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歲那年,我跟三叔進山打獵。
三叔一路上低着頭說累。
這時才發現他脖子上騎着一個女鬼,正嗚嗚哭。
我連忙朝女鬼開槍,三叔身上卻掉下一隻血淋淋的猴。
三叔一看嚇壞了:
「你打死的是報喪猴,今後家裏要白事不斷,親人死絕!」
-1-
三叔說,進山打獵最忌諱的就是撞見報喪猴。
這東西邪的很。
瞅一眼都要喪氣三年,家裏白事不斷,更別提打死它了。
我這才覺得害怕,連忙問咋辦?
三叔想起老一輩獵人傳下來的破解法子。
先把當天打來的獵物都獻給報喪猴當祭品。
再生起一堆火,把鞋脫了丟進去燒了。
這樣一來,喪氣就不能跟着自己回去了。
然後領着我下山。
走時提醒說:
「記住,見過報喪猴的事千萬不能跟任何人說。」
「要不然第一個死的人就是你自己!」
我大氣都不敢出,連忙點點頭,緊跟着三叔下山。
山上本來就有霧氣,這時候更大。
三叔走在前面,身影在濃霧中若隱若現,走着走着不見了。
我快走兩步去追,就聽到三叔在後面喊:
「英子你慢點,等等三叔。」
我正要回頭,一隻手突然從前面扯住我領子。
我一看,竟然是三叔。
他臉色陰沉看着我身後的人影:
「那東西還在騙人,趕緊走,別回頭!」
-2-
到家已是後半夜。
我娘問我幹啥去了?
我說跟三叔進山打獵。
我娘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三叔今天本來要帶你去鎮上趕集,見你不在,就自己去了。」
「咋還能帶你去打獵?」
「你個賤妮子跟誰扯淡呢?」
這一巴掌直接把我幹懵了,腦子裏全是問號。
那今天帶我進山的人是誰?
我娘一看我光着腳,又問鞋哪去了?
我連忙編瞎話,說在山裏給狼攆了,鞋跑丟了。
我娘抄起笤帚疙瘩,對着我屁股劈里啪啦一頓削。
我爹和我弟在炕上躺着跟死人一樣,睡得正香,絲毫不受影響。
-3-
挨完揍我回小屋躺下,渾身痠疼。
家裏的黃狗旺財不知爲啥一直在叫。
這時才感覺腳底板涼颼颼的,湊近一看,上面全是泡。
回憶起白天的事,越想越後怕。
就打算明天就去鎮上看看三叔。
他是村裏最厲害的獵手,見多識廣,肯定知道咋回事。
第二天一早,我被院子裏的拍門聲吵醒了。
砰!砰!砰!砰!
砰!砰ẗű̂⁹!砰!砰!
聲音很重,很急。
我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村裏講究神三鬼四。
一般拍門都是三下,連拍四下,那是報喪。
我連忙起身出去。
我娘聽見聲音也起來了,慌忙去開門。
站在門口的是虎子哥。
虎子哥滿頭是汗,扶着門框半天說不出話來,嘴裏只是說:
「三……三……」
我連忙問:
「是不是三叔……」
虎子搖搖頭:
「三叔沒事。」
「是三嬸沒了。」
我娘一聽,立刻睜大了眼:
「咋能呢?因爲啥?」
虎子臉上閃現過一絲驚恐的神情:
「三嬸跟三叔趕集回來的時候……」
「也是邪門了,總之你們先去祠堂,到時候就知道了。」
然後又看着我說:
「三叔還專門囑咐,讓英子過來幫忙。」
我本來還計劃今天去看三叔,可一聽這個,反而有些不安。
虎子哥說完,又去其他親戚家裏報喪去了。
我爹這時候也起來了,就準備去祠堂幫忙。
弟弟寶根高興的跟過年一樣,滿院子跳着喊喫席喫席。
我想起報喪猴的事,一把拉住他們:
「不能去!」
我爹孃看我不對勁,就問:
「爲啥?出這麼大的事咱能不去?」
我一時也找不到啥理由,就想起村裏老人說過的話:
「三嬸沒的突然,還不知道咋回事呢,萬一是橫死呢?」
「寶根還小,別衝撞了,我在家看着他吧!」
我娘覺得有理,叮囑我在家好好看着寶根,跟țű₋我爹先去了。
我看着爹孃出去了,心裏有股說不清的感覺,慌慌的。
這時後背一涼,突然汗毛直豎,整個人都僵住了。
這感覺很熟悉。
就像是進山打獵時被狼從後面盯上了。
我大氣都不敢喘,慢慢轉過身看。
頓時頭皮發麻。
寶根正死死盯着我看。
那眼神十分陌生,臉上的肉也一抽一抽的。
「賤貨,讓你去幫忙你爲啥不去!」
-4-
我呆住了。
寶根今年才五歲,雖說平日裏給我爹孃慣的不成樣子。
可從來也沒這麼說過話。
而且這也不是他平日裏說話的嗓音……
倒像是另一個人的!
寶根喊完,突然一屁股坐地上,哇哇哭了。
捶着地喊:
「俺要喫席!」
「俺要喫席!」
我看他哭的臉色發白,連忙蹲下說:
「寶根不哭,咱騎大馬。」
寶根平日裏最喜歡的就是騎大馬。
果然,他馬上不哭了。
直接撲到我後背上一聳一聳,嘴裏喊:
「衝啊!」
「衝啊!」
我就揹着他在院子裏轉悠。
寶根的動作越來越大,嗓門越來越尖:
「衝啊!」
「殺!」
「英子,給我殺!」
「殺光他們!」
這聲音簡直要把我耳膜震破,聽的我心裏一陣陣惡寒。
喊着喊着,寶根猛地向上一躍,騎到了我脖子上。
我突然一沉,整個人都被壓下去,腰都要斷了。
心裏突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懼,正要回頭看。
寶根突然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
嗚嗚哭了起來。
而且……
我感覺自己的耳邊、額頭旁邊似乎垂下來一些長髮。
驚慌中我猛地一掙。
寶根一個狗啃屎摔在地上。
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哭着喊:
「好你英子,你等着!」
「一會我就告訴俺爹俺娘,到時候打死你!」
「他們早就不想要你了!」
我連忙就哄。
可寶根從沒在我手上喫過這虧,嚎個沒完。
還說要喫糖葫蘆。
我只好拿出自己賣野兔賺的一點錢,領着他出去了。
一出門,在街上遇見一個推自行車的貨郎。
我要了一根糖葫蘆給寶根。
交錢的時候,貨郎上下打量着我,皺眉說:
「你臉色不對,家裏出白事了吧?」
-5-
我心裏咯噔一聲。
可又想,這種貨郎平時走街串巷,沒準是聽說了我家的事。
就說:
「是,俺家三叔今天沒了。」
貨郎搖搖頭,盯着我看:
「沒那麼簡單,你家的白事恐怕不止一件。」
我心想這可別是個騙子,就警惕地看着他。
貨郎笑了笑:
「放心,我不是騙子。」
「我們貨郎走街串巷的,多少懂點這個。」
「你臉上喪氣有點重,恐怕要遇到點事。「
然後看着我的眼睛說:
「記住了,這幾天甭管別人跟你說啥,你也別輕易相信。」
然後送了我一塊糖。
我心裏頓時一熱。
長這麼大,爹孃還從來沒給我喫過糖。
我連忙謝過,剛準備喫,寶根一把搶了過來:
「我的東西你還想喫!」
說完轉身就跑了。
我看他跑的飛快,怕磕了碰了,回頭我娘揍我。
就在後面追。
他一看我追,嘎嘎笑着跑的更快。
往常我在山裏都能追兔子,可沒想到寶根今天竟然能跑這麼快。
我咬着牙追上去,恨不得抓住他削一頓。
等一把扯住寶根後,突然一愣。
眼前擺着一個黑棺材。
周圍好多大人,正忙着佈置供品。
我剛纔只顧着追弟弟,怎麼不知不覺跑到祠堂裏來了?
寶根一把甩開我,貓着腰躲到了三嬸的棺材後面,又露出半邊臉衝我笑:
「不想來,還是得來吧?」
那臉慘白慘白的。
-6-
祠堂裏雖然有不少大人在忙活,熱熱鬧鬧的。
可我還是被寶根的樣子嚇到了,往後一退,撞到了人。
一轉身,三叔正站在我身後看着我。
依然是之前我熟悉的樣子。
看着三叔,我頓時有一種安全的感覺。
連忙說:
「三叔,三嬸她……」
我本來想說點安慰的話,可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三叔似乎看出來了,長長嘆了一口氣:
「行,來了就好,去看你三嬸最後一面吧。」
三嬸的棺材是黑的,還能聞到一股油漆的味道。
看這顏色我就感覺心裏不妙。
因爲村裏人都說,只有橫死的人才用黑棺材。
我小心地走過去,伸着脖子往裏看。
嘎嘣一聲——
三嬸猛地從裏面坐了起來。
張着黑洞洞的嘴,一雙血紅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我。
兩手向前張着,似乎要往前抓住什麼。
我嚇得哇地一聲。
管事的六爺一看,連忙叫人七手八腳按住三嬸,又招呼其他人過來:
「夾板鬆了,再拿草繩多捆兩圈。」
這時我才發現,三嬸的身體就像蝦米,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壓彎了。
因爲沒法平躺進棺材裏,所以六爺拿木板綁在三嬸後背壓平。
剛纔草繩沒綁牢,所以又彈了起來。
六爺兩手按着三嬸的肩膀,輕聲說:
「老三媳婦,你忍一忍。」
嘎嘣一聲,六爺硬生生把三嬸按平,其他人連忙拿草繩捆好,總算平躺進棺材裏了。
看着這些忙碌的大人,我心裏更疑惑了。
這麼嚇人的事,你們都不怕嗎?
我又看了一眼三叔,小心地問:
「三嬸……這是咋了?」
三叔嘆口氣說:
「從鎮上回來的時候,你三嬸路過肉鋪,非要買半扇豬帶回去喫。」
「買好後往背上一扛,突然就給壓成這樣了……」
我難以置信看着三叔,心想這咋可能?
三叔想了想,又是嘆氣。
「都是命啊……」
-7-
因爲三嬸是橫死,所以半夜就要出殯。
我爹帶着幾個人抬着棺材出去了,我娘也要幫忙。
我就帶着寶根先回去。
這晚我沒回自己的小破屋,就陪着寶根在大炕上睡。
半夜感覺胸口像是壓了塊石頭,有些喘不過氣。
唰——
蓋在身上的被子突然給扯下去了。
我以爲寶根在鬧,就迷迷糊糊抓着被角往上扯。
剛蓋上,又被扯下去。
「嘿嘿嘿……「
有什麼在笑。
我突然一驚,立刻清醒了。
屋裏進了什麼東西。
一起身,看見一個黑影蹲在炕沿上看着我,兩眼冒光。
我嚇的不敢動,眼睛適應了一會,看清楚了。
是我爹。
他出殯回來了。
我爹衝我一笑,噴出一股酒肉的臭氣,手還在我腿上摸。
「英子長大了啊……」
我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背心不知啥時候給掀起來了,連忙蓋住。
看我爹還一點點往前爬。
我連忙往旁邊躲。
我娘正摟着寶根睡的香,我想都沒想,直接鑽進了她的被窩。
我娘感覺到動靜,睜開眼一看是我,兜頭就是一巴掌:
「賤妮子,幹啥?」
我捂着頭指着我爹,可我爹已經躺在被窩裏睡覺了。
我結巴了半天沒敢說剛纔的事,就說是犯癔症了,要回自己屋裏睡。
回到自己屋,我上了門,沒敢脫衣服,抓着獵槍縮在被窩裏不敢動。
渾身一陣陣顫抖,還有點噁心。
還在想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畢竟他可是我爹。
可他剛纔的樣子真的嚇到我了。
-8-
天快亮的時候,我被院子裏的狗叫聲給吵醒了。
出去一看,見旺財被吊在樹下,我爹正低頭在旁邊磨刀。
我連忙問:
「爹,要幹啥?」
我爹低着頭,吭哧吭哧只是磨刀。
我娘在旁邊沒好氣:
「還不是你個沒本事的喪門星!這幾天連個野味都沒打回來!」
「你爹拿旺財解解饞!」
「養這麼大,該殺了!」
我連忙抱着旺財求我爹:
「爹,旺財身上一共也沒二兩肉,你饒了它,我今天就進山給你打野味!」
旺財也兩眼水汪汪跟着叫。
我爹抬起頭,兩眼通紅看着我和旺財,嘴裏直流口水。
「肉……這肉好……」
我嚇到了,連忙看着我娘。
「娘……別喫旺財……」
我娘正忙着剝蒜,頭都沒抬。
「你爹要補身子,你弟正長身體,這破狗喫就喫了叫喚啥?」
我爹磨完刀,去廚房裏看看水燒的怎麼樣了。
我就繼續求我娘。
可哪怕是我下跪替旺財求情,保證打兩條狐狸回來換旺財的狗命,我娘也沒答應。
等了一會,我娘剝完蒜了,看我爹還沒回來,就讓我去廚房看看。
廚房裏全是水汽,什麼也看不清,我一進去就聞到一股香味。
走近一看,嚇傻了。
我爹跪在竈臺前,一頭栽在大鐵鍋裏。
鍋裏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熱氣,把我爹的頭都煮爛了。
水面上還飄着一層黑的白的毛上下翻動,都是他煮掉的頭髮。
更可怕的是,我爹的後背成了羅鍋。
像是被啥東西狠狠按了下去。
我嚇的整個人都軟了,癱țū́₄倒在地,話都說不清了。
我娘聽聲音不對,進來一看,拍着腿嚎啕大哭:
「英子,趕緊去報喪!」
-9-
我一聽「報喪」,心裏開始害怕。
可現在事情急,也想不了那麼多。
掙扎着站起來,匆忙跑出去了。
挨個拍着村裏本家的門,說俺爹沒了。
不知不覺拍到三叔家裏。
三叔開門一看是我,就悄悄問:
「你爹的背駝了沒用?」
我點點頭,問:
「你咋知道?」
三叔皺着眉頭,眼神裏閃現過一絲兇光。
「真是命啊!「
我有點怕,沒敢再問。
沒一會,一幫叔叔大爺們把我爹收殮起來,照例又找了個黑棺裝了,抬進祠堂裏。
我爹和三嬸死的時候一樣,後背駝了,放進棺材後,腦袋翹翹着露在外面。
他的頭被煮發了,大了一圈,鼻子眼睛的皮肉翻在外面,頭髮也沒了,看着嚇人。
六爺拿了塊白布,把我爹的頭整個包起來,拿毛筆在上面畫了五官頭髮。
又在我爹後背綁了木板按平了,這才完整躺在裏面。
我娘好幾次哭暈過去,弟弟傻傻的,也不喊着喫席了。
三叔連忙把他們送回家裏。
我在祠堂裏把供品都擺好後,蹲在棺材前開始燒紙。
突然就感覺有點不對。
抬頭一看,六爺正在旁邊瞅着我。
我順着他的視線往下一看,才發現自己衣領釦子開了一個。
連忙繫上。
六爺也把頭扭了過去。
我想起家裏還有幾樣我爹平日裏穿的衣服,就打算趕在出殯前燒了。
轉身出去時,發現周圍不少大人的神色都有些怪,似乎在商量什麼。
看我在瞅他們,都不吭聲了。
我沒理他們,直接出去了。
但我知道,他們都在背後看着我。
-10-
到家一進院子,就聽見屋裏好像有什麼聲音。
像是我娘在哭。
我心想現在哭也正常,就直接推門進去。
門一開,炕上的哭聲馬上停了。
我娘扯被子躺好,三叔慌張從炕上下來。
我沒看他們,直接拿了我爹的衣服出去。
我娘追到院子裏,扯住我問:
「剛纔聽見啥了?」
我說啥也沒聽見。
我娘突然就哭了:
「你爹沒了,咱孤兒寡母的可咋辦啊……」
「三叔對咱家的好,你可不能忘了啊。」
我點點頭,匆忙走了。
臉上脖子上都在發熱。
腦子裏一片空白。
就感覺周圍的一切都有點不對勁。
是因爲報喪猴嗎?
我很想告訴他們,可又不敢講。
-11-
我爹子時出殯。
按規矩該由我弟來摔瓦盆。
可他突然發了高燒,我娘怕的不行,帶他瞧病去了。
我就代替弟弟摔了盆。
三叔指揮着,幾個本家的叔叔哥哥抬着棺材從祠堂裏出去了。
走到村口的時候,慢慢起了霧。
我捧着我爹的遺像走在前面。
走着走着,感覺身後不對勁。
身後的嗩吶鑼鼓不知道啥時候都沒聲了。
一般安靜,就連腳步聲都沒有。
照規矩說,這時候不該回頭看。
可實在太怪了,我就喊三叔。
後面一點回應沒有。
我害怕起來,慢慢把頭扭回去。
身後什麼都沒有。
四周只有鉛一樣的濃霧,天地間好像只有我一個人。
我嚇壞了,捧着我爹的遺像往回跑。
跑了一段,看見前面濃霧裏影影綽綽的送葬隊伍。
最前面有八個人抬着棺材。
可現在一動不動。
每個人的脖子都像是被壓彎了一樣,看不到臉。
我頓時嚇傻了。
三叔從棺材後面的隊伍裏走上前對我說:
「英子你可回來了,剛纔喊你你也不停。」
我一看後面的人都正常,這纔不害怕了,連忙問咋回事?
三叔說怪了。
「這棺材出了村以後就越來越沉,兩夥人輪着抬都抬不動。」
我一看,抬棺的八個人都快被壓成羅鍋了,兩腿都在打顫。
三叔喊:
「都好好抬着,棺材半路可不興落地。」
然後摸着棺材說:
「二哥啊,你安心上路,家裏媳婦孩子俺們都給你照顧好。」Ŧù⁼
六爺也說:
「別操心家裏的事,有俺們呢。」
說完之後,馬上就能抬得動棺材了。
可剛走兩步,咔地一聲,子孫槓子斷了。
幾個叔伯都慌。
棺材半路落地,可是要就地下葬的,要影響後代運勢。
六爺看了看又說:
「沒事沒事,棺材沒落地呢!」
大家又把棺材抬起來。
可再一看,全傻了。
三叔不知道啥時候跑棺材下面了,整個人被壓成一團。
七手八腳拉出來一看,三叔後背駝着,七竅流血已經不行了。
大家喊了一會,三叔慢慢睜開一雙血紅的眼睛,惡狠狠看着我:
「她……她……「
突然頭一歪,死了。
六爺一看,連忙說:
「壞球,今晚不能出殯了,趕緊把棺材和老三都擡回去!」
-12-
說來也怪,回去的時候棺材又不沉了。
幾個哥哥抬着棺材跑的飛快。
回到祠堂後,又收殮了三叔。
完事後都沒說話,一個個看上去有點慌。
這時一輛騾子車停在祠堂外面,是村長三爺從縣裏回來了。
他是專門去請呂半仙過來看事的。
那天三嬸死後,三叔覺得怪,就託三爺去縣裏請呂半仙。
沒想到短短兩天,我爹和三叔接連又死了。
呂半仙留着一大把雪白的鬍子,腦袋上一根毛沒有,腦門亮,眼睛更亮。
聽說他是我們這一帶最有名的陰陽先生,法力高強。
呂半仙一下車,馬上就到棺材前看。
先是摸了摸我爹的棺材,又看了看三叔,嘆氣說:
「喪氣壓棺,你們老劉家進喪門星了。」
三爺就問:
「這話啥意思?」
呂半仙兩眼從大家身上掃過:
「你們家可能有人犯了忌,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這才把喪氣引了進來。」
「不趕緊把這顆喪門星找出來滅了,一門的人都要死絕。」
大家一聽,更怕了,都四下互相看着。
逐漸就開始有人揭發舉報。
有說誰誰誰偷了廟裏的木頭。
有說誰誰誰給別人豬圈裏下毒。
有說誰誰誰偷看女人上茅房。
呂半仙直搖頭:
「這點小事犯不着出人命。」
三爺就扯着嗓門喊:
「還有沒有更刺激的?」
「誰做了啥喪盡天良的事?自己站出來!別連累大夥!」
人羣裏一開始沒人吭聲,後來逐漸有人喊:
「對啊,誰做了虧心事誰知道,趕緊站出來!」
「讓半仙揪出來可就不好看了!」
我低着頭不敢吭聲,一直在給我爹和三叔燒紙。
感覺手都在抖。
三爺有些爲難看着呂半仙:
「先生啊,俺們村裏人都老實巴交,幹不出啥傷天害理的事。」
「就算真有不肖子孫幹了,誰傻啊自己站出來,還得您老親自給滅。」
呂半仙就說:
「設七星壇!拘拿喪門星!」
-13-
當天晚上,三爺把村裏的大人都叫來,說要留在祠堂裏過夜。
其實就是要揪出喪門星。
呂半仙在法壇上又是燒紙,又是磕頭,拿着把木劍來回舞。
我擔心真給揪出來,心裏慌,拼命不讓自己閒着。
一會給我爹和三叔燒紙,一會添置貢品,一會佈置旗幡。
忙到後半夜,好多人都睡了。
我累的睡不着,嗓子都要冒煙,這纔想起來一天沒喝水了。
就去祠堂後院的水缸裏舀水。
水瓢伸進缸裏的時候,發現水面上有白影閃爍。
我以爲是累迷糊了,又湊近看了一眼。
突然倒吸一口冷氣。
水面上有一張慘白的人臉。
正用血紅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我,眼神裏滿是怨毒。
看樣子馬上就要從水缸裏冒出來。
我突然想起來,那天在山裏騎在三叔脖子上的人,就是這個樣。
我感覺心都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嚇得往後一縮。
可再一看,水裏的臉又不見了。
正要鬆一口氣,後脖領子突然一陣發涼。
我打了個冷顫,感覺頭皮都要炸了。
這才反應過來……
水缸裏的臉只是倒影。
那東西,現在就在我身後。
我僵僵地挺着不動,幾乎要哭了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勇氣慢慢轉回身。
可身後什麼都沒有。
我連忙往外走。
可一抬腳,感覺身上好重。
幾乎要把我壓彎腰。
幾縷長髮慢慢從我上方垂下來。
滴滴答答的,沾滿了水。
-14-
我掙扎着來到院子裏。
身上頓時輕快了,摸了摸肩膀和後背,又抬頭看了看,什麼都沒了。
看着我爹和三叔的棺材,我哭了出來。
看來真是我剋死了他們。
我連忙又開始燒紙,燒紙衣服,紙房子,希望他們別怪罪我。
燒着燒着,我爹的棺材裏傳來一陣陣指甲抓撓的聲音。
「英子長大了……」
「跟爹一起走啊!」
正害怕的時候。
嘎嘣一聲——
三叔從棺材裏坐起來,伸出兩手朝我抓過來。
「英子你個喪門星,爲了自己活着就要把我們都害死是吧!」
「你想讓全村人都死是不是!」
我嚇得不住磕頭:
「俺錯了!俺錯了!」
「俺不該禍害家裏人!」
腦袋一下下磕在地上。
一頭栽倒醒了過來。
這才發現剛纔燒紙時睡着了。
一抬頭,呂半仙站在我面前:
「姑娘,你能良心發現,說明還沒到十惡不赦的地步。」
「做了啥事,就老實說出來。」
「我也好搭救你啊。」
我哭着問:
「真能救我嗎?」
呂半仙說:
「我是修行人,當然慈悲爲懷。」
我看着呂半仙慈祥的樣子,馬上跪下來說:
「那就求半仙救救大夥吧!」
「我……我在山裏打獵的時候,打死報喪猴了!」
聽到院子裏有動靜,好多人都出來看。
聽我說完以後,都呆住了。
呂半仙喫驚地看着我:
「你怎麼可能打死報喪猴?」
我說:
「真打死了,可燒了鞋不就沒事了嗎?」
呂半仙更震:
「你咋知道要燒鞋?」
我說:
「是三叔告訴我的。」
然後又搖頭:
「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三叔。」
呂半仙直嘆氣:
「不燒鞋還好,你燒了鞋,喪氣就在你身上紮了根。」
「你帶到家裏的喪氣,不死不休啊!」
這下我才反應過來:
那天我打死的報喪猴是假的,那個三叔纔是報喪猴。
我聽到有人小聲問:
「是不是隻要英子不死,我們就得挨個死?」
呂半仙沒吭聲,但我知道,這就是默認。
突然間,大人們看我的眼神變了。
雖然沒有人動,但我感覺,我馬上就要死了。
死一般的寂靜後。
六叔突然朝我走過來,手裏拎着斧頭。
-15-
呂半仙連忙攔住六叔。
「老六別衝動,災星見血,你也得倒黴。」
六叔立刻停下了。
六嬸衝上來指着我喊:
「英子你摸着良心說,你三叔三嬸,還有你爹,對你好不好?」
我點頭說好。
六嬸又問:
「都給你害死了,還有臉活着嗎?」
我心裏一陣內疚。
是啊,他們都是被我害死的,我是個喪門星。
要是我早點說出來這事,沒準他們也不會死。
其他幾個大娘嫂子們連忙攔住六嬸,七嘴八舌說:
「英子別怪你六嬸說話直。」
「可理真就是這個理!」
「你已經害死仨人了,還想再害多少?」
我哭着搖頭:
「可是……可是……」
大嫂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刀給我。
我一看,嚇的馬上往後退。
二姑連忙攔Ţũ̂₂住大嫂,拿來一瓶農藥給我:
「英子用這個吧,留個全屍。」
又有嬸子拿了根繩給我:
「那個慢,還是這個快,眨眼的事。」
還有人在後面說:
「要不跳井也行,村外那口破井正好前兩天荒廢了。」
二姑跪下了,嬸子跪下了。
其他一院子的人都噗通噗通跪下,帶着哭腔跟我說:
「英子俺們可是仁至義盡了。」
「你就安心昇天吧!」
「死了讓你進咱家祠堂。」
「給你立碑!寫到村志裏!誰也忘不了你!」
「你還有啥不知足?」
我哭着搖頭,嚇的直往後退。
我到底做錯了啥?
爲啥要這樣對我?
人羣一陣騷動,我娘哭着從門外面衝進來,老遠就喊:
「英子啊……」
我眼淚馬上下來了,她平日對我雖然一般,但這時候還是疼我的。
她畢竟是我娘啊。
我張開兩手衝了過去:
「娘……」
我娘擠過人羣,一手揪着我頭髮,一手對着我臉上猛扇:
「好你個喪門星!」
「當初我就不該……」
「我告訴你英子,你弟要是有個啥三長兩短,我變成鬼也跟你沒完!」
「趕緊給我死!」
其他人一看,也跟着喊:
「趕緊死!」
「趕緊死!」
我臉上被抽得火辣辣疼,耳朵嗡嗡的。
身上就像掉進了冰窟窿,渾身都冒着涼氣。
突然一股火從心裏猛地竄了上來。
我掙開我娘,衝他們喊:
「害死人的是報喪猴!」
「你們有本事就把報喪猴殺了!」
「逼死我算啥本事?」
呂半仙在旁邊說:
「不許胡說!」
「報喪猴是山裏的大仙,他是認出了你這個喪門星!」
「長輩們念在血親之情,不想鬧的太難看,你可別給臉不要臉。」
我說:
「呸!」
「我就給臉不要臉了,要殺就殺吧!」
「這可是犯法的事,你們就不怕?」
三爺一笑:
「英子啊,我現在就把你灌醉丟外頭,馬上就能給狼拖走喫了。」
「到時候村裏人都不吭聲,誰知道你咋死的?」
呂半仙連忙攔住三爺:
「這孩子怨氣重的很,死了也麻煩,咱可不能留後患。」
三爺就問:
「她個臭不要臉的賴着不死,俺能咋辦?」
呂半仙說:
「我剛纔想到一個招。」
「咱把這喪門星驅出門不就行了?」
三爺問:
「那要咋辦?」
呂半仙說:
「簡單,把這個喪門星嫁出去就行。」
「只要在今晚子時前拜了天地,那就不是你劉家的人,喪氣也就沒了。」
大家的眼都亮了:
「哎呀,這咋沒想到呢?」
「半仙高!」
可三爺又擔心了:
「誰能娶這麼個臭不要臉喪盡天良的喪門星進門啊?」
呂半仙一笑:
「這事我不說,大傢伙不說,誰知道啊?」
然後上前托起我下巴看:
「就這小模樣,還愁嫁不出去?」
祠堂裏頓時一陣歡騰。
-16-
三爺和六爺叫來村裏幾個媒婆開始忙活,商量着要把我嫁給誰。
呂半仙說我一天剋死一個人。
爲了避免再有人死,必須要趕在子時前拜堂。
這麼一來,說親的事就沒那麼簡單了。
畢竟成親是大事,誰能這麼草率?
所以媒婆們能想到的就是周圍村裏那些娶不起媳婦的老光棍們。
我娘聽了,一臉心疼跟三爺說:
「這妮俺好喫好喝養了十二年,彩禮可不能少啊!」
「俺還要拿這錢給寶根娶媳婦呢。」
三爺和六爺連忙勸:
「這都啥時候了你還算這個賬!能嫁出去就不賴了!」
「再晚了你家寶根也危險!」
我娘一聽,馬上不吭聲了。
媒婆們商量完,最後都相中了鄰村的閻屠戶。
我一聽,差點嚇哭。
閻屠戶是十里八鄉有名的惡人。
聽說接連娶過兩個媳婦,沒幾年都給折磨死了。
後來就再沒人敢給他說親。
還有人說他手上沾了人命,不過都是傳聞,誰也沒證據。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閻屠戶不是個東西。
有一回我們一家子去鎮上趕集,路過他的肉鋪。
他當時色迷迷看着我的樣子,現在想起來都怕。
我連忙求我娘:
「娘啊,你不能把我往火坑裏推啊!」
我娘瞪了我一眼:
「你還知道自己是劉家的閨女!」
「你要真有這份心,就趕緊嫁出去少禍害家裏人!」
然後喜笑顏開跟三爺說:
「閻屠戶好閻屠戶好,俺家寶根以後可少不了肉喫了。」
-17-
天還沒亮,六爺和我娘就帶着媒婆去說親了。
閻屠戶一聽是個十二歲的小媳婦,還以爲聽錯了。
三爺就說:
「女人過了十八還有啥意思?」
「別看年紀小,哪的肉都不少,每天想男人想得不行。」
「家裏人怕出事,就想找個降得住她的男人。」
我娘也在旁邊說:
「就是個騷骨頭,這兩年都開始勾引他爹了。」
「那年趕集你見過的。」
閻屠戶一聽,馬上喊丈母孃,當晚就拜堂。
還送了半扇豬給我娘。
不到晌午,這門親事就談成了。
全村人都如釋重負,高興得跟過年似的。
看着他們的樣,我心裏恨得不行。
平日裏這都是我的爺爺奶奶,大爺大爺,叔叔嬸嬸,可沒想到會這樣。
我氣得大喊:
「早知道這樣我就不吭聲了,把你們都給喪死!」
這話一說,他們更理直氣壯了:
「看見沒?早看她不是個東西!」
「小小年紀一肚子壞心眼子!」
「給閻屠戶弄幾回就老實了!」
我氣的直哭。
我娘在旁邊說:
「誰也別怨,做女人的就得認命。「
「撞見報喪猴就是你的命,養你這麼個東西就是我的命。」
「你剋死你爹,剋死你三叔,還想剋死我?」
「光想着自己,還給不給別人活路?咋恁歹毒?」
-18-
當天傍晚,六爺負責給我爹和三叔出殯。
三爺負責把我嫁給閻屠戶。
上轎子的時候,旺財不知道從哪跑出來了,跟着我一直叫。
我娘一看,樂了:
「差點忘了你,晚上就燉了給寶根補補。」
我哭着說:
「娘,這旺財我從小養大的。」
「今天你閨女出嫁也沒個嫁妝,就把旺財給我當嫁妝吧。」
三爺說這狗也喪氣,趕緊帶走算球。
我娘一擺手,讓旺財鑽進轎子裏去了。
三爺突然又問:
「英子要是在洞房亂說咋辦?」
呂半仙從口袋裏掏出一小根草繩,三兩下把我舌頭紮起來了。
我嘴裏針扎一樣疼,嗚嗚喊着直流口水,一句話說不出來。
呂半仙笑着說:
「這下放心了吧?」
「那閻屠戶天天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根本不在乎這個。」
「他要真來村裏打聽,你們就說英子之前瘋過,到時候他愛咋處理咋處理。」
「反正這喪門星不是劉家人了。」
大家一聽,都誇呂半仙想的周到。
三爺和我娘帶着我就出發了。
閻屠戶平日裏連個朋友都沒有,成親又突然,酒席都沒擺。
三爺指揮着我的幾個本家哥哥,按着我跟閻屠戶拜堂。
又拿出呂半仙寫的文書在紅燭上點了,這就算是正式過戶了。
從此我就是閻家的女人閻劉氏。
然後媒婆領着我去洞房裏等着。
我娘清點完彩禮,樂了,又提醒閻屠戶:
「俺這閨女又瘋又野,今晚你在炕上可要給她好好立立規矩。」
-19-
我聽着我孃的那些話,氣得渾身發抖。
活了這些年,我一直在騙自己。
覺得我爹我娘雖然對我不太好,可他們畢竟是我爹孃,總不能有壞心。
可現在看來,他們根本就沒把我當閨女看。
閻屠戶在外面喝完酒,送我娘和三爺他們離開了。
回屋掀起蓋頭一看我,嘿嘿笑了。
嘴裏一股莫名的騷味。
我剛想躲,被閻屠戶一把扯住頭髮。
「都是我的人了還怕啥啊?」
「別怕,我剛喫了六個羊蛋兩根牛鞭,保證今晚讓你上天!」
「頭回怕,二回就該想啦!」
我嘴裏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閻屠戶一看,把我舌頭上的草繩扯了下去。
我大喊:
「你個傻球!我是喪門星!」
「敢娶我進門,小心剋死你一家子!」
閻屠戶一愣,然後哈哈笑:
「我殺了一輩牲口,從來不信這個,這就叫猛鬼怕惡人。」
然後捏着我的臉說:
「就你這模樣,別說是喪門星,就是個女鬼我今天也得給你沖沖喜!」
說完,他三兩下就把自己身上衣服脫個精光,露出一身黑粗的皮肉。
就像個立起來的野豬。
然後就來解我身上的繩子。
繩結打的緊,閻屠戶急,直接拿殺豬刀給割開了。
繩子一鬆我剛準備跑,就被他一把抓住,連裙子都給扯了下來。
閻屠戶渾身發燙,呼吸急促,就像個牲口。
抱起我丟回炕上。
「這身子比麪糰還軟,非弄到你天亮不可!」
說完跳到炕上。
我還想跑,突然脖子猛地往下一沉。
這感覺很熟悉。
我心裏害怕,知道她又來了,連忙對閻屠戶喊:
「你別過來!」
「我身上有女鬼!」
閻屠戶色迷迷瞅着:
「好啊,來,我連你帶女鬼一起搞!」
我喫力地把頭扭回去,果然又看見那個女鬼了。
正低着頭嗚嗚哭。
我氣的衝女鬼大喊:
「你老跟着我幹啥!」
女鬼沒理我,哭聲更大了。
炕上的被子蠕動,一個東西從裏面猛地竄了出來。
是旺財。
沒等閻屠戶反應過來,旺財一口咬在閻屠戶兩腿間的玩意上。
咔——
我清晰地聽到了兩聲捏碎雞蛋的聲音。
緊接着是閻屠戶殺豬般的嚎叫。
-20-
「啊啊啊啊啊——」
閻屠戶叫着,揮拳打在旺財頭上。
砰地一聲!
旺財的狗頭重重捱了一拳,飛了出去。
可它的狗嘴始終死死咬着沒撒開。
所以我馬上聽到一聲黃瓜拗斷的聲音。
旺財在地上滾了兩下站起來,呸地吐出一團血乎乎的東西。
有根肉還在血泊裏噼裏啪啦亂跳。
像一條快死的泥鰍。
閻屠戶臉色蠟黃,低頭一看。
兩腿間剛纔還趾高氣昂蠢蠢欲動的東西沒了。
只剩一個血窟窿。
過襠風暢通無阻地嗖嗖吹着。
我也嚇壞了。
心想旺財這狗嘴啃的咋比刀切的還齊整?
閻屠戶尖着嗓子嚎了一聲,抓起殺豬刀就朝旺財衝過去:
「你個畜生王八蛋!」
「老子活剝了你的皮!」
我連忙喊:
「旺財快跑!」
這時渾身一輕,我身上的女鬼跳到了閻屠戶的脖子上。
閻屠戶突然腰一彎,差點趴在地上。
他扭頭一看,和女鬼打了個照面,立刻又是一聲慘叫。
我呆呆看着,心想是不是因爲之前閻屠戶殺氣太重,所以女鬼近不了他的身。
但現在閻屠戶沒了陽氣的發源地,女鬼才敢過去?
閻屠戶嚇得面無血色,兩腿直打晃。
可能是尿,也可能是血,總之下面直接噴了,尖着嗓子叫:
「鬼!鬼啊!「
閻屠戶瘋了一樣抓着殺豬刀往女鬼身上戳。
可每一下都戳在自己肩膀和後脖子上。
眨眼間就把自己戳成了一個血葫蘆。
女鬼一邊哭着,一邊猛地往下一壓——
嘎嘣一聲,閻屠戶的脊樑骨斷了,頭重重垂了下去,幾乎貼在肚皮上。
像條爛蝦一樣跪在地上死了。
我連忙穿好衣服往外跑。
嗖——
女鬼以詭異的速度站在我面前,依然在嗚嗚哭着,伸出枯枝一樣的手抓在我頭上。
我嚇的閉上了眼,動都不敢動。
過了好一會,才發現她在摸我的頭。
我睜開眼,看見她還在哭,但面容卻變得正常起來。
最後變成一個穿白裙的漂亮女人,一把抱住了我。
「對不起啊閨女,娘現在纔來。」
-21-
那天,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十三年前,三叔和三嬸從外地賣山貨,買回來一個女人。
他把這個女人送給了我大伯當媳婦。
成親當年,女人懷孕生下了一個女兒。
沒多久大伯死了,女人成了寡婦,獨自帶着女兒生活。
家裏的幾畝地很快被大伯的兄弟們侵佔了。
還有族裏的男人以照顧她爲名,趁機姦污了她,臨走時丟下兩塊錢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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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女人爲了照顧女兒活下去,也只好忍了。
來找她的男人越來越多,村裏逐漸都傳開了。
說她是個婊子,給錢就行。
可這些男人的老婆不幹了,一起上門找她算賬。
女人實在受不了,抱着女兒打算逃走。
又被男人抓了回來。
有一天這個女人打水的時候,被人推進井裏淹死了。
死後才發現她當時穿的紅裙。
怕她作祟,又在她身上壓了三個磨盤給鎮上了。
從此永世不得翻身。
因爲老二成親後一直沒孩子,所以收養了她留下的女兒。
那個女兒現在長大了,就是我。
之前養育我的父母,其實是我的二叔二嬸。
-22-
聽女鬼說完這些。
我哭着抱緊了她:
「娘!」
「這麼多年了,爲啥你現在纔來找我?」
我娘說:
「這些年我一直被磨盤鎮着,前幾天那口井壞了,才找機會跑了出來。」
「出來後就撞見了你的三叔和三嬸。」
「那天他們想帶你去鎮上趕集,其實是要把你賣給人販子,是你二嬸主意。」
「所以我提前一步變成你三叔的樣子,騙你進山躲過這一劫。」
「我太想你了,所以附身在一個死猴身上想要保護你。」
「沒想到嚇到了你……」
我一聽,頓時明白了。
我娘是鬼,不能直接殺人,所以先附身在半扇豬上殺死了三嬸。
接着又殺死了我爹和三叔。
我娘哭着點頭:
「我現在大仇已報,沒了怨氣,恐怕也要離開了。」
「可惜不能多陪你幾天。」
我抱着我娘不撒手:
「不能走不能走!」
「這怎麼就沒怨氣了呢?」
「村裏那些逼死你的人一個個還活的好好的哩!」
我娘苦笑:
「可他們畢竟沒有親手殺了我。」
「再說了,法不責衆,全村幾十口子人,我還能一個個跟他們計較?」
我抱着我娘說:
「娘啊,不是當閨女的說你。」
「你都當厲鬼了,咋脾氣還這麼好?」
然後忍不住哭了出來:
「那活着的時候該是個多好的人啊!」
「他們怎麼下得去手?」
-23-
後半夜起了風,烏雲密佈,天邊隱隱能聽到雷聲。
村裏的祠堂燈火通明。
三叔和那個養過我的二叔已經下葬了。
呂半仙設了法壇,正給村裏人驅邪,免得喪氣進門。
院子上空砰地一聲槍響——
呂半仙嚇了一跳,手裏的桃木劍都撒手丟了,左右看着。
「抬頭!「
院子裏的人抬頭看,都嚇了一跳。
我拿着獵槍站在屋頂上。
曾經養我的那個娘,也就是二嬸,跳腳指着我喊:
「英子你個不孝的東西咋回來了?」
我說:
「我孝不孝關你屁事,你又不是我娘!」
大家立刻都呆住了。
我冷冷看着他們:
「十三年前,村裏的劉老三從外面買了個女人回來,給他哥劉老大當了媳婦。」
「那個媳婦後來被人害死,還拿磨盤壓在枯井下面。」
「你們都有份吧?」
聽完這話,院子裏的人開始怕了。
呂半仙抓起一支符點着,喊:
「小小怨鬼也敢闖我法壇,速速退下!」
砰地一聲——
靈符還沒丟出來,就被我一槍打的灰飛煙滅。
呂半仙嚇的縮了手不敢動。
我拿槍指着他的禿頭問:
「拿三塊磨盤鎮壓我孃的主意,就是你出的吧?」
呂半仙被嚇住了,嘴裏嗯一聲。
砰——
他的禿頭爆了,腦花濺了三爺一臉。
院子裏一陣尖叫,之前給我說親的媒婆嚇的往外跑。
砰——
媒婆衝出大門撲在地上,後腦勺多了個血窟窿。
「誰動,誰死。」
-24-
六爺一看連忙說:
「都別動,英子槍法可準。」
所有人都一動不動僵在原地,有幾個嚇的腿軟,可又不敢坐下。
我回頭問:
「娘,這些人都在嗎?」
我孃的影子從我身後飄出來,看着院子裏的人。
可能是之前殺人用光了怨氣,我娘現在變得有些怯怯的。
輕輕跟我說:
「都在,可也有不相干的……」
我對院子裏的人說:
「年紀小的出去,和我娘不相干的人出去。」
幾個十多歲的後生連忙跑了。
三爺舉着手也要往外走:
「英子,我當年可沒睡過你娘!」
我冷笑一聲:
「可你是村長。」
他不吭聲了,沒敢再動。
我對所有人說:
「跪下,給我娘賠罪!」
養過我的二嬸喊:
「英子你要逆天啊!」
「看清楚這是什麼地方?劉氏宗祠!」
「不管怎麼說你也是劉家的人!」
「逼着我們給個臭不要臉的婊子磕頭?」
「不怕雷劈了你!」
這時狂風大作,一個炸雷打在我旁邊。
屋頂上的瓦片咯咯作響,我險些沒站穩。
其他人一看,也都跟着喊:
「當初是你娘勾引村裏男人,全村人都能作證!」
「你這是鬼迷心竅顛倒黑白!」
「大逆不道的東西,你也不怕報應?」
我娘氣的直哭:
「是……是他們闖進我屋裏的!」
我攔住我娘,繼續對他們說:
「跟我說報應?」
「好,今天老天在上,劉家的祖宗在上。」
「我要是濫殺無辜,就讓這天雷劈死我。」
「可你們要是給我打死了,那就該死!」
六爺明顯慌了:
「英子,你槍裏現在就一發子彈Ṭų₍了,下來吧!」
「萬事好商量——」
砰——
我用槍裏的最後一發子彈打爆了六爺的頭。
他是當年第一個鑽進我娘屋裏的人。
然後我開始裝彈。
院子裏的人依然沒敢動,我笑着說:
「不跑嗎?」
「跑出祠堂我就放過你們。」
-25-
一幫人瘋了一樣往外跑。
大門本來寬敞,但這些人卻都擠在一起。
砰——
砰——
砰——
每一聲槍響過後,都有腦袋爆開。
當年這些強佔我家地的。
鑽進我娘屋裏欺負她的。
堵着門逼我娘去死的。
一個個都倒在祠堂裏。
接連裝過幾次子彈後, 院子裏終於安靜了。
只剩一個人還站着。
那個曾經養過我十二年的人。
二嬸看着滿院子的死人,渾身發抖, 一臉怨毒看着我:
「英子,這些年一直是我收養你!」
「你不能恩將仇報!」
我冷笑一聲:
「當年你爲啥收養我, 自己不清楚嗎?」
「你不過是想給你的寶貝兒子找個伺候他的丫環!」
「幹活的牛馬!」
「打野味的獵狗!」
「撒氣的沙包!」
「還有冬天裏暖被窩的熱水袋!」
二嬸面目猙獰:
「那又咋樣?要不然我憑啥給你喫給你喝?」
「可要是沒有我,你早死啦!」
我搖搖頭:
「要是沒有你,還會跟我娘過的好好的!」
「別以爲我不知道……」
「當年把我娘推下井的, 就是你!」
二嬸跳着腳罵:
「那是因爲你那個千人騎萬人枕母狗一樣的騷貨娘勾引我家男人!」
「我替天行道問心無愧!」
「有種就把養育了你十二年的人殺了啊!」
「我死了一樣能做鬼, 一樣饒不過你!」
砰地一聲——
二嬸臉上一臉的血, 隨後慘叫起來。
我一槍打在她耳朵上, 沒有殺她。
「我們兩清了。」
她捂着耳朵, 跪在地上用世上最惡毒的話咒罵着我和我娘。
我從屋頂上跳下來, 走到她身邊,湊到她另一個完好的耳邊說:
「你要好好活着, 好好在這個村裏當個寡婦。」
「等着被人喫絕戶,等着自己的東西被家裏人拿走。」
「等着有人晚上闖進你屋裏。」
「也許到時候你可能會後悔。」
「但凡你當年沒那麼惡毒。」
「但凡能對我有一點良心,你也不會過上今天的日子。」
大廳裏的祖宗牌位依然整整齊齊擺着, 默默看着地上的屍體。
大雨滂沱,沖刷着血色的祠堂。
我走出大門,感覺從未有過這樣的暢快。
突然發現自己身上一點都沒有溼。
一抬頭才發現,從始至終,我娘一直在旁邊給我撐着一柄紅色雨傘。
有生以來,我第一次體會到被人庇護的感覺。
-26-
天色放晴了。
陽光很好。
我從村外枯井裏找出我孃的屍骨鄭重埋了。
又給她燒了好多紙錢。
我娘就站在旁邊, 眨眼間身上的衣服換成了綾羅綢緞,還增添了很多首飾。
我說對不起。
「第一次孝敬您,竟然只能用這種方式……」
我娘也哭着不想跟我分開。
我努力擠出笑臉:
「娘,你做了這些年厲鬼,現在馬上投胎,好事,不哭啊……」
「一定要找個疼你的好人家啊,下輩子小心點,別再給人騙了……」
我娘哭着點頭。
在升騰的紙錢中逐漸消失。
-27-
我揹着獵槍, 領着旺財,順着大道走着。
遠遠又遇見貨郎。
他笑着給了我一塊糖:
「看你喪氣沒了,以後可都是好日子了。」
我笑着謝過他。
貨郎又問:
「以後什麼打算?」
我說:
「不知道, 走一步算一步吧。」
貨郎拍拍自行車後座:
「要不跟我賣貨去吧?」
「走街串巷的,挺有意思。」
「每天還有糖喫。」
然後看着我揹着的獵槍:
「能看看嗎?」
我把獵槍交給了他。
貨郎雙手接過,嘴角露出一絲笑。
但笑容很快凝固。
我一刀插進了他的心口。
貨郎呆呆看着我:
「你……」
我吐出剛纔喫下的糖,冷笑一聲:
「前幾天三叔去鎮上找的人販子,就是你吧?」
「你來我們村賣貨是假, Ŧŭ̀ₖ看我這個貨纔是真。」
「對了,你第一次跟三叔做生意,就是把我娘賣給她, 也沒錯吧?」
貨郎臉色慘白, 慢慢蹲在地上不動了。
趕在他斷氣前,我連忙說:
「不過還是要謝謝你那天對我的提醒,不要相信大人的話。」
爲表感謝,我在路邊刨坑把他埋了。
春風吹拂, 貨架上的小風車轉的飛快。
我騎着車子在大道上飛馳。
旺財撒歡地在車前車後來回跑着。
貨郎說的真沒錯,這工作挺好的。
走街串巷,每天還有糖喫。
糖可真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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