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園風波

翻看我媽的老年機時,我發現了她和 3 單元鄰居的對話:
王姐:明天六點前送一把韭菜過來,再現烙一個韭菜盒子。
媽:王妹,今天閨女不舒服,我可能沒時間過來。
王姐:裝什麼病秧子,順帶摘兩筐空心菜,別拿招蟲的爛葉子糊弄我。
王姐:不送就把你家破菜園鏟了,鄉下人還想在城裏種地。
我把聊天記錄截圖發到業主羣,艾特王姐的女兒。
「阿姨要癱瘓在牀快死了需要送餐上門的話,我幫你打 120 申請病號飯。韭菜盒子市場價五塊五一個,空心菜兩塊三一把。零頭不要了,當給護工發辛苦費,掃碼付給我。」

-1-
看到我媽的聊天記錄時,我氣得渾身發抖。
小區鄰居在羣裏堂而皇之地通知她,每天要把頂樓菜園種的菜送過去。
連語氣都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我悄悄合上她的手機,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
我媽在廚房忙着,不一會她端着盤子從廚房出來。
她手上還沾着點麪粉,笑眯眯地問我,下午要不要去超市逛逛,給我做紅燒肉。
我看着她,臉上還是溫和的模樣,沒有異樣。
「媽,最近怎麼不種菜了?」我試探着問,語氣盡量輕鬆。
我媽剛搬來城裏時,滿心歡喜地在頂樓開墾了個小菜園,每天都要拉着我去看她種的小白菜、香蔥,誇它們長得多水靈。
「沒什麼,最近忙,沒時間弄。」她低頭擺弄桌上的筷子,明顯在迴避什麼。
我拉住她的手:「媽,我最近太忙,沒怎麼關心你。如果有什麼事,你可別瞞着我,我會傷心的。」
媽媽抬頭看了我一眼,眼裏閃過一絲慌亂。
我又問:「在我這習慣不,跟鄰居相處得怎麼樣。」
她愣住手指攥緊了圍裙一角。
「閨女,都挺好。城裏比農村好多了,你安心上班啊,媽很習慣。」
我心裏一沉我拿出手機,調出來聊天記錄給她看:「媽,這是怎麼回事。」
「我…」媽媽嘴脣動了動,卻沒說出完整的話。
「媽,我要聽實話。」我握住她有些發涼的手:「走,看看菜園去。」
我媽還想阻攔,我拉着她進了電梯。
頂樓菜園已經一塌糊塗,菜全都蔫了,土裏雜草叢生。
我蹲下來,撿起一片枯黃的菜葉,心裏像堵了塊石頭。
「媽,還不告訴我嗎?」我聲音顫抖。
我媽紅了眼眶:「閨女,是媽給你添麻煩了。」
媽媽把事情全說了出來。

-2-
和我猜得差不多,我媽是從農村來的,剛來時她滿腔熱情地種菜,還常給鄰居分享。
中午,我媽正在給菜地澆水,王步華來了。
「老宋啊」她倚在籬笆上,「你這菜種得確實不錯,以後每週給我家送點吧,我女兒就愛喫這種不打農藥的。」
我媽擦了擦汗,憨厚地笑着:「行啊,大家喜歡就好。」
那天特別熱,我媽抱着滿滿一筐蔬菜站在王姐家門口。
按了三次門鈴,等了足足十分鐘。
門開時,冷氣撲面而來。
王步華皺着眉頭:「怎麼這麼慢?我孫子都餓了。」
「王姐,這是今早剛摘的。」
「放廚房吧,」王步華轉身往屋裏走,「記得把泥巴弄乾淨再進來。」
我媽站在玄關,看着自己沾着泥土的布鞋,侷促地不敢邁步。
漸漸地,她要求越來越多:
「老宋,明天六點前送來,我孫子上學要帶便當。」
「這茄子太老了,重新摘。」
「順便幫我把垃圾帶下去。」
那天,我媽站在門口,手裏抱着剛摘的黃瓜和茄子。
她準備委婉地告訴王步華以後不送了。
「喲,這就是你家那個特供菜的老宋啊?」一個燙着捲髮的女人上下打量着我媽。
王步華笑吟吟的:「是啊,農村人種的菜就是新鮮,還不收錢。」
我媽剛把菜放進王姐家廚房,剛要跟她說這件事,就聽見客廳裏傳來王步華女婿的聲音:
「老劉,你們街道辦那個項目,我打過招呼了,下週批文就能下來,周乾已經進去了。」
「哎呦,那可太感謝陳局了。」
「客氣啥,周乾敢跟你過不去就是跟我過不去,送他蹲局子分分鐘的事。」
我媽手一抖,菜筐差點掉地上。
她早就聽說王步華的女婿是大領導,怕得罪她,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3-
王姐輕笑一聲:「老宋,愣着幹嘛?爐子上燒着水,幫我倒一下,我洗個腳。」
熱水壺嘶嘶冒着白ƭṻₕ氣。我媽小心翼翼地去拎,可王姐突然在背後喊:「哎,先把我這杯參茶端進去。」
我媽一驚,壺嘴歪斜,滾燙的熱水潑在手背上。
「啊!」
「嘖,怎麼毛手毛腳的,」王姐皺眉扔來一塊抹布,「趕緊擦乾淨,別把我櫥櫃泡壞了。」
我媽攥着燙紅的手,手背已經起了泡。
王步華撇了一眼:「把這些水果洗了,回去擦點藥就好了。你們長期種地,皮實,哪像我這把老骨頭,一身毛病。」
我媽張了張嘴,想說自己還要回去做飯。
但王姐已經轉頭繼續聊天:「哎,現在找個靠譜的保姆太難了,還是農村人老實。」
第二天開始,我媽沒有再去送菜,晚上她去施肥。
剛走近,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農藥味。
菜地裏,原本翠綠的菜苗像被火燒過一樣,蔫黃蜷曲。
番茄架上掛着的青果全落了,砸進泥土裏,爛成一灘灘褐色的漿。
她踉蹌着往前走了兩步,突然踩到什麼。
一把空了的農藥瓶,就扔在她的菜畦邊
小區裏有人背後議論:「聽說沒,老宋家的菜讓人給藥了。」
「噓,小點聲,昨兒半夜我瞧見王步華的侄兒在那邊轉悠。」
我媽沒哭,也沒罵,只是慢慢跪在菜地裏,把那些還能救的苗一棵棵扶正。
指甲縫裏塞滿了混着農藥的泥,掌心被爛菜汁蟄得生疼。

-4-
我聽完經過,腦子嗡地一下,火氣直竄腦門,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怪不得那天過後我媽手上就包上了紗布,還撒謊說是做飯時燙到的。
她看見王步華躲着走,我還以爲是老姐妹鬧矛盾了。
「媽,你怎麼不告訴我!」
媽媽聲音哽咽:「我不想給你添麻煩。你一個人離了婚還懷着孩子,那些人咱也惹不起,想着忍忍算了……」
「閨女,你懷着孩子,彆氣壞了身子。是媽不對,城裏小區哪有種菜的,不該想着跟這些人湊一塊兒,是我多事了。」
媽媽坐在沙發上,聲音裏帶着自責。
我抹了一把眼淚,摩挲着她手上已經見好的燙傷,「媽,你沒有錯。」
「這個頂樓花園是送的,不是公共空間。我們想種菜就種菜,別人管不着,但是你不該不告訴我。」
媽媽點了點頭,眼Ţŭ̀₀神裏還是藏着不安:「可閨女,那王姐家裏有當大官的,女兒是業委會領導。她們說話大家都聽,她一開口我就沒轍了。」
她沒再說下去,可我心裏跟明鏡似的。
我扶着她肩膀:「媽,咱沒錯就不怕。我去找物管調監控,看看是誰弄壞我們的菜園,咱們一塊兒處理,該賠錢賠錢,該道歉道歉。」
「能行嗎?」媽媽抬頭瞅我一眼,聲音裏帶點盼頭,又有點不ƭű̂ₒ敢信。
「行。」
我答得斬釘截鐵。
冷靜下來,我理了理頭緒,下午就去了物業辦公室。
我跟物業小張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還拿出手機給他看菜園現在的照片。
小張很是熱情:「顏姐,我先記下來,回頭幫您查查監控。」
「謝謝您了,小張。」我鬆了口氣,「麻煩快點,我媽怪在意的。」
他點點頭說沒問題,這事包在他身上。
可接下來兩天,連個信兒都沒有。
第三天,我憋不住,又跑了一趟物業。
我儘量壓着火氣開門見山問他要監控視頻
他推了推眼鏡,咳嗽兩聲:「哦,那個啊,顏姐,真不好意思,最近忙着小區消防檢查,監控的事還沒顧上弄。」
我一愣,質問他這事屬於毀壞他人財產,應該儘快查。
他笑了一聲,語氣敷衍得不行:「頂樓那塊花園雖然是送的,但種菜施肥味道多大啊,影響其他住戶,不太合適。」
我氣笑了:「頂樓是我買的,花園是附帶的,怎麼就成佔大家的地兒了?」
他擺擺手:「顏姐,我可沒這麼說。我就是說,一塊菜地的事,沒那麼要緊。況且監控也不一定能拍清楚啥,咱們這設備老了,效果差得很。」
他一個勁兒給我灌歪理:「再說,小區住戶這麼多,小摩擦在所難免,我個人覺得該多勸勸你媽,別老盯着別人找原因。」
聊了沒幾句,我算是明白爲啥媽媽不敢吱聲了。
我懶得再跟他掰扯:「小張,這回說話我全程錄了音。你要是覺得自己沒錯,我不介意發業主羣裏,甚至網上,讓大家評評理。」

-3-
「顏姐,別……」
他話沒說完,我扭頭就走,心裏累得慌。
沒理會小張後面發來的幾條敷衍消息,我想了想,決定找一下王姐的女兒。
要是能道歉賠錢,這事我也不想鬧大。
我媽是從農村來的,心眼實,我怕事情鬧開了,她心裏更過不去。
我從業主羣裏添加了王姐的女兒陳元琳的微信,過了倆小時,申請都沒通過。
可就在我發消息後沒十分鐘,陳元琳還在業主羣裏顯擺她新買的車。
又等了一個小時,我憋不住,在羣裏艾特了陳元琳。
手機彈出羣消息提醒,「你已被移出藍山一期 3 棟業主羣。」
陳元琳都把我踢出業主羣了!
我目瞪口呆,見識到了物種的多樣性。
既然這樣,我點開小區大羣艾特陳元琳,噼裏啪啦打了一段話發了出去:
「阿姨要是癱瘓在牀快死了需要送餐上門,我幫你打 120 申請病號飯。韭菜盒子市場價五塊五一個,空心菜兩塊三一把。零頭不要了,當給護工發辛苦費,掃碼付給我。」
說完,我附上一個二維碼。
消息剛發出去,陳元琳幾乎是秒回:「幾根菜而已,至於嗎?你嘴巴放乾淨點,我媽身體好得很。」
羣裏其他業主開始七嘴八舌,十句裏有九句都在勸我大家鄰里鄰居的,何必搞得這麼難看。
我把壞了的菜園子的照片發到羣裏,說這不是幾根菜的事。
陳元琳單獨加了我,一上來就連環輸出。
「幾根菜就上綱上線,你也看到了,業主羣裏幾乎沒人站在你這邊。」
「你媽自己樂意給我家送菜,農村人天生幹活的命,你也這麼斤斤計較。」
我忍着怒氣打字:
「誰說幾根菜的事,頂樓是我買的,花園是附帶的,屬於我家合法財產。故意毀壞菜園,根據《民法典》第 1165 條,屬於侵權行爲;損失超五百塊,按《治安管理處罰法》第 49 條,可以定性爲故意毀壞財物,夠得上行政拘留。」
「聽說你兒子打算下個月考財政局的事業編,公家單位不會不受理農村人的舉報吧。」
陳元琳回了個問號:「你嚇唬誰呢?我媽根本沒碰你媽的菜園,你這是污衊。倒是你媽佔着頂樓種菜,影響小區環境,大家早看不下了。」
我沒接她的話,繼續說我的:
「明天中午之前,帶着道歉信和三千塊來我家。」
對方嗤之以鼻:「不可能!我媽怎麼可能給一個鄉下人道歉。你污衊我媽,我還想告你誹謗呢。」
我回了個行。
她這麼硬氣,還倒打一耙,我反倒沒了顧慮。
我拿起手機撥打了 110。

-4-
我媽看到後,又開始唉聲嘆氣,責怪自己給我添麻煩。
我藉口說想喫雞蛋餅,把她支出門,自己去了物業辦公室。
恰好物業的領導開完例會,我找到李經理,把手機裏王姐勒索菜的聊天記錄,菜園被毀的照片拿給他看,要求看監控。
沒等我說完,李經理開口就說,監控壞了。
他低頭翻了翻照片:「這事要真像你說的那麼嚴重,爲啥不早點跟物業反映。就送了一個月的菜,說明她自己也沒覺得有什麼。」
他笑得一臉精明:「現在都講究和諧社會,一點小事就鬧,顯得太小氣了。顏小姐你說,菜值幾個錢啊,犯得着嗎。」
「顏小姐你也知道,鄰里之間有點小摩擦難免,但這不代表就有人故意毀菜園啊。說不定是風吹的,貓撓的呢。」
「回頭我讓王經理多盯着點,菜地不會再出事的。」
如果我不是鐵了心要個說法,可能真被他糊弄過去。
他轉身剛要走,我喊了聲:「我報警了,警察馬上到。」
李經理腳步一頓,回頭看我,眼裏多了幾分警惕。
警察到了後,我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
高個警察問:「損失金額夠立案嗎?」
我拿出提前算好的清單:「一個月的菜和我媽幹活的費用,市場價 3899。」
警察搖頭說這構不成立案條件,讓我們調解。
我等的就是這句話。
「行,那麻煩物業出具一份書面證明,」我盯着王經理,「寫明幾月幾號監控損壞,無法提供錄像,壞了多久。蓋上公章,我拿去趟法院。」
王經臉色一變,這證明一開,物業就坐實了兩條罪:
監控失職,業主可以拒繳物業費。
刻意隱瞞,如果後續證明監控沒壞,就是欺詐。
但警察在場,李經理不好推脫:「可以出,得寫申請,走流程。」
「不用那麼麻煩。」我盯着他,「現在就寫,證明上寫清楚監控啥時候壞的,修沒修,警察在這兒看着,省得流程來流程去。」
李經理臉色一僵,支支吾吾:「這個……公章在總部那邊,需要時間。」
「行,李經理,您慢慢拖。」
我鬆口,轉身打開揹包,拿出事先印好的 A4 紙。

-5-
紙上寫着:
「小區監控形同虛設,物業稱監控損壞,小區處於無安保狀態。」
「監控壞了?那最近半年交的物業費是不是該減一減?」
「今天是我媽菜園被毀,明天輪到誰家東西被損毀,卻找不到罪魁禍首。」
還附上了菜園被毀的照片,和物業推脫的錄音截圖。
業主不一定站我媽,但是涉及到自己權益,就不會坐視不理。
我帶着膠水和膠帶,把紙貼滿小區公告欄、電梯門口、停車場。
人越圍越多,餘光裏,有人掏出手機拍了下來。
不出半小時,業主羣裏炸開了鍋。
「物業這算啥?監控壞了都不修,安全咋保障?」
「物業費交着,服務跟不上,早該處理了。」
我趁熱打鐵,在羣裏發消息:「大家說的沒錯,監控壞了物業不修,安全隱患誰負責。這事光靠物業解釋不清,陳元琳,業委會是不是該出面交涉?物業得說明監控啥時候壞的,修沒修,要不要扣物業費。」
羣裏瞬間附和一片:「對,業委會應該出面,扣物業費,必須扣!」
陳元琳一直裝死不吭聲,羣裏消息刷屏,她愣是沒冒泡,反而給我發來私信:
「你信不信我能讓你連產牀都躺不上?」
我沒理她,一個陌生號碼加了我微信。
對方自稱是小區老住戶,發來一句:
「業委會跟物業穿一條褲子,你不知道吧?」
我趕緊問怎麼回事。
對方說業委會和物管,勾結起來侵吞業主費用。
公共區域的廣告位明明該歸全體業主,收入每年好幾萬,全讓物業和業委會私分了。
維修基金也有貓膩,報賬虛高,實際花不了那麼多。
我盯着屏幕,心跳加快:「有證據嗎?」
對方回:「有,但手機上不方便發,怕被他們盯上。明晚八點,小區後門那家咖啡館見面,給你看東西。」
這事兒要是坐實,不僅能爲我媽討回公道,還能順手把物業和業委會這堆爛泥一塊兒掀翻。

-6-
第二天上午,我先去社區醫院開孕檢證明。
護士卻支支吾吾地說我的檔案有點問題,證明暫時開不了。
我追問,她只推說系統故障,讓我改天再來。
我託了個在醫院認識的朋友打聽,才知道陳元琳老公打了招呼,卡我的證明。
我氣得手抖,可也明白,走出第一步就會遭到她們的打擊報復。
好在公司領導體諒我,我順利請了假,去了市中心醫院。
在外面跑了一天,累得耷拉着眼睛,想到以後產檢都要跑那麼遠,心累得緊。
進門後我深呼吸一口氣,掛上笑容走進廚房,抱住我媽撒嬌問她做什麼好喫的。
她肩膀微微一顫,沒回頭,只是繼續低頭切着案板上的菜。
「肉又壞了?」我盯着垃圾桶裏那袋已經泛着腥味的排骨。
我媽聲音有點ƭŭ₎啞:「嗯,天熱,放久了。」
我伸手去拿她放在一旁的手機,她下意識想攔。
手機屏幕上顯示物業的消息:
「7 棟關懷物資配送時間調整爲中午 1:00-1:30,請家屬準時簽收,過時不候。」
小區有孕婦關懷計劃,家有孕婦的話,快遞和肉菜不用去拿,物業負責送上門樓。
物業單單更改了我們這一棟的配送時間,這棟就我一個孕婦。
而中午 1 點,正好是我媽做飯,我午睡的時間。
「這是第幾次了?」我劃了劃聊天記錄,每次都是臨近才通知我媽。
我媽放下刀嘆了口氣:「Ťũ̂⁽算了,大不了我自己去拿。就是這腿腳不利索,已經錯了好幾回。」
明顯又是陳元琳的針對,我又氣又急,轉身準備出門去找物業。
「閨女,」我媽拉住我,「你現在身子重,別爲這事動氣,媽多跑兩趟沒什麼。」
「媽!」我忍不住拔高聲音:「都欺負到這份兒上了,你還讓我算了?」
我媽擺擺手:「我們哪兒鬥得過她們?咱也不要什麼賠錢了,閨女,不追究了行不。」
看着她佝僂的背影,我攥緊拳頭。

-7-
許是見我遲遲沒說話,我媽抬起頭試探地叫了我一聲。
我走過去把她的手掰開,她的掌心全是汗。
「你還記得村支書家的樓梯嗎?」
她的手指猛地一縮。
我媽抿緊嘴,眼底閃過一絲回憶。
「我兩歲那年,村支書家蓋新房,非說我家院牆外三尺是公家的地,硬把樓梯伸到咱家屋頂上。下雨天,全村的髒水順着樓梯往咱家院子裏灌,臭得沒法待人。」
「外婆找村支書說理,他們說我們家沒兒子,要樓梯有啥用。外婆性子軟,忍了。」
我媽抬起頭,眼圈發紅:「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提它幹啥。」
「後來你拎着菜刀站在樓梯底下,說今天誰碰這樓梯,我就剁誰的手。」我盯着她的眼睛,「村支書罵你瘋婆娘,可最後還是把樓梯拆了。我才兩歲,趴在窗臺上看着,覺得我的媽媽可真厲害,有你在什麼都不怕。」
她低頭苦笑一聲:「那會兒年輕,火氣大。」
「當年你敢拎菜刀,現在咋不敢了?」我語氣堅定:「王姐比那村支書還橫嗎?孤兒寡母又咋樣,咱不怕她。」
她的眼淚突然砸下來:「閨女,那不一樣。那會兒在村裏,都是熟人,支書也不敢真把我咋樣。可王姐家有背景,咱惹不起。你還懷着孩子,萬一……」
「萬一什麼?」我冷笑,「媽,你以爲忍着就沒事了?當年外婆忍了,換來的是髒水潑院子。現在你忍,她們只會變本加厲,我也覺得累,但我不能後退,寶寶也會看不起我的。」
我媽手指攥着毛巾沒鬆開,半晌沒吭聲。
「所以,媽,咱們還要不要這個公道。」我一字一句問得清楚
我媽抬起頭,緊緊攥住我的手。
「閨女,對不起,」我媽聲音顫抖,「咱們要一個公道。」

-8-
晚上我如約到了咖啡館。
約定的時間是八點,現在已經過了二十分鐘。
手機屏幕亮起,一條新消息彈出:
「抱歉,臨時有事來不了。」
我盯着消息看了很久,直到咖啡表面的拉花徹底融化。
窗外,陳元琳的奔馳緩緩駛過,她搖下車窗,衝我露出一個譏諷的笑。
手Ŧû₅機再次震動。
「你還挺能折騰。」
緊接着又是幾條:「農村來的就是沒見過世面,以爲你那點小伎倆能翻天?真以爲會有人幫你?笑死。」
「勸你趕緊帶着你媽滾回鄉下,別在這丟人現眼。」
我攥着手機,手指發緊。
就在這時,老住戶發來信息:「別跟陳元琳硬碰硬。咖啡館別等我了,我家孩子在他老公下面做事,我不去了,抱歉。」
原本約好爆料的人突然放鴿子,陳元琳又跳出來耀武揚威,擺明了是有人通風報信。
農村出身咋了?我媽靠自己雙手種菜,沒偷沒搶,憑啥讓她受這氣。
我深吸一口氣,打開電腦,把菜園被毀的照片、物業推脫的錄音、陳元琳囂張的聊天記錄整理成一份文檔。
聯繫了幾個助農自媒體博主,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他們。
出乎意料,他們都乾脆地答應發聲。
「看不得這種欺負老實人的事,我幫你發。」
還有個博主私信:「我粉絲不多,但願意幫你喊一喊,都什麼年代了還歧視農村人。」
看着一條條回覆,我眼眶有點熱。
正在整理這些資料,接到了我媽的電話。
她聲音發顫,背景音裏夾雜着嘈雜的議論聲:「閨女,要麻煩你來一趟小區超市。」

-9-
我心一緊,趕緊放下手裏的活兒,趕到小區超市。
一進門,就看到我媽站在收銀臺旁,低着頭,手裏攥着個布袋子。
旁邊圍了一圈人,王姐站在最顯眼的地方,聲音尖得刺耳:「農村人就是愛貪小便宜,十幾塊錢都要賴。」
超市經理抱着胳膊附和:「這種事我們超市經常遇到,肯定不是頭一回了。看您年紀大,補上就算了。」
我媽的手在發抖:「我、我真的給了……」
「媽!」我擠進人羣,一把扶住她。
王姐看見我,眼睛一亮:「喲,孕婦還跑來替媽撐腰啊?可別動了胎氣賴上別人。」
我問收銀員,對方說結賬時我媽少給了二十塊錢。
可我媽明明記得給了的,她身上沒帶夠錢,只能給我打電話了。
我問收銀員是不是確定我媽少給了。
王姐搶着插話:「確定啥啊,就是想賴賬,鄉下人就這樣,摳門還愛佔便宜。」
她聲音大得整個超市都聽得見,旁邊看熱鬧的跟着竊竊私語。
我沒理她,直接看向超市老闆:「調監控。」
老闆撇嘴:「就爲二十塊錢調監控?我們沒這閒工夫。」
「行,這點小事也不用麻煩警察同志,居委會就在旁邊。」我當場撥通居委會電話,簡單說了情況。
王姐突然插嘴:「天王老子來了也得講證據,你媽小票對不上,就是沒給夠錢。」
我盯着她得意的臉,突然笑了:「你這麼肯定我媽沒給錢,該不會是你看見錢了吧。」
她的表情僵了一瞬。
沒過十分鐘,居委會的張大姐帶着兩個人趕到。ẗṻ₎
「調監控吧,」張大姐皺眉看向老闆,「總得有個說法。」
老闆沒辦法,只好不情不願地帶我們去監控室,監控畫面清晰地顯示:
我媽掏錢時,一張二十元紙幣被風扇吹落,王姐低頭看了一眼,一腳把錢踢到了貨架底下。
收銀員忙着找零,根本沒看見。
空氣突然安靜。
收銀員漲紅了臉:「阿姨對不起,我、我沒看清楚。」
我舉起手機:「王步華,老闆,該你們道歉了。」
王姐扭頭就走:「關我什麼事,瞎賴人。」
經理乾笑兩聲:「誤會,都是誤會……」
我轉頭看向張大姐:「麻煩你們做個見證。」
然後掏出手機,把監控畫面錄下來。
回到家,我把這段監控,加上菜園被毀的照片,陳元琳的聊天記錄,物業的錄音,剪成了視頻發到網上。
標題爲:「看看城裏人是怎麼文明對待農村老人的。」

-10-
視頻發出不到一天,熱度蹭蹭往上漲。
評論區全是爲我媽說話的。
「那個踢錢的大媽真惡毒,建議人肉!」
「農村老人就該被欺負?」
「有錢有勢就能隨便踩人,這社會咋了。」
貧富階層的話題一扯開,就上了幾個熱搜。
我媽捧着手機,手指小心翼翼地劃過那些支持她的評論:「原來有這麼多人幫咱們說話。」
她突然抬頭,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媽想明白了,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可還沒高興多久,晚上我刷新頁面,發現視頻沒了。
平臺彈出一條通知:「因涉及抹黑他人形象,已刪除。」
我聯繫那幾個博主,他們說賬號也被限流,發啥都沒人看見。
博主隱約透露,是陳元琳通過她哥的關係,把我的視頻硬生生給壓下去。
陳元琳還給ƭū́⁵我發了一串黃豆微笑的表情。
我攥着手機,心沉到底。
物業死拖着不寫證書,我每天跑一趟,他們死豬不怕開水燙。
我天天挺着五個月的肚子,跑二十多公里的市醫院。
每天拖着沉重的身體回家,腰痠得直不起。
我媽連下樓扔垃圾都要摸黑去,生怕撞上王步華那幫人陰陽怪氣說她。
視頻也發不出去,兩個月過去了,我的抗爭像是撞上了鐵牆,毫無進展。
與此同時,陳元琳在時不時就給我發消息:
「快看視頻,土狗翻身滾進糞坑的哈哈哈~」
我連生氣都沒有力氣,被這場仗磨得只剩殼子。

-11-
晚上,我癱在沙發上,我媽從廚房拿了把舊菜刀出來砍陽臺上的雜草。
那把刀鏽跡斑斑,我一眼認出是她當年拎着逼村支書拆樓梯的刀。
我腦子裏轟地一下,想起她站在樓梯底下的模樣,那股不服輸的勁兒,像火苗躥進我心裏。
那一夜,我振作起來,打開郵件。
一連半個月,我投訴網信辦,電話打不通就寫郵件,市裏、省裏,一級級往上遞。
視頻被刪一個我發一個,手指敲鍵盤敲到發麻,眼皮撐不住也硬撐着。
我又聯繫了更多博主,發了新視頻。
「農村人連發聲的權利都沒嗎?視頻被刪,誰怕真相?」
終於,半個月後,平臺扛不住壓力,不再刪我的視頻。
我等來了公開聲明:「因審覈失誤,已恢復內容。」
博主們推波助瀾,視頻上了同城熱搜第一:
#農村老太被誣陷小區超市監控揭真相
#後臺硬就能封口網友怒斥平臺刪視頻
#視頻揭物業黑幕被刪農村人發聲有多難
我媽盯着手機,臉上終於有了笑意。
一條匿名評論引起了我的注意:「小區超市老闆是物業經理小舅子,合同從來沒公開招標,沒經過業主投票,經營權連着五年都給他,其他老闆根本擠不進來。超市東西比外面貴兩成。」
與此同時,陳元琳在業主羣裏向我開炮:「顏冰,你可真行啊,爲了出風頭,找居委會不夠,還發視頻到處嚷嚷,搞得小區名聲臭大街。這對咱們評選優秀小區、爭取撥款有啥好處。」
幾個平時捧她臭腳的業主也跟着幫腔:
「就是,一點小事鬧這麼大。」
「現在網上都在罵我們小區素質低。」
我冷笑,截圖了匿名留言,直接甩到羣裏:
「你急了?超市老闆是物業關係戶,經營權不公開招標,物價高得離譜,賺的錢誰拿了。業主投票了嗎?你們業委會咋不吭聲,是不是也拿了錢。」
羣裏死寂了幾秒,風向突然變了。
「啥?超市是關係戶?物業搞的鬼?」
「難怪東西死貴,害我媽每天到一公里外的超市去買菜。」
「明天集體去物業討說法,業委會也脫不了干係。」
陳元琳還在垂死掙扎:「肯定是造謠,匿名小號的話哪能信。」
我嘴角勾起的,等的就是這句:「我就搞不懂了,業委會到底是代表業主還是物業,怎麼處處幫物業說話。」
這句話提醒了大家,小區裏頗有威望的鄭大哥說話了:
「我記得這週五是業委會例會吧,到時候把物業的幾個經理叫上,一起商量下如何處理。」

-12-
週五晚上七點,小區活動中心擠滿了人。
平時冷冷清清的業委會例會,今天連過道都站滿了人。
聽說鄭大哥要出面,大家都憋着勁兒想看熱鬧。
物業李經理擦了擦汗,乾笑着開場:「今天主要是討論,呃,近期業主反映的小區超市經營權問題。」
「先解釋解釋這個吧,」鄭明直接打斷,甩出一張表格,「年維修基金支出三十萬,爲什麼業主簽字欄全是代簽?」
李經理喉結滾動:「這、這是工作人員疏忽……」
陳元琳突然站起來:「鄭哥,你別被人當槍使,簽名是我們業委會代簽的。」
她意有所指地瞥向我,「某些人爲了報復私怨,煽動業主鬧事,真當大家看不出來。」
業主們竊竊私語,幾個平時巴結她的業主立刻幫腔:
「就是,超市貴點怎麼了?咱們小區都是有消費能力的人,周圍沒有別的超市,就圖個方便。」
「現在網上都在罵我們小區,房價跌了誰負責。」
「潑別人髒水前,先看看這個。」我站起身來,打開活動室的投影儀。
就在前一天晚上,我收到了一封郵件,裏面全是業委會和物業勾結的證據。
估計是之前的老住戶看風向轉了,纔敢把憋着的東西抖出來。
我熬夜整理好,拷進 U 盤,此刻就插在電腦上。
屏幕上,一條條轉賬流水清清楚楚。
物業和業委會私分廣告收入的轉賬記錄,維修基金虛報費用的發票,陳元琳簽字的協調費收據,加起來好幾十萬。
不僅如此,還有陳元琳一家長期謀取私利的證據。
業委會發起幫扶貧困山區兒童募捐,最終「受助人」是陳元琳的遠房親戚。
物業爲陳元琳老公,某局副局長,僞造「小區車輛」專用標識,讓其長期霸佔小區最佳車位,不交費。
王步華給陳元琳打電話的錄音也有,她要把老年活動中心改造成棋牌室,其他老人使用需預約。
王步華和她的朋友隨時可進去打麻將,水電費全由物業費支出。
業主們譁然, 陳元琳臉白了,強撐着喊:「你這是造假!污衊!」
可她話音剛落,幾個業主坐不住了。
八樓的老劉站起來:「陳元琳的狗腿子趙衛家,違規搭建陽光房, 物業睜隻眼閉隻眼。我就裝個護欄, 被勒令三天內拆除。」
旁邊的張姐也火了:「去年我就給業委會提了幾個建議,就把我提出了小區家長羣。害我家孩子錯過了兩次社區疫苗接種通知。」
還有個年輕小女孩氣氛地站起來:「我就說了句她的裙子老氣, 她就造謠我勾引別人的老公。」
業主們越說越激動,陳元琳一家這些年倚仗背景,排擠不站隊的業主、霸佔資源的事一件件爆出來。
李經理想打圓場:「大家冷靜,這都是誤會……」
可羣情激憤, 沒人聽他的。

-13-
業委例會後的幾天, 小區徹底變了天。
業主們的憤怒像開了閘的洪水, 壓都壓不住。
鄭大哥牽頭,聯合業主向街道紀工委提交了聯名舉報信。
第三方審計報告像炸彈般引爆了整個小區,虛構的電梯改造項目就吞掉了三十萬維修基金。
陳元琳聯合有權勢的業主想壓事,可更多業主參與進來, 幾個人根本壓不住。
李經理被停職調查,後來聽說他交代了不少內情,直接供了一羣人出來。
陳元琳一家灰溜溜地搬走了, 她把這些年吞的錢加罰百分之三十吐了出來,才免於被起訴。
據說她老公因爲這事被紀委約談, 仕途也受了影響,兒子考公無望。
業主們自發整理了幫兇名單, 好多人都搬走了,剩下的出入小區都繞着走。
業委會重新選舉, 我媽積極參與,她咧嘴笑說:「閨女, 沒想到咱也能過一把官癮。」
新來的物業經理是個退伍軍人,上任首周就帶着員工把我媽被毀的菜園翻新了一遍。
我媽立了塊木牌:「7 棟宋阿姨愛心菜園。」
誰家需要新鮮菜都可以來摘。
我給我媽開了一個社交賬號,叫「宋嬸的菜園子」簡介只有一行字,鄉下人,會種地。
沒想到第一條視頻就爆了。
「天,阿姨這土翻得比我的人生還平整。」
「這番茄看着就甜~」
「看不起農村人都不配喫菜。」
「阿姨收徒弟嗎?我能在您菜園子旁邊搭個帳篷嗎?」
我媽盯着手機,臉漲得通紅說這有啥好誇的, 不就是把種子埋土裏。
賬號有熱度以後,我偶爾也發發小區的活動, 分享業主們的故事, 一定程度上扭轉了小區的風評。
冬至那天, 物業經理來送「最佳業主」獎狀時,我媽正教幾個城裏老太太怎麼醃酸菜。
「嚐嚐?」她舀了勺金黃透亮的酸菜汁, 「老法子泡的, 比超市的酸爽。」
我嚐了一口,眯着眼說:「我媽的手藝就是好。」
我媽摸了摸我的肚子, 唸叨着將來要教寶寶種菜:
「這小傢伙得跟咱學種地, 拔草、澆水,啥都得會。農村人啊,根在這土裏,硬氣也得從這土裏長出來。」
她哼起老家的調子, 我聽着歌聲,感受着肚裏的動靜,心裏溢滿安寧。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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