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四小姐

我正俯身要將蜷縮街角的乞兒扶起時,幾行硃紅大字忽然刺入眼簾:
【大小姐,不要救他!】
【他就是個白眼狼!接近你也只是爲了騙你的錢去救他的小青梅!】
【唉,這男主,明明是靠着大小姐平步青雲,最後卻恩將仇報,傷透了大小姐的心。】
這樣啊……
我頓了一下,平平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而後輕聲開口:「你是爲救人性命來的嗎?」
「既如此,那我便多給你一些銀兩。」

-1-
去寺廟裏祈福回來的時候,一個少年竄了出來,擋住了我的去路。
他穿着單薄的裏衣,赤足陷在雪地之中。
瘦弱不堪。
瞧這模樣,應是個乞兒。
我一向心善。
所以下意識攔住了一旁怒吼的家丁,從口袋裏拿出了幾兩碎銀。
而就在我準備彎腰遞給他時,眼前忽然浮現出了一排花花綠綠的文字。
【啊啊啊啊!女主啊!收起你的慈悲心!這是本文最大的白眼狼!】
【他現在給你裝可憐,就是爲了救他的心上人!】
【唉,一想到他一邊踩着大小姐的慈悲心上位,當上了未來的宰相,一邊又心心念念自己的小青梅,真的好難過啊。】
【也難怪大小姐會因愛生恨。】
手停在了半空。
看這些話的意思,似乎是我日後會和這個少年結緣,並將這個他扶上了高位,但這個少年卻心心念念着旁人。
將我傷透了心。
會嗎?
我堂堂尚書令千金,真的會對一個小乞兒動情嗎?
見我猶豫不決,少年將頭縮得更低了些,亂髮間露出了他幾分面容。
五官深邃,鼻間雖帶着髒污卻難掩俊朗。
是斜瞥一眼便能恍神的程度。
咳咳。
大概……會吧。
但即便如此,我依舊對這些突然出現的文字存着幾分懷疑。
於是想試探一番。
便將手中的銀兩收了起來,遞給了身後丫鬟一個眼神:「瞧着這孩子瘦弱,給了錢怕也會被搶去,不如施捨些乾糧吧。」
話音未落,虛空中的文字又一次浮現在眼前:
【大小姐聰明啊,給糧不給錢,這樣他就沒ƭũ₌錢請大夫去救自己的小青梅了!】
【沒錯!而且這種情況下,男主也沒有任何理由去怨恨大小姐,反而還要記大小姐一輩子的恩。】
果不其然,少年猶豫了。
他望着遞來的幹餅,遲遲不願伸手。
看樣子,這些文字說的是真的。
他確實是爲了救人而來。
見是這個反應,一旁的丫鬟再也忍不住了,她上下打量着少年,眼中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喂,我家小姐心善,願意施捨給你東西就不錯了!」
「你還挑起來了?」
【對啊,男主真是不知好歹。】
【哈哈哈哈哈,大小姐好樣的,不給他銀子,便請不了大夫,不費吹灰之力幹掉了情敵,什麼叫頂級陽謀?】
哦?
竟是這樣想我嗎?
那你們可就會錯了意。
我理了理袖子,俯下身來,與他四目相對:「你——」
「爲何不接?」
少年抬眸,眼神像受驚的狼崽一般帶着惴惴不安。
「我…我…」
只見他吞吞吐吐半天,又小心翼翼地掃視了一圈周圍,最終牙縫中擠出「銀子」二字。
「得寸進尺!」家丁的棍棒剛要落下,卻被我攔了下來。
「爲什麼?」
他咬了咬牙,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救!救人!」
我腦海中浮現出了起方纔虛空裏的話。
若真是命定的孽緣,倒不如——
我垂眸,朝着他伸出了手「帶我去見見你要救的那個人,」
「行嗎?」

-2-
我隨着少年一同來到了城南破廟。
掀開茅草簾的剎那,血腥氣撲面而來。
只見角落裏蜷縮的少女面色慘白,右腿傷口潰爛發黑。
虛空中的字跡突然暴增,斑斕如雨:
【這就是他的小青梅林綰!!這小白眼狼就是爲了她一次次傷透了大小姐的心!】
【哪怕是這小青梅成爲了日後的醫毒聖手,還是沒能逃得出這段狗血的三角戀。】
我敏銳地捕捉到了這行文字。
【沒錯!而且明明是借大小姐的銀子救了她,她卻完全不念大小姐的恩,滿腦子都是男主!】
【要不說他倆能睡在一個被窩呢!】
原來是這樣啊。
不過倒也不怪這小姑娘,在她的視角里,確實是這少年救了她。
兩個人相依爲命,生死相隨。
這種情況下,她眼裏怎麼可能看到我這個真正的恩人呢?
而今天我來這裏的目的,就是修正這一切。
日後的宰相、未來的醫仙——
是吧?
今日,
我要兩個都爲我所用。
想到這裏,我解下了身上的狐袍,輕輕地裹住了少女,在確保她看清我的面容之後,朝着身後的丫鬟輕聲吩咐道「去請個大夫,務必要將這個丫頭治好。」
「再去府裏另闢處安靜的院落,讓她好好養傷。」
回應我的,是一句清脆的「是」。
看到這一幕,少年猛然抬頭,漆黑眼瞳中帶着不可思議。
「怎麼?」我垂眸,目光掃過他驟然繃緊的脊背,「你不願意?」
「不…不!」他連忙搖頭「只是怕小姐大恩大德……我身份實在卑微…日後無以爲報。」
說到這裏,少年將頭壓得更低了些。
我理理衣袖上的褶皺,淡淡開口:「雪中送炭本是人之常情,此善舉也不過是積德而已,何圖回報二字?」
一個乞兒,見慣了世間的人情冷暖。
自是沒有聽過這樣溫情的話。
只見瘦弱的身軀微微發抖,青白指節緊緊地攥在了一起。
再抬眸時,那雙陰鬱眼底泛着血絲。
似有水花飄過。
文字突然沸騰:
【高啊!直接掐斷英雄救美的機會,不愧是古代培養出來的高門貴女!】
【親手施恩才能徹底掌控!】
【這不得被大小姐拿捏得死死的?】
趁着這個機會,我說出了此行的目的:「你叫什麼名字?」
「陳……陳知白。」
繼而看了一眼那個小姑娘,「那她呢?」
「林綰。」
「好,」我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切換着,「可願帶着她——」
「隨我回尚書府?」
他自是願意的。
只見少年輕輕叩首,額角撞在青磚上悶響,朝着我跪了下來。
低聲喚了句「小姐」。
沒有任何的遲疑,沒有任何的猶豫。

-3-
回府之後,通過這些文字,我大概推理出了所有的劇情。
我所在的世界是一本別人虛構的小說。
陳知白是男主,林綰是女主。
而我,是工具人兼惡毒女配。
故事的內容也很庸俗,男女主都是家破人亡的乞兒,兩人相依爲命長大,林綰在一次乞討中被人打傷,無錢醫治,命懸一線。
就在這個時候,陳知白遇見了我。
我一向心軟,便給了他幾兩銀子。
之後,他爲了報答我,開始刻意留意我的動向。
幾番接觸下來,我情愫暗生。
將他領入了府中,求着父親收留,又替他找了最好的先生。
林綰自然也看出了我對他的這番情誼,她不想讓男主爲難,又怕自己影響男主的前途,於是選擇在某一天,悄悄離開。
後來,陳知白高中狀元,官至宰相。
而就在我們的成親之夜,林綰忽然出現。
此時的她,早已成爲了一代懸壺濟世的女醫師。
隔着紅燭,兩人遙遙相望。
就像是高懸於空中的白月墜入人間。
這些年的愛戀、虧欠在此刻突然迸發。
他不顧一切地奔向了她。
而我,也成爲了整個京城的笑柄。
讀到這裏,我只想笑。
我們兩個,一個是出身富貴的相府小姐,一個是名譽京城的杏林高手,卻爲了一個男人,爭到你死我活。
確實離譜。
怕不是哪個窮酸秀才寫出的意淫文章?
想到這裏,我回過神來,又將目光落在了眼前的文字上。
只見他們七嘴八舌地討論了起來。
【雖然現在把女主也接到了相府,能多少減少一些男主對女主的愧疚感,但兩人日日相見,對大小姐來說始終是個威脅。】
【你們懂什麼呀?這是大小姐的計謀,把女主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安全,萬一女主敢對男主有任何非分之想,直接發賣了她!】
【沒錯,我贊成二樓的想法,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大小姐之所以這樣做,就是爲了更好地拿捏男主。】
看到這裏,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沒想到,不止這篇文章的作者思想迂腐。
就連發這些文字的人也如此目光短淺。
眼裏竟只有情情愛愛。
着實是小看了我。
就在這時,房門被推開。
只聽有人輕聲喚了一句「小姐」。
「您在城南廟裏救下的那個丫頭,醒了。」

-4-
這是我首次和林綰對話。
比書中的劇情線要提前了十年。
小丫頭長得瘦瘦的,臉色蒼白,連說話都有些喫力。
低低地喚了我一聲「恩人……」
話未說完,便劇烈地咳嗽了幾聲。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笑着開了口「你叫林綰?」
小丫頭怔了一下,點了點頭。
「是個孤兒?」
「…是。」
依舊是怯生生的。
「靠着旁人施捨爲生?」
「嗯——」
她聲音更低了些。
又怕我嫌棄她出身將她趕走,話音未落便急急抬眸,「不過幼時我曾受過孃親教導,會劈柴,會分線,一些粗活還是能做的……」
說完,她死死咬着下脣,眼裏帶着期盼。
我有意輕嘆了一聲,「可我府中,並不需要什麼粗使丫鬟。」
瞧着她不斷用手指攪緊的袖口,我話鋒一轉,「唯有一處尚有空缺——」
「後院那兒還少個藥童,」
「你可願意?」
四目相對,眸光驟然亮起。
只聽她重重應了一聲「好」。
【什麼情況?我怎麼感覺故事線突然提前了?】
【大小姐這樣,真的不怕養虎爲患嗎?】
我只笑。
養虎,雖爲患。
可若手中的鞭子訓得好的話,倒也不失日後爲一番助力。
就這樣,在我的有心安排下,兩人一同在相府住了下來。
一個負責在前院侍讀,一個負責在後院製藥。
日子有條不紊地過着。
聽府裏的丫鬟說,他們偶爾也會相見。
可顧及的旁人的目光,兩人從不逾矩,只是遙遙一望。
像極了一對苦命鴛鴦。
我倒也無心搭理這些愛恨情仇,只安心做起了自己的事。
直到那天,我無意間瞥見了一行文字。
【完了完了,女主因爲煉藥受傷了,這小白眼狼開始埋怨爲什麼大小姐要把她安排在藥房裏了!】
【好傢伙,好傢伙,這也能怨上大小姐。】
【真是生米恩鬥米仇,真不愧是本文的第一白眼狼!】
看着這不斷飄過的文字,我大概猜到了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
所以等晚上審查功課時,我特意留心觀察了一下陳知白的表情。
果然,他一臉凝重。
他三番五次偷偷看我,可話到嘴邊,又生生地嚥了下去。
欲言又止。
既如此,我便也不遮掩了。
對着他開門見山,輕描淡寫地講出了林綰手背Ťûₑ被燙傷一事。
垂眼看他的反應。
只見少年執筆的手微微一頓「學生知道此事,滾燙的藥湯澆在了手背上,血肉模糊……讓人看着好生心疼…」
他抬眸,神色中漸帶不悅之意。
【來了來了!經典質問環節!】
笑死,自己沒本事護着人,倒怪起大小姐來了。
【不愧是本文第一小白眼狼呀,這時候不顧念女主的收留之恩了!】
「聽你的意思——」我輕嗤一聲,「是在埋怨本小姐的安排了?」
「不敢。」他將頭埋得更低了些,「只是覺得,阿綰她自小在死人堆里長大,活着已然是不易。」
「小姐明知藥廬危險,爲何還要讓他……」
空氣逐漸安靜了下來。
少年喉結滾動,將後半句話生生嚥下。
把本小姐想象成見不得人好的惡毒婦人嗎?
有意思。
「這麼有閒心操心別人的事,不如先管管自己。」
我冷着臉抽出了案上的功課,「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一頁頁掀開,硃砂批註刺目如血:「《鹽鐵論》四十七處錯漏,《平準書》半數引文顛倒,寫的文章更是狗屁不通——」
「就這般學問,也配質疑本小姐的安排?」
滿腦子都是情情愛愛,真是辜負了我的栽培。
彈幕瘋狂滾動:
【臥槽,大小姐氣場兩米八!好帥啊,家人們,我要被大小姐迷住了!】
【男主手在發抖啊,看到他的眼神沒有,越罵越爽!這男的該不會有抖 m 情節吧!】
他再無剛纔責問的姿態,而是撩袍跪下:「確實是學生愚鈍,但這皆與阿綰無關。」
「前些日子見她時,她滿手的針痕,學生實在不忍心……」
「所以呢?」我俯身挑起他下頜,冰涼護甲劃過泛紅的眼尾「你是要我把她調去漿洗房?讓她日日泡在冰水裏浣衣?還是去膳房燒火,被炭灰嗆出肺癆?」
他瞳孔猛地收縮,如同被利箭射中的幼獸。
「陳知白。」我鬆開手「這世道,女子想活着容易,想站着活,總要有些傍身的本事。」
「收起你那毫無用處的慈悲心吧。」
「若你真的想護她,靠的不是在雪地裏跪着求人,而是站在足夠高的地方。」
少年倏然攥緊袖口,青筋在蒼白皮膚下蜿蜒。
「今日之事我也不罰你。」
「明日卯時,」我拂袖起身「把《鹽鐵論》抄十遍送來。」
「好好反省吧。」
門扉開合間,雪粒撲進暖閣。
陳知白突然重重跪在青磚上,額頭觸地時震落梁間積塵「學生…謝小姐教誨。」
虛空文字化作漫天金雨:
【啊啊啊,這眼神!狼崽子被馴服的眼神!】
【大小姐好帥,我好喜歡。】
【大小姐:我親手養成的宰相當然要從小管教。】
嗯!
可算說句人話了。

-5-
暮色四合時,我親自去了趟後院。
草藥香氣繚繞的廂房裏,林綰正對着燭火研磨藥材,纏着紗布的手指笨拙地捏着藥杵。
「小姐!」她慌忙要起身,被我按住肩膀。
「別動。」我托起她裹着紗布的手,十指纖纖卻佈滿細密傷口。
不免一陣心疼。
彈幕突然炸開:【男主在窗外!在窗外!】
【woc,男主這是怕大小姐傷害女主嗎?未免太狗了些吧!】
我裝作不覺,指尖輕輕撫過紗布:「疼嗎?」
「不疼的。」她眼睛亮晶晶的,說這話時眼含笑意,「小姐,您知道嗎,前些日子,劉大夫說我的接骨手法頗有章法,將來定能——」
「定能成爲杏林聖手。」我笑着截住她的話,從藥箱取出青瓷瓶,「這是用雪山紫蓮制的藥膏,祛疤最好。」
窗外傳來極輕的響動。
我垂眸掩去笑意,突然握住她手腕,「剛纔,知白找上了我,」
「說覺得你在藥房受了委屈,想讓我給你換個去處。」我有意停了一停,靜靜地看着她,「你可願意?」
「我不願!」
林綰突然反握住我的手,目光堅定而又執着。
沒想到她會有這樣大的反應。
我愣了愣,實在不解,「爲何?」
「我六歲那年,孃親是咳血死的。」她指節發白,「我跪遍全城醫館,可他們都說乞丐的命不值三錢柴胡。」
「我時常在想,那日若在藥房的是我……」
她突然哽住,喉間滾動着破碎的嗚咽。
原來有着這麼一段過往。
青瓷瓶在我掌心轉了個圈,藥香與血腥氣纏繞着漫開。
彈幕炸出一片驚歎:
【怪不得啊,怪不得女主執着成爲Ŧũ₂絕代醫師,緣由在此啊!】
【大小姐快答應她!這纔是值得培養的崽!】
我垂眸看到了她腕間結痂的傷痕,心中泛過一陣漣漪:「學醫要見五臟六腑,剖腐肉接斷骨,可比你捱過的打疼百倍。」
「我不怕疼。」她仰起臉,下頜繃出了倔強的弧度,「只要能治病救人,便是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好樣的!
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
倒是比前院那個有出息。
雖說她說得堅定,可我又總覺得她眼裏藏着些什麼,便有意試探道:「你這般盡心,當真只是爲了懸壺濟世?」
她目光一頓,指尖相觸的剎那,少女忽然紅了臉,「倒也不僅僅只爲了這些,還有……」
「我想——」
四目相對。
「侍奉在小姐左Ṫüⁱ右。」
她的聲音低了下來:「我知道,我是女子,不能進Ŧŭ³京入試,也沒辦法成爲小姐在朝廷中的助力。」
「既如此,那我便用別的方式來報答小姐。」
林綰仰起了臉,目光中帶着決然與堅定「他在明,是劈開血雨腥風朝堂的利劍,那我就在暗,是蟄伏錦繡袖底見血封喉毒針。」
「奴婢要證明,我雖爲女子,但不比他陳知白遜色半分。」
我怔住。
虛空文字瘋狂滾動:
【woc,我都要被感動了!】
【說好的三角戀呢?怎麼變成事業批互捲了?】
側目而視。
窗外已空空如也。

-6-
日子一天天的過。
待到櫻花謝了桃紅,又是一場春雪。
我拿着書卷倚在窗邊,垂眼看着虛空中的文字:
【雖然說現在沒什麼狗血三角戀了,但我記得劇情進行到這裏,女主應該面臨抄家之災了。】
【沒錯,我記得好像是因爲太子和睿王黨爭,由於女主的父親一直站隊太子,結果被睿王栽贓陷害,所以才橫遭此禍。】
這樣嗎?
自古以來,最是黨爭毀人清淨。
關於這個睿王,我也素有耳聞。
是當今聖上的嫡長子,卻因好男風,不近女色,遲遲無子。
所以才錯失了太子之位。
但不甘心結局如此,於是開啓黨爭,籠絡人心,企圖能再登大位。
指尖驀地掐進掌心。
既然讓我知曉這一切,便不能坐以待斃。
我轉頭望向庭院裏掃雪的兩個身影。
只見陳知白握着竹帚的手指骨節分明,一顰一笑中已有幾分未來權臣的清貴模樣。
林綰提着藥箱匆匆走過迴廊,青衫下藏着淬毒的銀針。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是時候了。
「小姐,」丫鬟捧着一副燙金請帖走了進來,「睿王府送來的,說是邀你去今晚的賞雪宴。」
「要去嗎?」
來的正是時候。
「去,」我飲盡了手中的熱茶,「自然要去。」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暮色中,睿王府笙歌鼎沸。
今日,我刻意讓陳知白穿了一件半舊的月白襴衫。
少年捧着書匣立在階下,果然引來了數道窺探目光。
這其中,也包括睿王。
男人死死地盯着他袒露的胸脯,不肯移開半分。
「這不是謝家小姐養的……」他舉起了手中的酒杯,「倒是個俊俏的,不如送於本王,可好?」
「世子慎言。」我端起琉璃盞輕笑,「這可是要考狀元的苗子。」
席間陡然一靜。
這句話自是勾起了他的興趣。
男人醉醺醺地撞過來,金冠歪斜地指着陳知白,「狀元?」
「狀元有什麼好爭的?」
「不如好好侍奉本王幾天!」
「本王直接給個官來做。」
油膩手掌即將碰到陳知白衣襟的那個剎那,林綰突然打翻酒壺。
只聽「啪」的一聲清脆。
琥珀色的液體順着世子蟒袍蜿蜒而下,少女驚慌跪下「奴婢該死!」
「確實該死。」我忙站了出來,笑着朝睿王賠罪「賤婢手抖,還請睿王大人有大量,莫要計較。」
趁着男人分神的功夫,林綰顫抖着掏出絲帕。
會心一笑。
「沒規矩的東西,還不快下去!」
虛空文字突然炸開:
【臥槽,女主這是!?】
【這手法!不愧是未來的醫毒聖手!】
甘松混着白芷的氣息瀰漫開來,抬眸,正與少女的目光相撞。
她眼底還凝着未褪的狠厲,卻在看清我脣形時化作了一泓清泉,澄澈見底——
我在說「做得好」。
彈幕瘋狂滾動:
【雙女主鎖死了!鑰匙我吞了!】
【說好的因愛生恨呢?這明明是事業搭檔!】
回府馬車上,我看向林綰「幾時毒發?」
她向我比了個「三」的手勢。
如此也好,可以徹底撇清責任。
等他一命嗚呼,我倒要看看他拿什麼栽贓陷害。
月光漏進車窗。
陳知白的表情略有不悅:「合着我的作用就只有美男計唄?」
「不然呢,你以爲你能派得上什麼用場?」林綰驕傲地笑出聲,「沒用的男人。」
我輕輕掃過這兩張面容,一個學會借力打力,一個懂得收放自如,倒比話本里高明瞭許多。
「明日開始,知白跟着父親上朝聽政。」我掀開車簾,說出了下一步的計劃,「阿綰,去太醫院考個女醫官,最好常在宮中那些貴人面前多露些面。」
風雪灌了進來,兩道呼吸同時一滯。
「小姐要送我們走?」
「是送你們上天梯。」我拂去林綰髮間落雪,「等三月春闈放榜,你們便知曉我的苦心了。」
我垂眸,將目光放在了乍現的文字上。
又一計上心頭。

-7-
三月春闈如約而至。
結局也確實和原文裏一樣,陳知白高中狀元,一時風頭無限。
父親樂得合不攏嘴,他醉心於政事,無心教育子女,我這三個哥哥一個個也都名落孫山。
讓他丟了好大的人。
這些年,他沒少被同僚嘲笑。
而沒想Ṭů₅到,最後竟是個半路收養的少年,保住了他身爲尚書令的尊嚴。
一時感動萬分。
又想着我至今尚無婚配,爲了籠絡人心,亂點起了鴛鴦譜,要將我許配給陳知白。
我剛要反駁,卻見身後林綰沉下了眸子,黑着臉離開了此處。
【完了完了,修羅場還是開始了。】
【畢竟是從小相依爲命長大的人,也是唯一接觸的異性,怎麼可能沒感情呢?】
【唉,沒辦法,誰讓劇情就是這樣寫的呢。】
唉!
該死!
別在這個時候出什麼岔子呀!
我忙追了上去。
告訴她,這只是父親的無心之言。
待到朝局穩定之後,我會親自給他們二人賜婚。
讓她莫要多想。
聽到這句話時,她愣在了原地。
回眸。
「小姐以爲,我是因爲暗戀知白哥哥,所以才惱羞成怒離開的嗎?」
我怔住「不…不是嗎?」
「纔不是,」她攥緊了衣袖,「我是……因爲……」
「是因爲…」
少女緊咬着下脣,眼尾泛起胭脂色,耳尖驀然透紅。
過了好久,方纔緩緩出聲。
「我是不想讓小姐另嫁他人!」
說完,她逃一般地離開了此處。
文字突然卡頓,繼而爆出驚天動地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焯!她超愛!】
【大小姐你說話啊!你耳朵紅得要滴血了!】
【A 了上去!女主 A 了上去!】
我在原地愣了好久。
剛緩過神,身後忽然響起玉帶碰撞的清脆聲響。
是陳知白。
他穿着狀元紅袍,晚風獵獵吹過,倒有幾分瀟灑俊朗的模樣。
這孩子。
確實是長大了。
「父親醉了,」我理了理褶皺的衣袖,笑着開口解釋,「婚約的事,你莫要當真。」
「小姐的意思是——」
他垂眸,眼中閃過失望之色。
「不願嫁我?」
我有些疑惑,「你與阿綰青梅竹馬,生死相依,」
「這些,我都是看在眼裏的,」
「本小姐,」
「一向不做不識趣的事。」
我轉身欲走。
腕骨突然被攥住。
「小姐多慮了,」
「從前,我也總是以爲,我是喜歡阿綰的,甚至可以爲她豁出性命。」
他垂下了目光,俯身ṱŭ₌逼近:「可後來,隨着和她日日相處,我才慢慢發覺,那並不是男女之愛,不過是兄妹之情罷了。」
——
【救命!我好像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了!】
【yyds!現在的小說已經開放到這個程度了嗎!家人們,我好害怕被封掉呀!】
【什麼情況?這是要讓大小姐當夾心餅乾嗎裏的奶油嗎?】
說話間,只見陳知白又湊近了幾分,溫熱的呼吸輕輕拂過耳畔:「至於學生真正的心意,小姐想要聽嗎?」
空氣一瞬間凝固。
「不想。」
我抽回了手,又擺出了以往那副冷漠的神態。
「閉嘴。」
「哦。」
曖昧的氣氛戛然而止。
【???什麼情況?誰寫的劇情?作者你出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我都打算關燈看了,你給我搞這個!】
我總以爲,兩個人都是少年心性,這件事情也就這樣不鹹不淡地過了,但沒想到,他們竟暗暗較起了真。
前日陳知白徹夜整理北疆輿圖想要找我討賞,昨日林綰就冒雨採來天山雪蓮獻到我的手中。
今晨少年頂着淤青眼眶說是練劍被誤傷了躺在我懷裏鬧Ťù₎着要撒嬌,轉眼就看見醫女袖口藏着毀容的膏藥說親自爲他塗抹。
一個在朝廷中深受皇上青睞,另一個便去後宮裏討貴妃歡心。
他咬着牙開口:「要想幫小姐,還是得看前朝。」
她笑着回懟:「讓人閉嘴,我可比你在行。」
針鋒相對。
真是。
夠了!
我剛要出言調解兩人的關係,卻突然被一件要事打斷。
前朝來報。
睿王去世了。
不過兩日,又一件大事發生。
皇上突發心悸,太子順利繼位。

-8-
官場風雲,變幻莫測。
父親是堂堂正正的東宮黨,對太子有着汗馬功勞。
所以如今太子登基,我們一家自然歡喜。
畢竟,自年少時就輔佐的皇子初登大寶,不說封侯拜相,但至少也是個從龍之功。
而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等來的,卻是一道抄家的聖旨。
至於原因,我通過那些懸浮的文字倒也能分析出一二。
不過是因爲功高震主。
封無可封,尚無可賞,唯有殺之。
家敗如山倒,只一夜之間,謝家一十三口皆被關入了天牢之中。
遠處傳來獄卒醉醺醺的叫罵,偶爾夾雜着陳知白的消息。
他們說,抄家那天,新科狀元陳知白跪在金鑾殿前,說自己和謝家沒有半分關係,不過屈於淫威罷了。
一時間,整個謝家成了衆矢之地。
他們還說,百姓都知道丞相一家忠心耿耿,不過新帝要的從來不是真相。
「好不容易教出來個新科狀元,竟是個見風使舵之人,謝大人這一生也確實冤屈。」
兩人七嘴八舌議論着。
風光之時要締結姻緣,如今落敗之時竟不見身影。
實實在在的見利忘義之人。
「真是可憐啊,可憐。」
聽着旁人的叫罵之聲,我並不反駁,只垂眸不語。
第七日寅時,牢門鐵鏈嘩啦作響。
林綰提着藥箱立在晨光裏。
「小姐,」她低聲,把手裏的糕點遞了過來,「您受苦了。」
「命中註定罷了。」
我苦笑出聲,繼而話鋒一轉,「你如何?」
「他們可曾爲難你?」
林綰搖了搖頭,她說自己常去宮中給那些娘娘們治病,她們都對自己感恩戴德。
「我如今有本領在身,那些新貴都有求於我,所以暫時不敢把我怎麼樣。」
畢竟,在如今的這個時代,女醫難尋,那些娘娘們又不敢將隱私之事宣於外口。
似是應了我之前的那句話。
——若想站着活,便要有傍身的本領。
一語成讖。
廣袖拂過時,一截羊皮卷滑入我掌心。
「小姐,您一定要好好地。」
她握緊了我的手, 眸中似有水花飄過。
「嗯。」
我點了點頭。
「我等你。」
待她走後,我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手中的羊皮卷。
卻無任何文字。
就在我不解之時,忽然看到虛空文字突然瘋狂閃爍:
【大小姐!火!隔着火光看!】
【這是古代傳密信的辦法!大小姐!】
我迅速照辦, 指尖翻過皮質紋路,將它放在了燭火之上。
一瞬間, 文字馬上顯現出來,蠅頭小楷書寫着兩人的計劃。
上面寫着,陳知白夜訪大理寺,發現先帝之死似有蹊蹺, 並將睿王中毒一事栽贓給了皇上身上,企圖拉攏睿王親信。
林綰偷偷在兩位貴妃殿中下了兩位藥,若所料不錯的話,過幾日皇上就會命人入宮請脈。
計劃周密,有條不紊。
這倆孩子,也確實長大了。
我長舒了口氣。
懸着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
第七日,天光漸亮時, 外頭忽然喧譁如沸。
幾乎同時,禁軍統領的怒吼穿透牢獄:「陳知白!你瘋了嗎!竟敢污衊聖上弒父!」
金鑾殿上,陳知白一襲緋袍浸透血色。
十二疏冠珠簾後,新帝面色青白如鬼。
「去歲重陽,陛下以硃砂入墨抄寫《孝經》獻於先帝。」陳知白在大殿之上, 將手中的卷宗呈了上來,「太醫院判已招供, 那墨裏摻了孔雀膽。」
「你!」
「你!」
「好大的膽子!」
「來人!」他垂眸看着底下的文武百官, 「快殺了他!」
卻無一人敢上前一步。
親手弒父, 又將有從龍之功的忠臣滿門抄斬。
這樣的新帝,何人敢與效忠呢?
下一秒, 新帝喉間發出咯咯怪響,突然抽搐着栽下龍椅。
看樣子, 這應該是林綰的手筆。
陳知白順勢扶住小太子。
虛空炸開煙花般的文字:
【啊啊啊, 配合得太默契了!】
【陳知白在前朝翻雲覆雨, 林綰在後宮釜底抽薪!】
【這哪是情敵,分明是靈魂搭檔!】

-9-
寅時三刻, 喪鐘響徹九重宮闕。
陳知白解開猩紅披風裹住我肩頭:「三法司已重審謝家案,」
「不出三日,學生便能替謝家平反。」
確實,如今我身旁這個少年, 已長成了當今朝廷上最爲炙手可熱的人物。
我自然信他。
「小姐今後——」
「可有何打算?」
我略一沉默, 而後答道:「我要扶那位五歲的小殿下登基。」
望着漸亮的天光, 我緩緩回眸:「知白可願做攝政王?」
「臣更想當帝師。」他突然逼近, 官袍燻着清冷竹香, 「教小皇帝如何效仿小姐——把權術玩成陽謀。」
朱牆外忽然傳來環佩叮噹。
「帝師有什麼趣?」林綰拎着沾血的銀針輕笑, 「不如太醫院首,能讓文武百官『病』得恰到好處。」
她也湊了過來,指尖撫過我腰間玉扣「小姐, 我送去牢獄裏的點心好喫嗎?那可是我特意繞到城南買的。」
「滾燙的杏花酥,總該比冷心冷肺的權臣好吧?」
斜瞥一眼。
意有所指。
晨風捲起滿地落葉,懸在空中的文字瘋狂閃爍:
【選權臣!權臣能幫你穩前朝!】
【選醫女!醫女能在後宮下毒!】
我退後半步,長舒了一口氣:「這萬里江山, 不就是最好的夫君?」
霞光刺破雲層時,三道身影逐漸延長,直至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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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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