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正值壯年,夜裏幹起活來不知節制。
嫡姐瞧我每日萎靡,提出將她女兒許給我夫君做妾。
我夫君興奮極了,大手一揮:「甚好甚好!那便挑個好日子,抬鶯姐兒上裴府大門!」
嫡姐揚揚得意,可殊不知這是羊入虎口!
我夫君連着忙活了幾夜。
終於趕在上元燈節前,將新做的皮質燈籠,抬上了裴府大門,還興沖沖來向我邀功:
「夫人這次可歡喜?」
-1-
當嫡姐向我提出要將鶯姐兒許給裴策做妾室時,我只覺得害怕。
嫡姐見我遲遲不鬆口,開始哭訴我忘恩負義:「想當年,你和你小娘在府裏被針對,哪次不是我幫你解決?現在我不過是求你一點小事,你就開始裝傻了?!」
嫡姐雖是嫡母所出,卻從未如嫡母那般苛待過我,還曾在我小娘得癆病時,給她尋醫問藥,讓我小娘才得以多活一年。
所以,在嫡姐夫家被抄後,所有親戚都避之不及,只有我收留下她。連帶着她的一雙兒女和婆母王氏,在裴家一住便是十年。
如今,她的一雙兒女,煜哥兒和鶯姐兒,已到了娶妻嫁人的年紀,我自是要爲他們的婚事操心的。
只是,我沒想到鶯姐兒的心上人竟是我夫君!
若我夫君是個體貼的,那也就罷了。
可我夫君並非良人。
他夜裏實在是太可怖了。
特別是最近,他捕獲了幾個死刑犯,待夜裏行刑回府,總將我搖醒,一身血腥味,帶着他一日的成果向我邀功。
攪得我這半月都睡不好。
我正想着怎麼拒絕,嫡姐抱着我哭了出來,摸着我的臉頰,繼續勸說我:
「姐姐是心疼你,才提出這般請求!不僅僅是鶯姐兒有些中意裴策,也是因爲我想讓她替你分擔一些!
「你也不要覺得不好意思,裴策正值壯年,你說一小身板,哪經得起他折騰!瞧你最近瘦的!」
我嘆了口氣,一臉悲催道:「最近裴策玩起來確實是太花了,是憔悴了些。」
嫡姐愣了愣,眼神奇怪地看着我,嘴角抽搐。
一旁,鶯姐兒臉羞得通紅:「姨母不害臊!」
她們不會想到男女情事了吧!
我連忙解釋,又不好直說,便道:「鶯姐兒這事你就別想了,會要了你的命的!到時姨母重新爲你挑個夫婿,絕對比裴策好一萬倍!」
鶯姐兒聞言,轉頭就變了臉色:「姨母不樂意就算了!何必陰陽怪氣咒我死!」
嫡姐也不再給我好脾氣,橫眉一豎:「揚州城人人都誇你一顆菩薩心,溫良敦厚,原來都是裝的啊!實際上,善妒心窄,連自己親外甥女的心上人都不願意分享!」
-2-
那日後,鶯姐兒便開始尋死覓活,稱死也要嫁給裴策。
我沒辦法,只好試探着問他:「如今我身體不適,伺候你有心無力,往你房中添一個人,怎麼樣?」
身後的人停下手中的動作,屋裏寂靜無聲。
銅鏡裏,裴策原有的笑意驟成寒冰,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夫人身子哪裏不舒服?」
看似關切卻壓迫感十足。
我額角被嚇得出了薄汗,嚥了口唾沫,卻淡定地瞪了他一眼,如一個無理取鬧的婦人,反怪他:「外面的人都傳我,兇悍如虎,獨佔你一人多年,我還以爲你也這麼想呢!」
裴策呆滯幾秒,耳尖莫名染上一層薄紅,不過一會兒,又恢復那副溫柔假笑的模樣:
「未曾,我自始至終只愛夫人一人。」
這人慣會裝,這情話我並未放在心上,只想快些歇息,像完成每夜的任務般,伸手問他:「東西呢?」
裴策神情激動,一如往常將腰間掛着的那隻破布荷包摘下,遞到我面前,向我邀功:「這次的夫人可滿意?」
荷包裏是塊骨頭做成的髮簪,通體雪白,無血無味。
我輕輕地拈起,看了一眼,遞給他:「還行,給我戴上吧。」
裴策這才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
我不怕嗎?
怕。
可只有我裝作無事發生,他纔會饒過我。
人人都道,嚴肅冷麪的揚州刺史大人愛妻如命,實際上,他不過是以折磨我爲樂。
只因二十年前,我撞見了他殺人越案的場面。
他娶我也只是因爲想要控制我,滿足他變態的心理。
所以成婚十六載,我不敢露出一絲恐懼。
否則,他就會對我失去興趣,如他手裏的人命一般,殺之剁肉。
-3-
鶯姐兒踩死一隻螞蟻都會心疼半天,她又豈能受得了裴策。
好在鶯姐兒看我態度強硬,只鬧了幾日,就消停了。
只是煜哥兒這又看上了個春花樓的頭牌,要鬧着爲她贖身,八抬大轎迎娶進門。
那姑娘名喚彩蝶,是個美人,我見她閤眼緣,倒也歡喜。
只是煜哥兒明年就要秋闈了,我怕嫡姐憂心,就沒急着答應。
可我沒想到,今日我出街,沒在府裏。
嫡姐私自去了我的房中,偷拿了賬房的玉印,用我的名義取了三千兩銀錢,去贖了那姑娘,聽說還置辦了不少物件。
我的丫鬟小桃知道後大怒,吵着要去找嫡姐理論,我慌忙攔住她。
「可有看到我放在妝奩的簪子!」
雖說玉印嫡姐已經放回了原位,可裴策送我的簪子卻不見了。
從前裴策送我的東西,我從未丟過,都是保存到妝奩裏,若被他發現不在了,後果不堪設想。
小桃撓了撓頭,回想:「夫人說的可是那支白色的牛骨簪?好像今晨大人有拿起看過?」
難道是裴策拿走了?
小桃仍還惦記着那三千兩,繼續叨叨:
「他們的手真是越伸越長了!人心不足蛇吞象,這次若還放任不管,下次裴府就能被他們掏空!
「還有那鶯姐兒,虧我們把她當作小姐般供養她十年,竟死不要臉說要給大人做妾!夫人你可得警惕些,我瞧她那樣可還沒死心!
「不過,還好大人心裏只有夫人。」
小桃到現在都還以爲他家大人是個溫潤如玉、爲民除害的大好人。
將裴策送我的人骨認作牛骨,人皮物件當作動物皮毛。
我嘆了口氣:「過兩日,裴策要進京到刑部赴任,我們舉家也要一同搬遷到上京。我不想鬧出太多事來,這次就遂了嫡姐他們的願吧!」
小桃恨鐵不成鋼,說我心太軟。
不是我不心疼那三千兩,只是那錢留着將Ṭù₎來也不是我的。
我不可能一輩子都待在裴府,每日受裴策的精神折磨。
我早就爲自己謀好了退路。
待我將嫡姐他們安頓好,我還是要跑的。
-4-
只是我沒想到,赴京途中。
那支骨簪,竟出現在了鶯姐兒的髮髻上。
我正想叫她快取下來。
拉車的馬兒卻突然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連同我們車上的一行人都東倒西歪坐不穩。
因長時間奔波,我本就身體不適,還沒來得及叫住她,她就鑽進了裴策的馬車裏。
不過一會兒,遠遠地我就聽到了裴策清潤和煦的笑音,慢悠悠的,這是他發瘋的前兆。
「你頭上的髮簪倒是眼熟。」
我心頭一跳,暗道不好。
只好忍住腹痛,衝向前方的馬車,拉開車簾。
就見鶯姐兒坐在裴策對面,低頭羞怯,寬大的衣領露出纖長白皙的頸脖。
我猜,裴策說不定在想着怎麼將鶯姐兒細白的皮肉,不留痕跡地剝下來。
誰知鶯姐兒竟找死問了一句:「大人可歡喜?」
「表姐又白又軟,皮肉富有彈性,爹爹肯定喜歡!」
裴策可不喜歡嗎。
我一愣,尋找聲音的來處。
阿鸞不知何時跑到我身旁,咬着手指,眼睛睜得圓鼓鼓地盯着鶯姐兒,一副癡樣。
阿鸞是我和裴策的女兒,如今已有十二,是個痴兒。
總愛說些稀裏糊塗的傻話。
好在大家都習慣了。
只是鶯姐兒好像卻誤會了,臉越來越紅。
阿鸞嘻嘻一笑,繼續道:「小桃說還有一個月就要上元燈節了,那時全上京各家各戶門前都掛滿了漂亮燈籠。阿孃,到時候我們讓爹爹做一個最漂亮的燈籠送你,好不好?」
我心思不在這,敷衍答應了她,連連應好。
只見,裴策看着鶯姐兒笑意越來越深,眼神又重現了年少時那股瘋勁。
猶記得當初我剛嫁給他時,他還是嶺南的一個小小縣官,一個鄰里大嬸送過我們一對雙生兄妹僕從。
妹妹總愛偷拿我的東西,後來被廢了手,我的妝奩裏多了個骨頭骰子。
哥哥總愛有意無意佔我便宜,後來家裏多了個皮質撥浪鼓,現在那撥浪鼓還被阿鸞玩着。
那是我第二次見到裴策的殘忍,險些失態,忍不住質問他:「你怎麼忍心下得去手!」
裴策眼中有些茫然,捧着我的臉,只笑:「好好,那以後趁夫人不在場再動手。」
簡直是有病!
我生怕這樣的事再發生,看着身邊的人活生生被折磨,鼓足膽量,叫了聲:
「夫君!」
成婚多年,我還是頭一次這麼喚他。
裴策果然被我轉移了注意力,我趁熱打鐵,又再次親密地喚道:
「夫君,我肚子疼,我想你幫我揉揉。」
裴策有些奇怪。
眼眸中閃過一絲我不懂的慌亂,連腳步都怪到和手一起打了順拐,臉也怪紅的。
驛站裏,裴策溫熱的大手放在我腹上,大圈輕柔,眼睛溼潤,極爲乖順地看着我。
「夫人,可舒服些?」
他這眼神看得我心裏發毛,裝作不耐煩地推開他,翻過身。
裴策聲音失落,似乎還帶着哭腔:「夫人爲何總對我這般冷漠,剛剛那一絲溫情,莫不是又把我當成了安探花!」
莫名其妙!
什麼安探花?
怎麼又是我對他冷漠了?
不是他總拿死人來嚇我嗎?!
我翻回身,欲問清楚。
「咚咚咚——」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鶯姐兒不滿的嗓音響起。
「行了!別耽擱了大人的行程,聖人若怪罪!你擔當得起嗎?」
因我腹痛不止,不宜舟車勞頓,只好沿途休整幾天。
恰巧,剛剛傳來聖人遇刺,懷疑朝中心腹有反賊內鬼,裴策收到急詔,需即刻回京。
嫡姐他們因受不了驛站的牀榻冷硬,便提出同裴策他們一行人先行,我和阿鸞小桃後進京。
我依舊不放心,想了想,強硬地拉住鶯姐兒:「你跟姨母一起走,好有個照應。」
嫡姐聽完,震怒:「你區區一庶女,好大的威風,誰給你的膽使喚我鶯兒!」
嫡姐雖心直口快,說話難聽了些,卻從未這般尖酸刻薄對過我,我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愣了愣。
遠處,裴策目光掃來,周身泛冷。
嫡姐意識到不對,連忙呸了兩聲,把熬好的藥遞給我:「瞧我這嘴,來,快把藥喝了。」
我沒在意,接過藥喝了一口,頓覺身體發熱,困頓想睡。
就沒注意到鶯姐兒已跑到裴策身邊,挽上了他的胳膊:「大人,我可不可以和你同坐一輛馬車?」
裴策目光收回,盯着鶯姐兒搭在他胳膊上的手,問道:「你如今多大了?」
鶯姐兒驚喜,一臉嬌羞:「已行過及笄禮,可以嫁人了!」
裴策笑着點了點頭,眸中是掩飾不住的興奮:「甚好甚好!如此,那便挑個好日子,抬你上裴府大門!」
-5-
待我睡醒時,裴策和嫡姐他們已經走了。
我焦急萬分,生怕鬧出人命。
也不再休整,連夜趕路,卻在半途中,阿鸞玩火摺子,將嫡姐爲我準備的療養藥包給燒了。
連帶着我們箱子裏的衣物也跟着遭殃。我突然想起箱子裏的東西,不顧火勢,赤手就去翻找前不久剛繡好的荷包,見着完好無損,我這才鬆了口氣。
小桃見狀,指責我:「不過一個荷包,燒了就燒了,怎值得用命護着!還好手無礙。」
我拍了拍:「這哪一樣,這可是我親手繡的!」
小桃怪嗔笑我:「就是夫人親手繡給大人的,也不值得!」
我一愣,矢口否認:「我自己用的,纔不給他呢!」
下一秒,阿鸞就戳穿了我:「阿孃,臉怎麼紅得像只大蝦?」
小桃撲哧一笑,取笑我:「別看你阿孃總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實則現在心中惦念着你阿爹呢!」
我連忙將荷包甩開,怎麼可能!
我怎會想裴策!
小桃笑成一團。
我又想起裴策那日提到的安探花,一臉醋味兒。
莫不是誤會我了?
我思考良久,將荷包悄悄撿到懷裏。
若是誤會了,那便解釋清楚,今後也好安安穩穩過日子,免得我每日受他恐嚇。
想到這,我一路心情甚好,病症也隨之消散,還提前兩日到了上京。
只是沒想到,剛下馬車,我心情便一落千丈。
嫡姐的乳孃將我攔在裴府門口:「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怡柳院那個小要飯的。進來吧,我家伯爵夫人憐你,給你留了院子。」
不過幾日,嫡姐就將我在揚州任命的管事換成了從前在陸府照顧她的乳孃,府裏的下人也一併發賣了,換成了她的人。
而且她夫君如今還在獄中,她又怎麼敢稱自己爲伯爵夫人?
小桃一語點醒我:「這羣白眼狼,還真把自己當成了裴府的主人了!若讓大人知曉,當心要了她們的狗命!」
裴策自進宮後,一直未回,消息傳不進宮內。
可若不是他進宮前有意放縱,嫡姐他們也不會那麼囂張。
回想和裴策在一起的這麼些年,也有許多蓄意接近他的女子,可不出兩日,她們都會發生意外。
而唯獨鶯姐兒與他相處這麼多日,鶯姐兒依舊是相安無事。
那是不是就說明,裴策待她是不同的?
我本以爲自己會高興,卻不知爲何,心裏抽了一下。
急切地想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真的如我猜測的那般。
還沒來得及想自己爲什麼會變得這般奇怪。
腳已經走到了前廳了。
-6-
前廳裏,歡聲笑語。
嫡姐和她的婆母王氏坐在主位,兩側是她們請來的客人。
見我進來,兩人似乎沒看到我一般。
我有些不悅,縱使裴策已對鶯姐兒有了表示,但我好歹也照顧她們十年,於情於理,她們也不該這般無視我。
還是嫡姐旁邊的紫衣婦人注意到了我,掩鼻嫌棄:「你們裴府怎麼什麼人都可以進!」
我多日奔波,未來得及換衣服,是邋遢了些。
我原以爲嫡姐和王氏會替我介紹給衆人。
可沒想到卻聽到王氏呵斥身邊的丫鬟:「邋里邋遢東西!誰準她進來的!」
當初她兒子被抄,她們一家四口衣衫襤褸跑來嶺南求我收留她們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嘴臉。
我忍了忍,想提醒她不要忘本:「伯母這是年紀大老糊塗了,當年的事……」
話未說完,王氏已經拉下了臉:「長輩說話,由得了你插嘴!」
縱使是軟柿子也不能這麼捏。
我從前太過好脾氣,讓她們把我當成個膽怯好欺負的。
小桃擼起袖子準備開幹,我照常攔住她。
王氏還以爲我被嚇到了,擺足姿態:
「終歸是小門小戶出生,沒有規矩。這次先罰你抄二十遍佛經,明早同我請安時交由我檢查。」
我心裏早就憋了一團火,忍無可忍了:
「誰給你的臉使喚我?你又是誰的長輩!
「我小娘在我五歲時就死了,父親從未管過我!按下人的話說,我是個要飯的。
「裴策呢,襁褓時雙親早逝,你是曾餵過他一口奶水,還是洗過他的尿布?!」
王氏沒想到我會反擊,噎了一下,氣勢弱了一半:「你、你滿口污言穢語!」
嫡姐覺得丟了臉面,黑下臉:「嚷嚷什麼?既然來了,還不快來給我們奉茶!」
因小娘的救命之恩,這些年我一直善待嫡姐,一再容忍她。
可嫡姐早已經不是當初的嫡姐了。
我想,我也沒必要再繼續忍下去了。
我當即端起一盞熱茶,潑到嫡姐身上。
嫡姐被燙得跳起,紫衣婦人攔住我:「放肆!竟敢對裴尚書的岳母大人大不敬!」
我一怒,茶盞摔到地上:「荒唐!嫡姐你何時成了我的岳母,我這尚書夫人竟不知!」
我情緒早已經接近了崩潰的邊緣,完全沒考慮到裴策很可能已經對鶯姐兒產生了感情,就問出了這句話。
在場的女眷半知半解,還是紫衣婦人發出疑惑:
「你是裴大人的正室?你不是身子不適,不易操勞,便替裴尚書抬了你的外甥女爲平妻,代你管家嗎?」
我不可置信,怒道:「姐姐爲何要亂傳謠言?」
嫡姐笑了笑,底氣十足:「你怎知就是謠言,我不過是陳述事實!換了個好聽的說法,還讓你博了個好名聲。」
事實?
我心頭咯噔一下,也就是說,這是裴策的授意?
這時,身後傳來一陣吵鬧聲,周圍的人個個伸長脖子往前望。
-7-
「裴大人!」
轉身,就見裴策帶着鶯姐兒走來。
原來當真如此。
我垂眸,竟有些失落。
年輕女子見狀,連走鶯姐兒身旁,立馬奉承:「今日一見,大人可真是風姿綽約啊,同鶯娘子站一處簡直就是天生一對!」
裴策並未搭她的話,目光卻一直盯着她左手的玉鐲上,看了我一眼,問:「我夫人的鐲子怎麼在你手上?」
我一愣,看向那玉鐲,好像是有點印象。
「瞧瞧,這都叫上夫人了!果真恩愛!」
年輕女子指着鶯姐兒咯咯直笑,鶯姐兒臉色羞赧地輕拍了那年輕女子一帕子。
難道是裴策送給鶯姐兒的,而後又被鶯姐兒送給了別人?
我心口泛酸,討厭死了!
也不再管什麼禮儀規矩,顧及他喜怒無常的脾氣,跑到裴策跟前踩了他一腳。
還未解氣,就被他抓住胳膊,力道十分重,隱隱帶着怒意:
「夫人爲何總將我贈你的東西,隨意送給旁人?難道我在你心中也如這些物件一般,可丟可棄?」
自己和鶯姐兒不清不楚,還怪起我了!
一想到嫡姐說的話,我更加失智,完全聽不進他說的話,將他甩開,梗起脖子嗆他:「是又怎樣!」
裴策冷冷地看着我,突然道:「夫人是不是還在怪我……怪我當初強娶了你,你怕是早就厭煩我了吧。既如此,夫人想跑就跑吧。」
什麼?
他怎知我想跑?
我頓時泄氣,心虛嚥了唾沫,又怕他故意套我話,連忙回挽住他,諂媚笑道:「夫君在說什麼胡話,你待我這般好,我又怎捨得離開你呢!」
話未說完,裴策已將我拂開,轉身離去。
這時,鶯姐兒喚住他。
「裴郎!你可還記得那日答應我的事,說要挑個好日子,抬我進裴家大門。」
聽此,我頓如五雷轟頂。
裴策要納鶯姐兒進門!
我安慰自己許是幻聽了,可不過一秒,裴策便道:
「記得今晚到京郊梅林等我,待我處理完宮裏的事,便來處理你。」
鶯姐兒雙眼放大,連忙低頭施禮,喜悅之餘還不忘挑釁地看我一眼:「妾身定準時恭候!」
原來,裴策當真對鶯姐兒生了情意。
虧我還想着今後與他好好過日子。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莫不是我當真如小桃說的那般,惦念着他?
我立即打消自己腦中胡亂的念頭,拿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鹹味夾雜着茶味,苦澀難嚥。
抬手拂面,才發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或許,經過這麼多年的相處,我早就對裴策生了情意。
只是自己一直未察覺。
-8-
裴策走後。
嫡姐揚揚得意向我炫耀:「瞧着沒?裴策和鶯姐兒兩情相悅,日後鶯姐兒若誕下一兒半女,我勸你不要心生怨妒,棒打鴛鴦。」
「若是惹了一身嫌,遭到裴策的厭煩,一紙休書,將你趕出裴府。別怪我這做姐姐的沒提醒你。」
比起剛剛因裴策那一時的難過,反倒是嫡姐的不近人情,更令我心痛。
我想不通,從前待我溫柔和善的嫡姐,怎便成了這般尖酸歹毒之人,置姊妹之情於不顧。
雙重的打擊,令我心力交瘁,再無力氣同我嫡姐爭吵。
嫡姐見我面色慘白,更加得意,擺足姿態:
「你知曉其中的厲害就好。行了,我也不爲難你,除了老夫人那二十遍佛經,再罰你掃灑我院子的積雪到春日消融,今後還得早晚爲我按摩捶背,知曉了沒?」
接着,鶯姐兒嫌棄道:「一個娼妓生的賤人,你跟她說這麼多做什麼!」
我小娘原是我父親的原配夫人,父親少時窮困,祖母爲供父親讀書,將我小娘賣給了樂坊,夜夜在揚州河畔船舫上唱曲撫琴。
縱使這樣,父親卻在金榜題名時,另娶佳人,而我小娘只是一個養在後院的妾室。
如今,我怎麼也沒想到,在小娘死後,還有人這般羞辱她。
還是我的至親外甥女。
我攥緊手心,指甲嵌入手心,一陣心涼。
突然。
「啪——」
一掌落下。
我瞬間呆住,看向一旁抓着鶯姐兒頭髮的扇巴掌紫衣婦人。
紫衣婦人一改剛剛與嫡姐的親熱,一手扇鶯姐兒耳光,一手還不忘拉上嫡姐。
「呸!你纔是賤人,真是好不要臉的一家人!搶自己姨母的夫婿,還有臉了!」
嫡姐和鶯姐兒被打蒙了,不知怎就轉了風向。
可一個人開了頭,其他女眷竟也跟着你一言我一句紛紛嘲諷:
「你們是不知道,十幾年前,她娘還是姑娘時,就故意設局搶了自己閨中密友的未婚夫婿,破了身子,才進的伯爵府!」
「怪不得,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女兒學母親啊!」
「真是不知廉恥!」
嫡姐聽到舊事重提,慌忙看向王氏。
王氏原還以爲是自己的兒子玷污了嫡姐,一直覺得愧對於她,真相竟是嫡姐設的計。
她捂住胸口,氣得一柺棍打在嫡姐腿上:「原你纔是那個害人精,看我不打死你!」
屋裏亂成一鍋粥。
最後還是王氏氣暈在了地上,才收的場。
臨走前,紫衣婦人將玉鐲摘下,先是不好意思同我道歉,又仔細詢問我:「夫人名字可喚作小滿?」
我愣了愣。
我本名喚顧明溪,父親爲我取的。
與嫡姐的名字顧明珠相比,我則是山間的溪流,放任自流,不被重視。
而小滿是小娘爲我取的乳名。
小娘說我出生小滿節氣,她望我人生小滿,平安一生便好。
可自小娘去世後,再無人這般喚過我,其他人又是怎知的?
紫衣婦人看出了我眼裏的疑惑,將玉鐲一轉,玉鐲內側刻着的字便顯露了出來。
「小滿?」
「玉易碎,這般刁鑽的活計可是不容易,裴大人也是有心了。」紫衣婦人擦了擦玉鐲,尷尬笑了笑,「也是怪我,有眼無珠,不識夫人,中了鶯娘子的計,亂戴了裴大人送與你的寄情信物。」
寄情?
裴策以玉寄情於我嗎?
我摸着玉鐲上的【小滿】,回想起裴策除了拿那些奇怪的東西嚇我,也送過我不少女兒家喜愛的首飾。
他莫不是曾待我有情?
那他現在對鶯姐兒呢,又是怎麼回事?
紫衣婦人繼續道:「我瞧裴大人剛剛那番話不過是在捏酸喫醋,故意氣你的。待他回來,你們再好好聊聊,莫要意氣用事。」
她見我猶豫不決,生氣道:
「夫人何必想那麼多,若這男人真是那般負心之人,不要也罷,我們休了他!他若敢欺你,便知會我一聲,我替你打回去!」
我心情瞬間轉好,這婦人前邊雖說話不中聽了些,沒想到也是性情中人。
這番話倒是點醒了我。
我對裴策確實是生出了情愛,可也並沒有深陷,比起在意他,我更在乎自己的感受。
與其在這胡亂猜測,傷神傷己,不如將事情問清楚。
若他當真與鶯姐兒情投意合,我便將那一絲留念放下。
我兜裏有銀子,離了他,我帶着阿鸞自也能逍遙快活。
我莞爾一笑,客氣道:「多謝姐姐了。」
……
紫衣婦人有些不好意思,她貪財無腦,反應又慢半拍,在外總是得罪人,京中的貴女都不樂意跟她玩,嫌她無禮粗俗。
這裴夫人剛入京,她就把人得罪了。
好在她這次提前瞧出了鶯娘子在陷害她,用她做餌兒,好離間她裴尚書和他夫人的關係,讓自己好乘虛而入!
呸!想得美!
紫衣婦人自認自己不是什麼好人,出門遇事從不喫虧,若被其他貴女知道今日竟被一個黃毛丫頭當猴耍!
今後若被傳出去,讓她的臉面往哪擱!
雖然她也沒什麼臉面了,但就是不行!
她這纔將這一家子的醜事一起抖了出來。
好在這正室夫人心胸寬廣,不僅沒記恨她。
還喚她姐姐!
-9-
女眷們走後。
我問小桃:「可知大人去了何處?」
小桃早已憋着一肚子氣,冷哼道:「一個臭男人,夫人還等他作甚!」
「或許……」
「要你們有何用!」
花廳裏,婢女絞盡腦汁,鶯姐兒臉上的巴掌印依舊紅腫未消。
鶯姐兒生氣了,她一腳踢開跪在地上的婢女:「今晚弄不好我的臉,你們的臉也別想要了。」
我看不下去,將婢女扶起,嘴裏回答小桃的話:「或許我誤會裴策了。」
鶯姐兒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一般 ,撫掌大笑:「怎麼?姨母還不死心?」
或許他說的抬鶯姐兒上門,真的只是字面意思。
想到這,霎時我腳底生寒。
可下一秒,鶯姐兒一句話,我瞬間被澆醒。
只見她鮮紅的嘴脣一張一合,話語一字一句在我耳畔纏繞:
「那若是二十年前的世子失蹤案呢?兇手是誰,姨母應該比我還清楚。」
二十年前的世子失蹤案,便是我撞見裴策殺人的夜晚ţûⁱ。
這案子至今無人破案,只有我和裴策知曉內情。
除了被人偵破外,就只有一種可能。
就是裴策同鶯姐兒說的。
話本里,男女表達情愛的方式,便是將埋在心底最深的祕密,推心置腹,全盤托出。
鶯姐兒笑着又道:「若不是當初只有你知曉內情,你以爲裴郎會娶你?」
-10-
二十年前。
因父母早亡,裴策的叔伯爲了喫絕戶,霸佔家財。
不到五歲,他就被叔伯丟到了餓狼成羣的墳場。
他是在死人和狼羣中長大的。
住過棺材,打死過狼。
冷血無情,如頭嗜血的野狼,見人就咬。
直到裴策八歲時,遇到他的師父,裴大。
裴大是個仵作,時常來往於墳場的路上。
雖幹着摸死人的活計,總遭人唾棄,卻是個面熱心善的。
比如,他每晚會故意在裴策的棺材板上放些喫食,企圖讓這狼小子瞧他幾眼。
他是個鰥夫,一輩子無兒無女,年紀大了,就想有個孩子,爲他養老送終。
不想今後到了地底下,沒人燒錢,鬼都瞧不起。
可惜,這臭小子是個沒心的,喫他的糧食,學他的手藝,連聲爹都不叫。
就這麼過了四年,直到這小子一日出門辦事,渾身傷痕,被一小姑娘兩手抱回來。
剛進屋,裴大一眼就瞧出了這小子沒憋好屁。
這小子一向猴精,在外從不惹事,哪有別人欺負他的勁,從來都是他揍別人。
這次事故,怕不是他吸引人家小姑娘心疼他做的手段!
裴大突覺好笑,臭小子這是春心萌動了。
可人家小姑娘是顧府的小姐,哪是他能高攀的。
裴大見他喜歡得緊,夜夜拿着那日小姑娘留下錢袋荷包揣在懷裏,日日守在裴府門口要飯,裝傷裝傻,只爲同小姑娘說上一句話。
裴大沒有辦法,只好給他換個身份。
爲他找個家世清白的爹孃。
誰讓他們做仵作的,不能科舉入仕呢。
他要娶人家顧府小姐,至少也得是個舉子吧。
可惜了,他還望着,等他入土後,臭小子爲他燒紙錢呢。
後來,裴大花光了養老錢,爲他尋到了一對剛喪子的老夫婦,又爲他尋到了一處出過許多進士的書院,供他讀書。
安排好這些事後,裴大正騎着毛驢樂滋滋回家,告訴臭小子可以討媳婦了!
可卻在返程途中,毛驢突然衝撞了太后賜給魏世子的駿馬。
魏世子一言:「殺了。」
一側的吳世子道:「就這麼殺了多可惜啊!不弄點花樣玩玩?」
另一側的趙世子道:「正好我養了兩頭狼,給它們玩吧!」
就這樣,裴大被三位世子僅三句話,就定了生Ṱŭ¹死。
裴大永遠也不會知道,在他死後,裴策以父子的名義爲他立了墓碑。
接下來便是震驚全皇城的三位世子失蹤案。
三位世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有我知道,他們正被裴策困在京郊墳場遛狼。
那日,是小娘的祭日。
小娘去世時,因嫡母不給小娘進顧家祠堂,我只好在京郊墳場附近的山林裏,給小娘草草葬了。
不承想,那天夜裏,我迷路了,恰巧看見了這一幕。
裴策坐在墳頭上,面如蛇蠍,脣角帶笑,口哨一吹,狼羣立馬撲咬而上。
他就這麼看着三位世子被狼羣圍攻,咬斷手指胳膊,溜了一圈又一圈。
最後,吊着他們僅剩的一口氣,將他們分屍,喂入狼口。
我哪曾見過這等場面,慌不擇路地想逃跑,卻驚動了他。
他手拎帶血匕首,朝我走來時,興奮的眸子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慌亂。
我那時雖已經與裴策相識一年,經常在街上撿到他,也混了個眼熟。可之後的一段時間,我差不多有大半年沒見過他。他長高了許多,稚嫩的嗓音變得低沉,再加上臉上沾滿鮮紅的血,我並未將他認出。
只記得眼前的人,衣衫破爛,露出的胸膛和大腿處,有兩道陳舊猙獰的疤痕。
我以爲他會殺了我,沒想到卻聽到他問我:「你怕我嗎?」
怕。
可我不敢說,故作鎮定地搖了搖頭,將手裏上供給小娘的貢品遞到他面前,問他喫了嗎?
他只笑了笑,拿了一個餅子,就走了。
所以,四年後,他拿着我的荷包來找我時,我還只當他是那個喫不飽飯、柔弱無力的小乞丐。
消失的日子,突然被家人尋回,搖身一變,中了舉,成了個知書識禮的小公子。
他總送我喫食,人又生得俊俏。
我正逢春心萌動的年紀,哪能不心動。
也曾像情竇初開的小姑娘般,讓他的同窗代我傳矯揉造作的情詩。
所以他向父親求娶我時,我便以爲他也鍾情於我。
直到新婚之夜,我看到他胸膛和大腿處的疤痕,才知曉他是那晚的殺人魔。
我知善惡,那三位世子生前欺霸良民,在京中臭名昭著,不是什麼好人。
我不會爲他們的死感到惋惜。
可裴策他又能是什麼好人?
起初,我裝作不知情,同他和睦相處了一段時間,可再怎麼裝,裴策也發現了不對勁。
我感到他越發可怖,開始籌謀着要跑時。
半途中,遇到了裴策在處理那對雙生兄妹,他平靜又癲狂地望着我:
「夫人知曉我這麼多祕密,又怎會天真地以爲我會放過你?」
如今一晃十多年過去了,我竟對裴策生出了情誼。
也是荒謬至極。
鶯姐兒說得對,裴策娶我左右不過也因爲這事。
本就是一場孽緣,又何來的愛?
想通後,我不再執着於此。
翻箱倒櫃,開始收拾東西。
將銀票、地契,還有各種契券全塞入懷中。
按照我朝律法,夫妻和離,女子除了自己的嫁妝,是分不到夫家的財物的。
好在我早有盤算,十幾年前用自己的嫁妝聘人在揚州開了個小酒館,生意不錯,現在已擴張成了個酒樓,錢生錢,我自是不愁。
就裴策的那點家產,我一清二楚,還不足我的一點零頭,嫡姐他們花銷不知節制,怕是沒兩年就見底了。
我又將一些貴重的物品裝起,一個壓箱底的小匣子映入眼簾。
裏面是年少時我寫給裴策的情詩。
還是在三年前,裴策的同窗途經揚州,將這個還給我的。
他這位同窗生了副美人面,每日收到愛慕者的信件無數,他的婢女誤以爲我同她們一樣,將我的情詩放在了一處。
因三年前,這位同窗得知他已故的先夫人也曾給他寫過信件,我的情詩才得以發現。
也正是那時,我從這位同窗口中得知裴策的身世,纔對他有所瞭解。
開始能理解些他的變態癖好,還想說待他好一點。
哪曉得那日他回府後,無緣無故發了一通脾氣,半月沒理我,這事我就拋之腦後了。
我頓了片刻,突然想到什麼。
這位同窗好像也姓安?
難道這就是上次裴策口中提到的安探花?
我正思考着。
一旁在做花燈的阿鸞,突然發脾氣,將竹條折斷,絹布被剪成了碎片:「這些一點都不好,我要去找爹爹,他那裏肯定有好料子!」
說着抬腿就要跑出去找裴策。
我有些生氣,拽住她,想告訴她不要再無理取鬧了。
驀地,阿鸞轉過腦袋,幽幽看着我。
只見她那雙神似裴策的眼睛微彎,周身泛起股森森寒氣。
熟悉的眼神直衝我神經,我被嚇到了,下意識地鬆開手,話到嘴邊變成了:「那阿鸞想要什麼?」
阿鸞眼睛眯了眯,笑得人畜無害:
「當然是,鶯姐兒啦!」
小桃還以爲阿鸞又在說傻話。
只有我知道,阿鸞說的都是真的。
-11-
裴策邀鶯姐兒今晚去的地方,京郊梅林。
正是二十年前,他放狼殺世子的墳場。
那晚之後,一場山火,將墳場燒得一片黢黑,卻也滋養出肥沃的土壤。
梅樹尤爲在那處長得好,使得京郊梅林現在成了冬日上京未婚男女的赴會勝地。
若鶯姐兒今晚真去赴約了,我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麼。
我去找鶯姐兒時,她正在梳妝打扮,臉蛋上的巴掌印已消,光潔無瑕,她捧着鏡子高興得手舞足蹈。
我急得團團轉,卻被她的奴僕攔在門外。
她在換了好幾身衣裙後,穿了件素雪色綢緞暗繡花裙走到我面前,提起裙襬炫耀地轉了個圈。
「姨母,我今日這身好看嗎?不知道大人會不會喜歡?」
裴策喜不喜歡,我不知道。
但若血染在這素雪色衣裙上,紅得刺目,裴策見了肯定會更瘋。
我不知怎麼跟她解釋,只好道:「別去,你會沒命的。」
鶯姐兒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似的,笑得彎下腰:
「姨母這是被刺激到了,變得和那傻子一樣,淨說些稀裏糊塗的蠢話!
「這樣吧,等我嫁給大人那日,你得提前爲我準備一套赤金頭面、價值萬兩的嫁妝,再加上揚州那五間旺鋪和京郊的三百畝良田。」
鶯姐兒認真盤算,繼續道:「而且我還得以正妻的名義進門,我進門後,你還得給我奉茶行主母之禮!」
「這不過分吧,姨母!」
我皺眉不悅。
可現在不是置氣的時候。
鶯姐兒雖嬌縱蠻橫了些,但罪不至死,人命攸關,我只好先點頭答應:「可以,但你也得答應我,今晚好好在家待着,別去梅林。」
鶯姐兒沒想到我會答應,愣了愣,最後一口應了下來,似笑非笑:「行行行!不去!不去!」
我這才鬆了一口氣。
-12-
臨天黑還有一個時辰,我不放心,守在鶯姐兒的院門口。
婢女給我端來了一盞茶,我喝了小口。
突然腦袋昏沉,昏睡了過去。
待我醒來時,我被鎖在屋裏。
門外嫡姐笑聲盈盈,我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但無論如何我也不想看到鶯姐兒出事,猛地敲門:
「姐姐,快攔住鶯姐兒不要去梅林,否則真的會出大事的!看在我們多年的姊妹之情的分上,這次你就聽我的,好不好?」
嫡姐像似聽到什麼笑話:「姊妹之情?我可從沒把你當作妹妹。要不是當年,我瞧你像只狗,隨便送你個垃圾,你就把它當作寶一樣,你以爲我會多看你一眼嗎?蠢貨!」
原來這麼多年一直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不是早就猜到了嗎?
幹嘛還要自取其辱。
我心如刀割,問出心底埋藏許久的疑惑:
「前段時日,我療養的藥材裏,你是不是摻了黃堇,經常食之,便會腹痛不止,斷腸而亡!
「而那時,你給我小娘治療癆病的藥包裏,也是用了同樣的手法,是不是?」
嫡姐沒有辯解,放聲大笑:「把殺自己小娘的仇人認作恩人的滋味怎樣?可惜了,竟被你發現了,要不然你早就和你小娘在地下團聚了!」
我真是好蠢!
若不是那日阿鸞玩火燒了藥包,小桃發現了端倪,我永遠都不知道小娘是被我敬愛的嫡姐害死的!
我靠在門上,無力感蔓延在心頭,苦笑了聲。
既然嫡姐無情,就別怪我無義了。
作惡,總該遭到報應的不是?
那你的女兒生與死,就不干我的事了。
-13-
待小桃救我出來,我在梅林找到裴策時。
鶯姐兒正被吊在梅樹上,漂亮素白的衣裙已被染紅,呼吸孱弱,一呼一吸都在喊着救命。
樹下,是兩父女一大一小的身影。
對於看到阿鸞,我並不奇怪。
自昨日聽到她那些瘋言瘋語,我就知道,她那不是傻,她只是個和裴策無異的瘋子。
「你算什麼東西!別以爲我夫人送你幾根簪子,在我夫人面前穿得搔首弄姿的,她就會多瞧你一眼!
「我夫人對我一見鍾情,豈是你們這些腌臢之貨能比的……」
裴策越說越激動。
我聽得頭疼。
夫妻十幾年,我都不知他是這樣逆天的腦回路,還平白無故地喫了一斤飛醋。
「姨母……救我!」
鶯姐兒哭着叫我時,父女倆同時回頭。
阿鸞笑着同我招了招手,繼續燒柴。
裴策連忙閉上嘴,眼神無措,默默將匕首收到身後。
我曾說過,我不喜血腥,裴策便沒在我面前殺過生。
當然,除了那些骨頭、人皮物件依舊送個不停。
回想夫妻十幾載,裴策好像不只知道拿那些東西嚇我,也會送我女子喜愛的金銀首飾。
況且婚後,Ṫũ₅他雖被髮配到嶺南,俸祿不高,卻從沒讓我喫過苦頭。
會在我想繡衣納鞋補貼家用時,夜裏私自去接驗屍殯葬的活計,賺取銀錢。
會在我生阿鸞難產大出血時,跑進產房抱着我大哭,說再也不生了。
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已經數不清楚了。
如今,他的心意我已知曉。
我們誤會多年,是時候解開了。
我壓住心中的恐懼,主動走到他面前,用帕子擦了擦他額角的汗,忽視他震驚的目光,開口戲弄他:「說說,我何時對你一見鍾情了?」
裴策耳尖發紅,依舊嘴硬:「夫人不是走了嗎?不是要去尋安探花了嗎?」
「什麼安探花,我好像怎麼只記得進士出身的裴策裴公子啊!」
我拿出那一沓情詩在他面前晃了晃,裴策看到上面落有他的名字,他微皺眉,又忍不住問道:「這是何物?」
我低頭笑了笑:「少時愛慕你時,寫與你的情詩。本是想讓安探花代我傳信,他卻將我誤以爲是他自己的愛慕者,讓我的情詩塵封十幾載,也委屈了我的夫君白喫了十幾年醋。」
裴策瞳孔微縮,匕首落在地上,手在發抖,眼角染上一抹紅。
哭了。
見此,我心抽抽地疼,捧住他的臉,連忙逗他開心:「不信?可是我就是對你一見鍾情,要不然哪個小姑娘總在大街上撿男人啊,也只有我了。」
他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緊緊抱住我,嗚咽低聲喚我:「小滿……」
在我應了他之後,他喚了一遍又一遍。
我應得累了,乾脆捧着他的臉親了一口。
這回終於閉嘴了。
在他愣神間,我笑了笑,小聲道:「忙完早點回家,今晚我念情詩給你聽。」
裴策臉紅,咳了聲,撿起匕首,看向鶯姐兒:「聽夫人的。」
鶯姐兒氣若懸絲,臉上滿是淚痕,再也沒了昨日的耀武揚威,卑微地向我求助:
「姨母,你不能這樣,我可是你的親外甥女啊!我從來沒想過害你,都是我娘出的主意,要殺也是殺她!怎麼能是我呢……」
我無奈地捏了捏額角,語重心長道:
「鶯姐兒,我明明給過你機會了的,叫你不要來,你會死的,你爲什麼就那麼不聽話呢!他們倆發起瘋來,我也攔不住啊!」
「姨母,我錯了!救我好不好!
「瘋子!都是瘋子!你們一家三口會遭天譴的!」
「……」
-14-
嫡姐見我一人回來,臉色蒼白,眼角含淚,她欣喜極了。
「妹妹這就被嚇哭了,先別哭呀!待我夫君恢復爵位……哦不!」
嫡姐連忙捂住嘴,像說錯了話,打馬虎道:「待我鶯兒風光嫁入裴府,有的是你哭的!」
我剛剛確實是被嚇得不輕,沒心情理她。
等嫡姐走後,我纔回過味來,察覺出端倪。
既然世子失蹤案並非是裴策同鶯姐兒說的,那便是被人偵破了。
且剛剛嫡姐那麼篤定自己的夫君會恢復爵位,也就是說嫡姐身後有人,他便是偵破世子失蹤案內情之人,且還是個大人物。
可嫡姐一個深居宅院的婦人又怎麼會接觸到這般厲害的人物?
寅時,兩父女回來時,我還沒入睡。
阿鸞走在前頭,手拎着布袋,一搖一晃間,血滴在門檻上。
血腥味散開,我聞到味道,捂嘴想吐。
裴策皺眉:「別嚇我夫人!」
阿鸞狡黠一笑:「那我去嚇小桃。」
轉頭就去了小桃的屋裏。
「還需夫人再等等,爲夫沐浴薰香便來。」
裴策情話張口就來,鬧得我臉熱。
可事關重大,我沒心思同他膩歪,連忙說出了心中的猜測:「鶯姐兒那晚邀你進屋,是不是同你說,聖人遇刺,是三皇子所爲?」
裴策沒想到我會說這個,恢復正常:「夫人怎知曉?」
因裴策出身布衣,在朝中向來獨來獨往,得聖人信任,遇刺一案便由他探查。
鶯姐兒那晚大概就是拿着這個祕密來同裴策講條件。
可鶯姐兒透露這些,裴策又怎會猜不到?
朝中本就太子和二皇子一派勢頭最盛,不是太子,就是二皇子。
但問題是聖人身子欠佳,太子登基本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他不至於Ṫû⁶在最後關頭,給自己添亂。
而二皇子,這種背地裏陷害對手、損人不利己的辦法,二皇子不見得會這麼做,也不值得冒這個險。
那就只有遠居青州、閒雲野鶴的三皇子了。
可若真是這樣,這案子早就該結了。
我說出心中的猜想:「魏王。」
裴策面色凝重:「夫人何出此言?」
「彩蝶便是疑點。」我道。
裴策擰眉,顯然還不知曉這號人物。
「煜兒前些日子在揚州鬧着要娶的那個頭牌,如今正在府中,彩蝶姑娘。」我細細解釋。
魏王和聖人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自然是沒人會懷疑。
若不是在彩蝶這露出破綻,我也猜不到。
我小娘病逝前,曾有一位她樂坊的師妹來看望過她。
彩蝶便是和這位師妹的樣貌長得尤爲相似。
而當時送小娘師妹來的馬車裏,坐着的人就是魏王。
在揚州初次見到彩蝶時,我就覺得她眼熟,便尋人調查了彩蝶的身份,順帶看了魏王的畫像,心中隱隱有了猜測,再加上今日嫡姐含糊其詞的言語。
我更加確定,彩蝶是魏王和小娘師妹流落在外的女兒。
怪不得嫡姐才整日信誓旦旦地稱自己夫君會恢復爵位,原是早就找到了靠山,投靠了魏王。
至於魏王爲何謀反,我就不得而知了。
裴策聽完,眉頭舒展,欣慰一笑:
「幸得夫人,爲夫三生有幸!」
-15-
爲了不打草驚蛇,裴策會將計就計,連夜前往青州探查三皇子。
而死去的「鶯姐兒」也將一同跟隨,讓嫡姐誤以爲裴策已對鶯姐兒信任至極,連辦案都形影不離。
剛開始的兩日,嫡姐在府中甚是囂張,吆三喝五在府中大擺宴席。
其中未免有些落井下石的婦人攀附嫡姐,看我笑話。
唯那日的紫衣婦人甚講情義,她見不慣,道要認我做義妹,代我上奏皇后,討個公道。
我心中感動萬分,與她以姊妹相稱。
後來我才得知,她是當今皇后的表妹。
曾經我以爲,小娘沒了,在這世間,至少我還有疼愛我的嫡姐,我也不算沒有家人。
可事實卻是,嫡姐自始至終都鄙棄我,用我小娘的性命來尋開心,將我當作是搖尾乞憐的狗。
所以。
我也沒打算放過她。
接下來的幾日,待魏王已服罪,尚未公之於衆時。
我攔截了來往裴府的所有密信,臨摹鶯姐兒的筆跡,寫下:
【阿孃切莫小心,莫要再囂張行事,惹姨母猜疑。否則,我們的一切將前功盡棄!】
嫡姐看到這模棱兩可的兩句話後,慌了神,立馬消停。
不僅她送去詢問鶯姐兒細節的信件遲遲沒有回信,就連彩蝶許久都沒有等到魏王的消息,之後又聽到傳言,自己的夫君將十日後斬立決。
嫡姐終於按捺不住,只好拉着王氏假模假樣來探我口風,似乎以爲從前那些事能一筆帶過。
「明溪,還望你念在從前姐姐年幼無知的分上,別讓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影響我們姐妹之間的感情,行嗎?」
無關緊要ṭũ̂¹的事?
我小娘的性命是無關緊要的事?!
我忍住心中的憤怒,笑了笑:「自然。」
這話讓王氏挺直了腰桿,拄着柺杖在我面前連敲兩下:「這幾日你不來伺候我熬藥擦身,你死哪去啦!越來越不像話了!」
王氏自那天被嫡姐氣暈後,在屋裏躺了幾日,想必是不好受。
我笑了下,沒理她,坐定不動。
因嫡姐有事求我,只好委曲求全主動替我端茶倒水:「妹妹可知聖人遇刺一案的進展?」
我深吸一口氣,佯裝思考:「倒有聽說,好像說是魏王……」
嫡姐嚥了咽口水,神情緊張:「魏王!魏王怎麼了!」
我不解:「姐姐這麼緊張作甚?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樣!你該不會……」
嫡姐哈哈一笑,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我只是好奇問問。」
我手一抖,臉色說變就變,茶盞一擲,碎了一地:「你們不要命了!宮廷機密,豈是你們兩個罪孥好奇能問的!」
嫡姐反應過來,揚手就要打我:「你個賤人!故意的是吧!」
這時,我看向王氏,嘶了一聲:「聽說姐夫十日後要斬立決……」
提及兒子安危,王氏頓時悲慟大哭,給了嫡姐一柺杖:
「魏王!魏王!你就只知道魏王!我看你是巴不得要我兒早點死,你好逍遙快活!」
轉頭,王氏低聲下氣向我求助:「明溪小妹,你定有法子救我兒出來的是不是?」
我嘆了口氣,心痛萬分,故作艱難:「不是不可以,只是這事有些棘手,我總得談些條件的不是?」
王氏笑着奉承:「應該的,應該的。」
我挑挑眉,看向屋外:
「瞧這天寒地凍的,裴府裏掃灑的丫鬟怕是手都凍掉一層皮了。這樣吧,就勞煩嫡姐和伯母代她們掃掃整個裴府的積雪。」
嫡姐氣得胸口直起伏:「竟敢把我當丫鬟使喚!」
我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嫡姐看來是不樂意啊,那姐夫死了就死了吧,反正你也不在乎。」
王氏聽聞,柺杖又起:「我兒的命重要,還是你的手重要?!」
嫡姐敢怒不敢言。
我笑笑:「哦,對了,還有你們每人每日辰時要交二十遍佛經給我。想必這點小事對於伯母和嫡姐來說,很簡單吧?」
王氏臉頰肌肉抽了抽:「小事小事!」
-16-
裴策回府,是在五日後。
我提前放出了消息,嫡姐還以爲魏王之事已經志在必得,自己將恢復伯爵夫人的身份。
一大早就裝不下去,一洗幾日前的疲憊,紅腫的手指抹了厚厚的藥膏,沐浴洗髮,梳妝擦面,府裏張燈結綵,只爲迎「鶯姐兒」回府。
她環顧裴府,滿意點頭,看向左邊的那盞燈籠時,眉頭突然一皺:「這燈籠何時換的,拿下來!」
她思索一會兒,又擺手:「等等!模樣倒是新奇,掛在這多可惜,拿到我院裏掛着吧!」
我心一驚,僵硬地抬起頭,燈籠精緻華麗,亮在裴府匾額的左側。
這兩父女該不會……
我不敢深想,擦了擦手心的汗,立馬挪開眼。
就見裴策騎馬站在裴府門前,目光陰鷙,望着嫡姐:「你確定?」
嫡姐被嚇一跳:「對岳母大人沒大沒小!這話是你能問的嗎?也不知鶯姐兒瞧上你什麼!和這賤人一樣沒規矩!」
裴策驀地翻身下馬,手搭在腰側的彎刀上,一步步朝嫡姐走近。
我連忙拉住裴策,他情緒這才緩和,彎刀收入刀柄,笑了笑:「你既喜歡,那便拿去你吧,晚上可別夢魘的好。」ṭù₀
我打了個寒戰。
嫡姐沒注意到裴策手裏的動作,見我們貼着,礙眼地將我們撞開,直奔後面的馬車。
「鶯兒!我的好鶯兒,這兩日也不給阿孃回個信,可想死阿孃了!」
嫡姐拉開馬車簾,映入眼簾的卻是一捆捆時興豔麗的布匹,她大喜:「這可是爲我鶯兒買的!算你也還有點眼力!」
裴策根本沒搭理她,看着我,求我誇讚:「夫人看看這些布可有歡喜的,我讓錦衣閣的繡娘爲你裁幾身冬日的貼身衣裳。」
我有些不好意思:「都是些小姑娘穿的,我穿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
「那就穿給爲夫看……」
嫡姐冷哼一聲,突然似想到什麼,微微怔住,打斷我們:「我鶯兒呢?」
阿鸞不知何時躥了出來,笑得瘮人:
「在你頭上掛着呢!」
-17-
嫡姐顯然不信。
可接下來的幾日,嫡姐仍舊沒有看到鶯姐兒回來,開始慌了。
她親自去梅林找了鶯姐兒,卻一無所獲。
她這才意識到鶯姐兒可能真的出事了。
我原以爲她是沒有心的,可她來找我時,卻是一臉頹然,不過幾日,就像老了十幾歲。
她張牙舞爪朝我撲來,聲嘶力竭咆哮:「我鶯兒呢!你把我鶯兒弄哪去了!」
「不是說了嗎?在你院裏掛着啊!」
嫡姐不停搖頭,聲音軟了下來:「我的好妹妹,求你告訴姐姐好不好?不要騙姐姐了……」
嫡姐這是後悔了?
可刀子沒紮在自己身上,永遠都不會知道痛。
小娘死前的痛苦湧上我心頭,她那時多痛啊!
嫡姐又是怎麼忍心下的手!
我紅着眼睛,將嫡姐步步緊逼:
「嫡姐,這回你知道失去至親有多疼了嗎?你的鶯兒是命,那我小娘呢!她把你當作女兒一樣疼愛,死前都還在給你繡襪筒,說你身子嬌貴,冬日腳底受不得寒……
「可是你呢,卻在ťūₔ我小娘以爲可以救她命的藥裏,下毒謀害她,你有心嗎?」
嫡姐愣了會兒,暴怒:
「一個賤妾也敢與我鶯兒相提並論!當初若不是我救她,她早就病死了!不過是早死晚死而已!
「好!你不告訴我!我去找魏王,魏王今晚就會進城,攻佔皇宮,改國號稱帝!你現在若是告訴我鶯兒的消息,你死時,我勉強能留你一具全屍!」
我大概是永遠也等不來嫡姐的一聲道歉了。
我擦掉眼角的淚水,道出令她失望的消息:「姐姐的願望怕要落空了,魏王現在被關押在邕州城,永不能踏出城門半步,你去找他呀!」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嫡姐被這話激怒,試圖要掐我的脖子。
一行官兵衝到我面前,將嫡姐壓住,傳聖人口諭。
「聖人有令,王氏一家四口,協同魏王謀反,押入牢獄!」
嫡姐如同天塌了下來,趴跪在地上:「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她突然想到什麼,抱住一個官爺的大腿,指着我大笑:
「官爺,快稟報聖人,她的夫君,裴策!如今的裴尚書!就是二十年前世子失蹤案的兇手,快把她也抓起來!快快!」
嫡姐以爲抓住了救命稻草,卻沒想到壓根沒人信。
反而惹得官爺不耐,一腳踢開她,罵了句:「瘋子!」
-18-
裴策在聖人手底下做事,他的過往,聖人又怎會不知?
當初,三位世子仗着權勢,做盡惡事,聖人早就苦不堪言。
正是因爲裴策這一舉動,才引得聖人的注意, 並將這事壓了下來。
也正是裴策四面樹敵,才得聖人看重,從未有過疑心。
兄弟反目,這屬於宮廷祕辛,聖人不願將這醜聞鬧得太大。
所以對於嫡姐一行人,也是隱祕處理, 發放邊境爲罪奴。
王氏身子不好, 得知消息,立馬暈了過去。
雖後來在獄中與她兒子團聚了,卻也是最後一面,人已經是油盡燈枯,沒多少時日了。
煜哥兒和彩蝶許是早就猜到了, 並沒有太驚訝, 緊握着手道此生不離不棄。
兩人倒是感情深厚。
至於嫡姐。
臨行前, 我去瞧過她。
我不甘心, 執着地問她:「姐姐知錯嗎?」
嫡姐現在狀若瘋癲, 見到我倒是清醒。
衝在我面前,抓住我的裙襬:「好妹妹,你快替姐姐求個情, 讓聖人放過我,邊境又冷又旱!姐姐怎麼受得住啊……」
都這樣了,嫡姐還是隻想着自己, 永遠也沒覺得自己有錯。
我又問她一遍:「姐姐可知錯了?」
嫡姐微愣, 像明白了什麼,撲通跪在地上, 一邊扇自己巴掌,一邊向我磕頭:
「錯了,我錯了!我不該害你小娘, 我下輩子一定向你小娘贖罪,做牛做馬我都甘願,妹妹原諒姐姐好不好!」
下輩子?
對啊,小娘已經死了。
這聲道歉換不回小娘的命, 不是嗎?
我扯掉裙襬, 不顧嫡姐的狂叫, 轉身將手搭在裴策胳膊上, 勾了勾脣:「夫君,走吧, 我不喜歡這兒。」
-19-
三日後,上元燈節。
小桃和阿鸞去逛燈會了。
裴策說要給我個驚喜, 讓我在屋裏等他。
天色漸暗, 馬蹄聲才從裴府門前傳來。
裴策風塵僕僕, 拽着我便走到門口前。
指着裴府匾額右側那盞剛點亮的皮質燈籠,興沖沖同我邀功:
「夫人快瞧, 這麼些年, 爲夫的手藝可有長進?夫人你看着可歡喜?」
看着裴府門前的兩盞燈籠,我欣慰一笑,給裴策擦了擦汗:「甚喜甚喜!」
裴策眨着星星眼,像只得到主人獎賞的小狼狗。
如若有尾巴, 現在肯定在搖。
我夫君這般愛我,有點奇特的小愛好又怎樣,左右都是小事。
不是嗎?
(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