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離世後,我穿回了他的十八歲。
我看着在雨幕中渾身溼透,滿身狼狽的少年。
與數年之後成熟溫柔的愛人不同,年少的他眼神陰鬱,一身戾氣。
像只傷痕累累的小狗,我想。
我將他帶回了家,承諾:
「在我這裏,你可以做任何事。」
可是後來,我無奈按住他作亂的手。
「這個不行。」
啊,我好像不小心養出了只狼崽子。
-1-
我沒有想到我會出現在這裏。
上一秒我才處理完商時序的後事,下一秒我便對上了他略顯年輕的面龐。
此時的他把自己蜷縮在小巷的角落,已經溼透的身上還隱隱滲出血跡。
我一時間愣住了,是夢嗎?
自從他離開,我夜夜失眠。
偶爾入睡,不知爲何從來也夢不到他。
「阿序?」
他警惕地看着我。
「你是誰?」
他探尋似的打量了我一眼。
着重瞅了眼我隱隱露出肌肉的胳膊。
大約是知道打不過我,他捏緊的拳頭鬆開了,只是整個人蜷縮得更厲害了。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對方就低聲說:
「你也是來討債的嗎?我沒有錢……你去找商軍。不要爲難我媽媽……」
對方這一身狼狽,大約是已經被爲難過了。
-2-
我愣了一下,在記憶中他很少提過自己的父母。
我們在一起很久之後,偶然一次他才輕描淡寫地跟我說過。
他有一個賭鬼父親和一個生病的母親。
不過往事如煙,不論是人還是事。
見我久久沒有回答。
他似乎下定了決心,悄悄挪着,趁我發着呆,準備逃跑。
不得不說,在夢裏的他,還挺聰明的。
我來不及多想現在的情況,下意識抓住了往外跑的少年。
下一刻,商時序就如同炸了毛的貓一樣,拼命掙扎。
「放開我!」
隨着他的掙扎,我的手感覺到了一絲溫熱。
「你受傷了?」
我小心避開他的傷口,皺着眉頭打量了片刻。
就算是夢,我也做不到坐視不理。
「一二三道……還很深……必須去醫院。」
少年忽然抖動起來,瘋了似的掙扎。
「放開我,你有病吧?不要你管……」
可是他的掙扎在我這裏跟毛毛雨差不多。
我小心避開了他的傷口。
捉住他的腰,往肩上一扛,一隻手扶着他。
既防止他掉下去,又防止碰到傷口。
他四肢掙扎得厲害。
我怕他的掙扎使傷口二次開裂,攬住他腰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屁股。
「聽話點。」
少年僵了一瞬間,隨即撲騰得更厲害了,我都差點沒抱住他。
「放開我……你這是綁架!錢我會還給你的,放開我……」
最後一句,甚至隱隱地帶了些哀求。
我揉了揉眉心,從認識開始。
商時序在我面前永遠穩重成熟,遇到任何事情都從容不迫。
我似乎從來沒有見過他慌亂的樣子。
可如今看見他慌不擇路。
我心中泛起了細細麻麻的疼痛。
-3-
好在這個夢中連帶着我的車都出現了。
可能是夢境的替換機制,這輛車已經變成了我年輕時候經常開的一輛。
我將他輕輕放在後座。
剛把他鬆開,他就馬上轉動車把手想要下車。
好在我早有預料,提前就把車鎖了。
少年的聲音都有些抖了,但還是強裝鎮定地威脅我:
「你知道嗎?我每天都會回家……我不回家,我家長會報警的……所以你趕緊放開我。」
我耐心地安撫:「可是你現在受傷了,阿序。你的傷口很深,必須馬上去醫院。」
他發現出不去之後,開始示弱,悄悄看了我一眼:
「我可以自己去……」
我嘆了一口氣:「如果你真的會去醫院的話,這麼大的雨,你怎麼會躲在巷子裏給自己上藥呢?」
我把暖氣調高,從車墊子底下找出一條毯子給他裹上。
「小心感冒,我不會傷害你的。」
不知道爲何,雖然我覺得這是一場夢。
但這場夢,是否太過真實了呢?
他安靜了,整個人只是沉默地顫抖,察覺到無法離開後,索性拉了拉毯子將自己裹得更加嚴實。
我隔着後視鏡看着他,將暖氣的溫度調得更高了。
-4-
我們就這樣安靜地走了一程路。
下車我開門時,他狠狠地咬住了我的虎口。
然後轉頭就往雨幕中跑。
我喫痛,但還是忍着痛把這個小孩揪回來。
還分神把外套給他裹上,分出半個身子來給他擋雨。
他絕望了,小心地哀求:
「我會還錢的……」
我轉頭看向他,那一雙眸子中帶着不安,稍長的頭髮粘在額頭處,顯得有幾分可憐。
我心軟得一塌糊塗:「我不是你的債主。」
他又不吭聲了。
我不自覺地摩挲了一下傷口,是疼的。
不是夢。
我無比驚訝我回到了過去,無比慶幸之下也有些頭疼。
剛剛認爲他是夢裏的人,所以也沒有打算去解釋自己的來歷,可現在……
如果跟他說,我是他的愛人。
估計會被小孩當作騷擾吧?
我推開他一些,耐心商量:「先去包紮好不好?」
也給我找點時間去編藉口。
商時序看了看醫院,盯着我的傷口,沉默地點了點頭。
-5-
好在我年輕時也習慣隨身裝一張卡。
雖然不是最大的限額卡,不過用來繳費,加上養他一段時間足夠了。
我剛交完費去看在醫療室包紮的商時序。
「現在的這些小孩,怎麼都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身體啊?再深一點都得縫針了。」
我看着被訓的商時序,他只是低着頭不吭聲。
我卻無端地感覺到他有幾分不知所措。
我走上前,還沒說什麼,就被劈頭蓋臉一頓訓。
「還有你們這些家長,平時也不注意多關心孩子,出了意外知道送醫院了?」
商時序想說什麼,可我順勢就認錯了。
「是,是,麻煩醫生了。」
包紮好後,我又把他領到了車上。
其間我盯得他很緊,他試了幾次也就放棄了逃跑。
「會系安全帶嗎?」
他沉默地和我對視,自暴自棄地繫好了安全帶。
「爲什麼幫我?」
他轉過頭,目光灼灼:「現在可以說了吧,你,是誰?」
-6-
我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我剛剛嘗試了一下,如果透露我來自未來,就會說不出話來。
可如果不提,想到少年懷疑的眼神……
我忽然想起前世第一次見商時序時,他是校方連連誇獎的三好學生,但是因爲家庭的原因,就算有貧困補助,他也難以生活。
記憶中倔強的商時序與面前的少年重合,我心中浮現出一個合適的理由。
「之前去一中,校長曾跟我說過你的家庭情況,你的成績很優秀,我想資助你。」
我重複上一世的話,有些緊張地看着他。
-7-
少年低頭沉默,未置一詞。
我感覺有些慌亂,我從來都是寡言少語的,可以稱得上不會說話。
如果被拒絕,我實在想不出來如何來接近他。
我想起他在我懷裏緩緩失去氣息的樣子,那種絕望感就算現在想起還是會感到窒息。
我接受不了再次和他分開。
於是我吸了一口氣,企圖加碼,我帶着點小心翼翼去說服他:
「我會幫你解決你父親的事,也會幫你母親去辦理住院,我有個認識的朋友在國外,那裏的醫療資源最先進。等你母親的情況再穩定一點,就可以送到那……可以嗎?」
我斟酌着用詞,悄悄觀察他的反應,他忽然問了我一個問題:
「你……之前去過魅色嗎?」
那是有名的 gay 吧,我之前被朋友拉着去過一次,我不清楚現在的時間點,有些猶豫地點了點頭。
商時序諷刺一笑,低聲呢喃:「我怎麼忘了,我就知道……」
我有些聽不真切:「怎麼了?」
不知爲何,我感覺剛剛因爲上藥而略卸下些防備的少年,此刻又變得冰冷起來。
他平靜地說:「好啊,我答應你。」
如此加重了語氣,我們相守數年,我自然知道他心情不好。
我不明所以,我哄人的經驗和技巧實在乏善可陳。從前如果他生氣,我去抱抱他,或者小心親親,他便會嘆一口氣,無奈道:「ŧűⁿ你啊……」
所以現在我有些手足無措,我又惹阿序生氣了嗎?爲什麼?
我努力安慰:「別生氣了……我……」
我心下絕望,自己都覺得自己安慰得荒唐。
正當我絞盡腦汁想時,商時序開口了:
「沒生氣。」
-8-
你明明還在生氣……
我默默吐槽,可看出他的排斥,我又把話嚥了回去,轉移了話題。
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我把車停在路口,轉頭問:
「回你家?」
他身體忽然一僵:「不行。」
隨後又故作鎮定地說:「去你家。」
他好像有些慌亂,繼續道:
「你不是說要資助我?難道不給我安排住處?」
還有這種好事?
我有些受寵若驚,但想到他現在的情況,還是問了一句:
「那你母親呢?」
他沉默了一下才說:
「她現在在住院,我剛回來。」
丈母孃的事,必須積極。
我連忙說:「我現在就聯繫人辦,明天大約就可以轉院了……我先帶你回去休息一下?」
他嗯了一聲,似乎一下子卸了力氣,整個人埋在陰影裏,又把自己蜷縮起來。
我看着他防備的姿勢,心中有些發愁,但也知道不能過於着急。
畢竟在少年的眼裏,這纔是我們的第一次相見。
不急於一時。
我默默安慰自己,能再遇到他,已是上天的恩賜了。
我看着過分瘦弱的少年,心裏默唸。
這次在你陰雨天的青春裏,我來爲你撐起一把傘吧。
-9-
我憑記憶找到了從前我住的一棟公寓。
和之前比起來,這棟公寓依然是很新的樣子。
心中的不真切淡了些,真的回到過去了啊。
我看了看旁邊的人,心中驟然安定。
只要人還在身邊就好了。
我看着依然有些狼狽的商時序,領着他在沙發上坐下,柔聲說:
「我先給你去取包傷口的塑料膜,一會兒包紮好了,你就去洗澡。今天有些匆忙,你先穿我的衣服。」
不知道爲什麼聽到洗澡二字,商時序整個人都僵硬了。
等到我給他包好傷口之後,我帶他去了洗浴間前,考慮到他受了傷,我還貼心地問了一句:
「如果實在不行,你可以叫我幫……」
話還沒有說完,少年便急匆匆地打斷:「不要!」
可能覺得語氣有點衝,他又補充了一句:「我……我可能還需要做點心理準備……」
「不會很久,就洗個澡的時間。」
我理解,畢竟我現在是陌生人,肯讓我如此親近已經是他的底線了。
我沒有強迫,只是貼心地補充:
「一會兒出來有些跌打損傷藥,醫生說讓洗完澡塗,你先自己塗。」
「好。」
-10-
坐在沙發上,我百般無賴。
不自覺回憶起我和商時序前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那時我是回學校做宣講,正好遇到了高三的優秀畢業生回校一起來宣講。
當時他是省高考狀元。
他的演講語言清楚,邏輯周密,並不套路化的稿子輕鬆吸引了我的視線。
好奇之下,我主動向校長詢問起了他。
誰知一向嚴格的校長卻對他讚不絕口,只是有些可惜地跟我提起了他沒有錢上大學的事。
我自認爲不是一個善心氾濫的人,只是想起在臺上意氣風發的少年。
他的未來不應該是這樣子,我想。
我決定去拉他一把。
剛開始我只是把他當作一個上進的學弟,只是默默地資助,從不在生活中有什麼交集。
我以爲我們也就止步於此了。
-11-
但商時序不一樣,自從加了我的微信,他就開始給我發些消息。
剛開始他還有些拘束,只是日常問安。
可後來熟了一些,他就嘗試開始跟我分享生活。
他似乎永遠熱情飽滿,對生活充滿熱愛,一切無趣的事物,在他的眼裏都會出現不一樣的色彩。
剛開始我漠不關心,只是禮貌性回話。
只是到後來,從小在高壓生活下長大的我,情不自禁地開始被吸引。
漸漸地,我養成Ťû⁺了工作結束後就看一眼他的消息的習慣,回消息的頻率逐漸增長。
-12-
吱呀,我的思緒被一陣開門聲打斷。
我剛想說什麼,就愣住了。
商時序只穿了一件浴袍,雖然系得很緊,但對於現在的他來說,衣服還是大了很多。
露出的肌膚上是大大小小的瘀青。
我心中泛起一陣痠痛,在我不曾參與的歲月裏,我不知道我心愛的人受過多少傷。
我輕聲問:「藥塗好了嗎?」
他死死地攥着藥膏,點了點頭。
在一起多年的習慣作祟,我接過藥膏下意識說:「讓我看看後背。」
因爲嫌麻煩,商時序很多時候都不會管後背的傷。
我總是假裝生氣,這時他就會黏黏糊糊讓我來給他塗。
慣性思維害人,如今如此說多少有些冒犯了。
我剛想要道歉,商時序就順從地褪下浴袍,只是眼神晦澀不明,確認道:
「你真的會救我媽媽嗎?」
「當然……」
下一刻,我被按在沙發上。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少年便親了過來。
「!」
-13-
我下意識推開他。
「你幹什麼?」
少年被掀翻在沙發上,半搭着的衣服鬆鬆垮垮地搭在身上,露出大片的肌膚。
他瘦得可怕,長期營養不良的肌膚過於蒼白,顯得那些傷痕格外可怖。
他閉上眼睛,如果不是胸口還在起伏,甚至讓人懷疑他是一具屍體。
這一瞬間,之前少年所有的反常都有了解釋。
我感覺喉嚨像是被堵住了,心疼得厲害。
我小心地拿起在沙發上搭着的外套,輕輕給他蓋在身上,然後飛快地轉過身。
現在這種情況下,我也說不出來什麼安撫的話,只能有些慌亂地承諾。
「你先穿好衣服,我不是想碰你,我只是想給你上藥……」
-14-
「穿好了。」
我轉過頭看着穿戴整齊的少年,鬆了一口氣。
一瞬間我倆都有些尷尬,還是對方主動打破沉默。
「不是要幫我上藥嗎?」
我慌忙地點頭,默默接過藥膏。
上完藥之後,我們兩個又相對無言了。
還是對方主動開口:「那你幫我這麼多,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我拼命回想上一世對方和我熟絡的原因。
我有些猶豫地看着少年,對方也有些緊張地看着我。
我們幾乎同時開口:
「不可以把我送人!」
「可以加個微信嗎?」
「?」
-15-
我幾乎都要被氣笑了。
沒想到年輕時候的商時序這麼能腦補,而且腦補的都是些什麼呀?
我收起藥膏,順手拍了拍他的頭。
「小說看多了吧,還送人?我不幹這違法犯罪的事。」
「行了,就是想資助你。再說,你還小呢,好好學習就行了。」
看着商時序仍然沉默的樣子,我又拍了他一下,一錘定音:
「現在去睡覺吧。」
商時序摸了摸被拍的部位,乖乖地回到臥室了,快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叫住我,眼神晦澀:
「不加微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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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加上微信後,我笨拙地學着商時序的樣子開始和他聊天。
到後來,我自以爲已經拉近了距離。
每天都喜滋滋地給他發消息。
【在嗎?】
【嗯。】
【幹什麼?】
【上課。】
【上課不能走神!】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默默回了個嗯。
我心滿意足地收起手機傻笑。
身後就有一道欠揍的聲音傳來。
「幹嘛呢……笑這麼呆?」
我看了一眼發小周安,馬上收起了笑容。
然後簡單打了個招呼,他馬上表現出受傷的樣子,哀怨道:「用人家的時候是小寶貝,現在是小渣渣……」
我瞅了他一眼:「你家那位知道你到處叫寶貝……」
我隱晦地看了一眼他的腰。
「胡說!什麼我家那位!他就是個死變態!」
他下意識站直,匆匆轉移話題:「唔,事辦好了。」
我看了眼商母轉國外治療的手續辦理,真心實意道謝。
正當我跟商時序分享這個好消息時,周安悠悠地咂嘴感慨:
「這小子真有本事,勾得你這麼幫他。」
-17-
我動作一頓,嚴肅道:
「他不是我的情人,他上高中,是我資助的學生。」
現在我好不容易能和他正常相處了,可不能再被攪和了。
至於談戀愛……
他還小,我有的是耐心,不急於這一時。
「開什麼玩笑,就他那成績?誰信啊?」
我徹底愣住了,低聲問:
「啊?他不是第一嗎?」
周安很誇張道:
「拜託,你什麼時候這麼單純了?你找人不查背景嗎?」
他把資料推給我:「他幾乎全天都在打工,天才這樣都不行……初中倒是年年第一……」
他推了推我,調侃道:「當時你在魅色就幫過他……還罵老陳喜歡未成年是禽獸,當時爲了安撫人家,還買了幾瓶酒給他分成。」
他繼續興致勃勃地調侃。
「你不是還說人家是你的Ṱṻₓ人?要『資助』人家?」
-18-
這些話如同驚雷一般。
我一下子意識到了第一次造成少年商時序誤會的原因。
我開始努力回想這件事。
這些記憶對我來說太過遙遠。
不過我本身就不喜歡去酒吧,何況是帶些特殊性質的。
所以對於那一次經歷,我還是隱隱約約有些印象。
-19-
那天晚上,我剛拿下人生中第一單生意,朋友們組局給我慶祝。
我被哄着和壓着灌了不少酒。
暈暈乎乎去廁所醒酒的時候,就聽見隔壁卡座傳來的酒瓶破裂的聲音。
我下意識一看,就看見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把一個少年按在座位上灌酒。
那個少年生得瘦削,蒼白的臉卻極爲俊秀。
他被迫仰着頭,因爲酒倒得太快,絲絲酒液從嘴角溢出,而他的腳下七零八落地散着很多酒瓶。
我認識這個人,大家都叫他老陳,他是這個圈子裏面玩得最花的,不僅男女通喫,還格外喜歡少男少女。
我和他不算熟悉,只是因爲有合作,偶爾也能見一次兩次。
「乖乖跟了我,就不用再喝了。」
我聽着他不懷好意的聲音,皺了皺眉頭。
這種事情在圈子裏並不少見,雖然我看不慣,但我也不打算插手。
我救得了他一次,但救不了他一輩子。反而我和陳總還有合作。
不值得,我在心底暗自評估,默默下定了結論。
正當我打算甩手走人時,卻又忍不住回過頭看了一眼。
「陪陳總喝酒是我的責任。」
那個少年垂下眸子,不卑不亢。
我看着他的手悄悄地在胃的位置揉搓,明明已經是強弩之末,眸子裏卻仍然充斥着倔強。
他性格似乎極爲剛烈,雖是客客氣氣地推拒,可無論如何都不鬆口。
可能是酒意上頭,也可能是年少的英雄主義作祟。
算了,老子爲啥救不了他一輩子?
我鬼使神差地攬住少年的肩膀,把他從那頭肥豬懷裏拉出來。
我隨手接過他手裏的酒瓶,輕佻道:
「讓你拿瓶酒回來,怎麼又陪別的客人呢?是我點的酒不夠多?」
我搖了搖這個酒瓶,俯下身子敲了敲陳總的杯子:
「這是我先看上的人,結果沒看住,居然跑這裏來了,這杯我敬您,陳總舍不捨得割愛?」
-20-
不是我自誇,我家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底蘊的,老陳也是浸淫商場多年的老狐狸,起碼他並不想要硬着剛。
他勉強直起了身子,皮笑肉不笑地和我碰杯,算是給了我這個面子。
「這位小兄弟和我喝得正開心,我倒是捨得割愛給溫少,只不過不知道他肯不肯?」
他若有若無地掃了一眼這個少年,威脅的意味很明顯,也是在警告我不要多管閒事。
我看着少年默不作聲的樣子,心裏涼了半截。
不會真的是我逞英雄了吧?
好在少年馬上抬起頭,堅定地說:「當然願意。」
他似乎做了什麼決定,小心地扯住我的衣袖:「我和你走……陪你喝酒。」
把他帶出包廂後,我的頭越來越暈。
那個老畜生給這個小少年準備的都是烈酒,我自己多喝的那一口,在本就醉酒的情況下,簡直是火上澆油。
我下意識地把整個人都靠在這個少年身上,雖然他整個人很瘦弱,但卻出乎意料地有力量。
雖然我靠住他時他整個人顯得很僵硬,但是仍然配合地攬住我,防止我摔倒。
「找個地方讓我歇歇。」
我頭疼欲裂地擠出這一句話後,少年乖乖地把我扶到了一間小屋裏。
看起來這是他的地盤,他急急忙忙給我倒了一杯水,喂到我嘴邊醒酒。
我咂咂嘴,品出點甜味,下意識想要去追逐這一絲味道。
我遵循本能抓住了他的手,湊近嘴去喝,可能是頭暈得厲害,我有意無意地碰到了他的手。
「放蜂蜜了嗎?」
-21-
他像是被燙到似的縮了回來,小聲說:
「嗯……謝謝你。」
我看到他避之不及的態度,感到挺有意思的,故意逗他:
「剛剛幫了你,我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你打算怎麼回報我?」
這可不是胡說,從老陳手底下搶人就得做好被咬一口肉的準備。
他沉默了一會兒,低下頭:「我不知道……你也想要……」
他的膚色潔白,可能是喝多了酒,眼角泛紅。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我的手,放在他身上:「這個嗎?」
我下意識地嚥了咽口水,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被他的目光紮了一下。
他漂亮的眸子裏滿是空洞,整個人寫滿了絕望。
我收起了逗弄人的心思,連忙打斷:
「好了好了,你纔多大,我能幹什麼?」
我勉強從我昏沉的腦袋中想起了他悲慘的處境,害怕他再被糾纏,隨手從兜裏拿出一張卡塞到他手裏。
「爺不缺小孩,就當我資助你的,好好唸書,以後不要在這裏工作了。」
-22-
我又想起了上一世,我們之間似乎沒有正式的表白。
剛開始的時候,他也只是分享日常。
但是我似乎從他細節滿滿的日常,琢磨出了他對我的感情。
在察覺到我對他動心之後,我開始主動出擊。
主動約他去喫飯,帶他去旅遊,然後有意無意地將他介紹給我周圍的所有人。
我記得我們定情的時候是我載他去郊區度假村的時候。
那天的天氣出其不意,下午出發的時候晴空萬里,到了晚上就下起傾盆暴雨。
我們被迫在車裏頭待着躲雨,周圍靜得只有雨聲。
夏日的夜晚也有些涼,我看他打了個噴嚏,無私地把我的外套給他蓋上時,我們的距離突然拉得很近。
呼吸交纏間,不知道是誰先親了上去。
我們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親吻,隨後我感覺到我被輕輕地放在座位上。
我有些意亂情迷地摁住他的手:「幹什麼?」
在黑暗中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聽見他嘆了一口氣:「這麼久了……你不想要嗎?」
那天我們擁抱了很久。
那天我以爲這是我們的定情,卻沒有想到他以爲是交易。
-23-
出車禍的那天,我們打算一起去小島上度假。
雖然不能正式結婚,但是我也想給他一個求婚儀式。給我們的感情一個完美的結局。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到了我有話和你說。」
他突然僵住了,沉默了一會兒,他點頭:「我也有話和你說。」
他會和我說什麼?
每次在爆炸聲和轟鳴聲的噩夢中醒來,我耳朵裏似乎總會傳來他最後的輕語。
這句話成了我的夢魘。
可是現在,我想起了當時已經事業有成的他,這句話好像逐漸清晰明瞭。
我從一個噩夢到了另一個噩夢。
我的愛人好像不愛我。
那些我以爲相愛的時光,似乎是他的恥辱。
我用手捂住臉,低頭喃喃:「騙子。」
-24-
我像一個遊魂一樣在街上晃悠了許久,不知不覺走到了商時序的校門口。
此時正是放學的時候,我很快從人羣中認出了商時序。
最近我總是盯着他喫飯,補充好營養ţũₓ的他臉色紅潤了許多,加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整個人躥高了一截。
他本來就生得俊秀,自然周圍有很多人喜歡。
我不止一次撞見過有小姑娘跟他表白。
他和旁邊的少年聊着天,沒有看見我。
「哎,你哥今天來接你嗎?」
我聽見那個少年問道。
他似乎勾起一個淺淡的笑,周圍環境嘈雜。
他的聲音ŧṻ⁴有些模糊:「不是哥。」
那個少年恍然大悟,戳了戳他的胳膊:「那是不是你喜歡的人?」
我和他一起屏住呼吸等待,商時序別過頭開口。
他冷冷地笑了一下,似乎有些黯然:
「我纔不會有那種骯髒的感情。」
-25-
我落荒而逃,徘徊許久後。
我略微有些忐忑地站在門前,一時不知道怎麼面對商時序。
猶豫許久正準備敲門,門突然開了。
我想跟他攤牌,甚至我都想好了如何撕破臉去質問他。
可看見少年解着圍裙,輕輕地笑了一下。
「今天忙嗎?」
通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我們熟稔了不少。
一般如果我不忙的話,我會準備好飯菜。
如果我有事,他也會自己回來做好飯等我。
不知爲何,從前這樣的親近我只覺幸福。
如今卻只覺苦澀。
一瞬間我想說的話都哽在了喉嚨裏,只勉強地擠出了一句話。
「喫飯。」
商時序有些疑惑地打量着我,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問道:
「出事了嗎?」
我看着他關心的眉眼,心中一片酸澀。
起碼現在對方願意配合自己。
我閉了閉眼,壓下了心中的疼。
我一如既往地微笑着,關心道:
「沒有啊。在學校和朋友們相處得怎麼樣?」
那就做個爲他指路的長輩吧,直到他不需要我。
-26-
商時序好像鬆了一口氣,開始跟我分享學校的趣聞。
後來他似乎漫不經心地提起有人早戀。
一個男生喜歡上一個畢業了的學姐,趁她回校偷偷溜進廣播室表白。
我心不在焉,勉強問:「然後呢?」
他似乎隨口一提:
「可學姐只把他當弟弟,拒絕了。」
他盯着我,問道:「你覺得呢?」
我一時有些迷茫,我覺得什麼?
我忽然想起今天在學校看到他與旁人的親密無間。
我心一冷,脫口而出:
「我覺得這麼大的年紀應該先想着學習,戀愛不着急。」
我安慰着自己,這不是阻礙他,現在也不是早戀的時候。
尋常長輩也會阻止的,而且自己在他心中的印象已經這麼差了,也沒什麼可怕的了。
他似乎噎了一下,有些賭氣地放下碗。
「我飽了,去洗碗了。」
我心中酸澀,就這麼迫不及待嗎?
隨後少年不經意地拿出成績單。
「咳……成績出來了。」
我看着第一的名次,終於露出了今天晚上第一抹笑容。
「真的很厲害。」
我不知道從周安調查出的倒數第一到如今的第一名,他付出了多少。
但我早就知道他是這樣一個人,只要給他一個機會,他必將璀璨奪目。
即使他成長的代價是離開我,我也由衷地感到高興。
-27-
「那我可不可以要獎勵?」
我看着眼神中略有些緊張的少年,難得地從這個早熟的商時序身上看到了幾分孩子氣。
「當然,你想要什麼?」
「什麼都可以?」
「當然。」我縱容地說。
可是他沒有回答我,只是眼神有些躲閃。
「那,那等我高考完過生日的時候再說吧,一次討一個大的。」
當然,不管他說什麼,我都會同意的。
我甚至在猜想,這是一個什麼樣的禮物?
我想到了車禍前他的未盡之言,自虐般想。
是不是我的徹底離開?
-28-
就這樣安靜地過了一年。
我儘量壓制着不該有的想法,盡職盡責地充當一個長輩的角色。
只是商時序在他母親出國後,越發依賴我。
甚至變得有些黏人。
甚至有的時候我都分不清楚他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他高考考得很好,和上一世一樣,也是狀元。
只不過可能是這輩子的學習環境更好一點,他的分數還高出幾分。
像所有家長一樣,我的心終於在高考結束那一剎那放鬆了下來。
我愛不釋手地看着成績單。
甚至推開往我身上黏糊的商時序,繼續興奮地拍照,留下委委屈屈在一邊的商時序默默看我。
-29-
可能是因爲對他的心疼,我情不自禁地對少年的他更好一些。
既然未來一定會分開,那不如把過去的愛和未來的愛一次性都給他。
這樣的結果是……
我似乎,把商時序寵壞了?
「哥哥……你兇我。你喜歡我,還是成績單?」
我默默推了一下黏在我懷裏的人。
「成績。走開。不許抱我……」
懷裏的人馬上抬頭,泫然欲泣。
我揉了揉頭,拒絕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我知道這可能只是少年對於長輩的依賴作祟,或者只是對「金主」的討好。
可我自私卑劣地隱藏着自己的心思,心虛地享受着這個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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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的獎勵,記得嗎?」
我僵硬了一瞬間,隨即勉強笑了笑。
「嗯。」
「我的生日,哥哥不要忘……」
「不會。」
我沒有忘記關於你的每一件事,只是你可能不需要我了。
我有些心酸地抱着懷裏的人。
我想起我曾私下詢問過那個和商時序關係好的男孩。
有意無意詢問關於他喜歡的人。
那個男孩心思單純,經不住問,幾下便全抖漏出來。
「哦哦,商哥有個喜歡了三年的人呢!從高一開始,高一下半學期他就偷偷學了,可努力了。他還說要表白呢,就在高考後……他還說對方喜歡成熟……」
「哥,你知道……哥,你怎麼了?」
我想說我沒事,但只能沉默地轉身離開。
第一次,我失態了。
噢,天空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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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貴客。不在家陪你的小朋友,怎麼來這了?」
周安調侃着我,給我倒了杯酒。
「臉這麼臭,被甩了?」
看着我黑下來的臉色,他一臉正經:
「知道你會被甩,那小孩又乖又帥,年紀又小,就喜歡個新鮮感……」
我懶得理他,這兩年我們規規矩矩,沒有越過雷區半步。
沒有開始,又何談分手?
只是我想起來最近對方經常有意無意地試探我,問我關於他感情的建議。
我猛然喝了一口酒。
要不是你上輩子爲救我死了一次。
就衝你騙我感情,老子非把你關起來……
我心中鬱悶,越喝越多。
周安來拉我,我還一把甩開。
「我還能喝……」
「我的小祖宗,你不能喝了。」
我下意識去搶酒杯,差點栽倒,幸虧周安眼疾手快拉了我一把。
我幾乎倒在他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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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肆!」
迷迷糊糊間,我聽到有人喊我,我似乎看到了商時序的身影。
他的臉色很臭,ṭũₕ用力把我從周安懷裏拽出,害怕我受傷,小心環着我的腰把我摟起來。
他比初見時高了很多,比我高出整整一個頭,我暈暈乎乎被他抱了出去。
他藉着暑假考了駕照,此刻他小心地把我放在車裏。
我藉着酒意抓着他不放,用力把我埋在他懷裏。
「我是誰?」
我感覺下巴被抬了起來,我被迫和他對視。
「阿序?」
他似乎高興了,又說:「你喜歡剛纔那人嗎?」
我費力想起來他指的是周安,立馬搖頭。
對方很欣喜,他輕輕將頭埋在我的頸側。
「那你喜歡……」
「我有愛人了,我怎麼會喜歡他?」
抱着我的人僵硬了,我卻自顧自地說:
「我好想你,真的,你一點也不喜歡我嗎?」
我的腦海裏一會兒是商時序車禍時被我緊緊抱在懷裏的場景。一會兒又是年輕的他說着他不會有這種骯髒的感情。
「我喜歡了你好久,你騙我,你如果走……我就把你關起來……」
良久,身上的人顫抖着問:
「你的愛人是誰?」
「你啊。」
我看着熟悉的眉眼,情不自禁地想要觸碰他,他眼神閃爍着躲開。
我被這個簡單動作激怒了,順手抓住他的領子往下拉,劃拉了一下他的下巴。
「怎麼,嫌髒嗎?」
他愣住了,半晌才道:
「你聽到了?我不是……」
我將他摁在車座上,捂住他的嘴,故作不在意道:
「不用解釋,說得對。」
我強忍着心痛,輕笑道:「所以……繼續演下去吧……」
我把他困在車座的方寸之間,恍惚間想起了我們第一次的那個雨夜。
熟悉的車座,熟悉的眉眼。
我迷迷糊糊地吻上去,調笑道:
「怎麼?這次不獻身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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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頭痛欲絕地醒來,就看見牀邊幽幽坐着個人。
商時序臉色不好,黑眼圈極重。
好像一夜未睡。
我不贊同地訓斥:「不可以熬夜,這樣對身體不好!」
他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哥哥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我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但還來不及說話。少年就鑽入我的懷中,訥訥道:
「可是我改不了……我真的好喜歡……」
不就熬個夜嗎?
我耐心安慰他,好聲好氣地講道理,又輕輕拍拍懷裏的人:「改不了就不改了,但得節制,好嗎?」
他嗯了一聲,眼神晦澀:「會節制的。」
隨即他馬上又道:
「明天是我生日,哥哥可以陪我一起等零點嗎?」
我當然不會拒絕,含笑道:「當然。」
也許我們馬上要分道揚鑣,但我仍然願意見證你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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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我親自下廚做了很多的菜。
在把菜端上桌子後,商時序突然提了一句。
「哥哥,今天晚上喝酒吧。」
我的酒量一向不好,昨天偶爾失態纔會有些喝醉。
我不想在他面前出醜,又不想掃他的興。
所以有一些猶豫地答應:
「就喝一點點。」
商時序給我倒了滿滿的一杯酒,我們兩個一邊喫着飯,一邊聊着天。
時間逐漸推移,指針馬上就要指到 12 點。
商時序滿臉笑容地給我遞過來一杯牛奶。
我確實有些頭痛,毫不設防地喝了下去。
零點的鐘聲響起,我感覺頭越來越暈。
失去意識之前,我被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哥哥,你答應我的禮物,該兌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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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一陣窒息感中醒來的。
我剛睜開眼就感覺有人在壓着我親吻。
對方似乎毫無技巧,但卻又樂此不疲。
我下意識地想要推開對方,兩隻手卻被反剪着壓到頭上。
終於我看清楚了身上的人,隨即僵住了。
這在我身上作威作福的人可不是我養大的小孩嗎?
下一刻,我馬上推開他:「不需要這樣。」
身上的人動作不停:「爲什麼,因爲我不像他了嗎?這不是哥哥想要的嗎?」
他這是什麼意思?拿身體做交易嗎?那我算什麼?
我頓覺難堪,口不擇言。
「碰一個你覺得髒的人,你不覺得噁心嗎?」
噁心似乎深深地刺痛了他,他將頭埋在了我的肩膀處。
下一刻,肩膀上傳來溼潤的感覺。
他哭了。
他用勁把我抱進懷裏,有Ṫŭ̀ₙ些病態地重複着。
「是我的……我知道這樣是不對的,我知道我不應該貪得無厭。」
他的肩膀在抖着:「可是我愛你,我控制不住……我知道你只是你把我當玩物,把我當替身……但都不重要……」
明明現在在我身上作威作福的是他,可是他卻跟個委屈的大狗狗一樣,一邊親我,一邊眼淚嘩啦啦地流。
我都要被氣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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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嘆了一口氣,半使勁地把他推開。
「阿序,我們先談談。」
我現在腦子一團糨糊,他不是認爲我們只是金錢交易,很反感我嗎?
那爲什麼要親我?
現在我再傻也不至於不知道自己是被下藥了。
如果喜歡我的話,爲什麼要大費周章搞這些。
難道他這一世就喜歡這種 play 嗎?
少年慢吞吞地退開一步,默默地低下了頭。
「哥哥覺得我噁心吧?你對我那麼好,而我卻是個白眼狼……」
他諷刺一笑,眼裏是止不住的悲傷:「所以哥哥要拋棄我了嗎?」
他又小聲地說:「他要回來了,你馬上就要走了……我沒有想傷害你,我只是……」
明明是你對我做了過分的事情,怎麼反倒是你哭唧唧的呢?
我知道他不想傷害我,上的藥本來效果就不是很強,他又因爲心疼我,害怕有副作用,減輕了量。
不然不至於搞了一個小時都沒把我迷暈。
我好像一個窮途末路的賭徒,忽然被大獎砸中。
我心跳如雷,一瞬間想要確認很多事情,但最終只是平靜地問了一句話:
「你喜歡我?」
他自暴自棄地點了點頭。
「你不是覺得我骯髒嗎?」
「不是說你。」他垂下眸子,「是我,我明明知道不應該……可我還是忍不住產生了交易外的情感。」
我不自覺地捏住牀單,故作鎮靜。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第一次見面。」
這下我是真的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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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已經喝出了胃出血,是你幫了我。」
他抬起眼來看着我,有些自嘲地笑道。
「我知道你估計也是把我當玩物,但是你幫我解決了陳總的問題,你拉了我一把。」
他自顧自地說下去:
「每一次,好像每一次在我被逼得活不下去的時候,都是你拯救了我。」
我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原因,少年就控制不住地鑽到我懷裏。
「哥哥,你別不要我。不管是玩物,替身……我都願意的,只要你不要丟下我……我會學着主動,或者呈現任何你喜歡的樣子。」
這下我是真的震驚了,什麼替身不替身的?
我兩輩子只喜歡過他一個呀。
現在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我用力把他拉開,對上他絕望的雙眸:
「你從高一喜歡的人是誰?」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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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如何描述這種感受,比失而復得更讓人感到心裏綿軟。
不過眼下更重要的是……
看着眼前傷心欲絕的商時序,我認真地說:
「我沒有把你當替身,從來沒有,也不是玩物。」
看着少年明顯不信的樣子,我無奈地捏了捏他的臉頰。
我大概已經猜出了應該是我酒後把前世今生給弄混了,只不過現在所有蒼白的解釋都不如實際的行動。
「對,你錯了,確實應該教教你……」
他閉上眼睛,像是等待被宣判死刑的犯人。
我爲我們兩個之間彼此兜兜轉轉的誤會感到可笑。
下一刻,我主動環住他的脖子。
我剛主動親上,對方就緊緊地把我摟在懷裏。
反客爲主。
呼吸糾纏,彼此密不可分。
分開之後,我埋在他的脖頸旁喘息。
摸了摸泛疼的嘴角,有些抱怨地說:
「吻技這麼差,怎麼教也只會用蠻力。」
他乖乖巧巧地承認錯誤,死皮賴臉地窩在我的懷裏,讓我陪他繼續去精進技術。
但我知道他心裏仍然有一根刺。
於是我摸了摸懷裏毛茸茸的頭,溫聲道: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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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一個無趣的人遇到了一個很優秀的學生。」
「剛開始的時候,他只是把學生當後輩。後來學生的善良堅忍熱情打動了他。」
「他們在一起了。他認爲他們是最恩愛的情侶。」
「可天有不測風雲,當他們在五Ŧű̂⁵週年的時候,他打算帶學生去小島上求婚,但他們出了車禍,學生死死地護着他,所以他只受了些皮外傷,而學生卻重傷而亡。」
我終於問出了在我心中困擾了兩輩子的陰霾:
「他離開的時候,到底要說什麼呢?」
懷裏的商時序一直安靜地聆聽着,最後才默默地補充道。
「我愛你。」
他認真地看着我說:「一定是我愛你。無論他到底想說什麼,但是當他選擇付出生命去保護那個人的時候, 他最後想說的一定是這一句話。」
這一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劈開了我心中的陰霾。
我想起了我無數個自責和悲傷的夜晚。
我甚至無比地痛恨自己, 爲什麼要在那場災難中活下來?
我輕輕地笑了笑, 親了親他的額頭。
「還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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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時序點點頭:「當然,故事還沒有結局嗎?」
我輕聲說:
「當然沒有, 可能是他們的愛感動了上天。最後在另一個時空……」
「他們又相遇了。」
商時序默默地抱緊了我:「那真是……太好了。」
我問他:「你不覺得這個故事很假嗎?哪兒來的穿越時空啊?」
商時序卻搖頭:「不, 我相信。」
他認真地撫摸着我的臉說:
「哥哥,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只是覺得我喜歡你。但我不知道我們的未來將何去何從。」
「可不知道爲什麼, 第二次你帶我上藥的時候……」
「我卻覺得,甚至是確信,我們會相愛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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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很辛苦吧?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我對你不好……後來我又讓你誤會,傷心了。」
說着說着,我們又忍不住擁吻在一起。
喘息之間, 他詢問着我。
「不辛苦。」
我沒有騙人, 即使是在他最不相信我的時候。
他也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一句重話。
好像他的潛意識一直在告訴我。
他很愛我。
情到濃時, 他將毛茸茸的腦袋埋進我的頸窩。
「哥哥, 我成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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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我有些頭痛地推開了他,有些無奈。
「現在不行。」
「爲什麼?」
小狗黏黏糊糊地貼上來,讓人忍不住心軟。
我怕我還會再心軟,馬上跟他提了正事。
「伯母今天從國外回來,不去見見嗎?」
商時序母親的病在國外並不算是絕症,上輩子估計也是因爲沒錢治療而拖延至死。
這一世有了最好的醫療條件, 沒有幾年便恢復如初了。
看得出來商時序很高興。
他牽着我的手期待地問:「那哥哥會陪我去嗎?」
我知道他想要聽什麼,無奈地點點頭:
「當然啊,我要去看丈母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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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和商時序的母親見過一面,她是一個聰明的女人。
她知道不可能會有人平白無故地對他們母子這麼好。
她也知道自己孩子過於出衆的相貌, 所以當時在療養院鬧得很兇,也不肯離開。
甚至拒絕治療,直到商時序過去認真地安撫了一次。
對方鬆口之餘,一定要見我一面。
我當時很緊張,專程打扮了很久,顯得很正直。我結結巴巴地向她承諾着, 我會照顧好他的孩子,然後又絞盡腦汁地描述我會如何去保護他。
「你喜歡他嗎?」
我當時心中一顫,但是沒有選擇騙她。
「我愛他。」
那個溫柔又倔強的女人沉默地看了我許久, 突然微笑了起來。
「那很好,很好。我只要他幸福就好。」
她認真地說:
「我走了之後,你們要好好的。我相信你能照顧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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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見面, 她就是我正兒八經的丈母孃了。
我依舊十分緊張, 準備的禮物單看了幾次。
商時序卻在一邊樂呵呵, 氣得我把他揍了一頓。
現在的我力氣對於他來說跟毛毛雨一樣。
他兩下就把我摟進懷裏順毛。
「不要緊張, 5 年前我就跟我媽媽說了, 我喜歡你,我愛你,我非你不可。」
雖然當時可能確實有點誇大的成分,但是兩情相悅確實有效地安撫了他母親的內心。
我還正想着怎麼解釋,我照顧人家孩子卻把人拐到牀上這件事兒。
卻沒有想到他早就跟他媽媽坦白了。
我心中又氣又暖。
「那你不早說?」
他死皮賴臉地親着我:「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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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微風正好,驕陽明媚。
拉着他的手走在去醫院的路上, 我看着一如既往充滿愛意的商時序,默默地攥緊了他的手,輕聲說:
「我愛你。」
這次我們一定會幸福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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