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主母生存守則

我是侯門主母,精心教養的獨子卻在考上狀元后非一個商戶女子不娶。
從此不問仕途,寧願輔佐對方專心經商。
我拼命想將他拉回正途,卻被傳與兒媳爭寵,成了全京城聞名的惡婆婆,最後被休,羞憤自縊。
重生後,我放任侯府上下被兒媳哄得服服帖帖,將他們捧入雲端。
然後指着賤婢所出、明珠蒙塵的庶子道:「他是不是喊我母親了?天殺的!我一眼就認出這是我的親生兒子!」

-1-
「夫人,您還是出去吧,侯爺未歸,小侯爺和少夫人在等您拜高堂……」
「您再不出去,就誤了吉時了……」
耳邊是嬤嬤的碎碎催促。
我腦中滿是自己被逼死在祠堂的可怕場景。
看着從小養大的兒子變成殺死我的劊子手,手捧白綾,跪求我赴死。
我滿頭大汗地驚醒,面色慘白如紙。
卻發現映入眼簾的是自己從前的大屋,自從兒媳阮金珠掌權後,我就被遷到了侯府最偏遠的院子。
哪裏有這樣亮的鮫綃帳,這樣軟的綾羅被?連飯食送過去都是冷的。
「夫人,今兒是大喜的日子,您不是總盼着小侯爺娶妻生子嗎?」
我重生在了邵文淵和阮金珠成親的日子。
前世我被剛考上狀元的邵文淵執意要娶一個商戶女氣得大病一場,連他們成親當日都臥牀不起。
而我的好兒子卻一定要等我坐上主位才肯拜高堂,否則便長跪不起,逼我不得不承認這門婚事。
到底是我的親兒子,我最終還是心軟,不肯讓一場喜事狼狽收場,強撐病體主持完整場婚事。
重來一世,這樣重要的日子,我怎麼能缺席呢?
太失禮了。
嬤嬤爲我穿上吉服,正打算梳妝打扮的手僵在半空。
「您、您就這樣去嗎?」
我看着水銀鏡中憔悴無血色的病容,額上還勒着防風抹額。
我出身世家大族,原是最在意體面的,決不允許自己這般狼狽地出現在衆人面前。
前世邵文淵逼我時已臨近吉時,待我嚴妝出席,已經過了時辰。
阮金珠執意要等下一個吉時,滿堂賓客就這樣陪新人站着,沉默中百無聊賴。
都是身嬌肉貴之人,歡喜熱鬧的氛圍一下子被衝散了,背後的怨言自然歸咎到我身上。
我顧及兒子,阮金珠卻不在意自己的婚禮,鐵了心給侯府所有人一個下馬威。
如今,我可不在意什麼骨肉至親。
自然要讓她見識見識,我的手段。
我轉了轉腕上的手鐲,被人扶出去。
「不是說在等我嗎?可不能,誤了吉時啊。」

-2-
我到場時,原本有些冷場的廳堂,又如滾水般沸騰起來。
「侯夫人形容怎麼如此蒼白?香粉都蓋不住藥味。」
「還能因爲什麼?早聽聞侯夫人被兒子氣病了,這放在咱們誰家能受得了?」
「小侯爺還言之鑿鑿,說母親只是一時賭氣,非要讓人去請,如此看來,倒像是逼迫。」
「新媳婦剛進門便這樣忤逆母親,實在是不孝,狀元之名,怕也是空有才學,沒有德行。」
坐在側席的老夫人一杵龍頭拐,當衆呵斥我:「你這樣不修邊幅,成何體統!」
她素來不滿我只生了一個兒子便傷了身體,連累侯府子嗣單薄,對我從無好臉色。
更是在阮金珠一胎三個,三年讓她抱了六個之後,成了對方壓制我最得力的武器。
我輕咳兩聲,鬢角已經冒出細密的汗珠。
「是兒媳不中用,竟在這時候病得起不了身,原不想讓這樣大喜的日子沾染晦氣。」
「侯爺在外征戰,我有避諱,您坐高堂,也更能鎮得住場。」
「文淵這般赤誠來請,當母親的不好辜負了他一片孝心,又怕誤了吉時,只能草草收拾,願諸位原諒妾身失禮。」
這話說得漂亮,就算老夫人再討厭我,也不能再多計較。
可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邵文淵對我是如何敷衍、冷漠,都對我報以同情。
一時之間,邵文淵夫婦被無數不善的目光打量。
阮金珠無疑是打破高門規矩的一顆石子,以商女之身嫁入侯府,不坐花轎不遮面,騎馬出嫁。
「狀元能打馬遊街,我爲何不能?」
此時,她卻無比後悔,旁人的譏諷如此清晰,自己的表情也一覽無遺。
只能咬牙拜堂,練習了數月的完美笑容此刻比哭還難看。
我溫柔道:「瞧,剛剛好,若待我梳洗一番,你們又不肯拜堂,誤了時辰,豈不是我的過錯?」
行完禮後,我從手腕上摘下碧翠卻帶着明顯歲月痕跡的手鐲。
「原本以爲今日不出席,新婦禮等明日敬茶再給你,方纔事出突然沒來得及拿,便先將這個給你吧。」
邵文淵呼吸陡然粗重起來,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回以肯定的笑。
卻不想阮金珠以爲我成心羞辱她,接鐲子時故意手一鬆,鐲子摔在地上碎成三截。

-3-
阮金珠挺直腰背,錚錚傲骨。
「謝母親賞賜,只是金珠乃明媒正娶,玉鐲雖然珍貴,可將二手之物賜予新婦,實屬不妥。」
「恕金珠粗手粗腳,看樣子是無福消受了。」
滿堂賓客都被這一遭震住,前世因爲他們跟着遭罪,事後所有的流言蜚語都在我身上。
如今沒有我擋刀,阮金珠的每一個自以爲豪爽傲氣的舉動,在他們眼裏都無比可笑。
我還沒說話,旁邊便傳來一聲怒喝。
「大膽!你父母便是這般教導你對待尊長的賞賜嗎!」
阮金珠被嚇住,邵文淵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憐憫地看着她,解釋道:「此乃邵家的傳家之寶,只傳長媳,原本應該你誕下嫡子再傳於你……」
「的確不知經過了幾手,你瞧不上二手之物,也不該這般粗心大意。」
阮金珠下意識爭辯:「我瞧這玉質也並非上乘,不足以傳家,我家中前些日子得了一塊料子,不如再打一對?」
她獻寶似的炫耀:「那塊料子纔是真的極品……」
她太想展示自己的底牌了,市儈之氣溢於言表。
老太太摔了柺杖:「無知蠢婦!此乃開國皇后欽賜,豈是你那上不得檯面的石頭能比的!」
我起身打算去安撫老太太:「母親息怒,將此鐲以金鑲玉,尚能……」
話音未落,我已嘔出一口血,暈了過去。
新婦砸了傳家寶、老太君怒摔龍頭拐、小侯爺將母親氣吐血。
你方唱罷我登場,今日的大戲,足以支撐京城未來半年的談資。
這,才只是開始。

-4-
前世我料理完婚事沒好好休養,纏綿病榻兩個多月,身體虛弱,要一直喝藥調理。
也不知是不是將鬱結於心的瘀血吐了出來,又休息好了,只三五天身子便已經大好。
也只這三五天,本應勢同水火的阮金珠和老太太竟親暱如親祖孫。
我去請安時,祖孫三人一下子安靜下來,好似我這個跟他們生活了十幾年的主母是個外人。
斷掉的鐲子被包金修復好,變得比從前更華貴,此時正戴在阮金珠手上。
她犯了那麼大的錯誤,老太太都能如此輕易地原諒。
只有一種可能,她懷孕了。
怪不得這般逼我要成婚,原來是肚子瞞不住了。
前世阮金珠早產兩個月,懷胎八月便生了。
我悉心照料,她仍舊早產,老太太和邵文淵的質疑責怪讓我徹底負罪,以後無論這夫婦二人整出多少幺蛾子,我也只想着將邵文淵拉回正途。
三胎早產一個月、身子瘦小再正常不過,阮金珠分明就是足月生產,卻將婚前做出醜事的影響轉移到我身上。
我差點兒被氣笑了,強壓心頭怒火,指甲掐進手心,疼痛讓我暫時清醒下來。
老太太冷淡地問:「你身子可好些了?你病着的這些日子,都是金珠在我身邊伺候,每日晨昏定省,這纔是做媳婦的樣子。」
我出身尊貴,一進門便免了這些俗禮,這些年礙於身份,老太太最多隻能嘴皮子上過婆婆的癮。
新婦進門,正經婆婆病了不侍疾,不聞不問,反而來討好祖母,誰家做媳婦做成這樣子。
我若是應了,她下一句便應該是叫我也晨昏定省。
我身體雖然大好,但此時的病容較病中還重些。
「大夫說我病狠了,至少要休養三個月才能養好根本。」
老太太毫不客氣:「既然你身子不好,那就好好將養,管家的事兒就交給金珠吧,她是侯府未來的女主人,也該學着上手了。」
侯府未來的女主人。
那倒也不一定,話說得太早,總是容易落空的。
她們祖孫合力,要將侯府的中饋從我手上咬下來,原本還覺得要費一番苦力氣。
「好啊,正好兒媳也覺得這麼Ŧų⁶些年操持侯府上下,積勞成疾纔會病得這般重,金珠願意替我分擔,我高興還來不及。」
這樣容易地得到,她們反而面帶懷疑。
「侯爺不在,這侯府實在是冷清,兒媳多年未回過孃家,此番打算回孃家養病,等病好了再回ťũₘ來。」
老太太皺起眉頭,而我抓住了她的命脈。
「更何況此病來勢洶洶,免不了文淵媳婦長時間侍疾,他們新婚夫妻,恐不利於子嗣。」
老太太當即變臉,想到身邊的阮金珠已經身懷有孕,又不能宣之於口,恨不得馬上把我打包送回孃家。
我話音一轉:「此去,我還想把文晟帶去。」
「爲何?一個身份卑賤的庶子,你怎麼突然想到他了?」
邵文晟,前世藏拙又上進的蒙塵明珠。
下一屆探花郎。
他離成功,只差一個顯赫的身世了。
可就差這顯赫的身世,他就不能成功,最終只能止步於三品大員。
比眼前這個考上了狀元就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更應該當我的兒子。
我笑了笑:「如今文淵已經成家立業,侯府只有這兩個男丁,我自然要爲將來做打算。上陣親兄弟,以後他們同朝爲官,不僅侯府顯赫綿延,也好相互扶持。」
「我打算爲文晟與錦茵議親。」
邵文淵肖父,邵文晟肖母。
探花郎,好容色,錦茵一定會歡喜的。
蘇錦茵,是我的侄女,是邵文淵自小定下的未婚妻,也是他爲了娶阮金珠毫無顧忌退親的對象。
可當我說出議親的話後,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也是他。
「不行!我不同意!」
我挑眉:「你退親時說只當錦茵是親表妹看待,現在又有什麼立場不同意?」
一旁的阮金珠已然杏眼圓睜。

-5-
前世他傲然撕毀婚約,絲毫不顧錦茵和蘇家未嫁女的聲譽,我和孃家的關係也驟然冷淡。
也正因如此,老太太纔敢在我頭上作威作福。
錦茵是家中寵兒,原本連宮門王府都進得,只是兄嫂不願讓她受委屈,才決定嫁到自家姑姑家裏。
這樣尊貴的女兒,無錯被退婚,對方非要娶的還是一個商戶女,自然在婚配上落了下風。
她氣性兒烈,不願被挑三揀四,死活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麼不如阮金珠,一輩子陷於執念,不肯再嫁。
倒是成了邵文淵的風流韻事,他不以爲恥,反爲了自己揚名,將此事宣傳得人盡皆知。
人人都知道有世家貴女對他情根深種,終身不嫁。
氣得堂兄與我徹底絕交。
「你是嫡親的姑奶奶,出身貴,嫁得高,我家雖然不如你家發達,錦茵一個女兒家還是養得起的,只當是守瞭望門寡!」
望門寡一詞,罵得甚妙。
邵文淵什麼都明白,否則也不至於此時失態。
他不顧阮金珠的情緒變化,強扯出一抹笑:「文晟一個庶子,今年科舉又顆粒無收,怎麼配得上表妹金枝玉葉?」
我佯裝惋惜:「錦茵被你退了親事,嫁不得如意郎君,做姑姑的生了孽子,惹下禍端,也只能多作籌謀。」
「至於科舉不順,那不打緊。從前你在學堂之外,遍請名師,才能年紀輕輕高中狀元。而文晟自己鑽研,也考中了舉人,可見是個讀書的料。」
「聽聞江太傅今年致仕,我打算請他來爲文晟講課,三年之後,文晟必將中舉。」
邵文淵垮了臉,震驚地質問我:「我的老師也只是國子監祭酒,他憑什麼能讓太傅爲他授課!」
「母親怎能如此不公!」
我神情淡淡:「你身爲我的兒子,侯府嫡子,出生就已經不公。」
「你如今娶了商戶女爲正妻,往後文人清流會嫌你滿身銅臭,避你不及,還管老師地位高低做什麼?」
我將頂級的資源捧到他面前,他反而嗤之以鼻,不願接受。
如今稍微分一點兒給旁人,他就這般激動,可見也不是不在意。
沒關係。
接下來這樣的事兒,還多着呢。
我曾鋪就的階梯,都將成爲他跌落的高臺。
「往後文晟高中,咱們家兄弟雙進士,也好光耀門楣,侯府枝繁葉茂、碩果累累,不好嗎?」
老太太滿意點頭,難得誇我:「不愧是世家出身的女兒,格局就是大,難爲你操心。你許多年不曾歸寧,回一趟家還生病了,是侯府沒有照顧好你。這次必得多多地拉幾車厚禮回去,好替我向親家賠罪纔是。」
利及整個侯府,老太太就算再寵邵文淵,也不會在這種事兒上徇私,還叫人開了私庫讓我去搬禮物。
我笑吟吟離開,任由邵文淵氣得七竅生煙。
瞧阮金珠的臉色,怕是兩人回去也有的鬧了。

-6-
我歸寧前,跟老太太辭別。
老太太忍了又忍,還是抵不過肉痛,開口道:「我聽聞你搬了整整十車禮,這也太……」
我截住她的話頭:「兒媳也知道少了,母親的心意,本不該辜負。蘇家雖說沒有多顯赫,可勉強算得上世家大族,若要禮數週全,只怕母親一整個私庫搬過去都不夠。」
「只能挑一些精巧的,送給父母兄弟姐妹這些近親,母親千萬不要自責,我父母都是開明豁達之人,心意到了就行,斷不會覺得您失禮的。」
我滿臉大度地寬慰她,老太太嘴角抽搐,從牙縫中擠出誇讚來。
「是嗎?你還真是怪體貼的……」
「兒媳一向善解人意,體恤您是我分內之事。」
我帶着邵文晟和十箱金銀細軟回家,路過邵文淵和阮金珠的院子時,二人正在爭吵。
「我不過是想跟母親一起回家探望外祖,你能不能別胡思亂想了?」
「我胡思亂想?既然是探望外祖,爲什麼不能把我帶上?我身爲外孫媳婦,也想拜見母親的孃家人……」
「外祖家門楣甚高,你的身份如何去得?別鬧!」
「當初是你自己退了你那高門貴女表妹的親,如今倒嫌棄起我的身世來了?」
「我實話實說罷了,你難道沒有自知之明嗎?更何況我這次是爲了去請舅舅提攜,你想讓我未來幾年都只當個從六品芝麻官?」
前世這個時候,我早爲他謀了個五品官,官位雖高,卻難得清閒,又有蘇家親眷門客爲他在官場上引路,仕途亨通。
他們夫妻新婚燕爾,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別說是爭吵了,恨不得日日黏在一起。
如今無人引薦,邵文淵哪怕是風光無限的狀元,也只能按部就班地做了從六品翰林院修撰。
那邊上官嚴苛,才子衆多,個個兒都削尖了腦袋要往上爬,競爭那般激烈,邵文淵這種溫室裏的花朵又怎麼適應得了呢?
他整日忙碌,累得人都瘦了,回來哪有精力和阮金珠恩恩愛愛。
他拉不下臉來求我,還想越過我去找蘇家辦事。
還是活兒太少了。
得找人給邵文淵使點絆子。
我笑出了聲。
邵文淵欣喜地掙開阮金珠的手,朝我奔來:「母親是來接我的嗎?金珠是婦道人家,不懂這些彎彎繞繞,您別笑她了。」
我似笑非笑:「我是在笑你。」
「這大白天的,怎麼就開始做夢了。」
「你得罪了你舅舅,我此去賠罪,人家都不知道接不接受,他憑什麼提攜你?」
「人家要提攜的是自己的女婿,管我一個出了閣的堂妹的兒子做什麼?」
「你難道沒有自知之明嗎?」
邵文淵捏緊了拳頭,指着邵文晟道:「那您帶他去做什麼!他連您的兒子都不是!」
我撫了撫鬢角:「可他到底喊我一聲母親不是嗎?你可以不要前程,我卻不能不要孃家。」

-7-
我是蘇家最尊貴最得寵的女兒,饒是邵文淵做出這等錯事,父母也未多苛責於我。
反倒心疼我被氣病,母親看我形容枯槁的模樣落淚。
「早知道便不讓你嫁這勞什子侯府,與夫君聚少離多,兒子忤逆,一家子事兒全壓在你身上……」
堂兄也不曾因爲退婚的事兒遷怒我,畢竟我萬般阻攔,是邵文淵一意孤行,我也無能爲力。
我將邵文晟引薦給他們。
「文晟這孩子也是我看着長大的,他年幼喪母,雖不是我親生的,可卻勝似親生。」
「文淵自毀前程,往後我也不必再傾注太多心血,只當蘇家沒有這個外孫。文晟雖然落榜,可我倒覺着他有登閣入相的潛質,我已爲他請了江太傅爲師,下次春闈,他必將榜上有名。」
「這幾個月,我在家養病,文晟便在咱們家的族學上課,兄長可隨意考較。我是真心想讓錦茵做我的孩子,兄長萬勿因閒雜人等耽擱了她的終生。」
堂兄心下了然,聽懂我話中的意思,有意製造少男少女相處。
錦茵原本還因爲退婚的事兒鬱鬱寡歡,見了帥哥便瞬間將渣男拋之腦後,變得生龍活虎起來。
氣得堂兄罵人:「沒出息的丫頭!男子最重要的是才學品性,怎麼能空有皮囊!」
堂嫂本來還爲女兒將來只能下嫁而煩悶,如今豁然開朗,怕我無聊,日日來找我說話解悶。
堂嫂聞言白眼一翻:「我還不是看中你兄長的皮囊,不然鬼才嫁給他呢!」
這樣大的年紀,喜新厭舊纔是常態。
哪有單戀一枝花的?只是接觸過的外男少了,多看幾個就好了。
邵文晟本就是爲了避嫡子鋒芒,有意藏拙。
他是個極聰明的人,如今有了我的授意,必定會在蘇氏族學嶄露頭角。
我笑了笑,這門親事就算是定下來了。
前世退婚之後,錦茵也並非無人提親,只是被當作揚名的墊腳石毀損了名節。
哪家敢娶一個心裏裝着別的男人的閨女?最後只能在家做了一輩子的姑娘。
可她是個極出色的貴女,即使沒有嫁人,也將家裏治理得井井有條。
後來專爲蘇家女兒教授治家之法,多少世家請她授課都不得空。
邵文淵卻覺得貴女古板,千篇一律,只有阮金珠這樣的女子才生動,獨一無二。
其實各有各的好,可得不到的,纔是最好的。
想起臨行時邵文淵和阮金珠爭吵的內容,他這時便已經耿耿於懷,往後錦茵嫁進來,可怎麼得了啊?

-8-
我離家不到半月,侯府便派人來請了。
年老的管家喪着臉訴苦:「少夫人銳意改革,您走的第一天便開始查賬。阮家鋪子裏的夥計排成一排,他們知道市面上的進價,便說採買的下人們貪墨,從前缺了多少,如今補回來便罷,補不回來的,統統發賣出去,以身抵債。」
公侯王爵之家,便沒有下人不撈油水的。不少人家甚至以家中有豪奴當作顯赫的標誌,畢竟宰相門前七品官。
可水至清則無魚,若是沒有油水,他們自然會想方設法榨油,只會釀成更大的禍。
從我管家的時候,便已經以雷霆手段處置了府上的豪奴,恩威並施,默許了餘下人半分虛高的報價。
這麼多年來,侯府的油水雖然在全京城都算是少的,可下人們卻不必提心吊膽,哪怕出了侯府,嘴上也只有說府上待遇好的。
這半分的運作空間,買的其實是侯府的名聲和人心。
「不止如此,旁系的老爺少爺們喝酒的酒錢、請客的飯錢,少夫人也不肯報銷,叫他們從此以後自己付賬。如今幾位老爺鬧着要去祠堂磕頭,說咱們府裏發達了,便要開始斷親,將他們這些窮親戚都拋得遠遠的。」
ṱűₚ 「如今府中人人自危,都等着夫人回去主持大局!」
阮金珠新官上任三把火,她急於立威,將侯府當作阮家的後院和生意治理,卻不知道侯府的聲譽大於天。
我爲難道:「管家一事,是老太太親口交代交給金珠的,金珠有自己的主意,若是不妥,自然由老太太出面解決,我也不好越俎代庖,妨礙老太太拳拳教導之心。」
老太太當了這麼多年甩手掌櫃,也該出來活動活動那一把老骨頭了。
我已經給他指明瞭方向要去找誰做主,接下來侯府再來人,便通通以病中需要靜養爲由將人拒之門外。
阮金珠出師不利,老太太多年不曾管家,如今一出山,面對的就是一個雞飛狗跳的侯府,沒幾天就力不從心。
這次是她親自派人來請,我直接用粉將臉頰嘴脣打得慘白,眼下烏青。
見了老太太身邊的嬤嬤便開始哭自己怕是不行了,快將我接回去,死也要死在侯府。
邵文晟和錦茵在牀邊哭着求我喝藥,還要看見他們成親纔是。
嚇得嬤嬤落荒而逃。
錦茵將藥碗裏的酸梅湯一飲而盡,扎進我懷裏:「姑姑真厲害,侯府如今缺了姑姑便不行了!」
我擦去臉上的粉,露出日漸盈潤的容顏。
調理了數月,我的身子骨養得極好,連平日裏不甚注意的隱疾都恢復得差不多。
聽了這話,摸了摸錦茵的髮尾。
「傻孩子,你以爲是因爲我重要到不可或缺嗎?不,是因爲人人都不想幹這苦差事。」
「想要維繫一家的痛快,就必得有一人承受所有的苦。一旦這個人走了,苦差事分攤給他們,便都不樂意了。」
侯府是不會亂的,等他們分攤好了,我再回去。
痛快的就是我了。

-9-
我在孃家將養了三個月,主動提出要回去。
三個月,足以讓阮金珠上手侯府庶務,她初嘗權力滋味,早就不捨得歸權於我了。
我一回侯府,便被累老了好幾歲的老太太一頓訓斥,徹底沒了掌家之權。
連她讓我負責阮金珠保胎,我都以要操持邵文晟婚事爲由推拒,這可是兩府聯姻的大事。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大事傳入侯府。
我的夫君,長平侯邵寧楷,即將凱旋迴府了。
衆人皆賀我,我笑得有些羞澀,衣衫下的指尖卻掐進了肉裏。
終於回來了。
之前的小打小鬧算不得什麼,邵寧楷回來了,真正的大戲纔開演。
前世我之所以被休自縊,正是因爲我撞見了邵寧楷捉住阮金珠的手,二人情意綿綿,竟然比跟邵文淵更像一對般配夫妻。
彼時,我因爲京中傳我與兒媳爭寵、對兒子有不倫之情的傳聞備受打擊,身心衰竭,日日昏沉在牀上,府中連壽材都備好了。
所有人都知道,我只是等死罷了。
我心灰意冷,每每邵文淵端來湯藥,我都等他走了之後將藥倒進花壇。
日子久了,花死了一片,我的精神頭卻一日比一日好了。
原本以爲是迴光返照,想再去看看邵寧楷,卻不料撞見這樣的場景。
想到京中突然無緣無故湧起的傳聞和喝了之後日漸衰弱的湯藥,我心下發冷,請了從前極信任的太醫偷偷把脈,又查了藥渣。
果真如我所料,那藥泄人氣血,能叫人不知不覺衰敗而死,再高明的大夫把脈也只會得出我是心脈衰竭而亡,只是太醫在更詭譎的宮中待久了,才察覺出這種陰毒手段。
我偷偷調養身體,自請下堂,走之前於心不忍,將邵寧楷和阮金珠的私情告訴了邵文淵,叫他好生警醒。
結果這個蠢貨竟然跑去質問那兩人,連累我也走不出侯府。
或者說,邵寧楷自始至終都沒有想讓我離開,他需要一個深愛亡妻的幌子,讓我死後也攬去罵名,掩蓋這場真正的不倫。
「怡賢,你也別怨我,我在戰場傷了根本,只有金珠一人,能讓我……」
我與邵寧楷,年少夫妻,雖聚少離多,可感情甚篤,他甚至在賤婢爬牀之後,爲了安慰我許諾從此不納姬妾,傳爲京中美談。
可自從邵文淵成婚後,每每我管教兒子兒媳,他都在事後加以恩賞,我成了面目可憎的惡婆婆,他倒是開明心慈的好父親。
邵寧楷年輕時也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多年征戰,身上武將的氣質卓然,可比邵文淵這種年輕稚嫩的小生有魅力多了。
並且邵文淵後院裏還有那麼多鶯鶯燕燕,哪比得上邵寧楷忠貞如雁。
「母親,我只想如您一般有個情比金堅的夫君,可惜文淵不如父親,他能有別的女人,我爲何不能多情?」
「您瞧瞧您現在,年老色衰,嫉妒成性,哪裏如傳聞一般,配得上戰功赫赫的長平侯呢。」
我掐斷了手邊插花的花枝,叫來自己的心腹。
她既然豔羨我有這樣好的夫君,我也不介意將她的美夢造得更圓滿些。

-10-
長平侯負傷凱旋,老太太帶着全家到府門迎接。
邵寧楷留一抹美髯,身披甲冑,策馬而來,哪怕年近四十,也依舊俊美倜儻。
他見我的那一刻,眼中迸發出濃烈驚豔,竟當着老太太和衆多小輩的面兒,直奔我而來。
「怡賢,多日未見,我怎麼覺着,你愈發好看了?」
我嬌羞瞪了他一眼:「說什麼胡話,你我都這麼大年紀了,孩子們都看着,怎麼這般孟浪。」
「你是我夫人,誇一百句又礙着旁人什麼關係,你難道不想我?」
我打了他一下:「別輕狂了,快些進去吧,都站在這風口等你,我倒是無所謂,小心你那還在腹中的孫兒不樂意。」
他沒有第一時間去關心邵家有後,反而心疼地摸了摸我的臉。
「夫人既要督促文淵學業,又要操持他的婚禮,使我後方無憂,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周圍人的感情教育都是含蓄的,哪裏見過這種奔放的表白,紛紛露出羨慕的眼神。
邵寧楷隨手解下腰上的玉佩,扔給一旁挺着大肚子的阮金珠。
「皇上剛賞的,就當我這個做父親的見面禮。」
阮金珠驚喜連連,嬌柔下拜謝恩。
邵寧楷卻拉着我的手,大步朝府裏走去,掙也掙不開,只能由他去了。
我落後在他身邊半步,低着頭,方纔的嬌羞如今都變成了冷笑。
前世我病了那麼久,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自然好看不到哪兒去,他以受傷爲由與我分房。我被瑣碎的家事包圍,也無心經營夫妻生活。
如今養好了身子,容色看上去不過二十七八,他便狗似的嗅了上來。
也不像是隻對阮金珠有反應的樣子。
既然裝不行,那就一輩子也別行了。
當晚,邵寧楷便往我房中來,我只讓他先喝了養傷的藥。
躺在牀上,他卻一動也不動。
我佯裝不解:「怎麼了?是有什麼心事嗎?」
邵寧楷沉默半晌:「多日行軍,又受了傷,爲夫今夜困頓得不行,只想抱着你好好睡一覺。」
次日,他便以養傷爲由,與我分房而居。
我安慰他:「想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侯爺定能重振雄風的。」
看着邵寧楷風韻猶存的臉憋得通紅,我在無人處笑得腹痛。
正看見庭院裏,阮金珠對邵文淵撒嬌,讓他抱自己上搖椅。
邵文淵想也不想便拒絕了:「大庭廣衆之下,有辱斯文。」
氣得她摔了杯子:「怎麼父親母親能如此,我們便有辱斯文了?」
「父親在邊關豪爽慣了,我是文官,自然不一樣。」
邵文淵能給她寫詩畫像,卻不願當衆與她親暱。
她從前愛極了他的風雅,可在見識過那樣外放的恩愛之後,便不滿於此了。
小夫妻不歡而散,我走過去躺在搖椅上,翻看着她落下的那本書。
那是近日風靡京城的新話本子,聽聞正是以京中一對極負盛名的恩愛夫妻爲原型改編的。
男主角是戰神侯爺,女主角是世家閨秀,二人天作之合,白頭偕老。
嬤嬤笑道:「夫人難道認不出這話本的原型是誰?連老奴都覺得眼熟。」
我笑笑:「再混說,小心我打你的嘴!」
嬤嬤假意扇自己嘴巴:「是是是,話本里寫的那些怎麼比得上您和侯爺這般琴瑟和鳴,少夫人還看話本做什麼?面前不正有一對比翼夫妻嗎?」
「你這老貨,貧嘴貧舌惹人厭!」
我閉着眼睛小憩,想到阮金珠腰上掛的正是邵寧楷賞的玉佩。
書被隨手扔到桌子上。
夫妻恩愛哪有豪門祕聞抓人眼球。
這個話本馬上就要過時了,該叫他們寫新的了。
下一本,一定會比這本賣得更好。

-11-
正好邵寧楷回府,邵文晟和錦茵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我親自操辦,下聘的隊伍綿延了一條街都見不到尾。
老太太皺眉:「一個庶子,有必要這麼大的陣仗嗎?」
我將一本厚厚的紅冊子遞給她:「這是錦茵的嫁妝單子,您過過眼,都是比着我當年辦的。」
紅冊子展開,長長地從桌頭鋪到桌尾。
老太太喜笑顏開:「不必看了,蘇家的排場我是知道的,錦茵是個好孩子,正好你們侯爺回來了,也該好好熱鬧熱鬧。」
我趁熱打鐵:「正是呢,文晟這孩子,我兄長也甚是喜歡,將來入仕,定然前途無量,只可惜……」
「是個庶子,可憐當初沒託生到我肚子裏。」
老太太大手一揮:「這有什麼要緊。你本就是他嫡親的母親,又將他養大,從沒短缺過什麼,如今他又娶了你侄女,就將文晟記到你名下,也不算辱沒了錦茵。」
我瞧着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的邵文淵和阮金珠,笑得愈發燦爛。
「這下好了,以後文晟便是你的親弟弟,他若是發達了,也定然不會忘記提攜你這個當哥哥的。」
邵文淵甩開我的手:「誰要他提攜了!我纔沒有什麼親弟弟!」
他憤然離去,差點兒撞到身旁的阮金珠。
當日,他夜不歸宿,辰時才被醉醺醺地送回來,一併送回來的還有一封信,是堂兄的字跡。
邵文淵在官場失意,結識了許多權貴之家的紈絝子弟,都想方設法想將這考上狀元的別人家的孩子拉下神壇。如今見他多了個嫡親弟弟,這弟弟還娶了自己家世顯赫的前未婚妻,都可勁兒地灌他酒。
結果邵文淵最恨的竟然是自己的母親。
「母親她好狠的心,我不過是一次未如她願,她便扶持那個賤婢生的庶子與我打擂臺,她以爲這樣就能威脅到我嗎?等我承襲爵位,我必也如此待之!」
京中多的是想把侯府拉下馬的人,聞言都順着他的話拱火,背後卻對他鄙夷至極。
哪怕是紈絝,也不會這樣大逆不道,真是丟勳爵人家的臉。
我抿了口茶。
母子本爲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母家爲我在夫家撐腰,夫家也要讓我在母家有立足之地。
邵文淵此生最大的運氣,便是成了我的獨子。他沒了強有力的蘇家襄助,只能靠我殫精竭慮地爲他謀劃仕途。
可惜他棄之如敝履,說自請貶謫便自請貶謫,說辭官便辭官。
他不想要的,有的是人想要。
還想承襲爵位?
一個對我滿腹怨言的孩子怎麼能當侯爺呢?

-12-
錦茵十里紅妝出嫁,喜氣洋洋的紅色染了小半個京城。
邵文晟以嫡次子的身份迎娶蘇家貴女。
因爲邵文淵已經和蘇家結怨,爲避衝突,他們夫婦只能待在別院裏,連席都上不得。
新人剛禮成,後院便來人報,說阮金珠發動了。
賓客議論紛紛。
「成婚不才七個月嗎?怎麼這時候發動?」
「大少夫人的肚子大得嚇人,怕是早就珠胎暗結了。」
我不理會衆說紛紜,笑意更深:「今日侯府雙喜臨門,大家盡興,我們共慶此日!」
方纔來人私下裏告訴我,是邵文淵想來正堂,阮金珠不讓,二人拉扯起來,阮金珠一時沒站穩,坐到了地上纔會早產。
潑在我靈魂上的髒水好似在這時一點一點被洗清。
邵文淵對抗全世界得來的愛情,不論前世今生,都這樣不堪一擊。
而他卻爲了這樣破碎的感情,殺死了從未愧對過他的母親。
我明明都要逃出這個鬼地方了,是我的親兒子,又將我拖進了地獄。
「您已經瘋魔了,爲了詆譭金珠,竟然連自己的丈夫都不放過,金珠差點觸柱,女兒家的名聲勝過生命,我不得不這麼做!」
「爲了侯府的清譽,請您上路吧。」
「母親,如果能重來一次,您知道自己會淪落到如此下場,還會選擇拆散我和金珠嗎?」
瞧,我如今什麼都沒做,他們自己就散了。
讓我想想,前世阮金珠正是因爲邵文淵納妾才把目光放到邵寧楷身上的。
如今邊境太平,朝堂之上,逐漸重文輕武,邵寧楷回來不久便被卸了兵權,在朝廷領了閒職,鬱郁不得志。
阮金珠剛生完孩子,邵文淵從前的通房便被扶爲良妾,她表面上不在意,其實心中難過。
兩個失意之人,相互慰藉,多美好的一段感情。
如今阮金珠早早與邵文淵離心,這段感情,只差一個契機了。

-13-
待到阮金珠出了月子,我與邵寧楷一同去看孩子,邵寧楷子嗣不豐,一下子多了三個孫兒,整個京中都找不出第二個這般會生的。
「金珠,你真是我們邵家的大功臣,我必向皇上討個好彩頭!」
阮金珠白皙的臉頰上緋紅一片:「這都是兒媳應該做的,幾個小猢猻罷了,哪裏值得驚動聖上呢。」
「這可是本侯的長孫,往後是要承爵的,自然當得起這樣的待遇。」
「不只是他們,你這樣辛苦,少不得也要請封一個誥命。」
阮金珠心喜:「兒媳替這三個猢猻,謝侯爺賞。」
再對比一旁無動於衷、整個月子期間不曾踏進產房一步的邵文淵,高低立現。
我看到牀頭放着一本包了書封的話本,隨手翻了翻,阮金珠見了如臨大敵,將那書抽走。
「這是什麼書,你這般寶貝?」
阮金珠神色一轉,慌張如做錯了事的孩子:「是些閒書,兒媳這個月實在是悶得慌,就託人隨便買了幾本打發時間,母親飽讀詩書,入不得母親的眼。」
邵寧楷從搖籃邊抬頭:「左不過是些話本,她想看便讓她看吧,無傷大雅。」
我輕哼一聲:「我也不曾說過什麼,一個兩個,倒像是我多苛待媳婦似的。」
「是是是,金珠也別把你母親想得太嚴肅,她年輕時還不是喜歡看這些亂七八糟的,脾氣可古怪,大半夜想喫城北的切羊肉,我還不是騎馬去給她買。」
「當着孩子的面兒,還把這些陳年舊事拿出來說什麼,這點兒事要讓你惦記一輩子!」
是啊,這樣好的夫君,在我懷着孕的時候,勾搭了我的貼身丫鬟,以至於庶子只比嫡子晚出生三個月。
表面上沒有țú₈姬妾,忠貞如雁,其實根本不是好鳥。
否則也不會和兒媳互生情愫,還爲此毒殺髮妻。
見我不再追究那本書,阮金珠鬆了一口氣。
我搖頭輕笑,對她有些無奈。
傻孩子,我吩咐送到她手上的東西,我怎麼會不認識?
多虧了我年輕時喜歡看那些亂七八糟的。
我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好,發行的話本子本本火爆,連方纔門口的丫頭都在討論。
「世上哪有這種打破綱常倫理的感情?好好的小姐放着多情公子不愛,倒愛上了公子的叔叔?」
「怎麼沒有,你瞧咱們大少夫人貌美,侯爺又英俊,不正像書裏的主角嗎?」

-14-
自邵文晟與錦茵成親後,他在京中聲名鵲起。
而他那中了狀元的長兄,卻只是曇花一現,便迅速隕落。
京中逐漸只知邵文晟,不知邵文淵。
二人的名字再次一起被提起的時候,竟然是二位夫人在出府的路上一同被歹人擄走。
府裏慌作一團,下人告訴我的時候,那一對父子已經去救人了。
「慌什麼?這麼大的事兒報官了沒有?拿侯爺的令牌去請宮中庇佑!」
邵寧楷剛被卸了軍權,面對這種小事,宮中爲了彰顯自己沒有卸磨殺驢的意圖,絕對會極爲重視。
而我看着面前的兵荒馬亂,反倒有些興奮。
那個讓邵寧楷與阮金珠定情的契機終於來了。
前世同樣是阮金珠與錦茵被擄走,劫匪用她們要挾邵文淵,若想帶人走,得受他一箭,並且只能選一個。
邵文淵不顧自己的妻子,選擇了表妹,臨走承諾自己一定會回來救她。
是邵寧楷以捱了一箭爲代價,單槍匹馬地帶回了阮金珠,二人共乘一騎,鮮血染紅了白馬。
從此阮金珠對邵文淵徹底死心,經過了生死的考驗,與邵寧楷衝破世俗的桎梏,成爲不能明說的愛人。
事後那個擄走了貴婦貴女的歹人倒是被放了。
「他雖然綁了我,可也幫我看清了人心,連生死我都不怕了,還計較這些做什麼?」
那錦茵又做錯了什麼?要被這對夫妻這樣禍害。
我說要將人送至官府法辦,反被勸說要善良大度。
就連這件事,也被人怪罪在我身上,說我以性命相逼,要挾邵文淵救自己的孃家侄女。
否則他們實在是想不通,連妻子的出身都能不在意的侯府嫡子,到底爲什麼會作出這樣的選擇。
母家也在我一次又一次地拖累他們之後,對我寒了心,徹底切斷了與我的聯繫。
每每思及此,我都噩夢纏身,夢中我被困在一座孤島,潮水吞噬着生存空間,直到將我也淹沒。
無數個夜裏,我都在窒息中驚醒。
而這一切,都是因爲侯府,因爲邵家。
快了,就快要結束了。

-15-
當我隨官兵趕到那處山寨時,阮金珠和錦茵都被綁在高牆上。
邵寧楷已經捱了一箭。
邵文淵仍想像前世一般發癲,只是話還沒說出口,便被我一磚頭砸暈。
我可不能讓他再污了錦茵名節。
山寨裏的歹人還未反應過來便已經被箭雨淹沒。
射箭的官兵都出自神機營,百步穿楊,安然解救了兩個女眷。
領頭的歹人被活捉,無論怎麼拷打,都不肯說出背後指使的人是誰。
我坐在刑房裏,看着血肉模糊的人,身邊穿着山寨衣衫的人跟我彙報查到的消息。
這歹人是阮金珠做生意時認識的義兄。
是挺有義氣的。
「既然與金珠有舊識,就賜你個痛快吧。」
綁架侯府的少夫人,代價是慘痛的,纔不是誰能許諾結局的兒戲。
那歹人瞪大了眼睛,垂死掙扎,想要說什麼,張開的嘴裏卻空蕩蕩的。
什麼聲兒都發不出來了。
我看着自己先前安插進山寨裏的人,讚許道:「二少夫人毫髮無傷,你很好,回家當個富家翁吧。」

-16-
邵寧楷本就在戰場上,如今又捱了一箭,簡單處理傷口後,被擡回了侯府。
老太太心疼得都快暈過去了,邵金珠捂着他的傷口,哭得梨花帶雨。
而我正安慰錦茵:「你受驚了,文晟聽說你被劫持,嚇得臉色慘白,央了許多人救你,連江太傅都被他請動了,太傅帶他求見了太子,否則也不可能驚動東宮禁衛。」
「往後,你可有福了。」
錦茵明白邵文晟這是入了太子的眼,今日受的驚嚇都散了一大半。
「是姑姑的眼光好,爲錦茵挑了一位好夫君。」
阮金珠讓人試邵文淵的心,我也將計就計試邵文晟的心。
見到太子是一回事,說服太子幫忙又是另一回事,動的還是東宮禁衛。
這是邵文晟自己有出息。
否則就算再多資源砸下去,也始終是爛泥扶不上牆。
別問,問就是有前科。
老太太見我面上無波無瀾,張嘴訓斥:「你夫君受了這般嚴重的傷,你連眼淚都不曾爲他流一滴,反倒只關心那個庶出的狗崽子和你的侄女!我看你是利慾薰心,心裏再沒有這個家了!」
我皮笑肉不笑:「金珠替我流着淚呢,我倒是想哭,只怕擠不進去啊。」
衆人這才發現,阮金珠大半個身子都伏在邵寧楷身上,幾乎像是被他摟在Ŧũ₁懷裏一般。
阮金珠「呀」一聲紅了臉直起身子,眨眼間已經想好了對策。
「金珠今日遭歹人擄走,心中慌亂無措,看見侯爺受傷,只擔心侯爺出事,一時什麼都顧不得了,失了禮節,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只要侯爺安然無恙,什麼責罰我都願意接受!」
她這話情真意切,任誰聽了都覺得並非有意,情有可原。
「既然想讓侯爺安然無恙,就快去叫大夫請太醫啊!一個個圍在這裏,不知道的以爲是哭喪呢!聽着就晦氣!」
「戰場上刀光劍影,侯爺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我若是事事擔心流淚,豈不是要把眼淚流乾了?」
大夫都不叫了,想必是都看出來人沒救了。
老太太氣得嘴直哆嗦,指了我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又一陣雞飛狗跳,邵寧楷的傷口才得以妥善處理。
他這次受傷的確有些棘手,雖然只是一箭,卻靠近心脈,要仔細地養着傷。
我端來藥碗,邵寧楷卻握住我的手腕。
「喫醋了?」
不難看出,他是極享受這種滋味的。
「我還從未見過夫人這般疾言厲色,金珠到底是三個孩兒的母親,文淵不爭氣,我這個做父親的又怎能坐視不理?若是連自家的兒媳婦都救不出來,豈不是叫人笑話我侯府無人?」
「夫人若是生我的氣,屬實是錯怪我了。」
這般甜言蜜語,若不是我已經知道了他和阮金珠已經私下來往甚密,只怕都會被哄住。
我也好奇他們到底是如何交心的,不監視不知道,原來邵寧楷竟是這樣有情趣。
教阮金珠騎馬投壺,上花樓畫舫。
還去軍營逛過,那些將士都以爲阮金珠是他金屋藏的嬌,以侯府的「小夫人」稱呼她。
我一勺一勺喂他藥:「我知道夫君與金珠光明磊落,我只氣憤她讓你受了這麼重的傷。」
「是我要救她,也不關她什麼事兒,如今都覺得你是跟她拈酸喫醋,她免不得落人口舌,得想法子澄清一番纔是。」
我心下冷笑,面上卻不顯:「所以我打算讓金珠負責你養傷的全部事宜,她辦事妥帖,老太太這般看重放心她,想必是個細心妥帖的,也免得她一直內疚自責。」
邵寧楷臉上的驚喜與滿意都快壓不住了,強裝淡定:「如此甚好,清者自清,夫人真是聰慧過人。」
清者當然自清,不清者才需要澄清。
「你先別誇我,這事兒你得自己跟老太太說去,老太太德高望重,她來下令,旁人才會更信服。」
老太太跟德高望重可沾不上邊,前世她對邵寧楷所做的一切都睜一隻眼閉一眼,就算發現了,也只會包庇溺愛。
我的死也未嘗沒有她的功勞。
她的姐妹中有人選進宮當了宮女,那令人心脈衰竭的陰毒之藥也正是出自宮中。
如今爲她兒子的死出一份力不過分吧?

-17-
次日,老太太蠻橫地通知了所有人這個消息,還宣佈邵寧楷往後搬到她院子裏養傷,好時時看顧。
她不喜歡我,偏愛阮金珠,這是公認的事實。
倒也沒人覺得不合理,畢竟兒子兒媳侍奉親長是應該的。
更何況在老太太院裏養傷,本就是爲了避嫌。
邵寧楷還是給自己加了一層保險。
這樣他們只會更加肆無忌憚地幽會了。
很好,老太太的院子,已經成了滋養他們私情的溫牀了。
接下來就看我那傻兒子,什麼時候發現了。
就在此時,邵文晟也成了太子的座上賓。
他本就聰慧,又得名師教導,此前已有許多人拋來橄欖枝。
他得大運卻不驕不躁,作選擇之前還特地來與我商議。
朝中雖然已經立儲,可東宮平庸,幾位能力出衆的皇子正虎視眈眈。
「兒子只知,塵埃未定前,正統便是正確。先前太子留我用飯,我見東宮節儉樸素,太子用木碗用餐,太子妃不飾金銀,連幾位小殿下也知將碗中的米粒咽盡。」
「如今天下太平,太子宅心仁厚,心懷百姓,若登大統,必然是位極出色仁慈的守成之君。」
我點點頭,心下滿意,他的眼光沒錯。
只是他還是太低估如今這位太子了,焉知平庸不是臥薪嚐膽、養精蓄銳呢?
沒關係,往後做官,自有老師教他。
「你既心下里有了主意,何必再來問我?只要無愧於心,便放手去做吧。」
「兒子尚且稚嫩,仍需母親多多教導指點纔是,有母親這句話,兒子纔敢放心大膽去做。」
這孩子,真是越來越像我生的了。
我瞧着,如今長得也有些像我了。

-18-
一日清晨,邵文淵怒氣衝衝闖進我廳堂,雙眼通紅。
「母親快隨我去捉姦!」
我皺了皺眉:「這樣急匆匆,捉什麼奸?把事情理清楚了再說!」
邵文淵顫抖着嗓音:「我今日休沐,原想着金珠這些天侍疾勞累,得了空想去哄哄她,沒承想,卻撞見她坐在父親腿上,二人耳鬢廝磨!」
「我說這賤婦怎麼一直不回房裏,我還以爲她仍怪我當日不救她,原來是有人哄呢!」
我撥弄着香灰,眼也不抬:「你驚動他們了?」
「祖母在午睡,她院裏靜悄悄的,我不好打擾,並未驚動任何人,誰能想這青天白日裏,他們竟然連門也不關便做出這種勾當!」
只能證明,老太太院裏全都知道了。
「捉賊拿贓,捉姦拿雙,要人贓並獲,證據確鑿才能證明你說的是真的。」
「若你媳婦只是跌倒了坐上去的怎麼辦?別疑神疑鬼的,老太太院裏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邵文淵甩袖而去:「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會讓您知道您這般信任的丈夫是何嘴臉!我就不信這狗男女忍得住只偷這一次!」
我第一次覺得他倒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
他會捉姦啊!
加油好兒子!我看好你!
不得不說,邵文淵捉姦是有一手的。
丫頭來請我去他的小院子的時候,紛亂的衣物扔得到處都是,阮金珠的鴛鴦肚兜還掛在邵寧楷的腰帶上。
這是什麼固定搭配嗎?
邵文淵這幾日都在家裏,阮金珠無論去哪兒他都跟着,說自己好容易休沐,自然要好好陪陪她。
讓這兩人找不到機會單獨相處,今日假裝去上值,實則躲在暗處,等待時機,還讓自己的通房帶着幾個孩子去老太太那兒玩,堵死他們的路。
果然讓他搞到大的了。
請了老太太和我來,將二人堵在榻上了。
邵寧楷臉色鐵青,阮金珠縮在牀角瑟瑟發抖。
不等邵文淵說話,老太太先發難了,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放肆!你怎麼敢捉你父親的奸!」
邵文淵捂着臉冷笑:「若是旁人,我自然不敢,可戴綠帽子的人是我!他都不怕,我有什麼不敢的?」
「你母親都不曾說話,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邵文淵看向我:「母親,如今證據確鑿,您還不相信嗎?」
「您瞧瞧這賤婦看的書!都是些違背綱常倫理的禁書!什麼公媳叔侄,看一眼我都嫌髒!」
他將一沓話本摔到地上,書頁的配圖令人面紅耳赤。
老太太威脅似的看着我:「怡賢!你要拉着滿府的女眷一起去死嗎?你別忘了,你兒媳裏還有一個姓蘇的!」
呵。
到底是誰拉着滿府女眷一起去死。
我撲簌簌落淚:「侯爺和金珠真的沒什麼……」
「母親!你怎麼如此懦弱!」
我哭着拋出驚雷:「因爲侯爺他根本就不行!」
時間彷彿暫停了,他們好像現在才發現,房間裏什麼味道都沒有,連牀都沒亂多少。
各式各樣的目光打在邵寧楷身上,他一口血噴了出來,眼一翻暈厥過去。
好險,幸虧我站得遠,要不然濺到我新做的裙子了。

-19-
邵寧楷病得在牀上起不來,請了太醫來看,還細細地查看他喝過的藥渣。
最後只說是心脈衰竭,可能一開始就註定衰敗,這些藥反而吊着他的命一直到現在。
可他私下裏喝了許多壯陽的藥物,與藥性衝突,毒素淤積,今日又突然受了刺激,這才一下子爆發出來。
只叫先將壽材備好,能衝一沖喜。
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我遣散了衆人,說要陪侯爺最後一程。
看着邵寧楷形容枯槁地躺在牀上,比我曾經的樣子更悽慘,他動都動不了。
看見我,他雙手青筋暴起,卻怎麼也抬不起來。
「你爲何要將我的隱疾公之於衆!」
牀邊溫了很多碗吊命的湯藥,我端起一碗餵給他喝,他卻緊閉牙關。
「怎麼?沒有阮金珠脣上的胭脂,你便喝不下去藥了?」
「看在你要死的分兒上,我滿足你。」
我從袖中掏出一盒胭脂末,一個碗裏放了一點,直到全放進去,我還順手涮了一下胭脂盒。
可不能浪費了。
「果然是你!蘇怡賢!我哪裏對不住你!你要如此害我!」
「我害你?阮金珠脣上的胭脂,是我逼你喫的嗎?那些壯陽藥,是我給你喫的嗎?你但凡少喫一點,都不會這麼快就不行了。」
「我還想跟你們多玩會兒呢,是你自己不爭氣。」
我抬手卸了他的下巴,恨不得將碗口懟到他喉嚨裏,他閉不上嘴,只能做出吞嚥的動作。
這招我可是學了很久,就爲了這一天。
「你還記不記得文晟的生母,我的陪嫁丫鬟,那個叫阿眠的丫頭?」
「她嫁了人,你還非要她。我不給,你就趁我有孕,裝醉強佔了她。」
「阿眠從小與我一起長大,丈夫又中了進士。是你逼死她夫家全家,說要讓你的孩子認祖歸宗。」
我擦了擦他脣角溢出的藥汁。
阿眠生下孩子便飲了鴆酒,她到死都在叮囑我:「小姐千萬要保全自身,他們都想害你……」
她本該陪我到老的。
「文晟是她夫家唯一的血脈了,當然,文淵也是你唯一的血脈了。」
「你猜猜爲什麼這麼多年來你一個肚子都搞不大?」
țù⁷
「傻瓜,當然是因爲我給你下了絕育藥啊。」
「你猜猜爲什麼你回來之後就徹底不行了?」
「對啦,還是我下的藥。」
「現在,我又來給你下藥了。」
我一碗碗湯藥灌下去,也不管燙不燙、嗆不嗆,一直到他肚子都鼓起來,再也灌不下去的時候,纔看見他圓睜的雙眼渙散。
「我的兒!你這個毒婦!來人,快來人!」
我回頭一看,角落的太師椅上老太太不知道醒了多久了。
她聽說邵寧楷要死的時候就哭昏過去了。
「您也猜猜,您爲什麼會在這兒?」
「是我怕您見不到您兒子最後一面,叫人把您搬過來的。」
「您都這麼大年Ŧũ⁰紀了,受不了打擊跟兒子一起上路,也是正常的吧?」
「正好還剩下兩碗,您是自己喝,還是我來喂?」
就因爲磋磨不了我,便攛掇她兒子一點點除掉我的倚靠。
阿眠這個管家有方的賢內助,自然是首當其衝,折服不了便折斷。
讓邵文淵退婚、散播我和錦茵的謠言,老太婆的心,比藥還陰毒。
我推開房門,外面空無一人,當值的都去準備壽材了。
這下好了,可以直接準備喪事了。
侯府大喪。

-20-
侯府喪事過後兩年,終於要迎來天大的好事了。
邵文晟中了探花,原本皇帝還糾結前三排名,文章難分伯仲,因爲他年輕英俊,便先點了他當探花。
「狀元三年一個,小輩當謙遜。名臣卻難得,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往後太子登基,他是從龍之臣,必將登閣入相,名垂青史,倒也不必在意一個狀元之位。
此事反被傳爲美談,邵文晟因爲英俊痛失狀元而被寫進了不少史料趣談,光這一項身後名就將比同榜的兩位傳唱度都高。
邵文晟回家時,邵文淵竟然一劍向他刺來。
幸虧他反應快,只劃破了衣衫,皮膚上只留下淡淡的血痕。
邵文淵立刻被人按倒在地,押送到我面前來。
他這兩年越發偏激,稍有風吹草動便疑神疑鬼,甚至懷疑過阮金珠生下的三個孩子不是他的。
三年前的春闈被查出科舉舞弊,所有名不副實的進士統統被一擼到底,邵文淵雖然沒有舞弊,可幾年不曾刻苦讀書,早就退步得不成樣子。
如今是一介白身,整日喝酒玩樂。
他被扭在地上,看我的眼中滿是恨意。
「你爲何要把我的東西都給邵文晟!妻子是,前程也是!明明我纔是你的兒子!」
「母親何薄倖於我!」
邵文淵有些癲狂:「就算母親這麼偏心,也改變不了我是你的兒子,是侯府的嫡長子!家裏的爵位也只能是我的!喪期馬上就要過了,襲爵的旨意也要下來了,我纔是這侯府的主人!」
邵文晟坐在一旁包紮傷口,宣旨的宦官不陰不陽地看戲:「喲,小侯爺這是迫不及待了?就算您是侯爺,也不能對探花郎動刀動槍啊,今日之事,咱家必會如實上報……」
我卻緊盯着邵文晟背上露出來的一塊紅色胎記大驚失色,又命人將邵文淵的衣服扒了。
兩兩對比,突然淚如雨下。
「怪不得我怎麼對你好,你都不親我,文晟卻從小到大對我孝順Ṱû⁻恭謹,早晚問安,風雨無阻。」
「原來你根本不是我的兒子!這塊胎記是我兒出生便有的!」
「文晟纔是我的兒子!我說爲什麼侯爺自你親孃之後便不納妾了,只要我接納你!原來打的是這偷龍轉鳳的主意!」
這一變故驚呆了所有人,記得他們倆小時候的特徵的人都沒得差不多了, 自然無從考證。
再者說, 我可是親母,我若說了不算, 還有誰說了算?
我抱着邵文晟痛哭:「天殺的,我一眼就認出了這是我的親生兒子!母親想你想到一天只喫三頓飯了!」
「公公!你可一定要如實上報啊!我們家的爵位萬不能落到一個賤人手裏!」
宦官嘴角抽了抽,總感覺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精心算計過。
但是沉甸甸的答謝金子放入懷中時, 他瞬間變臉,滿臉寫着「天啊, 怎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夫人放心, 咱家親眼所見,做不得假!回去定當通報,絕不會讓侯府的爵位旁落!」
又一包沉甸甸的金子入懷,宦官拔腿就走:「這麼大的事兒, 現在立刻就要去稟報, 遲一瞬都是對金子、啊呸, 爵位的不尊重……」
人一走,我便遷怒於邵文淵。
「還不把這庶子拖出去, 將他一家送回老家看祖墳去!找人時時盯着, 不許他們離開半步!」
邵文淵只覺得腦子轉不過來彎了, 就剛剛那麼一小會兒怎麼好像一下子發生了很多事情。
一直到被拖出去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
「母親!我纔是你的兒子!我纔是蘇家的血脈!母親!我真的是你的兒子啊……」
我扔了個茶杯出去:「還不把他嘴堵上!」
回頭卻見邵文晟滿眼孺慕地看着我, 淚光閃閃,如初生牛犢。
「母親,我真的是您的兒子?我就知道,從小到大您對我好, 偷偷讓人給我送喫穿, 不是因爲嫡母的職責, 是不是?是因爲您也感覺到了是不是?」
「我從小到大都在想,爲何您這樣好的人, 卻只是邵文淵的母親,怪不得我想保護您、孝敬您,原來我真的是您的兒子……」
我看着那張像極了阿眠的臉,如果阿眠能正大光明地生下他, 他便真的是我的兒。
阿眠說,孩兒讓我取名,認我爲娘, 沾我的福氣, 保佑他一輩子平安富貴。
如今一語成讖, 全都應驗。
這是阿眠留給我最後的禮物,他天性就想保護我。
「都是要當爹的人了,怎麼還跟個孩子似的。」
邵文晟又哭又笑:「您是說,錦茵有了?」
我笑着點頭:「快去看看吧,自己媳婦這些天這般嗜睡也沒發覺,這樣粗心, 以後怎麼當爹?」
看着他飛奔而去的背影, 我搖搖頭。
只是錦茵夜夜在他背上用藥水刺胎記,也未必是因爲懷孕才嗜睡。
他日日喝安神藥,難免粗心些。
我坐在正堂的最上首, 滿意地看着屬於我的侯府。
把髒東西都清理出去,府裏乾淨多了。
餘生漫長,終於沒有什麼可以束縛住我。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