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因未央

做謝紹祁皇后的第三年。
他的心上人沈執柔和離了。
他一封旨意將她封爲西宮皇后。
不過兩月,沈執柔便有了身孕。
她胎象不穩,卻怪我同她命數犯衝。
謝紹祁命我遷出椒房殿,去清陽觀帶髮修行。
他自以爲是地哄着我。
「蘭央乖,只要阿柔平安誕下孩子,朕就接你回來。」
他並不知,我手中有先帝賜給我的一道密旨。
若謝紹祁負了我。
二十歲生辰這日,我便可以恢復自由身,回燕地去做我的郡主。
如今,只剩五日了。

-1-
沈執柔僅僅做了兩月皇后,便有了身孕。
只是胎象卻不大穩。
欽天監正使一番測算,顫顫巍巍地同謝紹祁稟報:
「西宮娘娘腹中的皇子有恙,是因爲椒房殿中,有貴人同她命數相沖……」
謝紹祁神色複雜地邁入椒房殿的門時。
我正撐着頭看書。
瞧見他時,眼中浮上萬分欣喜。
自從沈執柔同她夫君崔侍郎和離以來。
謝紹祁將她接入宮中,同她日日相伴。
甚至爲了她,整整七日不曾早朝。
算下來,已經有兩三月不曾來椒房殿了。
我慌忙甩下手中的書,走上前去。
如同從前一樣,親親熱熱地攥住他的手:
「皇上,你終於來看蘭央了?」
他接下來的那句話,卻讓我的心狠狠沉了下去。
「蘭央,這椒房殿,你恐怕不能再住下去了。」
他的眼中含着些許愧色。
勉強扯起脣角。
抬起手,撫了撫我的鬢髮。
如同舊日一般,軟着聲音哄我:
「蘭央乖。
「只要阿柔的孩子生下來了,朕就將你接回來,好不好?
「你只消在清陽觀待上幾個月,朕會上下打點好,不會讓你受一絲委屈。」
他踟躕了一下。
遲疑地吻在我的額間。
「等你回來了,你仍然是朕的皇后。
「好蘭央,你不會生氣的,對不對?」
他的脣依然如同以往一樣溫熱。
可我卻感覺渾身發起了冷汗。
如墜入冰窖一般。
他見我不言,以爲我默許。
長長鬆了一口氣。
「朕就知道,蘭央待朕最好。」
他仰起頭,吩咐我的侍女。
「你們替燕皇后收拾好行囊,七日後便出發。」
燕皇后。
好諷刺的稱呼。
沈執柔進宮以後,他不顧羣臣潮水一般的反對聲。
堅持要給她皇后之位。
他在朝堂上義正詞嚴。
「民間尚有平妻,朕爲何不能有?」
沈執柔對他而言,是失而復得,是彌足珍貴。
他用帝后大婚的禮儀將她迎入宮中,牽着她的手受萬民朝拜,給予她萬分榮寵。
從此以後,一宮中兩後並立。
我也從此變成了「燕皇后」,抑或「東宮皇后」。
謝紹祁趕着去見病中的沈執柔。
匆匆忙忙便走了。
他走後好一會兒,在我身後惴惴不安的雲麗纔敢發出聲來。
「娘娘,皇上真的要讓您去清陽觀嗎?」
我低着頭,靜默了許久。
謝紹祁寵愛沈執柔的這些時日。
我日日欺騙着自己。
想他有朝一日會回頭,會記起椒房殿中苦苦等待的我。
如今。
我終於不能再騙自己了。
他終究還是負了我。
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被我生生憋了回去。
「雲麗,去將那道先帝的旨意取出來吧。」
我艱難地扯起脣角,對雲麗勉強地笑了笑。
「我不去清陽觀,我們回燕地去。」

-2-
嫁給謝紹祁之前,我是燕地郡主,是異姓王燕王的長女。
十歲那年,我的母親燕王妃纏綿病榻。
父王卻沉迷酒色,連看她一眼都吝嗇。
她病得快死了的時候。
一名身穿明黃色華服的男子沉默地站在她病牀前。
「林婉,你棄了朕而擇了他。
「可曾後悔?」
母妃沒有回答他。
只是一邊劇烈地咳嗽,一邊將我的手拼命地遞到那男子手中。
斷斷續續道:
「此生錯果已釀成,阿婉唯求皇上能看在阿婉的面子上,好生照顧我的女兒。」
說完這句話,母妃便在我的哭聲中嚥了氣。
皇上坐在她的牀前悶聲流着淚。
次日,便不顧父王的阻攔,將我強行帶回了帝都玉京。
他撫着我的發。
「蘭央,你既是阿婉的女兒,從此以後,便是我的親女。」
他命皇后親自照看我,一切待遇同嫡公主無異。
賜我最美的華服,賞我最珍貴的珠寶。
我及笄那年,皇上笑着問我:
「朕有七名皇子,其中,蘭央可有中意的?」
他把玩着腕上那串厚重的佛珠,柔聲同我道:
「若是瞧上了誰,朕就讓他做太子,讓蘭央做皇后。」
我的心忽然「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想起昨日,五皇子謝紹祁闖入我的房中。
將一支他親手做的玉釵簪到我頭上。
情意綿綿地望着我:
「蘭央,戴了本皇子做的玉釵,從此以後,你可就是本皇子的人了。」
我想起十二歲那年,我在椒房殿中同他初見。
彼時,他還只是身份低微的宋嬪所出的一個不起眼的皇子。
我站在皇后娘娘身旁時。
謝紹祁就那般愣愣地瞧着我。
連宋嬪喚他給皇后請安,都不曾聽聞。
他長我三歲,那時已是情竇初開。
每逢十天半月便送來酸唧唧的情信,堆滿了我的桌臺。
每看一封,我都要羞紅了臉。
思緒百轉千回。
眼前的宮室,已經不再是那時謝紹祁同我訴衷情的椒房殿。
當年燈火通明的中宮,如今已經成了一座冷宮。
我笑得慘淡。
現下想來,真相如一盆冷水一般潑在我身上。
謝紹祁對我哪裏是一見鍾情。
他分明是詭計多端。
敏銳地察覺了先帝對我的寵愛。
明白了只消討好我,便可以離他心儀的皇位更近一步。
爲了皇位,哪怕要同他自小便放在心尖尖上的沈執柔分離。
他也在所不惜。
更何況,父王不久便去世了。
我嫡親的兄長燕王世子襲爵。
身後又有了燕地的勢力爲我撐腰。
自那時開始,其他幾名皇子,也紛紛開始對我獻殷勤。
可已經太遲了。
我被謝紹祁蠱惑,眼底再也容不下他人。
謝紹祁真的極能忍。
同我成婚三年,從未露出任何破綻。
一直忍到他坐穩皇位,忍到沈執柔同她的夫君和離。
才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他一定很是自得。
兄長在燕地鞭長莫及,我在深宮之中更是無依無靠。
他想怎樣將我捏圓搓扁,如何欺凌我,都隨了他的意。
幸而,我手中還有先帝臨死前,留給我的那道密旨。
我顫抖地扶着那已經泛舊的錦帛。
笑得流出了眼淚。
謝紹祁,你終於可以不必隱藏自己的真實情意。
好生同她相守了。
五日以後,我便可以離開這深宮。
回燕地去。
自此以後,山高水長。
永不相見。

-3-
第一次察覺謝紹祁心中另有其人。
是我端着親手熬的湯羹去長宸宮見他時,他成堆的奏摺下,不慎露出的一幅女子畫像。
我只瞧見了華麗衣裙的一角。
還以爲他在偷偷畫我。
心中喜不自禁。
趁他喝湯羹時,狡黠地飛快伸手,去抽出那幅畫像。
謝紹祁反應極快。
打翻了手中的湯碗。
死死地按住我的手。
但我還是瞧見了那女子的臉龐。
明眸善睞,仙人之姿。
可惜我卻不認得。
我強笑着道:
「皇上,這畫像上的女子是誰?臣妾,怎麼好像未曾見過。」
謝紹祁神色鎮定,瞧不出絲毫破綻。
淡然道:
「這是李太妃呈上來的女子畫像之一,要爲七皇弟選妃,朕方纔收回去的時候漏了一張。」
他抱我在懷中吻住,制止了我的胡思亂想。
可不久之後,我竟然在宮裏見到了那名女子。
是崔侍郎的夫人,沈執柔。
那日是太后的生辰宴,我奉謝紹祁的旨意爲她操辦。
沈執柔隨着其他命婦一道來同我請安。
只是見到她第一眼,我便認出了她。
這三年,他一定是將對ŧūₐ她的思念,都藏入了他的畫中。
纔會將她畫得那般栩栩如生,躍然紙上。
沈執柔性子高傲,不願做妾。
謝紹祁爲了我,爲了皇位,纔不得不眼睜睜地瞧着她另嫁他人。
而現在,他依然不肯委屈了她,執意要讓她做皇后。
便只能委屈了我。
可惜,我那時完完全全被謝紹祁矇蔽着。
勸自己恐怕認錯了人。
謝紹祁怎麼會對臣妻動了心思呢?
現下想來,全是笑話。
我愣愣地倚在窗臺邊,瞧見外頭的花一朵朵落了。
心裏忽然就悶悶的。
轉頭喚過雲麗,讓她陪我去太液池走走。
走到太液池旁,我的眼睛突然就模糊了。
岸邊,正遊着許多尾錦鯉。
從前,謝紹祁常常偷偷帶我從上書房逃了學,來這裏餵魚。
太液池依舊是當年景象。
只是,餵魚的已然換了人。
沈執柔的小腹微微隆起。
正靠着謝紹祁的肩頭,溫柔地將魚食撒進池中。
謝紹祁含情脈脈地望着她。
真是好一對璧人。
我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幾步。
心徹底死了。
謝紹祁,你真是太殘忍了些。
你寵她,愛她便罷了。
爲何要帶她涉足,刻着我同你的記憶的地方?

-4-
我癡癡地笑Ŧűₖ了一聲。
忽然失了神智,想不顧一切地衝到他們面前,將他們一併趕走。
「娘娘!」
雲麗驚慌失措的呼喚聲沒能攔住我。
我身子一歪,掉入了深深的太液池中。
厚重的宮裝如一雙有力的手一般,將我死死往下拉扯。
我漸漸停止了掙扎。
眼角沁出熱淚。
如果我就這樣死在這兒。
謝紹祁可會有一分心疼我ẗŭ₅?
昏昏沉沉間,彷彿聽見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喚我的名字。
「蘭央,蘭央,你醒醒……」
他怒不可遏地衝旁邊的太醫發火:
「你們這羣廢物!若是治不好燕皇后,朕要你們的九族拿命來還!」
我的眼角再次控制不住地溼潤。Ṫű₄
我是已經死了嗎?
竟然都有幻覺了。
謝紹祁同沈執柔破鏡重圓之後,再也不曾這樣關心過我了。
我怎麼還在傻乎乎地奢望?
隱約間,我察覺有一雙溫熱的手在撫我的臉。
撫去我的淚珠。
那聲音帶着一絲絲的悔恨。
「蘭央,對不ƭṻ₂住。
「朕沒想到,你會墜入水中……」
半夜時,我終於努力地睜開眼。
瞧見了謝紹祁猩紅色的雙眼。
他凝望着我,眼中湧上狂喜之色。
將我緊緊擁入他懷中:
「蘭央,朕好怕,差一點就要見不到你……」
外頭傳來女子輕柔的腳步聲。
沈執柔亦身着皇后的服飾,盛裝打扮,笑盈盈地走了進來。
「聽聞燕姐姐醒了,臣妾特意來瞧瞧姐姐。」
謝紹祁一下子便鬆開了我。
我沒來得及使力,以一個極爲難看的姿勢倒在了牀上。
便看見他一個箭步衝到沈執柔身前。
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她的腰。
面含嗔怪道:
「阿柔,你有身子了。
「怎麼還出來亂跑?」
沈執柔面含笑意地望向我。
「臣妾也是擔憂姐姐的身子,現下見到姐姐醒來,心中的石頭總算落地了。」
謝紹祁卻緊緊皺着眉頭,瞟了牀榻上的我一眼。
「欽天監不是說了,蘭央與你命數犯衝?
「不行,朕立即送你回去。」
他取來大氅將沈執柔裹了個嚴實,草草囑咐我好生休息。
便謹慎地護着她離去。
沈執柔離去時,笑吟吟地朝我瞥來一個眼神。
我讀得懂。
她彷彿在說,燕蘭央啊燕蘭央。
你做了三年皇后又如何?
我還不是勾勾手,便將她喚走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抑制住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
默默掐着指頭算着日子。
還有四日了。
生辰那日,我就要當着滿朝臣子的面。
向謝紹祁呈上那道密旨。
換取我的自由身。
從此以後,我再也不要見到他。

-5-
謝紹祁似是覺得有些對不住我。
翌日下朝時,又來了椒房殿。
先問了雲麗,我的行囊收拾得如何。
又命外頭的人,端進來無數多的珍寶。
「蘭央,你可喜歡?」
我病懨懨地瞧着那些璀璨華麗的珠飾。
這些東西,先帝賜給我不少。
我的庫房裏,都要堆不下了。
我挪開眼神,垂着頭道:
「皇上,臣妾不是很快就要離宮了嗎?
「這些東西都不能帶走,您還是賜給沈皇后吧。」
我說的離宮,是我要回燕地。
謝紹祁卻以爲,我在說去清陽觀的事。
他的笑容有些難堪。
「反正,你終究是要回來的。
「這些東西先放在你宮裏也好。
「執柔那邊,朕已經賜了她很多……」
似是察覺我面色不虞。
他有些窘迫地止住了話頭。
「蘭央,三日後是你生辰,對不對?
「朕和執柔的意思,都是讓你好生在宮裏過完生辰再走,你告訴朕,可有什麼想要的禮物?」
我搖了搖頭。
「臣妾沒有什麼想要的。」
謝紹祁便大手一揮,命身後的人再去內務府給我挑些珠寶首飾作賞。
又說要將波斯新進貢的螺子黛和東珠盡數賞給我。
他瞧着我病懨懨的樣子,眼底的愧意流轉。
攥着我的手,似想同我說什麼。
外頭忽然傳來人聲:
「皇上,您答應要陪沈皇后用午膳的。
「眼下,皇后娘娘正等着您呢。」

-6-
謝紹祁輕嘆一口氣。
「蘭央,你別怪朕。
「朕知道這一回委屈了你。
「以後,朕會補償你的。」
他幾步一回頭,卻還是離開了。
第二日一早,沈執柔趁着謝紹祁去上朝時來見了我。
不經意露出耳邊碩大的東珠耳環。
以及她那用上好的螺子黛,勾勒出的曼妙眉形。
「姐姐恕罪,皇上說了不許臣妾靠近姐姐,只好遙遙給姐姐見禮了。」
我平靜地望着她。
今早,內務府的人將所謂的「生辰禮」送來的時候。
其中並無謝紹祁許諾的東珠和螺子黛。
看來,是沈執柔知道謝紹祁要將它們賜給我。
故意搶走了。
她真是什麼都愛搶。
搶了以後,還要來我跟前暗戳戳地示威。
只可惜,我現下一心想着回燕地。
並不想同她糾纏。
我泰然自若地開口:
「妹妹說得是,你還是少來這椒房殿爲宜。」
她卻幾步走到我的跟前,惡毒地在我耳邊低語:
「姐姐,你還真信這命數相沖之說啊。
「妹妹只不過想試試,你在皇上心中有幾分幾兩,才用了這等招數……」
她捂着脣,「咯咯」地笑了起來。
「卻沒想到,皇上這樣在意妹妹的安危,竟然不惜將姐姐趕出宮去。
「如此,便委屈姐姐去清陽觀了。
「日後,妹妹和腹中的孩子,一定會好好『報答』姐姐的。」
她笑得花枝亂顫。
「姐姐還是好好享受這個生辰吧,往後的日子,恐怕可就沒有這麼好過了。」
原來如此。
所謂命數相剋,不過是沈執柔的一個計謀。
謝紹祁這般年少有爲、勵精圖治的帝王,也會被情意矇蔽了雙眼。
輕信了鬼神之說,急匆匆要將我趕出宮去。
又或許說。
他早就厭倦了我,所以順水推舟,好能和他的執柔安心廝守呢?
我捧着那道聖旨。
哀哀地笑出聲來。
十二歲與謝紹祁初見,十七歲嫁給他爲後。
再到如今的二十歲。
整整八年,我的生命中,幾乎只有謝紹祁一人。
如今只能嘆一句,錯付韶華。
幸好,亡羊補牢,爲時未晚。
還有兩日。
我很快就能離開這裏了。

-7-
生辰宴的前一日。
沈執柔許是怕謝紹祁來尋我。
一大早便纏着他,要去景山行宮泡湯泉。
他們的儀仗浩浩蕩蕩地離開。
整個宮裏頓時清靜了不少。
我竟還鬆了一口氣。
從庫房中取出不少銀子,盡數賞給椒房殿中的宮人們。
感謝他們這三年來,一直勤勤懇懇地侍奉我。
又讓雲麗扶着我,慢悠悠地在宮城中繞了一圈。
心頭還藏着對這兒淡淡的留戀。
這裏,畢竟是我長成了的地方。
快要回燕地了。
還是有些不捨。
大約是回憶太多。
每行幾步,我都要愣愣地駐足。
御花園的某座假山,我曾和謝紹祁一ƭű̂ₐ並在這躲過雨。
春日裏,清宴殿前的小潭,我曾同他一道賞過盛開的睡蓮。
交泰殿前的階梯,大婚那日,我同他手牽着手,並肩邁上……
我一忍再忍,纔沒讓淚水落下。
入夜時。
我回了宮,翻箱倒櫃尋出他給我寫的情信。
命雲麗點燃火盆。
看也不看,將那些信一股腦兒,盡數扔進其中。
「蘭央……」
謝紹祁邁着大步走入。
瞧見那些火中的信,忽然臉色煞白。
撲了上去,從火中搶奪着那些信:
「蘭央,你在做什麼!」
他仰起頭,朝外吼着:
「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去取水來!」
太監們慌慌張張抬來了水。
可惜,已經遲了。
那些信早已被燒成了灰燼。
謝紹祁費勁搶出來的兩封,也已經看不清字跡。
他費解地瞧着我。
「蘭央,你爲什麼這麼做?
「你還在怪朕嗎?」
他滿臉寫着疑惑與不解。
「你從前很聽朕的話的。
「爲何變成了現在這樣?」
我快意地笑着。
湊到他耳邊,低聲道:
「皇上,明日就是臣妾的生辰了。
「臣妾呀,要送您一份大禮。」

-8-
謝紹祁身子一僵。
手觸了觸我的額頭。
擰着眉道:
「蘭央,你又燒糊塗了。
「今日你去了哪?做了什麼?爲什麼瞧着,比之前還嚴重了些?」
他嘆了口氣。
「罷了,你生病了,朕不怪你。」
他又遲疑了半晌,才道:
「朕今兒在椒房殿陪你,可好?」
我諷刺地勾脣一笑。
他與沈執柔日夜相伴,巴不得一刻不能分離。
怎麼現下,竟然還願意歇在我這兒了?
謝紹祁躺在我的身旁,沉沉睡去。
我卻睜着眼。
聞着他身上那又陌生又熟悉的龍涎香氣味。
想着我與他的過往。
對他不知是該愛,還是該恨。
他到底是在意我,還是不在意我?
若是不在意我,爲何剛同沈執柔從景山回來,就急匆匆來探望我?
若是愛我,爲何要傷我一次又一次?
我迷惑又心傷。
直到夜半,才終於迷迷糊糊地睡去。
一陣又一陣的叩門聲卻將我驚醒。
「陛下,不好了!
「沈皇后嚷嚷着腹痛,已經傳太醫去了!」

-9-
謝紹祁慌慌張張便披着外衣起來、
朝外頭衝去的時候,還險些跌了一跤。
我毫不意外。
又躺下去,這一回睡得更爲安穩。
沈執柔那邊鬧了一夜,終究是保住了腹中的皇子。
可我離宮之事,卻似乎變得刻不容緩起來。
我端着奏摺,候在勤政殿的側殿。
聽着朝堂之上,欽天監的正使義正詞嚴地向他稟報:
「皇上,臣昨日夜觀星象,發覺紫微星的光芒越來越黯淡了。
「若是東宮皇后再不離宮,西宮娘娘腹中的胎兒恐怕不保啊!」
謝紹祁沉默了半晌。
才沉吟着開口:
「今日是燕皇后的生辰,朕原本想着,要讓她好生過完生辰再走……」
「不必了。
「我今日就可以走。」
我手中端着那道密旨。
緩緩地走入朝堂。
謝紹祁看見我的第一眼,雙眼猛地睜大。
雖說我十二歲就來了玉京。
可兄長一直不曾忘了我。
每年都傳人來給我量了身量,給我做一件燕地郡主的服飾。
今晨,我褪下華麗的皇后常服。
換上燕地的羅裙。
命雲麗給我梳了燕地閨閣女子的妝容。
雲麗替我梳着頭,淚眼花花道:
「郡主……」
是了。
從今以後,我只是郡主,不再是皇后了。
我舉着那道旨意,當着朝臣的面,跪在謝紹祁身前。
「先帝曾給臣妾一道旨意,請皇上允許丞相大人當衆宣讀。」

-10-
謝紹祁從我手中顫抖着取過那摺子。
讀着讀着,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不,不。
「這摺子不可能是真的。」
我勾脣一笑。
「陛下,臣妾還沒有膽子僞造密旨。」
臺下有幾名老臣。
只是遠遠地瞧見了那摺子上的字,便眼尖地認出是先帝的字跡。
紛紛開口道:
「皇上,既然燕皇后手中是先帝的旨意,那便不得不讀啊!」
謝紹祁滿含慍怒:
「放肆!
「你們是在命令朕?」
丞相跪在一旁,卻是手抖着不敢接我手中的旨意。
謝紹祁的腳步定在我面前,俯下身子,低聲哄我:
「蘭央,別鬧了。
「朕不計較你今日的無禮和僭越,也不計較你穿燕地服飾,你先回去好不好?」
我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
「皇上,難道連先帝的密旨你也不遵了嗎?」
「蘭央,你!」
謝紹祁緊緊地握起了拳頭。
僵持不下之時。
外頭忽然傳來男子朗然的聲音:
「臣燕地使臣雲晉,特來覲見皇上!」
我忙回頭,瞧見了雲麗的哥哥雲晉。
心中不由泛起瘋狂的喜悅。
他是兄長身邊最信任的將領。
此刻,他正大步朝勤政殿中走來。
他手中,也握着一道一模一樣的密旨。

-11-
當年,先帝做了兩手準備。
寫下兩封密旨。
一道給我,一道命人快馬加鞭送去燕地,給我兄長。
我唯恐事情有變。
早已寫了信,命人快馬加鞭前去聯絡兄長,讓他命人帶着那封密旨來玉京。
幸好,總算是趕上了。
雲晉手中的密旨一到,謝紹祁騎虎難下。
羣臣相請,不得不令丞相當衆宣讀密旨。
「……廢皇后燕氏位份,復其燕地郡主之位,準其歸家。」
旨意念完後,朝臣皆大驚不已。
又經由數名臣子覈實,那確實是先帝的筆跡。
朝臣的議論聲才漸漸平息。
雲晉則對謝紹祁拱手道:
「皇上,臣奉燕王旨意,帶郡主回燕地。
「就此,向皇上辭別了。」
今日之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原本以爲,謝紹祁會爽快地放我走的。
卻沒想到,他先是百般阻攔那道密旨被念出。
此刻,卻又沉着臉,失聲吼道:
「不可!」
我不由有些失神。
他這又是何苦呢?
難道,還要容我在宮中,同他繼續互相折磨?
「皇上,先帝密旨既出,皇上還是遵循爲好。」
幾名御史惴惴不安道。
謝紹祁目光沉沉地瞪着他們。
「朕並沒有說不放她走。
「雲將軍難得來一次玉京,朕想着,總要好生宴請他一番纔是。」
謝紹祁此話一出,御史們便也紛紛噤聲。
他倒真的命人去籌備晚宴,說要宴請雲晉。
又命人將我送回椒房殿中,只說晚宴過後再安排我歸燕之事。
我心中有些不安。
在椒房殿中憂慮地走來走去。
門忽然敞開。
謝紹祁邁着大步走了進來。
一聲怒吼,將下人們全部趕了出去。
走到我跟前,一把攥住我的手。
目光裏滿是偏執與怒意:
「燕蘭央,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
「你竟然想離開朕?」

-12-
我望着他陰鬱的臉龐。
忽然想起十六歲那年。
先帝因爲他辦事的一次失誤狠狠申斥了他,將他連貶三級。
連帶着宋嬪母家兄長的九品官位也一同廢去。
「朕的皇子,不該如此上不得檯面。
「從此以後,不要再來見朕。」
他淋着雨從長宸宮回到他皇子府中。
生了一場大病。
我求了皇后好幾日,才得了她的准許,出宮去探望他。
病牀前,他昏昏沉沉,渾身發燙。
拉着我的手,死活不肯鬆開。
「蘭央,別離開我。」
他勾起脣,自嘲一笑。
「現在,我什麼也沒有了,從今往後恐怕也只是做一個閒散皇子的命。
「難道,連你也要離開我了嗎?」
我拼命地搖頭。
一字一句地許諾:
「紹祁哥哥,我不會離開你。
「你信我。」
他攬住我的腰,滾燙的脣貼着我的嘴角。
吻得纏綿而又霸道。
一直等到我和他都要喘不過氣,才勉強鬆開我。
他逼着我對他發誓。
「蘭央,你說。
「這輩子,我們都要在一起。
「永不分離。」
思緒迴轉。
眼前不再是那個熾熱的、滿眼都是我的謝紹祁。
他的身上,沾上了別的女子的馨香。
他的心裏,早已沒有我的位置。
當初的諾言是他先背棄的。
我再也不會受他的騙了。
我抬起頭,漠然地與他對視。
「皇上,我現在是燕地郡主,同你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還請皇上遵守承諾,晚宴過後,便放雲將軍和我回燕地。」
謝紹祁的眼中忽然燃起熊熊怒火。
「燕蘭央。
「朕絕不會放你走的。」
他忽然將我打橫抱起,朝內室走去。
身後的大門早已悄然關上。
我死命掙扎,卻根本拼不過他的力氣。
只能眼睜睜地瞧着他如同一隻野獸一般,一層層解開我的衣裙。
他的吻要落上來時。
我心一橫。
拔下發上的玉簪,死死往脖頸刺去。
「蘭央!」
他失聲驚呼。
死死按着我的手。
那簪子卻還是沒入了我的脖頸中。
血流如注。
他的瞳孔瞪大。
認出了那支簪子。
正是十五歲那年,他跳窗來椒房殿尋我。
往我髮間簪的那支,他親手做的玉簪。
如今,玉簪染血。
人也不復當年。

-13-
謝紹祁瘋了一般。
將整個太醫院都傳了來。
御醫手忙腳亂地給我施針止血的時候。
沈執柔來了。
一天發生這麼多事,她應當也坐不住了。
特意要來探探情況。
昏沉間,我聽見謝紹祁的含着怒意的聲音:
「你還來做什麼?
「還嫌這裏不夠亂,是不是?」
沈執柔怯怯地道:
「臣妾只是擔憂姐姐……」
謝紹祁的聲音軟了軟。
「執柔,你先回去。
「朕晚些時候再來瞧你。」
好說歹說,纔將沈執柔勸了回去。
一整個太醫院出動,加之謝紹祁一直在旁陪着我。
那簪子刺得也還不算深。
傍晚時,我醒了過來。
雲麗在我身旁哭訴着:
「自從那沈皇后入宮,郡主都不知道出了多少事了。
「奴婢瞧着,倒不是郡主克沈皇后腹中的皇子,是沈皇后與您命數相剋呢……」
我對雲麗笑了笑。
「雲麗,休說胡話。」
我眼尖地察覺,外面閃過一抹明黃色的衣角。
卻又匆匆消失。
我置之不理,只是復又睡了過去。
自我自裁後,謝紹祁每一回想來見我。
我總是會做出一些過激的舉動。
有時是用頭去磕牀角。
有時是要用布條纏住脖頸。
久而久之,他不敢再來見我。
自雲晉來這兒,也有三日了。
他一直住在玉京的客棧中,不肯離去。
多次向謝紹祁上書,要接走我。
謝紹祁只是以我身子尚未好,並不允准。
雲晉卻鍥而不捨。
揚言不將我接走,絕不離開玉京。
我爲了證實自己身子好了。
命雲麗扶我起來,在宮中一路晃盪。
路遇沈執柔。
她一臉嫉恨:
「你現在高興了吧?
「不必去清陽觀了,還平白讓皇上那般在意你。」
我嗤笑一聲。
「你要他的關心,拿走便是。
「勞煩你下回見到他,勸他放我離宮。」
沈執柔將牙咬得「咯咯」響。
「反正你已經不是皇后了,你遲早是要走的!
「到那時,阿祁身邊就只會有我一個人了!」
我毫不在意。
神色自若地離開。
走到太液池旁。
我盯着池中的錦鯉。
不過往前走了兩步。
身後便有人驚惶地喚我。
「蘭央……」
我扭頭看是謝紹祁。
冷笑一聲。
身子便朝前仰去。
他慌忙止住了腳步。
「蘭央,朕就站在這兒。
「你別動。」

-14-
我往前走,謝紹祁就不遠不近地跟着我。
幾日沒見,倒是同他生疏不少。
他眼底有愧疚之色,斟酌着開口:
「蘭央,你身子可好些了?
「你放心,朕不走過來,朕就在這兒同你聊聊天。」
我點了點頭。
「身子已經好多了。」
我同他默然不語。
走了一段路。
在經過上書房時,他冷不丁開口道:
「依稀記得,你不愛聽夫子講課,總是逃學。
「朕替你補課業,補得焦頭爛額。」
我扯起嘴角,勉強笑了一聲。
「那當年,多謝你了。」
經過上林苑時。
他又開口:
「記得當年,朕教你騎馬,就是在這兒。」
我輕輕點了點頭。
「我當年,還在這兒摔了一回,幸好你帶了跌傷的藥。」
經過御花園時。
他又要開口:
「記得……」
「別說了。」
我轉過身,望着他。
卻發覺他的眼眶不知何時,已經猩紅一片。
而我面色波瀾不驚。
冷聲道:
「皇上,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
我長嘆了一口氣。
朝他屈膝行禮。
「事到如今,還請皇上早日放蘭央回燕地。」
謝紹祁滿臉恍惚。
「蘭央,朕和你,怎麼會變成今天這樣?」
我不由得也有些失神。
是啊。
我同他,是怎麼變成今天這樣的呢?
是他從一開始接近我,便心思不純,算計欺騙。
是他在心中偷偷念着沈執柔,卻與我強顏歡笑,又同牀共枕。
還是他爲了沈執柔,不顧一切要將我趕出宮中?
謝紹祁應當還是對我有一點愛的吧。
否則,也不會死活不肯放開我。
只是,這點愛,比起他對沈執柔的心思。
實在太稀薄,也太慘淡了。
我嗤之以鼻,看都不願再看一眼。
「如果朕不放你走,你會恨朕嗎?」
謝紹祁忽然開口。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諷刺地瞧着他。
「會啊。
「哪天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裏,也說不準呢。」
謝紹祁的面上染上哀色。
最後,他頹唐地點了頭。
「好,朕讓你走。」

-15-
雲晉早已整裝待發。
得到消息的第二日,便帶着燕地的車隊,早早守在了宮門口。
見我和雲麗出來。
他欣喜地鬆了一口氣。
單膝跪在地上。
「恭迎郡主回燕地!」
我笑着將他扶起。
身後的雲麗早已按捺不住,脆聲喚他:
「哥哥!」
雲晉摸了摸雲麗的頭髮,含笑對我道:
「郡主,我們立即出發。
「順利的話,七日後,便能到燕地了。」
我點了點頭。
坐上了回燕地的馬車。
雲晉望着身後緊閉的宮門。
有些遲疑道:
「皇上他,不來送一下郡主?」
我輕快地聳了聳肩。
不曾同他提起,方纔我是怎樣用盡了手段,才擺脫了謝紹祁的。
「他來做什麼?
「這兒沒人想瞧見他。」
我催促着雲晉:
「快走吧。
「雲麗也想她爹孃了。」
馬車朝前行去。
身邊熟悉的事物正在一點一點溜走。
我忍不住掀開馬車的簾子。
最後瞧了幾眼,這個我待了八年的地方。
馬車駛出玉京城時。
我放下簾子。
長長吁了幾口氣。
心情變得明媚而歡快。
歲月蹉跎已久。
幸而,我如今才二十歲。
從此以後,我終於不必再囿於這座宮城。
前方的路,燦爛而明媚。
【正文完】
番外:謝紹祁
從第一次見到燕蘭央時,謝紹祁便對她起了心思。
不只是她明媚不同於玉京女子的容貌。
更源於父皇對她的寵愛。
隱隱約約,他也曾聽到一些風聲。
說父皇與燕王妃有故。
他的生母身份低微。
皇位於他,似乎萬分遙不可及。
可這一切,若是有了燕蘭央做跳板,便不可同日而語。
他尋到執柔。
她是禮部尚書的幼女,從小與他青梅竹馬。
從來不曾嫌棄過他卑微的出身。
他執着她的手,告訴她,他的計劃。
執柔的臉色剎那慘白了。
「阿祁,你……」
他抓着她的手,眼神堅定:
「執柔,你不想做皇后嗎?」
沈執柔低着頭,最終同意了。
於是,他開始用盡一切手段,撩撥燕蘭央。
無數封的情信。
三天兩頭地去尋她。
他很喜歡看她臉紅的模樣。
她的眼睛本來就大,笑起來的時候,更顯明亮。
彷彿有星子在其中熠熠閃光。
頰邊,還會有兩個小小的酒窩。
她真傻。
謝紹祁有時會這樣想。
只要略施手段,她便對她死心塌地了。
說她爲他做什麼都可以。
她十七歲,他二十歲那年。
父皇病危。
臨終前,果然將皇位傳給了她選定的夫君。
便是他。
他終於坐上那個皇位。
可是這時候,他還不能同執柔廝守。
三年來,燕地對他忠心耿耿,借了他不少兵。
燕蘭央也對他情深意重。
他勵精圖治,宵衣旰食。
總算坐穩了皇位。
他迫不及待地令執柔和離。
將她接進宮中,兌現對她的承諾。
至於燕蘭央?
他不屑地嗤笑一聲。
她那麼傻,又那樣愛他。
肯定還是和以前一樣,哄哄就好了。
這三年,燕蘭央的椒房殿中,他早命人做了手腳。
此生,她再也無法誕育孩子。
倒不是他不樂意同她生。
只是,他怕將來萬一有不測,兵強馬壯的燕地會挾天子以令諸侯。
但是執柔便不一樣了。
執柔同他成婚後不久,便有了孩子。
他欣喜若狂,可執柔卻胎象不穩。
欽天監查來查去,卻說是燕蘭央與她命數相剋。
他不忍拂了執柔的哀求。
這個孩子於她而言,彌足珍貴。
況且,燕蘭央如今對他,也沒有什麼用了。
就這樣順水推舟讓她出宮幾月也無妨。
正巧方便了他與執柔相守。
他沒想到,這一回的燕蘭央,變聰明瞭。
他只是想要她出宮幾月,保護執柔母子的安全。
她卻想要徹底離開他。
他忽然開始慌張起來。
可他不是不愛她嗎?
他一直以爲,他待她,是逢場作戲,是算計與利用。
什麼時候開始,存了幾分真心呢?
謝紹祁有些恍惚。
是吻她時,她輕顫的長長的睫毛。
是她堅定地發出那句誓言,說她永遠也不會離開他。
還是,他同她成婚以後,在這深宮中,某一刻的相守……
他忽然有些認不清自己的心了。
他愛得明明是執柔。
什麼時候開始,燕蘭央也佔了一席之地呢?
燕蘭央這回很堅決。
他幾乎是被迫着放走了她。
在她的眼神裏,他好像真的看到了死意。
他頹唐地想,與其某日讓他發現,她冰冷的屍體浮在太液池中。
不如放她回燕地。
她走的那日,他還是後悔了。
他低聲下氣,百般哀求。
「蘭央,你最後給朕一次機會好不好?
「你怎能不能別走?」
他咬着脣,艱難地許諾她:
「你若是介懷,朕去同執柔說, 讓她去行宮養胎。
「從此以後,我們好好相守,好不好?」
他焦急起來,連「朕」的稱呼都忘了。
可她只是抬頭, 漠然而冷淡地瞧着他。
「皇上, 你鬧夠了沒有?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難不成是要反悔?」
她的眼神太冷靜了。
沒有一絲離別的痛苦, 只有迫不及待和暢快。
他的心彷彿被刀子狠狠地捅穿。
是他先開始算計她。
是她先愛上的他。
最後,卻反倒成了他被傷得最深。
在她的目光下,他退卻了。
後來的他,無數次後悔那次放走了她。
他注意到了她身旁的婢女說的話。
自從沈執柔入宮, 她便開始常常出岔子。
究竟是誰克了誰?
他派了暗衛去查了欽天監的人。
果不其然。
一整個欽天監, 早已被沈家買通。
他幾乎不敢相信, 向來溫柔純良的沈執柔會做出這樣的事。
怒不可遏地去質問她。
沈執柔冷笑一聲:
「是,那些什麼星象,都是臣妾讓欽天監的人編造的。」
她撫着滾圓的肚子。
抬起頭,挑釁地瞧着他。
「可是, 皇上不也信了嗎?
「燕蘭央,不也是皇上逼走的嗎?」
他連連後退幾步。
是啊。
怪她有什麼用。
他纔是罪魁禍首啊。
若當初,他對欽天監的人能存了幾分疑心……
不, 不!
世事難兩全。
他既然選了蘭央,就不該再去招惹執柔!
他親口說過, 要與她永不分離。
爲何,他卻負了她呢?
他頹廢地離開沈執柔的宮殿。
幾日後, 沈執柔在御花園散步時,不慎從階梯上摔了下來。
出了很多血, 最後一屍兩命。
他厚葬了她。
現在,他倒還真有些相信鬼神之說了。
沈執柔作的孽,Ṭų₃ 報應到了她和腹中的孩子身上。
他亦是。
他輕輕喟嘆一聲。
那樣好的蘭央,離他而去了。
徒留他一個,對着空蕩蕩的椒房殿發呆。
她讀過的書,穿過的衣裳。
還有她的庫房裏,堆得滿滿當當的,他賞下的那些珠寶首飾。
她什麼也沒帶走。
包括那支他親手爲她做的簪子。
也安安靜靜地躺在她的梳妝檯上。
上頭的那個「蘭」字。
是他親手刻上去的。
花費了不少工夫。
可他卻不曾覺得浪費時間,反倒樂在其中。
他驀然想起, 當年他將那簪子送給她之前,心中隱祕的緊張與歡喜。
才恍然大悟。
原來, Ṱųₗ從那時開始, 他便愛上她了。
他不僅騙了她, 還騙了自己。
他傳來丞相,咬着牙道:
「朕要去燕地一趟。」
丞相卻爲難道:
「陛下, 您不能隨意離朝……」
「聽見沒有!朕要去!」
丞相低着頭, 惴惴不安道:
「陛下,還有一事。
「燕地最近似乎在舉辦婚事, 您現在去, 恐怕不太合適。」
謝紹祁的眉心狠狠一跳。
心裏忽然浮起不好的預感。
「什麼婚事?是燕王要娶妃嗎?」
「不是……」
丞相的頭埋得更低了。
「是,是,燕地郡主要同雲晉將軍成婚了……」
「嘩啦!」
謝紹祁手腕上的佛珠斷開。
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他頹唐地癱倒在椅子上。
他早該想到的。
從放走她那日開始, 她就不再屬於他了。
如今,他追悔莫及。
可卻沒有一點辦法。
只能日日夜夜,在無盡的悔恨中自責。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