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破蒼穹

千年前，麒麟一族用無數大能的命，助神女將魔族鎮壓在了黑暗之淵。
千年後，因爲魔族小殿下的一句「聽聞麒麟腦髓可以治癒吾的頭風」，
我族一夕之間被屠戮殆盡。
我看着滿目瘡痍的家園凝思了很久：「母親，您從前跟我說現今四海昇平，神女柔善，逆天的術法對這三界來說反倒是一場禍事。
「硬生生壓住了我大半的法力，那麼，現在呢？您還這麼認爲嗎？」

-1-
族人被屠的前一天，還未化形的弟弟嘰嘰喳喳地讓我去凡間給他買糖葫蘆。
我覺得有點煩，剛想一腳把他踢開。
阿孃卻笑着制止了我，說：「予墨，那是你弟弟。
「是你在四海八荒最親的人，你不能和對待兇獸一樣對待他。」
最親的人？
我天生五感不全，搞不懂這句話的含義。
但是阿孃的話，我是願意聽的。
我放下了爪子，應承着明天把糖葫蘆給他帶回來。
弟弟開心地在地上直打滾。
我嫌棄地看着他，嘴裏嘀咕着：「聒噪。」
卻還是在第二天天一亮，就騰雲下山去買糖葫蘆了。

-2-
此時，我拿着糖葫蘆，一臉無措地站在家門口。
遍地都是麒麟屍骸。
早上還仰着笑臉叫我哥哥的弟弟。
此時卻首尾分離的躺在地上，腦子被砸開，腦漿淌了一地。
我費勁扒開他死攥的手。
手裏邊是我在他百歲生辰時，隨手丟給他的夜明珠。
我看着夜明珠，沉默了良久，纔開口：「你傻不傻啊，人都死了，還拿着這個幹嗎？
「不過，夜明珠都變形了，你一定很疼吧？」
我從白天枯坐到深夜。

-3-
慈杭天尊到的時候，看到我，先是震驚了一下。
隨後又搖了搖頭說：「還好還有活口，麒麟一族未曾真的絕跡。」
我茫然地看向慈杭天尊，問他：「怎麼辦？」
慈杭天尊半晌才反應過來我在問什麼，輕嘆了一口氣說：「你放心，我會護住你的性命。
「這次確實是夕音有點胡鬧了，爲了魔族小殿下的一句話，竟讓你們遭此橫禍。
「我已經訓斥過他了。
「她不會再找你麻煩了。」
我有點聽不懂，愣愣地開口：「可是阿孃不是說，殺人償命嗎？
「爲什麼你僅是訓斥了她兩句啊？」
我說完後，慈杭天尊悲憫的神色出現了絲絲龜裂，他生氣了，他說：
「荒唐，你知不知道你口中的她是誰？
「她是天地共主，是平魔滅妖，爲四海八荒換取千年和平的盛世神女。
「你怎敢有弒神的念頭？」
層層的威壓勒得我喘不上氣。
我剛張開嘴，還未出聲，一口腥甜的血就吐了出來。
我咬着牙反駁他：
「你說得不對。
「阿孃跟我說過，千年和平從來都不是她一人的功勞。
「我麒麟一族大能去了十之八九，龍族更是沒剩幾根獨苗。
「這才換了盛世太平，不是她一個人的功勞。」
我每吐一個字，身上的威壓便重一分。
就在我感覺我渾身筋骨被碾碎，快消弭在這天地間的時候。
突然間天地開始動盪，我感覺到，數不清的同類在鋪天蓋地地趕來。
「慈杭天尊手下留情。
「慈杭天尊手下留情。
「慈杭天尊手下留情。」
聲浪一聲高過一聲，我側耳聽了聽，有龍吟，有鳥鳴，有虎嘯……
層層疊疊的動靜，在我身上化成了一道屏障。
然後，我便沉沉地昏死了過去。

-4-
我醒來後，人已經在天宮了。
夕音神女居高臨下地看着我，仿若在看一隻螻蟻。
「緒風的頭風已好了大半。
「你麒麟一族有此用處，也不枉在這世間走這一遭。
「我會傳旨封你爲神君，你莫要再折騰了。」
我不顧骸骨深處傳來的鈍痛，固執地看着夕音：「可我娘說了，殺人償命是人間大道。
「我不要做什麼神君。
「我只想請神女尊人間大道。」
夕音眯眼看了我半晌，突然笑了：「你可知緒風是誰？
「若說尊人間大道，治緒風才應該是這世間第一緊要的事情。
「緒風本是上古神尊，千年前自願祭身天地，用一身血肉來修補這滿目瘡痍的三界。
「若說人間大道，這世間的所有生靈都該欠他的纔是。」
夕音提起緒風的時候，眼睛裏散着閃亮的光。
就像阿孃提起阿爹一樣。
我低下頭，沒再說話，細細地想，是不是夕音說的那樣。
可是我有點笨，想了很久都沒想明白。
如果阿孃在就好了。
阿孃在，一定會告訴我這話對不對。
夕音似是沒有興趣再同我談下去了。
揮了揮手，想趕我走。
我卻沒有動，我固執地認爲，阿爹阿孃還有弟弟和叔叔伯伯的死，不能就這樣算了。
夕音有點惱了：「你還想怎麼樣？」
我想了下，堅持己心地說「殺人償命。」
我話音剛落，一道術法就直衝衝地把我掀翻在了地上。
我猛地咳了一攤血出來。
夕音譏諷地說：「螻蟻，只有強者纔有資格說自己所想，只有強者纔有資格掌握生殺大權。
「而道理，從來都是爲強者準備的。」
我捂着胸口站起來，茫然地點了點頭。原來只有比她強才能殺她。
原來只要比她強就能殺她。
早說嘛，害我耽誤這麼多工夫。
可惜了，強者爲尊這個道理阿孃沒教過我，她只跟我說過要以理服人。

-5-
我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出殿門的時候，撞上了一個玄服男子，他臉上盡是明朗的笑容。
看到我的瞬間，眼睛都亮了。
他整個人向夕音撲去：「阿音，竟然還有一頭麒麟。
「你快把他的腦漿給我剖出來。
「要活的剖，上次那個頭上有火雲的小麒麟我就是活着喫的，效果真的很好誒。」
他說到此處，我終於還是沒忍住，扭頭看向了他。
麒麟一族，只有我弟弟的頭上有火雲。
夕音寵溺地撫摸着他的臉：「這是世間最後一頭麒麟了。
「不能殺了，不然別的畜牲該鎮壓不住了。」
緒風無奈地垂了垂眸子：「不就是一頭畜牲嘛，有什麼嘛。」
我沒再聽下去，一瘸一拐地出了神界。
阿孃，你從前不是跟我說，神女愛世人嗎？
可爲什麼……我感覺和你說的不太一樣呢？

-6-
回到下界以後，龍叔跟鳳姨在我家等我。
他們看到我帶着一身傷回來。
都氣得渾身發抖。
轉而又嘆了口氣。
鳳姨摸着我的頭說：「予墨，不要再招惹他們了。
「好好活着吧。」
我不解地看向鳳姨：「爲什麼？
「殺人不就是應該償命嗎？」
「不是，」鳳姨搖着頭，「活着纔是最重要的。」
「予墨，你是麒麟一族唯一的一條血脈了。
「你活下去，沒有什麼比你活下去更重要了。
「你娘，可能並不想讓你報仇。
「她只想讓你活着。」
我沒再說話。
扭頭找了個鐵鍬在家門口刨坑。
阿爹阿孃還有我那傻弟弟總得入土爲安吧。
我抱着我弟弟的頭，突然想起緒風說我弟弟是活着被他剖開腦子的。
很疼吧？
一定很疼。
怪不得夜明珠都被捏變形了。
明明早上還活靈活現的弟弟。
現在冷得跟冰塊一樣。
再也沒有人嘰嘰喳喳地叫我哥哥了。
真安靜。
嗯，是很安靜，可是……太安靜了。
一陣風吹過來，迷了我的眼睛。
有點澀澀的。
怎麼會流淚呢？
阿孃說我天生五感不全，一定是風太大了。
一定是這樣……

-7-
埋完阿爹阿孃後，我靠在石碑上。
絮絮叨叨地「阿孃，你曾經跟我說四海昇平，神女仁善。
「那麼現在呢？你還這麼認爲嗎？
「阿孃，我還是覺得殺人應該償命。
「阿孃，我想去東荒大澤，把我另一半術法取出來。
「阿孃，我不想聽你話了。
「阿孃，不能怪我……
「阿孃……我只是有點想你了，我也有點想弟弟。
「阿孃……」

-8-
我到東荒大澤的時候。
白翁正靠在它的本體樹上等我。
他看到我，嘆了口氣：「你終究還是來了。」
我反問他：「你知道我會來？」
白翁是個樹精，沒人知道他到底活了多少個年頭。
只知道，從阿孃記事起，他便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當時，阿孃央着他鎮我一身的術法。
他猶疑了很久，對阿孃說：「神魔大戰，獸族的大能盡數隕落。
「已經沒有自保之力，天道垂憐，給你降下這個小娃娃。
「他天賦絕倫，日後必可鎮守獸族，你何故要鎮壓他一身術法？」
阿孃爽朗着笑着：「若是別人也就罷了。
「可我這兒子，天生五感不全，做事情沒輕沒重的。
「我怕他傷了別人，我不央求他以後多出息，只要他健康平安便好。
「而且現在四海昇平，夕音神女亦是仁善之尊，獸族哪裏需要她一個小娃娃來鎮壓。」
最終，白翁拗不過阿孃。
施法剝了我一身靈力。
白翁看着我，眼睛難得地掀起了波瀾：「當初，你阿孃要我剝你靈力，我是不贊同的。
「而今，你ţű̂₉想拿回這些靈力，我亦是想勸勸你。
「我且問你，拿回這些靈力之後，你待如何？」
「殺。」我張口，「殺人償命，血債血償。」
白翁搖着頭：「這便是我要勸你的原因。
「你拿回周身靈力，想殺夕音不在話下。
「可你有沒有想過，殺了她之後，會有什麼後果。」
我一愣。
白翁接着說：「屆時，必定天下大亂，生靈塗炭。
「我不求你站在三界衆生的角度想這件事。
「你只站在你孃的角度想。
「你覺得，這會是你娘想看到的嗎？」
阿孃……
阿孃纔是真的，一生仁善，三界大亂，又怎麼可能是她想看到的呢？
白翁看我有些猶疑，鬆了口氣。
他說：「你既拿不定主意，便在這東荒大澤好好想想。
「想明白爲止。
「神獸壽命綿長，便是你想數萬年，也耽誤不了什麼事。」

-9-
後來，每每午夜夢迴我都在想，當時爲什麼要猶疑。
如果當時果敢些，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情了。
春去秋來，我已經在東荒大澤待了上百個年頭。
打破這絲寂靜的，是一個誤ťŭ₊入結界的小焦龍。
渾身黑漆漆的，有進氣沒出氣的，仿若隨時都會死掉一樣。
我認得她，是龍叔家最小的女兒，敖月。
我抱着敖樂一路小跑到白翁跟前。
白翁一句話都沒問，運起靈力便源源不斷的往敖樂身上送。
我聽阿孃說過，白翁療傷的能ţŭₙ力是三界頂級的。
生死人，藥白骨。
可便是這樣，敖樂也昏迷了七天七夜才醒過來。
由此可見，傷得有多重。
敖樂剛醒，就抱着我哇哇大哭。
我拍着她的背，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敖樂抽噎着告訴我：
「龍叔鳳姨全死了，龍族跟鳳族也被滅了，就跟當初的麒麟族一樣。
「她是龍叔用盡所有修爲，生生送出來了。」
敖樂每說一個字，我的心便沉一分。
她說夕音神女要嫁給緒風爲妻，許了他天地同嫁。
緒風想要鳳衣，她談笑間便派人滅了鳳族，拔了所有鳳凰的頭羽，給緒風拼了一件鳳衣。
緒風想說龍角花車，夕音便又下令滅了龍族，折了所有龍的龍角。
敖樂抽噎着說，她被推出來之前，看到夕音抱着緒風說：「我既許了天地同嫁，便不會騙你。
「這世間，你想要什麼東西，我都會給你。
「我要證明給這大荒的所有人看，我愛你。」
說到最後，敖樂已經泣不成聲了，他抱着我問：「墨哥哥，你告訴我，她愛他，關我們什麼事？
「爲什麼我阿爹阿孃，爲什麼我所有的兄弟姐妹都要死？」
我沒辦法回答他，因爲我也不知道。
我摸着敖樂的頭。
腦子裏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了我弟弟，那個愛鬧的小麒麟。
甚至名字都還沒有，就被緒風生喫了腦漿。
我看向白翁：「現在，我該如何？」
白翁沉思了良久，才嘆了口氣：「神女不仁，是她的錯。
「但是，我還是要勸你，不要意氣用事。
「三界的安穩還要靠她維繫，現在你若執劍殺上九重天，必定生靈塗炭。
「這是你想看到的嗎？
「你且再想想。」
我點了點頭。
可惜，白翁卻沒等到我想明白的那天。
世人皆知，天之涯的東荒大澤有一古稀神樹。
年頭老到與天地同壽。
緒風提了一嘴，想用神樹的木身打一座大牀。
夕音便登臺點將，帶着浩浩蕩蕩的一羣仙君，朝着大澤深處襲來。
老頭兒雖然年紀在那，但是一身修爲都是用來醫傷跟藏匿的。
沒兩招就敗在了夕音手上。
老頭嚥氣的前一息，用最後一絲靈力攝了個隱身術，隴在了我和敖樂身上。
藏匿了我們的行蹤。
我匍匐在老頭兒的屍體旁，用手死死捂着敖樂的嘴巴，不讓她發出一點動靜。
隨後，纖塵不染的夕音神女，攜着她萬千寵愛的上古神尊，飛落到老頭屍體旁。
討論着，用老頭的屍體，打一座什麼造型的牀。
緒風眉飛色舞地比劃着，端着一副熱朗的姿態。
而夕音，則在一旁一臉寵溺地看着他。
緒風咯咯地笑着：「阿音，你對我真好。」
夕音滿目溫柔，目光所及皆是他，他說：「千年前我沒護住你。
「是我一生之憾。
「幸得天道垂憐，又把你送回了我身邊，這一次，我定不會委屈了你。
「不管你要什麼，我都會傾天下之力給你。」
夕陽的光暈打在他們身上。
好一對璧人。
如果他們的愛情，不是要用屍山血海來祭奠的話，會更好。

-10-
我把敖樂安頓在了東荒大澤的菩提洞裏。
我走的時候，敖樂抓着我的胳膊，眼神溼漉漉的：「墨哥哥，你要丟下我自己走嗎？」
我摸了摸敖樂的頭：「若是我弟弟活着，現在應該已經化形和你一般大了。
「他是我們這輩裏最好看的麒麟獸。
「化形之後一定很好看。
「以前他在的時候，我總是嫌棄他吵鬧。
「可是現在我想他了，很想很想。
「他們爲了一己之私，毀我家園，殺我胞弟，害我獸族，屍山血海的深仇不能不報。」
敖樂震驚地看着我：「墨哥哥，你要……」
我看向手裏的劍：「我要殺上九重天去，一劍破蒼穹，我要看看，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祇，他們的愛情，到底有多金貴。」

-11-
我到九重天的時候，整個天宮都堆滿了鮫珠，密密麻麻地五步Ŧů₎一個。
每個鮫珠上，又纏滿了金色的絲線，我端詳了良久，才認出來這是麋鹿的筋。
身旁路過的小仙侍，滿臉豔羨地說：「神女對小殿下也才太好了吧。
「集天地之力，網羅世間繁華，只爲了讓小殿下對婚禮沒有遺憾。」
呵。
我手起刀落，沒有一絲猶豫地砍了說話的小仙侍。
對生命毫無敬畏之心，該殺。
殺人的動靜很大。
第一個引來的是慈杭天尊。
他看到我先是一愣，隨後又恢復了往日那種悲天憫人的樣子。
他看着仙侍的屍體嘆了口氣：「好歹是條命，你何故殺了他？」
我收起手中的劍，對慈杭天尊行了一禮：ṭū₈
「我幼時阿孃便跟我說，慈杭天尊，是天上地下心腸最好的神仙。
「可惜，我天生五感不全，不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不過今天看到慈杭天尊對一階侍女之死都能如此不忍，我便也品出了幾分道理。」
慈杭天尊一愣，似乎是沒想到我這麼好說話。
擺了擺手道：
「你在天宮執劍，本是大罪，不過念在你年齡尚淺，又是世間最後一頭麒麟。
「本尊便不予追究了，你且去吧。」
我握緊手中的劍上前一步：
「可，你不追究我，我卻想問問你。
「你每天端的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夕音肆意屠我獸族的時候，你在哪？
「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這三十三重天，五步一飾，皆是我獸族的亡靈。
「你，可曾看到過？」
我話剛說完，慈杭天尊眼裏便湧起了滾滾的殺意。
可他還未出手。
天庭的散仙便前後不一地趕了過來。
慈杭眼神一暗，咬着牙斂起了殺意，又恢復了悲憫的樣子。
有從前跟獸族交好的神仙勸我：
「小麒麟，走吧。
「趁着夕音神女還未發怒，走吧。
「麒麟一族，需要留一條血脈。」
我不爲所動，又上前一步。
直直地看着慈杭天尊：「你，可曾看到過？」
我步步緊逼，慈杭要維持僞善的面貌，做不出殺我麒麟遺孤之事。
只能嘆了口氣：「夕音此舉，確實有些過了。
「我已訓斥過她，她他大婚過後。
「自會跟獸族賠個不是。」
我仰着頭哈哈大笑：「數千萬獸族，不及她大婚重要。
「無數種族屍山血海，幾近絕跡，只配她一句歉意。
「是也不是？」
就在慈杭的面上的僞善快要繃不住的時候。Ŧú₌
四周突然傳來陣陣威壓。
我穩了下心神，便看到夕音攜着緒風踏雲而來。
她站在離我一丈遠的地方。
看我的眼神，仿若看一隻螻蟻一般：「本遵御臨四海，執掌八荒。
「肯賠不是，對他們來說，已是莫大的殊榮了。
「況且，能爲本尊大婚增磚添瓦，能博緒風一笑，也不枉他們在這個世間走這一遭。」
我深吸一口氣，執劍的手，被氣得發抖：「視生命如草芥，視萬物爲芻狗，你也配這天地間的至尊之位？」
我此話一出，夕音再也沒有辦法維持她面上的雲淡風輕了：
「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裏對本座評頭論足？
「你須知，如果不是本座除魔滅妖，這四海八荒，哪裏來的這千年的平靜？」
又是這句話。
我冷冷地看着夕音：「千年平靜，從來不是你一人之功。
「千年前，獸族爲你平定四海馬首是瞻。
「一干大能盡數隕落，而你，身爲三界執法者，不僅不護着獸族，還在千年後，把你的尖刀刺向獸族，夕音，你怎配爲神？」
「你懂什麼？」夕音怒呵一聲，「千年之前，緒風自願祭身天地，用一身血肉，來滋養四海，纔有了這如今的盛世太平。」
「這是你們欠她的，她現在跟你們討要什麼都是應該的。」
我勾了勾脣角，看向夕音：「我兒時，我阿孃給我講過一件趣事。
「她說，千年前，祭身天地的人本應是夕音神女。
「但是神女卻在陣法大成，趕去祭神的路上被妖魔攔住了去路。
「神尊不忍蒼生受苦，義無反顧地投入了陣法之中。
「我當時只當一個樂子聽了，現在細細想來，神女的功法傲絕三界，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大妖，能攔神女的路？
「神女現如今如此縱着這魔頭，也不知到底是真心實意還是爲了贖罪。
「神女整日唸叨着我們三界，皆欠了他的，安知欠他最深的人是誰？」
我每說一個字，夕音的臉色便蒼白一分。
緒風察覺的夕音情緒的波動，扭頭緊緊摟住夕音的腰肢：「阿音，我不管千年前如何。」
「我只知現在我愛你，你亦對我很好。
「不管我要什麼，你都會竭盡所能地滿足我，這樣就夠了。
「以前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真的不重要了。」
夕音聽到緒風的話大受感動，隱隱紅了眼眶：「阿緒，我以神女的名義起誓，此生負寧三界不負你，只要你開心，我便是聲名狼藉，爲你屠盡三界又如何？」
我眼底瀰漫起陣陣猩紅，一股來自靈魂深處的怒氣吞噬着我：
「你算什麼東西？
「你們狗屎一般的情愛也配和三界相提並論？」
夕音攜着緒風上前一步：「我算什麼東西？
「我是夕音神女，是天地共主，是這天地間最強的人。
「天地由我主宰，萬物向我臣服。」
「呵！」我毫不畏懼地迎上夕音的威壓，「那麼，天道公理何在？」
「我便是天道，我便是公理。」
「阿緒，」夕音摸着緒風的頭，「你不是想喫麒麟腦髓嗎？」
「我這便把他給你抓過來，讓你生食怎麼樣？」
緒風仰頭，對夕音爽朗一笑：「好，阿音最好了。」

-128-
夕音運起四成靈力向我襲來。
如果是半個月前的我，在這種絕對的攻勢下。
不說粉身碎骨，也必被重傷，很難再有一戰之力。
可惜，現在是拿回所有靈力的我。
我輕輕鬆鬆便躲過了夕音的攻擊。
夕音眯起眼睛，難得地認真起來。
這是高高在上的夕音神女，第一次正視我。
夕音運氣十足的靈力向我襲來。
我見招拆招，跟她過了十招有餘她便落了下風。
周圍唏噓聲一片。
卻無一人敢上前來。
兩個絕世強者的戰鬥，他們敢上前一步，必死。
夕音的臉色開始變得慘白，出招也沒了章程。
不過百餘招，她便被我打倒在地。
我把刀橫在她脖子上的時候，她眼睛裏還滿滿的都是不可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你怎可能？
「你若有此實力，麒麟一族怎麼可能會被誅？」
聽到夕音此問，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我說：「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我天生靈力卓絕，在我半歲的時候，便已經能單手打敗阿爹阿孃兩個人了。
「可我阿孃說，現今四海昇平，神女仁善，逆天的術法對這三界來說，反倒是一樁禍事。
「然後阿孃帶我去東荒大澤，找到白翁老頭，生生地抽出了我一多半的功法。
「說起來，現如今，我能恢復功法，也要多謝你呢。」
夕音一愣，似是想起了什麼。
本就蒼白的面色變得更加慘白起來。
我呵呵一笑：「怎麼？可是想起來了？
「我去找白翁老頭取另一半功法的時候。
「白翁愣是不肯把功法還我，又好一通勸我，拉着我講了上百年的天和大道。
「說我殺了你，會使天地失調，人間大亂。
「我雖五感不全，卻也有憐憫之心。
「也就是白翁老頭鎮着我，我才一直沒殺上天來。
「可，半個月前，你卻殺了他。
「讓我想想你爲什麼殺了他。
「哦，想起來了。
「因爲你的情郎說想要用白翁的樹身做牀，是不是？
「所以你怒髮衝冠爲紅顏，直接殺了他。
「你殺了他其實無可厚非，畢竟萬物生靈，都要爲你們兩個的愛情犧牲。
「只是，你殺了他以後，我被他鎮着的功法，又跑回了我身子裏。
「說起來，還真是要謝謝你呢。
「只是，你說，我滅我獸族，殺我胞弟，我怎能放過你？」
說着，我手上的力道開始加深。
眼看夕音即將亡於我劍下的時候，執劍的手卻多了一層阻力。
我冷笑地看向慈杭天尊：「怎麼，天尊不打算裝死了嗎？
「終於要出手了嗎？」
慈杭天尊一開口，便端着一副悲天憫人的架勢：
「你剛纔也說了自己有一番憐憫之心。
「你可知，你若殺了夕音，會有何下場？」
我不假思索：「仁尊臨世，四海昇平。」
慈杭天尊一噎，似乎沒想到我會這樣說。
我冷笑一聲：「夕音爲尊不仁。
「滿腦子情情愛愛，視人命爲草芥。
「這萬物主宰，隨便一個人做，恐怕都要比她強。」
我話說得不留餘地，一直重傷默不作聲的夕音終究忍不住了。
「你憑什麼這麼說我？」夕音怒視着我，「如若我做這些，是爲了滿足一己ẗū⁴之私，我甘願爲世人所唾罵。」
「可我做這一切，分明是爲了緒風。
「他是上古神尊，以身殉天地，這世界上的每一個生靈都欠他的。
「上古神尊？」我拿着劍哈哈大笑。
「我雖不知神尊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可我卻深知一個人的品性，哪怕經過萬世輪迴也不會變。
「阿孃曾跟我說過神尊愛世人，爲了三界，可以毫不猶豫地以身飼天地。
「此等神祇，又豈是緒風那個玩意兒可以比擬的。」
我話說完後，抬頭看了一眼緒風，他臉色慘白。
身子也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
我臉上的笑容更盛。
怎麼？
被我猜中了嗎？
「你胡說！」緒風神色慌亂地看着我，「我是神尊，我就是神尊。」
「你說你是神尊，可有什麼依據？」
「我有我有。」
緒風面色慘白地開始解身上的衣服，大庭廣衆之下，毫不避諱衆仙。
看來他心裏也清楚，若他是神尊，依着他千年前對三界的貢獻，所有的生靈都會拼死護着他。
我想殺他並不容易，可若他證明不了他是神尊，必定會被我千刀萬剮。
緒風半褪衣衫，露出白皙ťũ⁻的肩膀。
肩膀上，一朵白蓮印記栩栩如生。
我察覺到，緒風露出白蓮印記的那一刻，所有仙家的眼神都變得虔誠了起來。
而夕音的眼神更是狂熱。
緒風很滿意衆人的反應。
抬起下巴，一臉桀驁地看着我：「這上古神蓮，便是對我身份最好的佐證。」
我盯着緒風肩膀上的白蓮看了好一會兒。
突然彎着腰哈哈大笑。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原來竟是如此啊！」
夕音怒視着我：「你笑什麼？
「當年我遍尋四海八荒，緒風是唯一有白蓮印記的人。
「她定是神尊，做不得假。」
做不得假？
我冷冷地瞥了夕音一眼。
然後伸手開始解身上的衣衫。
肩膀露出來的那一刻。
一朵散發着光暈的白蓮，躍然於衆人面前。
形狀大小，與緒風的一般無二。
但不同的是，緒風的是死物，我的卻像是有生命力一般。
承載着滿天神佛的三十三重天，突然安靜了下來。
落針可聞的安靜。
緒風的臉一瞬間變得慘白慘白的。
夕音更是神色癲狂地看着我，癲狂中又帶着一絲癡迷：「怎麼可能啊？
「怎麼可能會這樣子啊？」
我抬起手，一巴掌狠狠地甩在夕音臉上：「以前你滅我獸族，你說是爲了情愛。
「怎麼？現在你是不是要改口告訴我是一場誤會了？」
夕音扯住我的裙角，急切地向我解釋着「予墨。
「我都是爲了你，我只是，錯把他當成了你。
「我只是太想你了，予墨，別怪我。」
我冷冷瞥了夕音一眼：「別把你的昏聵還有殘暴推到我身上。
「夕音，你真的很令人噁心。」
我沒再管夕音的神色有多難看。
收起手中的劍，一步一步地向緒風走去。
緒風被嚇得渾身發抖。
身子一直不住地往後縮着。
直到……退無可退。
緒風匍匐在我的腳下涕泗橫流：「求求你，別殺我。
「求求神尊，別殺我。」
我用劍挑起他的下巴：「來，告訴我，你肩膀上的白蓮怎麼來的？
「你是怎麼騙到所有人的？
「如果有一句假話，我必讓你神形俱滅。」
緒風哆哆嗦嗦地說「我本是魔族最低賤的皇子。
「人儘可欺，浮萍無依。
「我本也以爲，這輩子就這麼暗無天日地過去了。
「直到夕音神女在四海八荒內蒐羅神尊的轉世。
「仙魔大戰時，我阿孃曾有幸見過神尊一面，更是在機緣巧合之下，知道肩上神蓮是神尊特有的印記。
「阿孃不忍我一輩子受人欺凌，故而用一身修爲，幫我僞造了這朵白蓮。
「助我來三十三重天，博一個前程。」
說罷，緒風整個人匍匐在我腳下。
「求神尊留我一命，我不想死，我想活着。」
我端詳了緒風很久，纔開口。
「你說，你滅我麒麟族的那一日，我弟弟有沒有這樣求過你？
「他應該也是不想死的。
「你是不是忘了我弟弟是誰了，就是你說的那個頭上有火雲印記，你在他活着的時候，生食他腦漿的那頭麒麟。
「哦，對了，瞧我這記性。
「你殺我弟弟的時候，他連話都還不會講，又怎麼能求你呢？
「他估計，只會疼得哇哇大哭吧。」
這些深入骨髓的恨意，自我口中娓娓道來的時候。
緒風便知道我不可能放過他了。
他也不再伏低做小，整個人癲狂了起來：
「我有什麼錯？我也是個可憐人。
「我只是不想被人欺負了，我有什麼錯？」
我看着她：「再苦也不該拿別人的血暖自己。
「我恨的不是你冒名頂替了我的身份。
「而是，你小人得志後，用手中的權力濫殺無辜。」
緒風還在堅持地嘶吼着：「我沒錯，我沒錯，是天道對不起我，我沒錯。」
我搖搖頭, 夏蟲不可語冰。
我不再猶豫, 用手中的劍, 掀開了他的腦殼。
然後用術法，一點一點地抽空了他的腦漿。
緒風的地上疼得打滾，語不成句地看着我：
「求求你……求求……神尊。
「直接殺了我吧。」
我搖搖頭：「不行哦, 那頭小麒麟喫過的苦。」
「你一定要全都來一遍。」
緒風嘶吼了半個時辰，才死透。

-13-
我拿着手中的劍，緩步走到夕音跟前。
夕音幾近絕望地看着我：「你永生無可能愛上我了, 對嗎？」
我點點頭, 把劍指向他：
「對, 我不只永生不會愛上你。
「而且, 我還要, 殺了你。」
「爲什麼？」夕音赤紅着眼睛看着我，「我們與天地同生, 在一起十幾萬年的歲月。」
「我們是上古神祇。
「你何故, 要爲了不過相處了千年的低賤之人殺我？」
「萬物共生, 何來高低貴賤之分？
「夕音, 你狂妄自大, 蔑視衆生，將獸族屠戮殆盡。
「而今, 我便要用你的神魂來滋養獸族。
「予我族人以新生。」
我的劍即將落下的時候，慈杭天尊一個閃身擋在了夕音跟前。
「予墨, 你身爲神尊, 真的要不顧三界安危，殺了夕音嗎？」
我冷笑地看着慈杭：「怎麼？現在開始跟我講大道了？
「我實力不如你們時, 你們言傳身教告訴我實力便是法則。
「等我實力超過你們時, 你們又妄圖用人間大道來壓制我。
「什麼都是你們說了算, 天下哪有這般好的事？
「你身爲天尊, 卻在夕音屠戮生靈時冷眼旁觀，現在, 我不只要殺他。
「也不打算放過你。」
慈杭天尊眉目一顫。
開始和夕音聯手向我襲來。
可即便二人聯手，也在我手下撐了不到百招。
我撕碎了他們兩個人的神魂，撒向獸族, 用以滋養死後的亡靈。
而後，我又一劍劈開了三十三重天。
各路神仙, 皆膽戰心驚。
我看着他們：
「夕音死後，你們誰當執法者, 我不在乎。
「但是如若再有荒唐事發生。
「我不介意再來一趟三十三重天, 一劍破蒼穹。」
滿天神佛皆跪倒在我腳下, 無一人敢應聲。
後記
我把敖樂帶回了麒麟族。
敖樂每天忙得滿頭大汗, 一直在栽樹建房子。
百年前的屠戮，把這裏毀成了一片廢墟。
夜晚，閒暇的時候敖樂就和我躺在草叢上看星星。
她最喜歡問我的便是：「墨哥哥, 他們真的會回來嗎？」
我每次都會堅定的回答：「會的。」
然後看着滿天星辰便開始想，等那隻在小麒麟回來的時候，應該已經學會叫哥哥了吧。
到時候, 不論阿孃怎麼說我都不會去給他買糖葫蘆了。
圓滾滾的，那麼胖，不能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