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之戰。
我與師妹勝負將分之時。
手中本命劍卻突然掉轉劍鋒將我重傷。
劍魂說:「你的劍法太凌厲,一定會傷到她,我不想你揹負傷害同門的罵名,事急從權,抱歉。」
都說劍有魂,會忠誠認主。
可我將穆元劍從深淵中救起,又帶他名揚天下,形影不離數十年。
他依舊桀驁不馴。
所有人都勸我。
和神劍的緣分無法強求,不是我的東西,強佔也不屬於我。
既然如此,還不如就把穆元劍讓給師妹。
我覺得也對。
畢竟這些年用穆元劍,我連七成功力都發揮不出來。
是時候該選新佩劍了。
-1-
手中穆元劍把我捅了個對穿時。
我是懵的。
劍魂浮現,看着我的傷口皺眉不忍。
「抱歉,比我預想的要深了幾寸。」
「可這也是權宜之計,我再不掉轉劍鋒,你一定會傷了海棠。」
我看着對面毫髮無損的季海棠。
又低頭看看我身上的血窟窿。
在力竭倒下之前,拼盡全力擠出一句。
「傻 X,你不想傷她,自斷不就行了。」
「捅我幹什麼?」
聖劍宗首席劍客比試,十年一次。
我是聖劍宗百年以來當之無愧的劍道天賦第一。
門派上下人人都道,今年首席非我莫屬。
可如今。
我的「天賦第一」被另一個第一頭銜給取代了——
「天下第一個被自己的佩劍所傷的劍客。」
-2-
醒來時。
門外幾個師弟正竊竊私語。
我的聽感超然。
那些刻意壓低聲音的話一字不落地傳進我的耳中。
「大師姐這回臉可丟大了。」
「一個劍客居然會被自己的劍所傷,而且還是爲了不傷害對手?」
「我要是她,乾脆一醒來就刎頸自盡,省得活在這世上丟人。」
「還什麼第一劍客,她不就仗着自己有穆元劍嗎?無論是誰有穆元劍,都能當天下第一。」
「那這屆首席就是海棠師姐了吧?」
「那當然,掌門可開心壞了,正四處廣發請帖,邀各派掌門來聖劍宗一聚,慶賀自己的女兒摘得首席桂冠呢。」
「真羨慕啊。」
聞言,我嘆了口氣。
這聖劍宗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這種素質的居然都招進來了。
七嘴八舌。
吵得我心煩意亂。
抬手便是一陣狂烈掌風,向門外拍去。
門紋絲未動。
外面的幾個師弟倒是直接被震飛出好幾米,撞在小院那棵大樹上又重重落地。
處理完多嘴多舌的。
我正要再閉眼小憩一會兒。
便有人端着湯藥推門而入。
不用看就知道,是穆元的劍魂。
「你剛醒,不該動氣。」
「那些都是外門弟子,修行不多,你這一掌,他們便要療養大半個月。」
我睜眼。
眼神空洞地望着房梁。
「你這一劍,我也要療養大半個月啊。」
穆元不說話了。
他輕輕走到我的牀邊坐下。
「來,把藥喝了。」
「這是藥峯長老所贈,對你傷勢有好處。」
-3-
藥峯長老?
那不是季海棠她大伯嗎?
打小就看我不順眼。
給別的弟子發能夠增長內力的丹藥。
偏偏給我發瀉藥。
這時候能有這麼好心給我送湯藥來?
我可沒蠢到去喝他給的東西。
我閉眼翻了個身。
用內力震開了那碗藥。
瓷碗應聲落地。
伴隨清脆聲響,成了滿地碎片狼藉。
穆元站起身,聲音帶了些怒意。
「邱白!」
「你爲何總是這樣盛氣凌人,連受傷了都不肯低下頭去接受別人的好意?」
聞言。
我沒忍住發出一聲冷笑。
「噢,那是誰讓我受傷的?」
他捏緊了手。
深吸一口氣。
「我是爲了你考慮。」
「你的劍法太凌厲,那一劍下去,你就會背上殘害同門的罵名,我不忍見。」
我氣笑了。
索性坐起來。
「首席之戰,人人都簽了生死契,受傷喪命皆爲天意,但通常點到爲止不至於丟了性命。」
「況且季海棠不是我對上的第一個人,之前那麼多的弟子都是我的手下敗將,怎麼沒見你在最後關頭調轉劍鋒傷我呢?」
「你究竟是關心我,還是一見到季海棠就忘了自己是誰的劍?」
「作爲神劍,你背棄主人,作爲劍魂,你虛僞下作。」
「我若是你,不如自斷的好!」
他蹙眉,盯着我看的眼神彷彿在看一個瘋子。
「不可理喻。」
「邱白,你非要如此言語傷人嗎?」
穆元一語點醒了我。
是啊。
我怎麼光用言語傷人了?
難道不應該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嗎?
於是我掏出跟穆元的劍契。
兩指之間,火光乍現。
火焰瞬間吞沒劍契,穆元的表情立刻變得痛苦掙扎。
他半跪在地上,疼痛難耐地發出喊叫聲。
我冷眼看着他。
「確實,言語傷人值幾個錢?」
「穆元,現在你還有力氣慷他人之慨嗎?」
-4-
「師姐!住手!」
我本來是想停下的。
可偏偏在停下前一秒聽見了門口季海棠焦灼的聲音。
於是又重新燃起火焰。
穆元被折磨得在地上打滾。
季海棠急壞了。
她立刻衝進來扶起穆元。
憤慨地對我吼道:
「師姐!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劍客會如此對待自己的劍!」
「你若是有怨氣,大可朝我來,何必要遷怒他?」
穆元跟着我的時候,一直是一副死魚臉。
我還以爲他雖然屬相爲木,但本性屬冰。
可自從我遊歷結束,帶着他回到聖劍宗後,我才發現我想錯了。
他不是本性屬冰。
他是純煩我。
在季海棠面前,他便是天下最乖的神劍。
會爲她飛身上懸崖採花,會教給季海棠我們的獨創劍式。
甚至會在季海棠要選劍練習時,因爲喫醋而毀了所有的待選劍,讓季海棠不得不來找我借劍。
連我都有點嗑他們倆了。
穆元這麼喜歡季海棠,怎麼肯在她面前露出狼狽的樣子。
於是他強撐着,苦笑安慰:「沒事的,只是烈火焚契,我還熬得住。」
季海棠心疼壞了。
「你胡說!你一定很痛很痛的。」
「師姐,我求求你了,我可以把首席之位讓給你,你快停手吧,好嗎?」
我點頭。
「好啊。」
然後加大了火力。
-5-
隨着穆元極痛苦的一聲叫喊。
季海棠便想直接跟我動手。
大抵是賭我如今無劍在手,又身帶重傷。
可她卻偏偏忘了。
論內力天賦,我也是第一。
我顧不上還在冒血的傷口,調動丹田一掌抵住季海棠的殺招。
不要命的打法讓季海棠傻了眼。
她一咬牙,發動全力,可依舊無法招架住我。
眼看就要落了下風。
一道渾厚的劍意直接劈在了我們之間。
我被突如其來的打斷反噬。
立刻扭頭嚥下五臟六腑裏汩汩冒起的血。
輸人不輸陣。
哪怕是死,我今天也裝到底。
季海棠轉頭看向來者。
滿臉的驚喜。
「爹!」
季斂川神情嚴肅地盯着我們。
「鬧什麼鬧?」
「海棠,你也太不像話了,怎麼能欺負一個傷者?」
季海棠吐了吐舌頭,挽着季斂川的手臂撒嬌求饒。
「爹,我和師姐只是比試。」
「而且,是師姐先用焚契之式折磨穆元劍,我纔出手的。」
季斂川捋了一把鬍子。
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的穆元劍。
他看似公平地說道:
「首席之戰,確是穆元有錯在先。」
「可邱兒,你也太跋扈任性了些,怎可這樣對待自己的本命劍?」
我冷眼看着一唱一和的父女倆。
彷彿在看一場上演了無數遍的大戲。
季斂川總是這樣。
看似公平地從中調和,誰都幫着說兩句。
但最後,一定會暴露真實嘴臉,徹底偏向自己的女兒。
我看膩了。
於是直接道:「掌門,說重點吧。」
季斂川被我拆穿,一時間都有些掛不住臉。
他輕咳了一聲。
「我只是想了個好主意。」
「神劍有靈,會自行擇主。」
「邱兒你只佔了一個得到神劍的機緣,卻沒有擁有神劍的緣分。」
「我看穆元劍與海棠性情相符,你不如就把穆元劍讓出來。」
「畢竟,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就算強佔也無益啊。」
季斂川笑眯眯地捋着他那小鬍子。
看得我很煩。
於是一個響指,把劍契上的火苗飛到了他的小鬍子上。
-6-
季斂川嚇得差點跳起來。
他熄了鬍子上的火正要朝着我發難。
我卻率先道:「好啊。」
他愣了。
「我說好,我同意把穆元劍讓出來。」
季海棠立即喜上眉梢。
「真的嗎師姐?你……你是病糊塗了?我醜話說在前頭,如果你日後清醒,想把穆元劍要回去,我也是不會還的。」
我笑出聲。
「不,我挺清醒的。」
話只說一半。
還有另一半我並沒有告訴季海棠——
這幾年用穆元劍,我連自己的七成本事都發揮不出來,確實也該換把劍了。
我沒磨嘰,一滴血落在劍契之上。
契約瞬間沿着血滴的位置開始自焚燒燬,直到劍契化作一縷菸灰飄散。
穆元眉心金紋一閃。
從此成了一把無主之劍。
他大概是沒有料到我會這麼輕易放手。
於是試探着問:
「你是在氣頭上?」
「你如今肯放我,日後想再與我結契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季海棠有些嗔怒地看了他一眼。
「難道你不想立刻跟我結契?還想着跟師姐走?」
穆元立刻收回放在我身上的目光。
萬般討好地說:Ṭùₜ「自然沒有,能跟你結契……我求之不得。」
我看着這一幕。
十分噁心。
只能爲這一對劍人暗暗祈禱。
日後可別太早後悔。
畢竟,穆元劍其實算不上什麼神劍。
頂多也就算個生出了劍魂的中上等劍。
他之所以能夠名揚天下。
是因爲他曾經在我手上。
-7-
沒等傷勢痊癒。
我便收拾了東西下山。
一是怕季海棠當首席辦冠禮要收我的份子錢。
二是我心中一直有個疑慮,必須要再去撿到穆元劍的深淵中看一看。
當時我追殺一頭禍害百姓的妖獸,卻不慎中了它的毒針。
妖獸雖除,可毒針入骨發作。
虛弱之時,一腳踩進了被封印起來的潭底深淵。
這深淵說來奇怪。
我若是普通劍客,那封印我是進不來的。
可當我用聖劍宗的心法運功調息時,我便能隨意出入。
祛除毒素的過程兇險萬分,我在深淵之中修養了很久。
好在一直有一縷劍意爲我護法。
甚至在我最爲虛弱之時助我一臂之力。
我恢復後,想找到這縷劍意的來源。
抬眼便看見了潭中的穆元劍。
爲了報恩,我將穆元劍救了出來。
帶他行俠仗義,闖蕩江湖,還打出了天下第一神劍的名聲。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
穆元劍其實沒有那麼厲害。
甚至很多次,他都壓根接不住我的內力。
所以這種沒什麼恐怖破壞力的劍,爲什麼會有人耗費那麼大的精力設置深淵封印將他封在潭底呢?
原本我只是心裏頭有個疑影。
直到這次受傷,穆元的劍意入體。
我便有了七八分確定,穆元不是當初救我的那把劍。
潭底,還有其他劍存在。
-8-
我按照當時的記憶趕到那小潭邊。
乍一看和普通河潭Ţů₅沒什麼區別。
但只要動用聖劍宗的內門心法,便可看見覆蓋了整個潭面的巨大封印。
走進潭底。
這裏還一切如舊。
最大的古怪,也正是這一切如舊。
被封印的劍不在了,那這個封印陣法也會坍塌消失。
可它還在。
那隻能說明我的猜測是正確的。
我念了個心訣,尋找着潭底最強烈的劍意波動。
閉上眼睛的瞬間,我便能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飛速朝着我靠近。
不是一股劍意。
而是兩股!
我猛地睜開眼。
一男一女兩個ṭū⁷長相相似的劍魂赫然出現在我的眼前。
女劍魂眯着眼睛笑,有些好奇地歪着腦袋打量我。
另一個男劍魂則沒什麼表情,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好奇的那個十分興奮,眼中豎瞳像只雌獸,「哥哥,你猜對了,她真的回來了。」
聽到這個稱呼。
我有些奇怪。
這年頭,連劍魂都有兄妹組合了嗎?
哥哥表情淡然,用最平常的語氣說出最狂妄的話。
「不奇怪,因爲天底下能配得上她的劍,只有我們。」
「而能配得上我們的劍客,也只有她一個。」
「只可惜當時瞎了眼,撿了把吸收我們兩個靈氣才誕出劍魂的破劍就走了。」
說着。
他們同時走到我的一左一右。
哥哥只是握住手腕,皺眉打量着我右手握穆元劍留下的繭。
妹妹卻幾乎將自己整個都掛在了我的身上。
她低頭靠在我的頸窩。
突然嗅到了什麼,渾身都僵了一瞬。
「你還被那破劍傷了?」
聞言,哥哥鼻尖微動,眉頭皺得更深。
「本想留他當個砍瓜切菜的,如今看來,還是折斷的好。」
妹妹的豎瞳漸漸變紅。
迅速拽住我的手道:
「那別耽誤了,速速與我們結契,再去砍了那劍。」
我:「啊?剛認識就結契嗎?」
我將眼神投向哥哥。
希望他能管管。
誰知道。
我這一看,似乎是讓他誤會了什麼。
非但沒有阻止,反而跟妹妹一起拽着我的左右手,要刺破指尖取血結契。
「說得對。」
「立刻結契。」
我:「?」
哈嘍,這裏有人在乎一下我的意願嗎?
-9-
「停一下,你們到底誰啊?」
我忍無可忍,立刻把雙手都攥成了拳。
保護手指尖,我責無旁貸。
兄妹倆無手指可戳,十分默契地同時抬頭看我。
「好無情的劍客,當初你中毒療傷,我和哥哥一直爲你護法才讓你順利祛毒,那時你可是做夢都說要找我們報恩的。」
哥哥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接話道:「結果醒了之後扭頭帶走別的劍,現在還說不認識我們了。」
說罷,他思考了一會兒,又補充一句:「渣女。」
我下意識便順着他們的話解釋:
「我痊癒後第一件事就是找我的救命恩劍。」
「可當時我只看見了穆元。」
「根本沒看見你們倆啊。」
說到這。
兄妹倆詭異地沉默了。
我好奇地追問:「所以當時你們倆在哪?」
妹妹深深看了我一眼。
壯士赴死般交代:「當時我們看你快甦醒了,就想着換個漂亮的劍鞘等你睜眼,畢竟古劍有言,人都是視覺動物來的。」
哥哥繼續道:「我們只是去淵底拋光了一下劍鞘,回來就不見你了。」
我看了看兄妹倆身上黑得像濃墨的衣服。
……
這種劍鞘有什麼好拋光的!
拋成五顏六色的黑嗎?
我深吸一口氣。
又問:「那穆元劍跟你們是什麼關係?你們好像很看不上他?」
妹妹一攤手。
「就是當初佈陣的修士一不小心掉進來的一把普通鐵劍。」
「這些年吸收我們兄妹倆外溢的靈力,才誕生出了劍魂。」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這麼菜。」
妹妹嘻嘻一笑:「現在知道我們兄妹倆的好了吧?快快快,與我們結契,殺上聖劍宗,替你報仇!」
說着,他們就要去把我的手掰開。
我心中卻突然咯噔一聲。
等等。
他們怎麼知道我是聖劍宗的人?
「且慢!」
「別迴避我的第一個問題。」
「你們到底是誰?」
「爲何會被封印在此地?」
「又怎麼知道我是聖劍宗的人?」
-10-
聽到我的問題。
妹妹有些狐疑地反問:「你……有這麼強大的聖劍宗內門心法,卻不知道這裏是哪?」
我越發摸不着頭腦。
「不知道。」
見着我嚴肅搖頭的樣子。
妹妹兀自後仰大笑起來。
「難怪。」
「不過既然你都不知道我和哥哥的來歷,那我暫時也不能回答你前兩個問題。」
「這最後一個,我倒是可以告訴你。」
「因爲這深淵封印,非聖劍宗內門心法不得入。」
「待你拿下聖劍宗首席之日,就是一切謎團開解之時。」
說到這。
兩個劍魂一齊化作虛影,交替盤旋在我的四周。
這是結契儀式的開始。
哥哥的聲音在虛影之中浮現。
「我知道你在擔憂什麼。」
「我們並非爲禍人間的兇劍,被封在此處另有隱情。」
「你若是不放心,我們可以與你結締冥契。」
冥契。
那是一種很古老的劍契。
締結之後,神劍便不再有自主性,一舉一動全憑主人意志,連同性命也與主人相連,傷害主人這種事情壓根就不可能發生。
而且,若是神劍有半點違背,主人便可通過契約輕而易舉地將神劍變爲廢銅爛鐵。
這種契約太過嚴苛,出於劍道主義,如今大多數劍客都不用了。
我沒有想到,他們會主動用冥契自縛。
但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
兩把堪稱實力恐怖的神劍這麼主動要跟我締結契約。
無所求才怪。
於是我問:「那你們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
劍魂朝着我緩緩靠近。
聲音極具蠱惑性。
「我們要你,拿下首席的位置。」
「把聖劍宗攪個天翻地覆。」
-11-
天翻地覆。
好巧。
我也想。
但不是爲了穆元劍和季海棠。
而是爲了那個人。
聖劍宗自詡天下第一大宗,拜師門檻極高。
隨便拉一個弟子出來都是背景強大的世家子弟。
而我出身微寒,只是個家裏窮得父親要把我拽去論斤賣掉的丫頭。
賀師姐就是在那時遇見我、救下我。
她是聖劍宗的大師姐,滿腔熱血。一顆爲天下大道而生的心,也願意低下頭來看我這個小小浮萍。
賀師姐說,只要我自己強大了,就沒人能再左右我的人生。
於是她將我帶回聖劍宗,苦苦哀求掌門能夠收下我。
掌門勉爲其難,只當我是個掛名弟子,從不教我劍術。
賀師姐每天修煉完都會悄悄來找我,用一根小木棍,教我如何揮出有力的一劍。
我就這樣在聖劍宗長大。
也慢慢顯露出超乎常人的劍道天賦。
掌門盯着我的劍法兩眼放光,立刻轉變了態度。
他將我收爲內門弟子,傳授心法口訣。
也就是那一年,賀師姐在擂臺上大展風采,成爲了首席劍客。
聖劍宗有一片禁地。
傳說只要入禁地修煉,內力便能一日千里,直追大能。
而這禁地,只有每任掌門和首席可以踏足。
賀師姐入禁地的前夜,將我叫出去談心。
望着月亮,師姐滿懷期待。
「小白,等我從禁地出來,我們就一起下山鋤強扶弱吧!我想,我到時候一定會變得很厲害,可以保護所有人,讓天下不再有苦難。」
師姐的善意太純粹。
純粹到有些天真。
她不知這世上只要一日還有人存在,苦難就一日也不會結束。
但我沒有反駁她。
只是點點頭說:「好呀,師姐去哪,我就去哪。」
但一切,都從師姐出禁地那日變了。
就像是一塊被掠奪了所有光彩的寶珠,忽然變得黯淡無光。
她變得沉默,無論別人說什麼都不予理會。
我害怕極了。
問她禁地裏到底有什麼?
師姐滿臉倦意,眼神灰敗。
她什麼也沒說,只是久久地看着我。
當晚。
一聲尖叫劃破聖劍宗的長空。
是師姐的屍體,在一棵梧桐樹下被人發現。
師姐的死和禁地的祕密成爲了我的噩夢。
所以我想成爲首席,自己去那禁地之中尋找答案。
現在我不妨收了這兩把劍,以待下一個十年。
「好,就攪個天翻地覆。」
我將指尖刺破。
一滴鮮血落入劍陣之中。
冥契已成。
我閉上眼睛。
識海之中逐漸浮現出兩把劍的名號。
一把屬相爲水,厚重沉着,劍意猶如滔天巨浪,名爲風華。
一把屬相爲火,靈動跳躍,敏捷而極具破壞力,名爲扶紅。
-13-
十年間。
江湖上出現了一個手持雙劍的劍客。
頭戴斗笠,不露真容,也從不說自己何門何派。
所到之處百姓皆能安枕,無懼妖物侵擾。
因這人常在夜裏出現,便有人稱其爲月見女俠。
……
十年如一瞬。
我帶着扶紅和風華走江湖這些年,已經跟他們在每一場實戰中鍛煉出驚人的默契度。
如今劍隨意動,招式渾然天成。
離首席決戰日還有五天。
是時候該回去了。
「安寢吧,明日趕路,上聖劍宗。」
我正要吹滅蠟燭。
客棧樓下卻突然傳來不小的動靜。
「小二!快給我們上好酒好菜來!」
「上等的廂房也要全部空出來!」
店小二十分爲難。
「幾位客官,我們這兒今天都住滿了,只怕是空不出來啊。」
「你找死!知不知道我們幾個是誰?」
那動靜停了一會兒。
隨即。
店小二驚慌失措的聲音響起。
「原來是聖劍宗的大俠們,實在對不住,我這就上去跟那幾位住廂房的客官商量商量。」
聽到這。
我們三人相視一笑。
聖劍宗?
來得還真是時候。
-14-
不多時。
店小二果然敲響了我們的房門。
還沒等他開口。
我已經提劍下樓。
那幾個身穿聖劍宗弟子服飾的人已然抱着酒罈子喝了起來。
大抵是這凡塵俗世讓他們有了優越感。
竟高聲談起宗門中的八卦。
「我怎麼聽說,季海棠要選新佩劍?」
「怎麼,連穆元劍都滿足不了她的胃口嗎?」
「穆元劍算個什麼東西,之前在邱白手裏的時候還算不錯,可不知爲什麼,到了季海棠手裏就跟換了把劍似的,招數練得歪歪扭扭,我看,還不如我手上這把。」
「你們別鹹喫蘿蔔淡操心了,人家是首席,早入了禁地修行,如今功力大漲,只怕是當初的邱白再回來,也不是她的對手了。」
「說到邱白,當年她被打敗之後灰溜溜就下山了,這幾年也不見音信,是不是死了?」
「最好是死了,我還記得那年她受傷,我被調去給她看門,就跟旁邊的人說了她兩句,結果她抬手就把我給砸到樹上去了,真乃悍婦,死了倒是爲民除害。」
我一挑眉。
原來還是老熟人啊。
我將扶紅藏起,只留風華在手。
走到那桌前,低聲問:「是你們幾個要佔我的廂房?」
他們眼都沒抬。
直接將聖劍宗的令牌拍在桌上。
「爺幾個下山斬妖除魔,勞苦功高,睡廂房天經地義。」
我噢了一聲點點頭。
「可我聽聞,附近的妖魔早就被月見女俠除掉了,幾位是來斬誰的?斬豬頭肉喫嗎?」
聞言。
他們立即被我激怒。
飛掌拍桌想要拔劍動手。
「我看你是找死!」
一個死字只說了一半。
我的劍鞘已經抵在了他的喉嚨上。
劍風四起,早已在無知無覺間摁住了幾人命脈。
我抬起斗笠。
露出下面掩藏的真面目。
對着面前的「老熟人」輕輕一笑。
「小師弟,十年未見,你的嘴巴還是這麼招打。」
其他幾個沒見過我,都是一頭霧水。
只有他,嚇得雙腿抖如糠篩。
瞪圓了眼睛望着我,滿臉不可置信。
「師……師姐。」
我笑着拍拍他的臉。
「還認得就好。」
收回劍鞘。
我抬抬手將幾人衣服劃得七零八落。
因爲我看不慣那身衣服。
順帶砍斷了聖劍宗的令牌。
算是他們拿着雞毛當令箭的懲罰。
轉身上樓時。
我回過頭補充一句:
「噢對了,這裏沒有你們的客房。」
「你們還是別睡覺,連夜趕路吧。」
「最好可以在我之前回到聖劍宗,替我傳個信,就說邱白要回來了。」
-15-
十年一度的首席之戰。
向來熱鬧非凡。
可今年卻好似有些不同。
處處都是如臨大敵般的緊繃感。
大概是我的那幾個先遣部隊小師弟提前趕到報好了信。
我一步步走上臺階。
Ŧü₌在那最高處。
季海棠神情有些緊張,身邊的穆元劍只是死死盯着我。
他們緊緊注視着我的腳步。
直到我站上擂臺。
季海棠終於忍不住。
「邱白!你爲何回來?你爲何還要站上擂臺?」
我一攤手:「宗門沒有規定一個弟子只能參加一次,況且我走時並沒有退出聖劍宗,於情於理,我都能站在這。季師妹,你問這個問題,是害怕了嗎?」
季海棠深吸一口氣,險些沒繃住表情。
「我害怕?我會怕你什麼?」
「當然是怕再被我一劍挑落,這一次,我的劍可不會再背叛我。」
聖劍宗有規定。
每一任的首席若是沒有在十年內飛昇或是死亡,那麼下一屆仍要守擂。
也就是說。
只要我打敗了所有的參賽者。
季海棠就必須要跟我一戰。
我伸出一根手指,漫不經心道:「我賭一炷香的時間。」
她表情古怪,「什麼一炷香?」
「只要一炷香的時間,我就能打敗所有人,讓你上場。」
「師妹,快好好磨磨穆元劍吧,你快沒時間準備了。」
說罷。
我立刻飛身躍至金鐘前。
彈指間,用一片落葉擊響那巨鍾。
隨着幾聲沉重的鐘鳴。
比試,正式開始。
-16-
香只燃到了一半。
所有的參賽者都來擂臺上走過了一遭。
風華劍都尚未出鞘。
只是劍鞘上沾了些灰塵。
這纔是首席劍客該有的實力。
我吹吹灰,朝着高臺上的季海棠眨眼。
「師妹,不好意思,比想象的還快了一點。」
「需要再給你留一些時間磨劍嗎?」
季海棠咬着牙,徹底被我惹怒。
「欺人太甚!」
「邱白,我已入禁地修行,早就不是從前的我,你別狗眼看人低!」
說着,她攜化劍的穆元飛入擂臺。
起招便是上古劍式。
「我今日若不把你這一身傲氣給打磨乾淨,我便不姓季!」
我眯眼仔細打量。
劍式確實比之前的要更乾脆更有力量。
甚至還隱隱透着一股……久遠且莊重威嚴的力量。
風華也感受到了。
不知爲何。
一向穩重的他,忽然變得有些躁動不安。
於是我低頭拍了拍劍鞘。
「確實也該給你放放風了,出來吧。」
風華劍瞬間出鞘。
霎那間,天地風起雲湧,像是一場要席捲整座山的暴風雨。
劍魂浮現,與我配合默契,輕鬆拆解下季海棠的招數。
穆元劍魂按捺不住出現。
他有些不甘地望着我,怒極反笑道:「怪不得這麼幹脆與我解除劍契,原來你早有其他選擇。」
我翻了個白眼。
「神經。」
下一秒,直接用風華劍正面迎上了穆元。
兩把劍狠狠相撞,發出刺耳的嗡鳴聲。
連擂臺下觀戰的師弟師妹們都被撞擊爆發的衝擊力掀翻大片。
季海棠的內力確實一日千里。
若是換作十年前的我,還真不一定擋得住她這一招。
只可惜,她始終晚我十年。
我朝她笑笑,陡然加大了力道。
季海棠原本就喫力。
這下更招架不住,腳下的板磚都快被踩碎了。
場上局面逐漸變得明朗時。
穆元的劍身突然出現了一道裂痕。
他一驚,自作主張帶着季海棠後撤。
季海棠被嚇了一跳,反應過來立刻對着穆元怒吼道:
「你撤什麼?!」
穆元心有餘悸地看着身上的蜘蛛裂紋。
「你沒看見嗎?再撐下去我的劍身會碎的。」
季海棠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被氣笑。
「所以呢?那難道不是因爲你自己太弱?決戰當前居然會後撤,你也配得上神劍的名頭?」
季海棠的聲音很大。
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穆元當然不會讓她這樣將自己的劍格踩在地上侮辱。
於是不甘示弱地反駁道:
「我弱?我在邱白手中時,是天下第一神劍,到了你手裏卻變得平庸無奇,難道你不該好好反思究竟是誰的問題嗎?」
兩人就這麼當着所有人的面吵了起來。
我和風華也樂得看熱鬧。
於是添了把柴火。
「別吵了,你們倆都挺弱的,穆元就算不後撤你剛纔也必輸無疑。」
穆元的自尊心一點就炸。
他立刻反駁:「胡說!我若是在一個有天賦的劍客手中,必然不止這樣的實力。」
「近年山下常有傳聞,月見女俠風采無雙劍法高超,我若是在她手上,必定光芒萬丈!」
「季海棠,你入了禁地修煉又如何?如今還不是打不過邱白?十年前我竟是瞎了眼,覺得你是個有潛力的劍客。」
「什麼掌門之女,不過如此!」
-17-
喫瓜喫到自己身上。
我和風華劍對視一眼。
沉默中誕生同一句心聲——他傻 X 吧?
我們沒什麼所謂。
這些話倒是句句戳中了季海棠的心。
以往入禁地修煉的首席劍客只分三類:
修煉大成飛昇成仙的、沉默自殺壽命不長的,還有即使佔盡了天時地利也修煉不出什麼氣候的平庸者。
很顯然,季海棠屬於第三種。
她沉默着低下頭。
周身的氣場卻變得詭異陰暗。
隨着她緩緩抬頭的動作。
我和風華纔看清,她眼中竟是猩紅一片。
「穆元,我是不是太縱着你了?」
「你只不過是我的一把佩劍,有什麼資格指摘我?」
她偏着頭。
凌空招來另一把劍。
頓時,地面震顫,山川變色。
那是季斂川的佩劍,名爲霸王,屬相爲土,剛好能剋制風華劍。
隨着霸王劍入手,季海棠臉上多了幾分得意。
「我父于禁地閉關,如今我借他的劍一用,與你再比一場。」
「邱白,我要讓你知道,我不過是被穆元那個廢物所拖累,若論實力,我絕不遜色於你!」
穆元愣愣地看着季海棠召來別的劍。
「那我呢?」
他發問,蠢得驚人。
或許是他們倆之間早就積怨已久。
季海棠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之勢向穆元劈去。
穆元劍反應還算快,立刻化劍抵擋。
可剛纔就出現了裂痕的劍身怎麼可能抵擋得住霸王劍的一擊?
不消片刻。
他的劍身便從那裂縫開始碎裂。
咔噠。
咔噠。
隨着一聲脆響。Ťṻₒ
穆元劍驟然爆開,碎成了好幾塊。
劍魂浮現,竟是攔腰斬斷的。
他的眼睛圓睜着,滿是不甘與憤怒。
劍魂有怨不肯散去,還倔強地提着一口氣。
卻也只能如喪家之犬般被人丟棄到一邊。
-18-
季海棠的動作讓我也始料未及。
但事情,好像也終於變得好玩了起來。
她手握霸王劍步步向我逼近。
「屬相相剋,邱白,你拿什麼贏我?」
比誰劍多嗎?
那很好玩了。
我笑着,抬手大喝一聲。
「扶紅,現!」
帶着火光的扶紅一出現,雲雨消散,萬里晴空。
張揚肆意的劍意刺得人眼睛都險些睜不開。
劍魂浮現,她有些嗔怒ƭŭ̀⁹地向我抱怨。
「讓我等太久了啦。」
「我看看,對手是誰?」
季海棠瞬間愣住。
她腳步一頓,幾乎要懷疑人生。
「這不可能,你怎麼會有兩把劍?」
「一個劍客能夠承受住一把神劍的劍契就不錯了,你爲何會有兩把?」
我撇嘴攤手。
「那說明,規則對天才不適用咯。」
「扶紅,助我!」
我沒再囉嗦。
提劍便向季海棠殺去。
被我擾亂心神,她的招式開始變得混亂。
霸王劍自重太沉,揮起來並不方便。
季海棠的一招一式都十分喫力。
咬着牙勉強維持。
我戲耍般逗着她玩。
決戰的空隙甚至還能有時間關愛一下旁邊只剩半截的穆元劍。
不巧。
他在看見扶紅劍出鞘的那瞬間猜到了我的身份。
最後那口氣也被嚥下了。
從此徹底魂滅劍亡。
再無穆元劍。
-19-
原本在十年前就該出現的結果今日終於得到了個圓滿。
我卸掉了季海棠手中的劍。
扶紅劍刃直抵她的脖子。
只要再近分毫,便要她性命。
季海棠不敢再動。
她僵着脖子,雙眼因爲憋淚而變得通紅。
「爲什麼?」
「我明明已經內力大增。」
「爲什麼?」
勝負已定。
金鐘自鳴,山間蕩起迴響。
這是聖劍宗的山體認可我首席身份的表示。
我收回劍。
看着和小時候的她相去甚遠的季海棠。
心裏沒有多少報仇的暢快。
更多的倒是唏噓。
「因爲你劍心不穩。」
「一個劍客,佩劍和內力都只是空中樓閣,劍心纔是最重要的地基。」
「十年前你父親贈我一言,如今我也回贈給你吧。」
「季海棠,不是你的,強佔也不屬於你。」
她渾身脫力。
直直跌坐在地上。
雙肩聳動,掩面大哭起來。
我越過她,走下擂臺。
如今我有了首席的身份,便應該去禁地尋找所有祕密的答案了。
就在後山的鎮宗之陣中。
無論飛禽走獸還是內外門弟子,但凡靠近便是死路一條。
我深吸一口氣。
一腳踩進結界線。
那封印對我沒有絲毫的排斥,形同無物。
我放下心來,大步向前。
走入禁地不到片刻,季斂川便感受到氣息,從禁地深處趕來。
看來季海棠說她爹在閉關是真的。
見到我,季斂川眉毛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
「怎麼是你,我女兒呢?」
他自然是以爲季海棠有了內力加持,可以輕輕鬆鬆守擂。
卻沒想到我會「起死回生」。
我笑道:「不明顯嗎?被我打敗了現在在哭,你出去哄哄?」
季斂川面目一沉,抬手便召回霸王劍直指我。
「滾出去!」
我樂了。
「聖劍宗向來是首席可入禁地,你算什麼東西,讓我滾?」
「你出走聖劍宗十年,早不該算是我聖劍宗弟子,有什麼資格做首席?」
我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
「天地認,山也認,我便是如今的劍道第一,當之無愧的首席。」
「你若是非要阻攔我,我不介意同時打敗你們父女倆。」
季斂川冷哼一聲,「猖狂!那我今日就讓這裏成爲你的葬身之地!」
-20-
「風華!扶紅!」
雙劍召來。
算是我對季斂川爲數不多的敬意。
那霸王劍被他耍得虎虎生風,確實跟在季海棠手上不一樣。
我不敢輕敵,一招一式都往最極致的力道發揮。
劍意掃得鋪天蓋地。
狂風亂卷,塵土飛揚。
季斂川身上有和季海棠相似的氣息。
但季斂川的更加深厚。
想必跟這禁地有關。
最好是速戰速決!
我咬牙,拼出渾身解數斬落霸王劍。
三劍碰撞爆發出的巨大能量險些把我的手給震碎。
季斂川也沒好到哪去。
哀嚎一聲後不得不棄了霸王劍。
他捂着不停發顫的手,倒退幾步惡狠狠地盯着我。
在目光落到我手中的兩把劍時,眼神突然變得驚懼。
「你……你的兩把劍是……」
風華扶紅同時化出劍魂。
看向季斂川的表情彷彿恨不得將他抽筋扒皮。
「是我們。」
「佔了我們的東西這麼久,該還回來了吧?」
佔?
難道這就是他們不願意告訴我的祕密嗎?
我還沒發問。
季斂川扭頭便想跑。
我的手比腦子快,反應過來之前已經一掌將扶紅劍刺了過去。
扶紅正中季斂川的大腿,徹徹底底捅穿。
季斂川痛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直接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捂着汩汩冒血的傷口,額頭瘋狂冒着冷汗。
看向我們的眼神有恐懼也有恨意。
「想殺我?」
「邱白,那你便是欺師滅祖之輩,人人得而誅之!」
「你們兩把破劍,也休想再拿回自己的東西!」
扶紅冷哼一聲,十分嫌棄地擦掉劍身上的血。
「殺你?」
「誰說要殺你?」
「我要讓你跟我們一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說罷。
扶紅扭頭看向我。
「你不是想知道我們的來歷,還有深淵和禁地的祕密嗎?」
「跟我來。」
-21-
我們拖拽着季斂川。
一路走到禁地深處。
我驚訝地發現,這裏的盡頭竟然是羣山最高峯的懸崖。
從此處往遠處看……
不僅僅只有層層疊翠的山巒。
還有一副巨大的、綿延幾十裏的鳳凰骸骨。
骸骨深埋地底。
但以聖劍宗Ţûₖ心法觀之。
則清晰可見。
我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是窒息,還有來自骨血之中對於上古神獸的恐懼。
我渾身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眼中只剩下這副鳳凰骸骨。
直到扶紅的聲音將我的意識拉了回來。
她望着骸骨,緩緩道:
「這是我和風華的真身。」
「當年,聖劍宗的開山掌門趁我們涅槃虛弱之時,用奸計將我們捕獲。」
「一百零八顆劍釘,將我們的骸骨釘在此處。」
「爲的是供聖劍宗的人源源不斷吸收鳳凰之力。」
「等吸收完了,便等十年之後鳳凰涅槃,也就是你們十年一度的首席比試。」
「每一次涅槃新生,都是一次被敲骨吸髓的痛苦。」
「而我和風華的靈魂則被囚於兩把神劍之中,封印潭底,永不見天日。」
「聖劍宗的人靠着吸收我們的力量,還有骸骨所及之處百姓的氣運,飛昇了一個又一個。」
「這也是爲什麼我們一開始不願意告訴你真相。」
「飛昇的誘惑太大,我們怕你會選擇站在聖劍宗那一邊,但是現在,我們可以放心地將所有事情都告知於你,你是我們最信任的同伴了。」
我看着扶紅,久久說不出話。
這一刻。
我終於明白爲什麼賀師姐會在走出禁地之時心如死灰。
她一直奉爲信仰的聖劍宗,居然是靠着吸收鳳凰之力和百姓氣運來供弟子飛昇。
這樣的巨大沖擊。
連我都尚且心神震盪,更何況她?
我咬着牙。
再度用扶紅劍抵住了季斂川的咽喉。
「是你!」
「是你們!是聖劍宗殺了賀師姐!」
「季斂川,我定要你償命!」
-22-
聞言,季斂川好似破罐破摔般笑起來。
他狀似癲狂。
「我殺了她?」
「是賀昭雪那個蠢貨自ţŭₑ己抓不住飛昇的機遇!」
「她是劍心破碎自殺而亡,跟我有什麼關係!」
「走出禁地後,難道我有碰她一根手指頭嗎?」
見他還在狡辯。
我冷笑一聲。
便也不打算隱瞞。
「是,你們是僞造了賀師姐自殺的假象。」
「但她的劍心,無人可撼動。」
「你可知,第一個用生命提醒我禁地有古怪的人是誰嗎?」
「是賀師姐。」
那一晚。
賀師姐確實看着我一言不發。
但她拼盡了一身的修爲。
用隔空傳音在我識海中遞了九個字:
若我死,入禁地, 救蒼生。
從禁地出來之後, 賀師姐便被施了禁言咒。
她無法說話, 甚至連隔空傳音都無比艱難。
這是聖劍宗不希望祕密敗露的慣用伎倆。
之前也不是沒有不願同流合污的首席劍客。
但無一例外,每個都被施了禁言咒。
那些掌門便假裝他們是承受不住禁地的磅礴靈力,劍心破碎自殺而亡。
師姐知道,自己出來也難逃一死。
便用自己的死來給我傳遞信號。
當第二日師姐的屍體被發現時。
這場除我以外無人知曉的以身入局, 便悄悄開始了。
-23-
聽我說完這些。
季斂川更加瘋魔了。
他一個勁說着不可能。
雙目通紅, 如同地獄羅剎。
「這不可能!一個連飛昇都放棄的蠢貨,怎麼可能從死開始佈局?」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但是就算她佈局了又能如何?你們知道了一切又如何?我已吸收了四輪鳳凰之力,離飛昇近在咫尺, 我只要成仙了,你們能奈我何!」
風華一直一言不發。
此時便站了出來,一語封喉。
「吸收了四輪都無法飛昇,你還意識不到什麼嗎?」
作爲掌門。
他比誰都更清楚飛昇的規律。
有天賦能飛昇的, 不過是借鳳凰之力的一把東風,頃刻間便可完成羽化。
而沒有這種天賦的。
例如季斂川本人。
哪怕是吸收十輪二十輪。
也始終會差一口氣。
風華一語點醒。
這一刻。
怕是輪到季斂川的劍心破碎。
他瘋了似的笑着。
「不會的,我再吸收一些氣運,一定可以的。」
我皺眉。
回想起這附近百姓生活的不易與苦楚。
難怪大家過得這麼苦。
原來是有人將氣運都吸了個乾淨。
「季斂川,別掙扎了, 把吸收的氣運全都剝離出來,還給山下的百姓。」
聽到這句話。
好似踩了他的老鼠尾巴。
「不可能!」
他的聲音都變得尖銳了,「我不還!」
「天下氣運有定數,若是不把那些廢物的氣運拿走, 我如何能得道飛昇?」
「成王敗寇, 我能拿到,那就是我的!我的!」
「不知悔改!」我怒喝一聲,直接和風華、扶紅左右配合,將季斂川整個都吊了起來。
既然他不願意主動歸還。
那隻能幫他一把。
不過就是會有一點點痛罷了。
-24-
我們將季斂川鎖在陣法之中。
這個陣法會一點點剝離他所吸納的那些氣運, 再源源不斷地傳輸給山下百姓們。
直到季斂川的識海乾涸,氣運都還完爲止。
做完陣法。
我抬頭看向風華和扶紅。
一句話沒說, 拿出冥契來自行解契。
只消一瞬。
兩人眉心契紋閃爍, 從此不再受我束縛。
我們當初締結契約的目的都不算單純。
我想借他們的力量奪得首席進入禁地。
而他們想靠我的心法走出深淵。
但十年的時間。
我們一起越過山、淌過河。
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看過星河漫天。
什麼陰謀算計。
早散在了某處的風中。
我強裝輕鬆,笑着道:「你們陪了我十年, 現在也該去找自己啦。」
「今天就是鳳凰涅槃日,去吧, 我想看看世界上最漂亮的羽彩是什麼樣的。」
兩人對視一眼。
顯然都有點不太想走。
我只好一手一個推着他們走到懸崖邊。
「快點吧我的小鳳凰, 該輪到你們重生了。」
兩人步調統一。
雙雙回過頭抱住我。
漫長而沉重的一擁。
再轉身。
義無反顧地飛向了自己的骸骨。
鳳凰神魂歸位。
那覆蓋了重重山巒的骸骨發出驚人的光芒。
一聲響徹雲霄的鳳凰鳴啼, 喚來九天的彩霞。
綿延幾十裏的骸骨, 成了滿山開遍的紅色花海。
正值落日。
鳳凰如一瞬絢麗的霞光直衝天際, 染得整片天空紅如烈焰般耀眼。
此地有封印阻攔。
尋常人並不會知曉這是鳳凰涅槃。
但此時此刻。
卻有無數勞作者抬頭望向天邊那抹震撼人心的火燒雲。
發出由衷的讚歎:
「好美啊。」
-25-
很久之前。
我是天賦第一的劍客。
十年之前。
我是第一個被佩劍所傷的劍客。
如今。
我成了第一個沒有與任何神劍締結劍契的首席劍客。
好像還越混越慘了。
不過沒關係。
我當上了聖劍宗的大長老。
不。
準確來說已經不是聖劍宗了。
我將聖劍宗的醜事昭告天下。
不但帶着百姓們將那些依賴鳳凰之力和氣運飛昇的劍仙廟宇一一砸爛。
還將宗門所有弟子都大清理了一遍。
實力不過關的, 還有仗勢欺人被山下百姓指認出來的,統統哪來的送回哪去。
而季海棠和她幾個叔叔伯伯們。
好像是下山開了個劍鋪。
但生意不太好。
連菜刀都很少賣出去一把。
從此聖劍宗改名劍宗學堂。
再無首席之戰。
也再無門第限制。
只要身體素質不錯的, 都可以來這裏學習劍術和心法。
若是有學成之後爲禍世間的。
則會被我一劍清理。
賀師姐說,她希望人間再無苦痛。
我想,她的這個願望我或許實現不了。
但我能做到的,是護佑一方。
她被我奉爲掌門。
歷屆那些所謂「劍心破碎自殺身亡」的首席們則被我奉爲各峯長老。
人雖亡, 心卻在。
所有人都會知道他們的故事。
自然也會有人繼承他們的衣鉢。
當劍宗學堂穩定一些之後。
我便再次背上我的行囊下山。
賀師姐愛管閒事。
現在我也有點愛管了。
行至山下。
正在苦惱着究竟往南還是往北。
背後突然出現兩道劍魂。
不再是從前黑黢黢的劍鞘。
而是一身水藍和一身火紅。
兩個聲音同時道:
「去南方。」
「去北方。」
我笑着,沒有回頭。
「那不如,我們還是去東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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