿着回鍾府的路一路拋撒。
有好事者上來打聽,是家裏哪位老人走了。
我告訴他們,是鍾家新進門的將軍夫人快被逼死了,新夫人要給將軍小妾讓位,沒活路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反正活不了多久了。
撒完錢紙我又偷偷溜回了鍾府,沒人認識我是誰。
不出半天,府裏還在流傳小姐不能生養的事,府外鍾小將軍寵妾滅妻的流言已傳遍大街小巷。
-10-
惹了民怒,鍾家在對待野女人的事上稍微有了些收斂,不敢再提過繼庶生子的事。
爲了挽回自己的形象,鍾添還經常帶着小姐外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
小姐的日子好過了些。
這日,野女人來訪。
我將她攔在門外,說小姐不見客。
她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往外掉,扒着門檐悽悽慘慘:「求奶奶原諒奴家吧,是奴家不知好歹,奴家給奶奶賠罪!」
小姐咳症未愈,在裏間咳得厲害。
「奶奶是否有咳疾?奴家的父親是軍醫,正好有醫治的方子,奶奶不若讓奴家看看吧。」
李小雅說得情真意切,我卻一個字都不信,正欲揮手將她攆走。
綠翹從裏間出來:「進來吧。」
我步步緊跟,生怕出什麼幺蛾子。
李小雅倒是乖覺,進屋後不停地向小姐道歉賠罪,又仔細詢問了小姐的病情,給她抄了一張藥方。
綠翹拿着藥方問了大夫,大夫說可以一試,沒想到還真的有用。
小姐病情大好,連之前落水落下的病根都清除了乾淨。
真有這麼神?
與我的質疑相反,小姐對李小雅的印象改觀不少,還備了謝禮準備送過去。
我連忙攔住:
「別。她如今雙身子,喫的用的都慎之又慎,咱們千萬別沾染,免得到時說不清楚。」
小姐戳了戳我的額頭,說我人小鬼大,心眼子多。
是你心太大。
老爺是真花心思培養兒子,一分心思不肯花在女兒身上,只好喫好喝地供着便罷。
到頭來卻又嫌棄她不夠機警。
-11-
轉眼入夏,氣溫猛增。
中午日頭最烈,屋裏待不住,我們便在離水榭不遠的涼亭安了躺椅,每日去那裏午休,倒還不錯。
那日去,發現李小雅也在那兒。
李小雅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不知奶奶也在這裏休憩,只覺得這裏佈置得舒爽又涼快,便過來歇歇腳。
小姐念她月份大,烈日下走來走去,怕過了暑氣,便讓她在那裏休息,又讓紫霄去取消暑的茶點。
我搖搖頭,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了。
小姐靠在涼椅上,與李小雅之間隔着一張八仙桌。
她喝了冰涼的果酒,此時有些昏昏欲睡。
李小雅在那裏有一搭無一搭地說着話,時不時拈一塊桌上的甜瓜。
「奶奶你還真是謹慎。」李小雅突然道。
「奴都治好了你的頑疾,你卻連份謝禮都捨不得給奴家。」她淡淡笑着,笑意不達眼底。
小姐聽得一頭霧水。
「世人說將軍寵妾滅妻,害將軍如今都不敢親近我。可若是……」
「若是奶奶因妒生恨,殘害將軍的骨血,你說將軍有沒有理由休了你?」
李小雅越發笑得得意。
「你敢?」我在一旁陰惻惻地注視着她。
她眉頭微皺一下,似在忍痛:
「我懂醫術的。」
李小雅話音剛落,就聽綠翹在一旁驚叫一聲,指着她的座椅。
有鮮血緩緩浸了出來。
小姐忙起身查看,卻被李小雅一把抓住,糊了一手的血。
小姐嘴脣顫抖:「你爲何如此,爲了陷害我,不惜殺了自己的親骨血?」
李小雅癱倒在地:「不過一個孩子,我以後有的是機會,只要將軍肯許我妻之位,只要能陷你於萬劫不復。」
-12-
小姐顫抖着要抽回自己的手,卻被李小雅緊緊拉住:
「你躲不掉的,沒人會相信你,人人都知道,我醫好了你的頑疾,你卻恩將仇報,下藥流掉了我的孩兒,世人都會唾棄你,將軍會厭惡你,鍾家也不會放過你。」
她的表情越來越痛苦,地上鮮血越來越多。
我走到她跟前,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她看見我的表情,突然面露懼色:「你……你要幹什麼?」
我二話不說,抬腳狠狠朝她的肚子踩去,一腳兩腳……
李小雅慘叫連連,直呼饒命,直至暈死過去。
我將桌上的食物打包扔進了湖中。
李小雅的丫鬟不一會兒便尋了過來,看見地上一攤血跡和昏死過去的李小雅,嚇得不輕。
李小雅被抬了回去,孩子是鐵定保不住了,而且因爲我那幾腳踢得太重,她這輩子都不會再有孩子了。
聽說她不能再生育,鍾家幾位夫人都嘆了口氣,散了,連進屋問候一句的人都沒有。
鍾添火急火燎地從外面趕回來,大夫告訴他,孕婦是肚子受了重創導致落胎的。
李小雅肚子上的淤青顯而易見,大夫先入爲主地認爲她的滑胎是外傷所致。
鍾添怒火中燒:「好好的,怎麼會傷到肚子?」
我在一旁恭敬地ẗũ⁹行禮:「回將軍,午時我家奶奶跟平常一樣在涼亭歇涼,李小娘過來,說是走累了想坐下來休息一下,卻不料起身時,李小娘說頭暈,便從臺階上滾了下去。
我家奶奶也被嚇壞了,現下躺在牀上起不來,方纔派我來回話。」
大夫在一旁附和:「孕婦氣血虧虛,若久坐起身,確實會有眩暈的情況發生。」
鍾添對着李小雅房裏的下人好一通發作,質問他們爲何不好好照看主子。
李小雅要做壞事,怎麼能帶這麼多人在身邊?畢竟府裏的下人都姓鍾。
聽說李小雅到了半夜才醒轉過來,一醒來便梨花帶雨地抓着鍾添的手訴苦,問爲什麼奶奶要給她下藥,要害她肚子裏的孩子。
鍾添神色複雜地看着她,良久才告訴她,她的孩子是摔沒的。
怎麼能是摔沒的呢?李小雅又說肚裏的孩子是被我踹沒的。
她哭着要鍾添爲她主持公道,鍾添已不大相信她的話,只當她是受刺激過度。
但爲了給她個交代,還是讓人去查了查,查到的結果就是,沒有李小雅口中所說的被下了藥的食物,也不是小姐主動邀請她去涼亭的。
李小雅堅稱是小姐毒殺了她孩子的同時,我們也堅稱是她自己摔沒了孩子。
最後鍾夫人發話了,李小雅若再糾着此事鬧,便把她打發到莊子上去。
一個沒有生育能力的小妾,在鍾家人眼裏,還比不過一條看門狗有用。
-13-
這事之後,小姐看我的眼神發生了變化。
她總是在我幹活時默默注視着我。
那日,我突然轉過身,問她:「你在怕我?」
小姐聞言一愣。
一旁的綠翹也早已注意到小姐與我之間的微妙變化,此時聽我一問,神色緊張又擔憂地看着小姐,生怕從小姐嘴裏聽到要攆我走的說辭。
小姐見我二人的表情,沒忍住,笑出了聲:
「我只是覺得,你越來越像我大哥了。」
嗯?
見我疑惑,小姐又道:「那幾年母親病重,祖母張羅着給父親納了名小妾。
那小妾仗着是祖母的人,毫不將母親放在眼裏,還隔三差五地去母親跟前挑釁。
有一次,小妾冤枉我偷喫了她讓人燉的補品,鬧到了母親跟前,氣得母親吐血。
大哥知道後,從書院趕了回來,二話沒說,讓人打斷了小妾的腿,把她扔去了莊上。
當時他那狠厲勁兒,連祖母都怕三分,從此不敢再提給父親納妾的事。」
小姐說着嘆了口氣:「我也想像你和大哥一樣,遇到事可以自己站出來解決,可是我性子軟弱,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去惹事,別人自然不會來惹我。」
「從前有大哥護着我,現在有你。」小姐眼裏露出期盼,「福果兒,你不會像大哥一樣離開我的,對吧?」
還沒等我回話,她又自嘲地笑了笑:「瞧我說的什麼話?你怎麼可能永遠陪在我身邊?你以後也會嫁人也會生子,也會有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她的聲音突然小了下去:「可是我真的怕……我太害怕了……」
「阿添明明與我青梅竹馬,許我正妻之位,可是他轉頭就愛上了別人。李姨娘,我明明跟她沒有任何過節,可她爲了陷害我,連自己的孩兒也捨得……」
小姐用手捂住臉,無助地哭起來。
人都會成長的,切身經歷遠比空洞的說教更能讓人快速成長,希望小姐經此一事,能認清這個世道。
-14-
鍾添接到了岐山軍營的調令。
岐山軍營是大營,駐紮着十萬大軍,是腹地三大軍營之一。
北上可以進京勤王護駕,南下可以援軍抗敵,是命脈所在。
調令指明家屬隨軍,安置於青州城將軍府內。
鍾家舉家搬遷至青州城。
真是奇怪,家屬不北上進京,居然隨軍遷徙,這可不是慣常做法。
皇帝老兒就不怕大將叛變嗎?
他離了我爹,啥也不是!
還是太子時,他就被太后拿捏得死死的,唯一一次勇於反抗的事,就是違背太后的意願,娶了我阿姐。
他和阿姐成親那會兒,我纔剛出生。
沒多久,他登上皇位,太后趁他根基不穩,奪了政權,挾天子以令諸侯。
還逼着他立了自己孃家侄女爲皇后。
後來,好在有我大伯父和我爹。
大伯父替他上馬定乾坤,我爹替他提筆安天下。
大伯父和我爹一文一武,是他的左膀右臂,他慢慢生出羽翼,可以跟太后抗衡。
太后自然是要卸了他的左膀右臂。
她指使羣臣攻訐我爹貪污受賄,那些罪證就像憑空出現一般,打了皇上一個措手不及。
-15-
阿姐跪在殿門前爲我爹求情,可有什麼用,最想保住我爹的人就是皇上。
皇上跟阿姐談判,若是松林坡一戰贏了,就保下楊家。
阿姐讓大伯一房所有子侄都去了戰場。
後來她才得知,這是我爹和皇上一早就算計好的。
朝堂和軍營都有太后的勢力,這一仗勝算不大。
我爹一房是保不住了,但是大伯父那邊驍勇善戰保家衛國的子侄一定得保住。
不過是用了金蟬脫殼之計,不管結果如何,我爹都讓他們務必假死,隱匿起來,不要歸朝。
不能保再多了,保了大伯父一房,就保不了我們這一房。
我爹行刑前,阿姐跪在牢房外,朝我爹磕了三個響頭。
「二叔,阿瑩恭送您!」聲聲啼血。
我躲在暗處,想衝過去救我爹,卻被皇帝老兒死死按住。
「你個慫包!」我呸了他一臉。
前塵往事,如過眼雲煙,阿姐如今還待在冷宮。
-16-
到了青州剛安頓好,前方便傳來敵軍來犯的消息。
戰況比任何一次都來得激烈,敵軍勢如破竹,不出半年時間,便接連攻下我方數座城池。
岐山大營的幾位大將都在抓緊練兵,隨時做好出戰的準備。
鍾添已許久沒有回將軍府了。
這日,老爺安排的兩位嬤嬤找上我,說查到些東西。
她們趁着鍾添不在府中,悄悄潛進鍾添的書房,找到一處暗格,暗格裏有一封加了密的書信。
她們怕打草驚蛇,沒有打開書信,只是將封印書信的火漆圖案臨摹了下來。
是一個朱雀圖形,沒什麼特別之處,只是朱雀的雙翅處有黑色的陰影,是微微烤焦的痕跡。
這個火漆印章被打開過,切口邊緣卻十分整齊圓滑,是一種硬度很強的漆印。
「這漆印是否有股松香味?」我眉頭微皺,向嬤嬤詢問。
「確有一股很強烈的松香味。」嬤嬤答。
「你們確定潛入時沒有被人發現?」我心裏不好的預感更甚。
「姑娘放心,我們絕沒有留下任何線索,不會讓人發現的。」
「那就好。」
如果我猜得沒錯,那火漆是用松香和焦油混制而成,而盛產松香又有軍營駐紮的,就是陵川的殺馬口軍營。
那是齊王的大軍。
齊王是先皇的弟弟、今上的親叔叔。
他雖然常年守在陵川,但是青州也是他的封地之一。
某些陰謀好像已經開始浮出水面。
喫完晚飯,我背倚着門框嗑着瓜子,紫霄從遠處走來,我抬腿搭在門柱上,攔住她的去路。
紫霄微笑地看着我。
我朝她抬抬下巴:「找你有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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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況越演越烈,半年後,敵軍已打到汜水,跨過汜水,便是半個江山。
皇上決定御駕親征。
朝堂內外一片譁然!
皇上欽點了三十萬大軍前往汜水。
初時頻頻告捷,可敵人狡詐,設了計將皇上的人馬困在了黑山谷裏,形勢十分危急。
按計劃,原本該火速前往救援的岐山軍,此刻卻按兵不動。
不僅如此,整個青州城還被封鎖了起來,將軍府外也多了好多暗探。
這日,小姐覺得胸悶噁心,請了大夫來診脈,哪知大夫說小姐已有了兩個月身孕。
小姐高興壞了,向有誥命身份的鐘夫人拿了令牌,說要親自去軍營告訴鍾添這個消息。
來到軍營找到鍾添,小姐把懷有身孕的消息告訴給他,他果然欣喜萬分,還以天色已晚爲由,留小姐在營裏住下。
是夜,我偷偷摸進鍾添的書房,四處翻找。
沒錯,我要找到虎符,我要調兵去救皇上。
找了許久,終於在一個裝有軍事圖的匣子裏找到了。
我拿着虎符剛走出去,就聽一陣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不一會兒,我便被團團包圍。
「虎符可不是玩具,福果兒,你可不乖哦!」鍾添氣定神閒地從後面走出來,身後還跟着小姐。
「若不是靈兒說你行蹤有異,讓我小心提防,還真差點讓你矇混過關。」
鍾添一番審視的目光看着我。
我冷冷地看着小姐:「爲何要出賣我?」
小姐臉上毫無愧色,平靜地對我說:「是你先出賣我,你接近我不過就是想借由我,接近阿添。初時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卻原來你是想盜取虎符,難道你是敵方的探子?」
「她可不是敵方的探子,她爹是前丞相楊邕。」鍾添轉頭看向我,「是不是啊,福召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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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添讓人把我押入死牢。
「都說福召縣主死在賤奴營裏,想不到你還活着,還自己送上門來。」
他坐在虎皮椅上,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我雖未見過你,卻聽過你的大名。你深得皇上和宸妃寵愛,囂張跋扈,連皇上都敢打。」
「說吧,是哪些人在背後幫你?你還有哪些同夥?你們都有些什麼陰謀?」
「喲,那可多了去了,我敢說,你敢聽嗎?」被綁住四肢的我嘴角上揚,挑釁地看着鍾添,「你的主子齊王爺最近可安好呀?」
鍾添身子僵了僵,斂去臉上笑容:「看來,你知道得不少啊。」
「那是自然,你以爲抓了我一個你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我告訴你,你的軍營裏多的是我們的人,不只你,齊王的身邊也有我們的人。」
「你想知道,都有哪些人嗎?你過來呀,過來我就告訴你。」
我誘使着鍾添走到我身邊,等他不注意,便一口咬上去,卻不想被他靈巧地躲過了。
「尖牙利齒。」鍾添感到自己被戲耍了,手一揮。
旁邊獄卒的鞭子狠狠落在我身上,那鞭子居然還浸了辣椒水,傷口猶如火烤般疼痛。
「痛死我了!」我忍不住喊出聲,「我招我招……」
鍾添目露輕蔑:「說!」
「我說我說,胡老爺、小姐、綠翹、紫霄、李小雅、鍾夫人、鍾老太太,他們全是我們的人……」說到最後我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鍾添氣得咬牙切齒,又讓獄卒揮動起鞭子。
就這樣,猶如貓捉老鼠,老鼠戲貓般,等到了天亮,我渾Ťű⁶身是傷,奄奄一息。
鍾添舒展了下身子骨,正欲離開,下人匆忙找了來,說夫人身子不舒服,又不讓找軍醫,一個勁吵着要見將軍。
許是十分看重這個孩子,鍾添神色緊張地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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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胡靈想了哪些招數拖住鍾添,直到第三日午時,鍾添才氣急敗壞地將她扔進了地牢。
「你居然假懷孕欺騙我?!」鍾添咬牙切齒,目光陰鷙。
我擔憂地看着地上的胡靈。
她頭髮散亂,臉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見。
鍾添怒極反笑:「你們果然還有同夥,說!到底是誰盜走了我的金刀和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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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時間,應該事成了吧?
那時嬤嬤偷入鍾添書房,打開暗格,自認爲做得隱蔽不會被人發現,但其實軍人有自己的加密方式,只要有人觸碰就會被發現。
既如此,不如將計就計,我讓胡靈向鍾添揭發我形跡可疑,讓鍾添將懷疑的目光鎖定在我身上,他果然花心思去調查我了。
所以這次我進軍營偷虎符也一早被他布控,就等我自投羅網。
但我真正要偷的並不是虎符,而是鍾添的金刀和令牌,那是代表他身份的信物。
不錯,我確實有同夥,那個同夥就是紫宵。
我很早就發現紫宵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回家探親,或是外出有事。
有次我偷偷跟着她出去,見她在街市上與人閒聊,無意間比了個奇怪的手勢。
那手勢我見過,進宮時,有次我看見皇上向暗衛比過這個手勢。
紫宵是皇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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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紫宵是皇上的人後ƭū⁵,我就讓她想辦法將鍾添是齊王麾下這個消息傳回宮。
皇上和太后明爭暗鬥,齊王一早在旁坐收漁翁之利。
他坐擁二十萬裝備精良的陵川軍,皇上和太后誰都不敢動他。
但若他歸順誰,不,應該是他手上的陵川軍歸順誰,那勝利的天平便會傾向誰。
皇上御駕親征以及被困黑山谷都是我們設計的一環。
紫宵趁鍾添帶人布控我時,一早偷走他的金刀和令牌,快馬加鞭趕去陵川。
她要做的就是比所有探子都快一步見到齊王,告訴他鐘添虎符被盜,岐山大軍已經趕往黑山谷去救援皇上。
齊王等的就是皇上一死,趁京城守備空虛,帶兵回去奪權,怎又會讓皇上還有生還的機會?
紫宵遞上的是代表鍾添人在刀在人亡刀亡的金刀信物,齊王寧可信其有,只要帶十萬大兵阻截岐山軍,不讓他們去援救皇上即可。
十萬陵川軍火速出營去攔截,而他們剛趕到山谷外,便被埋伏在山裏的楊家軍強行繳獲收編。
是我大伯一房,他們帶着兵馬隱居在山林,一直伺機而動,他們手握皇上手諭和兵符,收復陵川軍並未花多大工夫。
多了這十萬大軍,皇上更是如虎添翼,突破敵軍重圍, 打得他們潰不成軍。
這邊,鍾添還在刑訊逼供, 卻已有人帶着一支精銳部隊混進青州城,摸進軍營,找到被鍾添關押的另幾名將軍。
那幾名將軍一早被鍾添用容易讓人致幻上癮的馬錢散給控制起來,此時服了解藥人清醒了不少,立馬帶着自己的人馬來捉拿鍾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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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添負隅頑抗, 竟挾持了胡靈。
「靈兒, 你生是我鍾添人,死是我鍾添鬼, 有你陪我一起死,我不孤單。」
突然, 箭矢如風, 射穿了鍾添拿匕首的手臂。
一身着玄鐵黑甲的男子從暗處走出來。
「誰陪你一起死?要死你自己死!」
說着,連發三箭,射穿了鍾添另一隻手臂和兩條腿。
胡靈被救下, 初時沒認出來人,好一會兒才哭喊着撲上前:
「大哥!真的是你嗎?」
來人正是胡昱。
當年, 鍾添用藥物控制將領的計謀被胡昱識破,鍾添爲殺人滅口, 將胡昱一隊人馬引進敵人的包圍圈。
胡昱受傷掉入山谷, 大難不死,後來被我二哥救下, 一起隱入山林,就等着有朝一日揭穿鍾添和齊王的陰謀。
胡昱和其他幾名大將帶着留守在青州的岐山軍攻去了陵川, 齊王丟了十萬人馬, 根本招架不住, 最終被擒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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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氣的是太后。
原本以爲皇上此次御駕親征凶多吉少, 沒料到他不只大獲全勝, 還多了三十萬兵馬。
皇上得勝還朝, 太后大勢已去, 爲保孃家一族人性命,自願去往皇陵爲先皇守靈。
皇上爲我爹平了反,楊家流浪在外的兒女再也不用躲躲藏藏。
鍾家被抄了家,胡靈與鍾家脫離了關係,沒有受到牽連。
因爲護駕有功,皇上賞賜了她府邸和良田, 還有無數金Ŧű⁾銀珠寶。
「你也算個小富婆了。」我打趣她, 「以後我若有難,你可得伸出援手啊!」
胡靈笑出了眼淚,拉着我手:「能不能別走?你留下來,我也養得起你。」
「你有空多去你大哥軍營裏走走, 說不定那裏會有你想養一輩子的人。」
胡靈臉一下就通紅, 使勁掐我一把。
「好啦好啦,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停止了和胡靈的打鬧,「等事情辦完,得空我就回來看你。」
胡靈點點頭, 眼眶又紅了:「一定啊,你別忘了這裏也有個家。」
我轉身朝馬車走去,背對着她揮了揮手。
後會有期!
(完)
作者署名:喬沐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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