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入宮爲妃當天,肚子裏的我剛滿三個月。
在一衆花團錦簇的少女中,帝王只一眼便愛上母親。
賞花,封號,留牌子。
是夜,紅燭綾羅,風流旖旎,我娘卻一身喜服卑微地匍匐於地。
「欺君之罪,罪應萬死。」
「唯願陛下饒我一族性命,妾願以死謝罪。」
說完,她便閉眼等待死亡。
可帝王只是嘆息一聲,扶起了阿孃。
這一扶,留了阿孃全族性命,也留了我一命。
-1-
我出生在皇宮,是最受皇上寵愛的三公主,可是鮮少人知,我不是皇上的親生女兒。
因爲我娘入宮爲妃那天,肚子裏已有了個我。
誰也沒想到,我娘會在一衆花團錦簇的少女當中,被帝王一眼愛上。
賞花,封號,留牌子,一氣呵成。
就這樣,已經有了三個月身孕的阿孃,一躍成了宮裏的惠貴人。
而後便是惠嬪、惠妃。
我娘是江南沈家的姑娘,在家中行三。
沈家的姑娘歷來都要進宮的,可是我娘偏不。
她不願意被束縛,或者說,她不願意接受這早已經被安排好一切的人生。
這個世道對女人是不公平的,我娘永遠也脫離不了家族。
相反,接受了家族的養育之恩,那便要爲家族做事。
既然不想入宮爲妃,那便攀上高門大戶做個妾,或是許配給清貴人家聯姻做個妻,總歸都是要被當作物品一樣送出去的。
在幾個姐妹相繼出嫁後,我娘知道,等待她的,大概率是入宮。
但是她不願意。
爲此,她和外祖父母大吵了一架。
那段時間,府上總是不安寧。
府裏的柴房我娘不知道住了多少遍,都快成了她的專屬小院。
但是我娘就是不認。
直到外祖父的好友攜子前來求娶,我娘以爲找到了出路。
卻不想,對方竟然要年方八歲的小妹一起去做媵妾。
所有人都瞞着我娘,直到大婚前夜,小妹一路哭着偷摸進了她房間,她才知道。
當晚她就帶着小妹逃了。
但是兩個女子能跑到哪裏去呢?第二天兩人就被帶了回來。
不過這樁婚事還是被退了,原因是他們覺得我娘不安分。
我娘被罰跪祠堂,但是她不服。
她和外祖父爭論說,他是賣女求榮。
外祖父卻說,這是爲了家族的榮耀而做出的必要的犧牲。
我娘跪了三天祠堂也沒有認錯,最後卻在外祖母紅彤彤的眼眶下求饒了。
外祖父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替阿孃找了一門親事。
之前的事補救及時,阿孃的名聲在外面還是不錯的。
來求娶的人,有的看中了阿孃活潑好動的性格,健康的體魄,他們說,這樣的母體生出來的孩子更容易養活。
有的覺得阿孃是沈家的姑娘,沈家歷代都有女子入宮爲妃,不失爲一個好的門面。
總之,他們像是評價物品一樣,爭相給出了自己的價格。
外祖父理所當然地選擇了出錢最多的一家。
偏偏阿孃不如他願,百般挑剔。
李家的公子不行,偏生家裏養了十八個小妾;張家的幼子癡傻,都是哥哥替他行事;王家的長得難看;周家的臉胖如豬……
她誰都看不上,像是故意在跟外祖父對着幹。
外祖父氣得好幾天喫不下飯,外祖母勸着都不管用,直接讓人將阿孃又關進了那間柴房,收了李家的彩禮,說好日子一到,便將阿孃一頂小轎擡出門。
可是外祖父不知道,當時阿孃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2-
他叫林清樹,一個窮苦書生,家裏只有老母親一個人。
阿孃當初和小妹逃出去後,就是他救了兩人。
林清樹不是江南人士,只是進京趕考的。
阿孃知道後,便暗中接濟他。
娘跟我說過,林清樹樣貌端正,渾身書生氣,溫文爾雅,與別家的公子很是不同,當時在她眼裏,便是天上明月。
她說,在林清樹身邊,她感受到了久違的自由。
他教她讀書寫字,她送他繡品簪花,兩人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理想,在阿孃最痛苦迷茫的日子,兩人更是常有來往。
一來二去,兩人互通了心意,決定在一起了。
阿孃一開始不敢明說出來,怕外祖父打擾了林清樹的安寧,讓他讀書受阻。
可是後來發現外祖父是認真的,她急了。
她不顧往日規矩,在柴房大喊大叫,終究還是把外祖父叫來了。
外祖父站在柴房外,面色冷硬,聽到阿孃未婚先孕的消息時,氣得吹鬍子瞪眼。
父女對峙,一個說要將女兒沉塘,一個求斷絕父女關係。
外祖母聽說這個消息趕來時,阿孃已經在地上跪了好幾個時辰。
看到外祖母鬢間的白髮,蒼白的面容,阿孃才知道,這幾日家中出了變故,偏生她又被關起來了,外祖母憂心她,時常難以入睡,本就不大好的身體日益消瘦下去,沒多久就病倒了。
這次聽到阿孃要被沉塘的消息時,才匆匆趕了過來。
「芸娘啊,你這又是何苦啊!」
外祖母抱着阿孃痛哭。
向來冷硬的外祖父看到這一幕,卻默默避開了。
阿孃這才發現,外祖父不知何時起,憔悴了許多。
安撫住外祖母,阿孃才說出事情始末。
外祖母聽後,二話不說讓人收拾了行李,直接塞給了阿孃。
「芸娘啊,娘對不起你,你走吧,走吧。」
她將手上戴了很多年的玉鐲放到阿孃手裏,推搡着阿孃離開。
阿孃站在門口,看到外祖母抹着眼淚,笑着讓她注意安全。
她什麼都沒給阿孃說,但是阿孃卻什麼都知道了。
外祖父會將家裏的所有壞事告訴她,讓阿孃擔起責任來,外祖母卻是力所能及將阿孃捧在手心裏,讓阿孃能夠安然長大。
可是阿孃知道,這是兩人商量好的。
可那又怎麼樣呢?
人永遠被親情束縛,當你實在忍受不了想要離開時,卻又總會因爲一點點的溫情妥協。
阿孃再一次沒有走成。
好在一直等待她的那個書生,或許是因爲失望了,離開了江南,阿孃也不用去面對了。
只是本來當作藉口的懷孕卻成了真事。
外祖父本想讓阿孃打胎,讓她嫁給一戶商賈人家的。
但是阿孃捨不得腹中的我。
婚事一直拖下來,直到宮裏的那位沈家姑娘病逝。
-3-
阿孃最後還是入了宮。
皇上指名讓沈家的姑娘進宮,那便只有芸娘了。
外祖父將打胎藥遞給阿孃的時候,外祖母泣不成聲。
阿孃哭着跪倒在外祖父面前,求他饒了這個孩子,以後什麼都聽他的。
可是外祖父的心是鐵打的,兩個老婆子架着阿孃,硬是給阿孃灌了下去,外祖母攔都攔不住,反倒被推倒在地,還罰了禁閉。
後來阿孃在牀上躺了許久,直到皇宮來人。
福大命大,我沒被打掉。
等阿孃發現我還頑強地活在她腹中時,她已在路上了。
那時的她天真地想,自己已經和外祖父簽了斷絕書,待入宮面聖,以死謝罪便可。
她天真地想以此給族人一條活路。
入宮沒ẗůₗ多久,阿孃果真成了妃子。
皇上和想象中一樣,氣勢凌人,讓人不敢直視。
是夜,紅燭綾羅,風流旖旎,我娘卻一身喜服卑跪於地。
她強忍着懼怕,求陛下恩旨。
「君上下旨,妾不敢不從,欺君之罪,妾罪應萬死。
「唯願陛下饒我一族性命,妾當以死謝罪。」
說完,她便閉眼等待死亡。
可帝王只是嘆息一聲,扶起了阿孃。
這一扶,留了阿孃全族性命,也留了我一命。
等我知事後,阿孃便時常告訴我,皇上不僅僅是皇上,更是我們全族的恩人。
她讓我少出現在皇上面前,讓我藏鋒芒,讓我知忍耐。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皇上很喜歡我,他讓我叫他父皇。
他對我很溫柔,對阿孃更是溫柔,一點也沒有對臣子的嚴肅和不近人情。
當我問起他爲什麼對我和娘那麼好時,他笑了笑,說那是愛。
皇上和我那個溫文爾雅的爹很不一樣,他不會教我娘詩詞歌賦,也不會和我娘探討人生理想,他做什麼都淡淡的,雖然同樣是溫柔,但是阿孃卻感受不到,反而更加惶恐。
我實在是不相信,一個帝王怎麼會因爲愛而原諒一個觸犯他威嚴的人,甚至愛屋及烏。
所以我理解阿孃的忐忑不安。
可是後來,我便懂了。
我出生的時候正好遇上宮內變故,皇上遇刺,宮中一時人心惶惶。
阿孃聽後慌了神,想去看望,卻沒想到天冷路滑,直接摔了一跤。
我娘直接被送到了產房。
人人都說我是個災星,還沒出生,便害得皇上遇刺,母親九死一生。
可是誰也沒想到,皇上竟然帶着傷來看望阿孃。
聽到那些謠言,更是雷霆大怒,懲罰了好些人。
爲了彰顯對我的寵愛,他還爲我賜了名ƭú⁴。
「芸娘,便叫安樂可好?」
我娘躊躇不安,看着父皇恨不得跪下來認罪。
但是父皇絲毫沒在意,反而自顧自笑道:
「平安喜樂,這便是最好的了。朕只想芸娘你和孩子在宮中活得快活。」
從此以後,我便成了最受寵的安樂公主。
阿孃生了我後身體不大Ţũ₂好,很少出門。
卻不知道,父皇在看到我平安降生後,處置了宮中很多人。
畢竟阿孃當初滑倒實在蹊蹺,初入宮不久便懷了孕實在惹人眼紅。
這些父皇都沒有告訴阿孃,我後來問起時,他說:
「你們是我護着的。」
他在面對我和阿孃時,總不會自稱朕。
-4-
宮中的生活並不如宮外自由。
阿孃是想回家的,但是她不會說。
只是她也沒有注意到,送到她宮殿裏的江南特產越來越多,不只是喫食,連小孩子的玩具都有。
我時常纏着阿孃玩鬧,想要她高興起來,當然,這是父皇吩咐我做的。
阿孃不許我叫他父皇,她總說,若不是皇上心善饒了我們一命,我們早就死了。
叫父皇的話太不像話了。
可是父皇破天荒地反駁了阿孃,他說:
「孩子需要爹。」
阿孃眼裏有淚,是感動的,也沒有反駁,但是從那以後,她再也沒說過我的稱呼問題。
某日我和阿孃盪鞦韆時,問她爹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愣了一下,然後將一塊竹牌給了我。
上面刻着芸娘兩個字,背面是一篇《詩經》。
我隨口道。
「是個讀書人嗎?」
阿孃沒說話,倒是一直跟在她身邊的姑姑說了。
我爹確實是個讀書人。
後來,也不知從哪裏翻出了張畫像。
看着上面溫文爾雅的男人,我皺了皺眉。
他和父皇一點都不一樣,看起來就很不可靠,沒有任何安全感。
當我和父皇說到這兒時,他肉眼可見的開心,送了我許多東西。
「安樂真這麼覺得?」
我肯定地點點頭。
「當初他先行離去,便是不講信用,那麼多年從未尋找,便是忘恩負義,母妃總是心中有愧,實則對他已經仁至義盡。更何況,安樂從未聽說過他的名字,想必他不是改了名,便是沒有考上功名。」
父皇安靜了許久,突然問我,若是知道我爹在哪,想不想去見他。
我知道,父皇好歹是一個帝王,雖不至於調查我阿孃,但若是我爹真考上了功名,他自然是知道的。
我思慮良久,還是拒絕了。
父皇面上沒有一點變化,也不問我爲什麼,只是讓我回去逗阿孃開心。
當天晚上,宮殿裏又送來了好些我能穿戴的衣服和首飾。
阿孃見了,忙問我白日裏做了什麼。
我還沒有說什麼,父皇便走了進來,他還帶了許多送給阿孃的東西。
阿孃更加慌亂了。
「陛下,臣妾和安樂無功不受祿,只怕……」
父皇親自將人扶起來,又笑着摸了摸我的腦袋。
「安樂聰明伶俐,朕很是喜歡,你教子有方,自然當賞。」
阿孃自然收下,只是心中仍舊不安,爲父皇佈菜時更是盡心盡力。
父皇憐惜她生了病,讓她坐下歇息。
她卻覺得是自己咳嗽,惹了父皇不喜。
直到看到第二天送到殿內的雪梨湯,阿孃才放下心來。
看着阿孃將雪梨湯喝得一乾二淨,臨了還落了淚。
我突然覺得,阿孃還是個小孩呢,需要別人的關心。
-5-
我常聽宮裏的宮女說,帝王的愛都是虛無縹緲的。
這話我是信的,因爲我時常在宮中亂竄,見到的妃嬪數不勝數。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她們好像並不在乎帝王的愛在誰身上,只在乎自己的孩子能否得到帝王的恩賜。
最初也不是沒人刁難阿孃。
畢竟阿孃乃是宮中同位分妃子之中,家世最低微的,但偏偏阿孃一下就懷了孕,父皇更是常常去她殿內,眼紅的妃子不少。
不過這些刁難的人,幾乎從未真的到阿孃跟前過,就算是有故意撞到她面前的,最後也是不了了之。
阿孃每次讓我小心行事時,我都會想到父皇。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後宮發生的事呢?
偏偏他什麼事都替阿孃做了,他愛得沉默,不像是天下至尊的帝王,反倒像是普通百姓人家的丈夫。
不,普通百姓家,怕是這種丈夫也少見。
年初的時候,外祖母沒能熬過去。
江南派人來說的時候,我看到阿孃手中的碗一下就鬆了,掉在了地上。
向來最守規矩的人此刻就像是失了智一樣,成了一尊沒有靈魂的木偶。
她愣着,習慣性蹲下身撿碎瓷片。
父皇拉住了她的手,將她扶起來。
阿孃抬頭看着父皇,這時候我才發現她早已經淚流滿面。
父皇抱住她,沒說什麼安慰的話,只是輕聲喚着芸娘。
等阿孃哭夠了,父皇的胸前也溼了一塊。
阿孃回過神連連告罪,父皇沒說什麼,只是讓人着手準備。
「芸娘,你回去吧,看他們一眼。」
他親手將出宮的牌子給了阿孃,像是在放開手,讓蹣跚學步的孩子奔跑。
只是臨走時,他又告訴我。
「安樂,你要好好保護你母妃,別讓她太傷心。」
我放在了心上。
阿孃和我到底是回了江南。
看到棺材的那一刻,阿孃再也繃不住了,失聲痛哭。
在這之前,她是宮內的慧妃,要時時刻刻守規矩,知禮節,但是回到這兒,她只是一個苦命的女人的女兒。
官宦人家的姑娘都是沒有自己選擇婚姻的權利的,自然也包括外祖母。
阿孃幼時曾聽外祖母提過,她最開始有一個竹馬。
後來對方家裏沒落,家中的人便退了親事,將外祖母一頂轎子抬到了外祖父家。
或許正是因爲這樣,外祖母在順從外祖父的同時,又贊成女兒的叛逆。
而阿孃,也因爲這份愛心生自由之心,卻又割捨不得。
就像是風箏繩,牽住了外祖母,也牽住了阿孃。
阿孃哭了許久,直到周圍的人都走光了,我上前去扶她起來。
她木愣愣地拉着我的手,帶着我漫無目的地走着。
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突然就落了ẗū́ₛ淚。
她撿起房間裏落下的玉鐲子,哭着又笑着。
「安樂,娘自由了。」
她將鐲子套在了手上,大小偏偏那樣合適,正正好。
-6-
晚上守夜時,外祖父終於出來了。
他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顫顫巍巍的。
看到我,他渾濁的眼睛微亮。
「這是當初那個孩子?」
阿孃看了他一眼,又別過頭燒着紙。
她已經聽說了,外祖父在她離家後又娶了一房,生的小子比我還小。
見阿孃不回答,外祖父自顧自說着:
「我們沈家不及當年,還好有你啊。你娘是個有福氣的,生了你這麼個有出息的女兒,我會將她埋在祖祠。」
我娘有了反應,冷聲道:
「我想把娘葬在松山。」
「這像什麼話!」
外祖父氣得跳腳,嚷嚷着讓一個女人進祖祠已經是莫大的榮耀,說什麼他是一家之主,我娘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燒着紙。
最後外祖父拿出了遺書。
我娘一看,外祖母在上面寫着,懇求外祖父允許將她葬進祖祠,看在她爲沈家立了功的分上。
上面字字句句說着她對沈家的貢獻,她這些年做的事,生的孩子有多優秀。
句句不提芸娘,卻又句句都是芸娘。
我娘出了神。
她當初年輕的時候也是相信愛情的,嫁給一個人,爲他生兒育女,最後兒孫滿堂。
但是縱觀江南的各家女兒,表面上過得錦衣玉食,喫穿不愁,可是直到死,她們也在懇ṱṻₚ求留下姓名。
她們的一生是無關緊要的。
年輕時被當作工具送出去聯姻,年長時開始爲夫家生兒育女,打理家事。
等到年老,還要爲自己的身後事擔憂,謀取一個祖祠的位置。
我娘還是妥協了,因爲那是外祖母的遺願。
只是我知道,童年的蜜棗已經不甜了,回味起來,反倒是一股酸味,澀得讓人忍不住流下淚來。
本來只待兩日便要回去的,但是外祖父一定要留阿孃多待些時日。
他爲我買花燈,帶我出去玩。好看的首飾,阿孃幼時喜歡喫的糕點,反正是江南有的,阿孃的房間裏應有盡有。
只是除了一起帶着和我出去玩時順帶拉着的小舅舅,送來糕點時拉着的小舅舅,還有隨時隨地跟着外祖父的小舅舅。
阿孃剛開始還不明白,但是後來就懂了。
續絃從未出現在她面前,就是怕她翻臉,特意找了小孩子,想讓她心軟。
外祖父把阿孃叫進書房,指着裏面桌子上的字畫說:
「你看,這都是你弟弟畫的,多有天賦啊。」
阿孃看着門外的我,又看了看這間從小到大,都不允許女人和小孩進來的書房,笑了。
「爹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外祖父毫不客氣地開口:
「你把你弟弟帶着去京都吧,隨便給個皇子王爺做伴讀,也算是爲我沈家出份力。」
「不行。」
阿孃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從來對父皇都是常覺虧欠。
最初入宮那年,別宮的娘娘故意讓小皇子衝撞她,她也未曾對父皇開過口。
所以她也不知道,那個小皇子被罰抄了許久的書,最後還送到了她面前,只說是禮物。
「怎麼不行?!你現在可是陛下的女人,不過是塞一個伴讀,那些皇子都要叫你一聲母妃,這有什麼不可以!」
「爹,你心裏清楚爲何不可以!」
阿孃轉身離開,背後外祖父破口大罵,說她是白眼狼,說她罔顧了沈家的養育之恩。
我抬頭,看見阿孃眼裏含着淚,安慰地拉着她的手。
阿孃低頭看見我,用手捂着我的耳朵。
她就看着我,什麼也沒說,又像是什麼都說了,眼淚徑直流了下來。
這是阿孃流淚最多的時候,我抬手爲她擦去眼淚。
「阿孃別哭,父皇要怪安樂的。」
阿孃扯出一抹笑,摸了摸我的腦袋。
「阿孃沒哭,只是從今以後,再也沒人叫阿孃芸娘了。」
「父皇會啊。」
我出聲,阿孃一時愣住。
後來我才知道,阿孃心中一直豎起了一道牆。
牆裏有外祖母,有我,但是沒有父皇,也沒有她自己。
-7-
沈家這些年雖然靠着阿孃渡過了難關,但是族中的人一直毫無長進,還是走向了沒落。
阿孃臨走的那天,外祖父仍舊不死心,想要將小舅舅偷偷塞到馬車裏。
可是誰都沒想到,父皇會親自來接阿孃回去。
「芸娘,我來晚了。」
他一來便震住了所有人,外祖父埋着頭跪在地上,渾身顫抖。
阿孃看着在父皇的震懾下,諾諾地將小舅舅帶回去的外祖父,走的時候再也沒回過頭。
細數她這半生,一直都被家族的利益捆綁着,好不容易掙脫了束縛,卻發現那不過是最外層的薄紗。
父皇看出了阿孃的傷心,但是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陪着阿孃去祭拜了外祖母,然後回了京。ẗṻ₈
阿孃慣是喜歡花的,所以當她回來時,發現宮殿院子裏擺滿了花,和從前的栽種在一起,一點不像新的。
姑姑說,那是皇上特意吩咐的。
我飛奔到羣花之中,一朵朵認着,無一例外,都是阿孃喜歡的。
阿孃一路上的愁容少了些,夜裏睡得也更安穩了。
我看向姑姑,她笑着說,是皇上吩咐換了殿裏用的香。
阿孃知道後面色有些怔愣,一隻手默默摸着我的腦袋。
我知道她在想父皇。
最近父皇來的次數不變,待的時間卻少了許多。
這些年在外述職的官員即將入京,父ťū₌皇很是忙碌,但還是抽出了時間去接阿孃。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父皇很愛阿孃,不是一個皇帝的愛,而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愛。
但是阿孃不相信。
就連父皇特意允許我去上學,阿孃也叮囑我,讓我聽太傅的話,不要與同窗起爭執。
只是到底還是沒實現。
當我第一次從三皇子口中聽到,他說我不是父皇的女兒,是個小野種的時候,我沒忍住和對方起了爭執。
「你本來就不是父皇的女兒!我母妃說了,你和父皇一點都不像,明明是早產的,身體卻一點沒事!」
三皇子被我撲倒在地,爬起來時憤憤地盯着我。
「你別胡說!」
我說不出什麼解釋的話,因爲這是事實。
但是父皇待我如親女,我亦把他當作父親,我就是他的女兒。
「哼!國子監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我纔沒胡說!」
我愣住了,下一秒衝到對方面前,狠狠揍了他幾拳。
或許父皇都想不到,閒來無事教我練的拳,第一個打的人會是三皇子。
只是這拳頭雖堵住了三皇子的嘴,僥倖之下他也不曾到麗妃娘娘那裏告狀,我安然度過了一段時日,卻也堵不住悠悠衆口。
特別是近些時日在外的官員回來了,這些事情越演越烈。
從一開始的背後議論,到被我發現,我卻不出聲後的試探,再到最後當着我的面大聲嘲笑。
「安樂,我們都聽說了,你爹就是個窮書生,惠妃婚前不貞才生下你的,對嗎?」
向來與我交好的同桌湊到我面前,見我不語,只是一味地做着功課,開始推搡我。
「你們沈家的姑娘不會都是些破鞋吧?安樂你不會也是吧?」
她擺着一副天真的模樣,裝作無辜地看向我。
周圍人的目光若有若無,無一不是放在我們身上。
「啪!」
我一巴掌直接打在了她的臉上。
「安樂,你竟敢打我!」
她一臉的不可置信。
確實,她乃是皇后的女兒,比我長几歲,在她眼裏,我能和她玩已經是莫大的賞賜。
「分明是姐姐你出言不遜,若是被大臣們知道了,父皇指不定怪罪誰。」
畢竟誰都知道,父皇最是喜歡懂事知禮的孩子。
-8-
這件事到底還是傳到了父皇耳中。
他聽了事件始末後,直接讓姐姐禁了足,還壓着她向我道歉賠罪。
至於三皇子,也被加重了功課。
聽說麗妃和皇后知道後氣壞了,在各自宮內大發雷霆。
阿孃知道後,看了我一眼到底是沒說什麼,只是讓我最近少出去,就怕被她們爲難。
只是三皇子的母妃沒找上門,皇后娘娘卻躲不過。
她一進殿便發難阿孃,姑姑見勢不妙,跑去尋父皇也被攔住了。
「慧妃教的可真是個好女兒,和你真是如出一轍。」
皇后冷笑着坐在主位,一直不讓阿孃起來。
我想說什麼,阿孃卻瞪了我一眼。
我知道,她是不想讓我被皇后懲罰,也不想讓父皇爲難。
皇后父親乃是當朝丞相,這些年本分行事,打理朝務盡心敬業。
皇后當然也清楚,所以才趁着父皇上朝,想來給我和阿孃一個教訓。
剛到初春,乍暖還寒,她讓我和阿孃一起跪到殿外。
「皇后娘娘,可否只罰妾身一人?安樂還是個孩子,若是生了病,有什麼大礙就不好了。」
阿孃溫聲替我求饒,皇后輕蔑地看了她一眼,免了我的罰跪。
只是像是不解氣,她還讓人不停往阿孃膝蓋下面潑冷水,每次阿孃忍不住動,她就叫人取出竹條抽打。
我心疼得不行,大哭大鬧着要去推搡那些嬤嬤。
只是我力氣太小,被兩個宮人拉着根本動不了。
眼見着阿孃暈倒又被潑水,我一下就撞向了皇后,狠狠一口咬在了她手上。
「放肆!」
皇后一把甩開我,我直接倒在了地上,阿孃連忙將我扶起來。
「來人,給我把這小丫頭的牙拔了!」
阿孃強撐着身體,護在我面前。
向來軟弱只會忍耐的阿孃頭一次這麼強勢。
「你敢!」
皇后娘娘氣急。
「還不給本宮動手!」
幾個嬤嬤一起上前,姑姑和阿孃一起護着我。
哭的哭,鬧的鬧,宮殿內一時混亂不堪。
好在,父皇來了。
「住手!」
父皇是特意趕來的。
宮殿外一直都有幾個侍衛負責盯着宮內的一舉一動,正因爲這樣,當初阿孃入宮時受寵,卻少有人打擾。
也是最近父皇忙碌,侍衛敢攔旁人,卻是不敢攔中宮之主的,這才被抓到了機會。
「皇上!臣妾只是爲青兒做主啊!」
皇后娘娘哭訴着姐姐青兒被我打的事。
只是被父皇看了一眼,她嚇得不敢說話。
「天青的事是朕處理的,怎麼?你這是對朕心有怨懟,到這來找慧妃的麻煩?」
皇后啞口無言。
在看到阿孃的慘狀後,父皇更是震怒,直接收回了她的鳳印。
皇后失寵,就差打入冷宮。
後來,父皇爲阿孃叫了很多太醫,陪了阿孃好些時日,升了阿孃的位分。
朝中丞相多次求開恩,父皇也沒有理會。
宮宴開始,父皇更是帶着阿孃出席,像是在說,這就是他的寵妃,不許任何人放肆。
父皇的偏愛,讓阿孃受寵若驚。
阿孃是惶恐的,但是爲了我,她會反抗皇后。
畢竟,她從來沒有忘記,當初自己抱着必死的心態懷着孕入宮,最後卻活到了現在。
-9-
宴席上,大臣們的視線總是忍不住在我和新晉內閣大學士蘇慶林之間來回。
無他,我和蘇慶林長得實在太像。
大臣們不敢看父皇,只敢私下說說。
說的人多了,蘇慶林和父皇都上了心。
我清楚地看到蘇慶林看到阿孃時眼神的怔愣,也看到本來開心接受阿孃投餵的父皇眼底的黯然。
阿孃這些時日以來,幾乎事事順心,面色很是紅潤,但是順着父皇的視線看到蘇慶林時,臉卻一瞬間白了。
我便知道,蘇慶林是我的生身父親了。
宮宴進行到一半,不知父皇對阿孃說了些什麼,先行離開了。
阿孃愣在原地,過了好半天,才起身帶着我離席。
看着蘇慶林追過來的身影,我知道,父皇是故意的。
「芸娘——」
追到亭子,才停了下來。
阿孃聽到他的稱呼,眉頭皺了一下。
蘇慶林似乎也意識到不妥,但是那句娘娘怎麼也叫不出口。
他看向我,眼中有驚喜,有感動,還有愧疚。
「這是,我們的孩子?」
「大學士說笑了,安樂乃是陛下的三公主,莫要口出狂言。」
阿孃握緊了我的手,見我面色無恙,才鬆了鬆。
「我們談談好嗎?」
蘇慶林看了我一眼,示意讓人把我帶走,面色有些無奈。
阿孃卻冷漠地瞥了他一眼。
「就在這兒說吧,我們之間沒什麼是他人不能聽的。」
我聽着蘇慶林從與阿孃相識說起,談論了他當初炙熱的愛意,以及阿孃對他的知遇之恩。
他不愧是內閣大學士,文采了得,少女的心事,少年的滿腔抱負,聽者無一不動容。
但是這些對我來說太陌生。
我只知道,他一再強調阿孃的付出,卻隻字不提自己的回報。
他Ṫů₂說着阿孃的貌美善良,卻說不清自己的情感如何。
他說了很多,說當年是一個誤會,沈府故意派人送信,一言一語讓他離開阿孃,還附贈白銀百兩。
他言這銀錢不敵阿孃給他的十分之一,我卻只注意到他認不出阿孃的字跡。
他說進京趕考,功成名就時,拒了賜婚,太露鋒芒。
我卻疑惑他爲何改名換姓,從未尋找過阿孃。
被我質問時,他悽慘一笑。
他說本家親戚因爲外祖父的緣故,追上了京,無奈之下,他只能改了名字,遠離京城。
直到前幾日,京中親戚大肆宣揚,三公主或許不是帝王親生,他才心存了妄念。
我看着他滿口謊言,面色淡淡。
興許他不知道,父皇早就說清楚了真相。
不過是個窮苦書生遇上好心的官家小姐的故事,書生貪圖美色錢財,卻懼怕其家中勢力,索性用了個假名字,被聯姻的小姐怎麼可能到京城尋找。
從一開始知道阿孃成了慧妃的惶恐,到後面知道阿孃受寵後的討好。
這個男人,心中只有利益。
他說完期待地看向阿孃,想要祈求她的原諒。
「我們之間已經沒有可能了,大學士注意自己的身份。」
阿孃拉着我轉身就走。
我的目光卻偷偷看向牆角的一抹明黃,微微一笑。
分明勝券在握,卻還是忍不住來聽牆角。
明明是個帝王,卻愛得小心翼翼,就連封賞也要百般猶豫,可苦了每次幫忙出謀劃策的我。
剛走沒幾步,父皇就從一條小路過來。
阿孃看到他欲言又止,他卻渾然不在意,只是默默將身上的披風披在阿孃肩上。
阿孃緊了緊披風,有些泛紅的手被父皇握在了手心。
我抬手捂眼睛。
阿孃總是擔憂帝王的愛太稀薄,但是她不知道,這愛裏面,她早已獨佔了九分。
等我睜開眼,我便看見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回頭卻見遲遲趕來的蘇慶林愣在原地,手上的披風一鬆便掉在了地上。
他來晚了。
-10-
我把蘇慶林拉走了。
他看着我,又哭又笑。
我爲他找來宴席上的酒,聽他說着心中的悔恨。
他說他多年未娶,一直想念着阿孃,當初如若不是沈府找上門,他會帶着阿孃走。
我打斷了他。
「就算沈府沒找到你,你帶走了母妃,那又如何呢?
「你連自己都養不活,怎麼可能養活兩個人?
「一開始的假名字,便是欺騙的開始,你們之間一開始就不純粹。
「你多年未娶,不過是看不上那些地位低的官家小姐,可地位高的又看不上你。
「若是你爲了權勢不擇手段,阿孃或許還多看你一眼,一個能拋棄一切向上爬的男人,至少有勇有謀,但可惜,只敢拋棄阿孃走的你,不過是個膽小的僞君子。
「你現在之所以活着,不過是佔了我生身父親的一個名頭。
「若是你執意糾纏母妃,便做好赴死的準備。」
蘇慶林被我的一席話震得酒都醒了。
半晌,他苦笑着看着我。
「皇上把你教得很好。」
我反問他:
「爲什麼不是阿孃教的呢?你當初教她讀書寫字,不就是嫌棄她配不上你?
「你愛慕阿孃的容貌和錢財,卻嫌棄她的無知,欺她一輩子只能困在江南。」
蘇慶林啞口無言,眼淚隨即流了滿臉。
我看着他這副樣子,心無波瀾,默默回了宮殿。
我聽到他在背後問我,可不可以叫他一聲爹。
我頭也未回,既未生我,也未養我,還負了我娘,也不知哪兒來的臉。
等皇城中流言散去的時候,阿孃院子裏的桃花已經開遍了。
父皇每日藉着賞花的由頭來陪伴阿孃,我都有些看膩了。
只是看着阿孃從未有過的笑容,我爲她感到高興。
蘇慶林倒是經常來找我,我猜他是不敢去聯繫阿孃的,後宮也不是他能去的。
他總是誘導我,讓我帶阿孃出宮散心,但是都被我戳穿了。
直到後面被阿孃撞見,毫不留情地訓斥了他一頓,還將那個竹牌當着他面弄壞,蘇慶林纔再沒找來。
當年外祖父一直知道蘇慶林身在何處,知道他中進士後被派往遠處,還不時讓人去找蘇慶林要錢。
阿孃一直被矇在鼓裏。
後來阿孃拒絕了提攜小舅舅後,外祖父也是靠着蘇慶林,又將小舅舅送進了京。
誰知道小舅舅和人玩耍時,嘴裏一禿嚕說出了阿孃的事,言語間全是對阿孃和我的輕蔑。
後來纔有了流言滿天飛的事。
父皇將所有真相告訴了阿孃,再次將處置權交到了阿孃手中。
阿孃當時臉上笑意未消,聽後神色有些落寞,只說卸了外祖父的官職。
父皇允了,還試探着想要卸了蘇慶林的官職。
阿孃沒說話。
父皇看了她一眼,第一次生起了悶氣。
只是這悶氣沒有多久就消了。
因爲外祖父走了。
老人家被卸了官職,沈家的一切好似都不復存在,一時鬱結於心,沒多久身體就垮了。
阿孃有些自責,父皇又寬慰了她好幾天。
或許是爲了逗阿孃開心,父皇開始說起與阿孃的初見。
阿孃一直以爲父皇是在選妃宴上對她一見鍾情,卻不知道父皇早已經預謀許久。
當年微服初下江南,父皇獨自一人去摘蓮蓬,只是不太熟練,差點跌進泥潭裏。
還是個小丫頭的芸娘坐在小船上嘲笑他,卻伸手救了他起來。
父皇當時也不過是個少年,看着芸孃的笑臉也忍不住高興。
兩人一起採蓮,一起遊船。
結束時,父皇問阿孃的姓名,阿孃說叫芸娘。
後來父皇遇險,無奈之下尋求芸娘幫助,原以爲會嚇到對方,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卻不想阿孃從來不是一般的女子。
她本着幫一個也是幫,兩個也是幫,總有一個可以讓她脫離苦海的想法,幫了父皇。
只可惜世事無常,父皇只來得及留下一封信便離開了。
京中事端多,等到父皇終於處理好,才查到阿孃是沈家的姑娘。
畢竟女子閨名向來只有父母知道,找起來不易。
陰差陽錯之下,沈家旁系適齡的姑娘進了宮。
父皇自然知道找錯了人,所以又親自下旨, 這纔有了後面的事。
每次說起時,父皇眼裏都是愛意。
他跟我說,所有人都覺得阿孃變了,只有他知道沒有。
在他眼裏, 阿孃還是當初那個會嘲笑他的小丫頭。
愛是毫無理由無理取鬧的。
父皇說, 從未想過, 自己有一天會因爲愛的人心裏有別人而瘋狂喫醋。
明明嫉妒得不行,卻因爲阿孃一個眼神又立馬收斂。
阿孃也總是跟我說, 她從未見過帝王情深,不過是當初的嬉鬧,他好像記了許久。
我知道,阿孃還是不安的。
在愛面前,便是皇上也會惶恐。
便是成爲了貴妃, 也會不安。
但是父皇知道後什麼也沒說,只是製造了一個又一個美好的場景。
他說, 每一個回憶都是對阿孃的愛意,不是爲了覆蓋, 而是想向阿孃證明, 他是真的愛她。
這樣一直持續了十年, 二十年,甚至更久。
父皇從未承認自己得到了阿孃的心。
阿孃也沒有明說自己已經相信。
兩個人就那麼心照不宣地生活着。
後宮的嬪妃一點點減少遣散。
皇子公主出宮的出宮。
我在父皇的鋪路下, 卻慢慢走上了皇太女的路。
阿孃最初是不允許的。
但是父皇說,只有這樣才能護住我。
而蘇慶林, 在認清現實後, 一心撲到了政事上。
父皇明褒暗貶, 將人又調到了邊境。
那裏苦寒, 最是折磨人,卻又是一個要緊的位置。
所有人都猜不透父皇的想法, 直到後來父皇跟我說。
我可以將他當作退路, 也可以將他當作尖刀。
但是這是雙刃, 如何使用在我。
因着早年用藥, 阿孃的身體不好。
就算父皇再如何養護, 阿孃還是死在了他前面。
是日, 帝慟哭,追封貴妃爲後。
十日後,父皇恢復如常, 依舊每日去上朝。
但我常跟在他身邊, 知道他每夜都會去到那個桃花園——阿孃沒入帝陵, 就被葬在那裏。
又是一年春, 父皇將一切盡數交付我手, 欣慰地閉上了眼。
他的遺願便是與阿孃葬在一起。
明面上, 我將父皇葬入帝陵。
實際上, 卻將父皇帶入桃花園與娘合了棺。
當初阿孃葬在桃花園後,那裏便成了宮中的禁地, 只有我和父皇可以進去。
而如今父皇也在裏面, 便僅有我能進去了。
後來, 我在御書房批奏摺時,無意中發現一間暗室。
裏面擺放着一張張阿孃的畫像,筆觸都出自一人。
我撫着畫像, 低聲呢喃:
「爹,娘,你們在那邊還好嗎?
「女兒想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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