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皇者華

我是正兒八經選秀入宮的,入了宮才發現自己的相貌家世才華在後宮裏全都被比了下去。
比我優秀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尚且求不到恩寵,更何況是平平無奇的我呢?
因此,我很快就歇了拳打寵妃,腳踢皇后的心思,只一門心思人淡如菊,不爭不搶求一個壽終正寢。
入宮第七年,皇帝曾經最喜歡的寵妃家族謀逆,她那個剛出生的孩子成了燙手山芋。皇帝許是想起來人淡如菊又沒有孩子的我,將那個同樣沒孃的孩子給了我。
從此以後,宮裏又少了一個沒孃的孩子和沒孩子的娘,而命運也從這一刻發生了轉變。

-1-
容貴妃死了,留下了還不滿三歲的七皇子。
容貴妃死得不光彩,這個孩子便成了燙手的山芋,沒人想接手。
原本是送去重華宮的,可不知道是伺候不精心還是其他緣故,七皇子三個月裏病了五場。我聽說,人都瘦得只一把骨頭,可憐得很。
我撇撇嘴:「皇帝的孩子,便是可憐也勝過其他人不少了。」
大宮女松蘿也贊同:「若不是宮中太醫們妙手回春,怕七皇子第一次病便熬不下去了。」
可這樣吊着又能吊多久呢?
沒過幾日去給皇后請安時,皇后說起七皇子,有意給他尋一位養母。此話一出,前頭的妃嬪,尤其是沒孩子的都一愣,我也頓了頓拿着梅花糕的手。而後,不慌不忙將梅花糕放到嘴裏。撫養皇子最起碼也要是嬪位以上,和我無關。
果不其然,最後皇后拍板了姜嬪。她口中百般推辭,架不住皇后擡出皇帝,只能迫不得已應了。
回到自己宮裏,我和松蘿說起時,還頗爲感慨,這低位也有低位的好處。

-2-
姜嬪自從接手了七皇子,便病了。起初,大家都以爲她是裝病,可漸漸地便發覺她越病越重,連太醫都說可能是熬不到入冬了。
反觀曾經病懨懨的七皇子,搬到姜嬪那裏之後,雖然沒怎麼長肉,但也沒在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我也隨大流去看望了姜嬪,曾經還算豐腴的人,如今瘦得只剩下ťŭ̀ₛ一把骨頭,看得人心驚。
沒過幾日,姜嬪便沒了。她一死便有七皇子不祥的流言傳出。皇后知道了,立馬肅清宮闈,不準人說。可上頭越是制止,就越讓人覺得有道理。
容家曾經也是權傾朝野的勳貴,偏偏走錯了路子,在容貴妃將要臨盆之際被皇帝一鍋端了。皇帝對容貴妃還有點情誼,沒將前朝的事牽連到後宮,可架不住容貴妃憂思過重,還是在七皇子兩歲多時,自裁了。
而姜嬪入宮也不算短了,一直都好好的,偏偏接手了七皇子後就病入膏肓。
松蘿與我拆着珠環,低聲說起種種流言:「也不知道這七皇子日後如何?」
「要麼送回重華宮,要麼就再找人接手,反正宮裏的妃嬪也不少。」

-3-
七皇子送回重華宮後,又病了起來,搞得人心惶惶。
就在這時,我突然接了晉位的旨意,從耿貴人成了耿嬪。後宮裏嬪位就是一道分水嶺,成了嬪位才能算一宮主位,才能撫養孩子,俸祿更是多了不少。
我不受寵,在貴人的位置上待了好幾年,說不想晉位是假的,可偏偏是這個時候,潛意識裏覺得不是什麼好事。
我的直覺一向準,纔行了冊封禮,就接到了撫養七皇子的旨意。
待宣旨的人走了,松蘿就先一步腿軟了:「娘娘,您不會是得罪誰了吧?」
我扶着她的手慢慢站起來,我得罪誰,無非是被推出來的送死鬼罷了。可再不願意,我還是帶着人去重華宮接了七皇子。
兩個月不見,七皇子又瘦了回去,可憐巴巴地像只沒人要的小狗。見了我去接他,一雙眼睛瞪得滾圓。我蹲下身子和他說了幾句話,他都不應答,他身邊的乳母春娘低聲和我告罪,說七皇子不喜歡說話。
我鬆了一口氣,我就說我沒聽說七皇子是啞巴。不愛說話就不愛說話吧,說多了我還嫌吵。

-4-
宮裏突然多了一個孩子,我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好在七皇子是個安靜性子。平日裏沒事就坐在院子裏看花看樹看天,我和他說話,他只點頭搖頭,像個小啞巴。
不過,自從搬過來後,他也沒再生病了,反倒是我覺得心裏不安穩,時常請太醫過來把脈。我生怕那些流言說得是真的,這孩子真會克人。
入了冬,花草凋零,七皇子也不愛去院子裏了。我去看他時,他只呆呆坐在榻上,緊緊抓着手裏的布老虎,見我走近了,便瞪眼看我。
松蘿會意,遞給我一個布老虎,我拿到他跟前:「我給你做了一個新的,喜不喜歡?」
像我這樣沒什麼寵愛的妃嬪平日裏也沒什麼事可做,只能寫寫字、繡繡花來打發時間了。繡什麼不是繡呢,上次見他手裏的布老虎舊了,我便做了一個新的給他。
可惜,七皇子似乎並不喜歡我做的,只看了一眼,便抱着他的布老虎往裏挪了挪,生怕我去搶。
我拿起布老虎,搖了搖:「我這個還會響呢,真不要?」
他抿着嘴不說話,我逗了片刻,覺得沒意思。將布老虎留給他了,帶着松蘿走了,春娘送我出來,低聲告訴我,七皇子手裏那個是容貴妃做的。
原來如此,怪不得當個寶貝呢,換作是我,我也會這樣。
春娘看着我的臉色小聲道:「殿下年紀小,娘娘別放在心上。」
我擺擺手:「我和一個孩子較什麼勁啊,回去吧。」

-5-
除夕夜,闔宮上下一起守歲。因着七皇子年幼,皇后娘娘便安排他和我一塊兒坐。七皇子裹成了一個球,坐在我身邊安安靜靜地。我見他一直望着桌上的菱粉糕,便拿了一塊放在他面前。他費勁地抬頭看了我一眼,見我微微點頭,才慢慢伸出手捧着菱粉糕一點點啃。
七皇子生得像容貴妃,打扮起來也跟個小金童似的,乖巧可愛。一旁的祥嬪見了,與我搭話道:「怪不得陛下將七皇子交給妹妹呢,妹妹竟是個會養孩子的。」
「又不用事事親力親爲,一嘴就行了。」我見她還想再說,便趕在她前頭道,「姐姐若是喜歡,大可以和陛下說,說不定陛下便將七皇子交於姐姐了。」
祥嬪頓時變了臉色,不再和我搭話。我兀自喫着桌上的菜,雖只有些溫熱,但好多菜色是我平時喫不到的。沒寵愛,也沒什麼多餘的錢,平日裏我也捨不得多花銀子在喫上面。時不時看到些細軟的,我也讓人夾些給七皇子。
散場後,外頭下了細雪,洋洋灑灑的,在夜幕之下格外好看。只是,雪天路滑,我看了七皇子一眼,讓人去傳軟轎。我老胳膊老腿兒摔了也不打緊,別把七皇子摔了。人人都覺得他不祥,但人家也是龍子鳳孫,到時候皇帝第一個問罪的就是我。
轎子來得不慢,我帶着七皇子上了轎子,便有些困了。迷迷糊糊之間,感覺有東西在扯我。費力睜開眼睛,發現是七皇子,我懶得張嘴,只看着他。
他奶聲奶氣道:「你也不喜歡我嗎?」
我被嚇了一跳,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三皇子說話。

-6-
我不喜歡七皇子嗎?
不是,我對七皇子只是無感,如果他不克我的話,或許我會慢慢喜歡他的。
深宮寂寞,尤其是像我這樣沒恩寵的女人。養個孩子,比養個小貓小狗有意思多了,當然,風險也會更大。
小貓小狗要是不小心養死了,頂多自己傷心。但皇子公主要是不小心養死了,估計自己也要跟着陪葬。
這些話和七皇子說他也聽不懂,我摸着他毛茸茸的小腦袋:「沒有。」
雖然他沒給我帶來什麼開心,但也不算給我添了煩惱。一個沒孃的孩子和一個沒孩子的娘,就這樣湊合着過也行。
聽了我的話,七皇子總算抬頭,細細打量我一番,然後伸出手:「拉鉤!」
還是個小孩子呢,我心裏覺得好笑,但還是伸出手和他拉鉤。本以爲這算親近了,可下轎時我要抱他,他還是轉頭將手伸向了春娘。我沒說什麼,春娘卻惴惴不安。

-7-
過年好也不好,能收不少好東西,但也累得要死,跪來跪去,一連好幾天我感覺自己的腿都要廢了。
聽着松蘿說着皇帝皇后等人賞賜的東西,我覺得辛苦也是值的。
沒辦法,也就每年這個時候來錢最快了。要真靠俸祿過日子,那就更心酸了。才吩咐松蘿將東西收入庫房,就聽人來報,說李貴人等人過來了。
我揉揉頭,覺得身子都乏了,但人家上門我也不好不見,只能將人請了過來。
好在我和她們也就面子情,坐了一會兒她們便提出告辭了,我也樂得自在。
入宮這麼多年,我也沒什麼特別要好的朋友,全部是那種淡如水的交情。這樣的好處是安靜,壞處是太安靜了。
不過,我似乎也習慣了,安靜總比不小心摻和進不該摻和的事兒然後莫名其妙丟了性命要好。
我換了衣服,在牀上躺了一會兒。

-8-
母親入宮來看我,說了會兒話便猶猶豫豫問起七皇子。
我敷衍道:「就那樣吧。」
母親提點我要好好照顧七皇子:「總歸是龍子鳳孫,日後長成了,也能記娘娘一份好。」
「我又不傻。」
若七皇子真能平平安安長大,我再活得長點,熬到皇帝駕崩,說不定他會接我出宮呢。不過,現在這些都還早着。
出了正月,三皇子就染了風寒,幾日高燒不退。我聽到心驚,喊了春娘過來讓她一定要好好照顧七皇子,七皇子可沒三皇子強健,一旦病了我怕他熬不住。
春娘也都一一應了,想來她一貫照顧七皇子,應該比我更懂。
我這邊嚴防死守,外頭卻傳來三皇子薨了的消息。許是我如今也養了一個孩子,莫名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趕緊換了素色衣裳過去了。
我去得不早不晚,混在人羣裏也不出衆,拿着帕子聽一旁的祥嬪和陸貴人說話。一個是三皇子福薄,一個說淑妃失子日後怕是難以張狂了。
我聽得津津有味,不想她們竊竊私語的聲音驚動了皇帝,捱了頓罵,連帶着被禁足了三個月。這下好了,淑妃張狂與否不知道,她們這三個月是要夾着尾巴做人了。

-9-
因着三皇子的事兒,皇帝對皇子公主也上了心,今日午後有小太監過來傳話,說皇帝晚上過來。
我數了數,皇帝已經一年多沒過來了,如今來了估計是想看看七皇子,而不是我。
不過,我也不在意,讓春娘帶着七皇子過來給我瞧瞧。七皇子如今也長了些肉,不像我從重華宮帶出來時那樣瘦弱。我捏捏他的臉,他雖然不太情願,但也沒往後躲,還算有進步,也不枉費我的心思了。
「陛下今晚過來,你可不能躲知道嗎?」
七皇子看着我,也不說話,我已經習慣了,「同意就點點頭?」
我就定定地看着他,他才慢慢點了點頭,我摸了摸他細軟的頭髮,「你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現,我讓人做你喜歡的菱粉糕,好不好?」
見他再一次點頭,我才放心,當着他的面吩咐松蘿讓人去做菱粉糕。七皇子似乎終於有點滿意了,圓溜溜的眼睛都彎了彎。
陛下來得晚了些,七皇子都有些困了,但爲了菱粉糕還是堅持抱着布老虎在一旁等着。見了皇帝,我示意他起來行禮,他反應慢了半拍,才慢慢悠悠想要起來。
因着睏意,不自覺打了個哈欠,皇帝見狀開口免了他的禮。他又搖了搖,一屁股跌坐在榻上,傻乎乎,也算可愛。
皇帝伸手抱起了他,他不知道是太困還是聽懂我之前的話,也沒有拂開皇帝的手。皇帝掂了兩下,就將人交給了春娘,讓她帶七皇子去歇息。
我在一旁也跟着鬆了一口氣,我就說虎毒不食子,七皇子再如何也是皇帝親生的,他怎麼會不在乎呢?

-10-
起了個大早,服侍皇帝起身,又稍微墊了墊肚子,去皇后那裏請安。
也不知道怎麼了,這一大早上她們便將矛頭對準了我,尤其是剛失子沒多久的淑妃。話裏話外無非就是冷嘲熱諷說我自己生不出孩子,要給別人養孩子罷了,我不覺得她們說得有錯,沒反駁也沒附和,只低着頭順從地聽着。
在宮裏這些年,我也不是一點長進沒有,起碼我很會忍氣吞聲。
淑妃說了一會兒,見我不說話,也覺得沒意思,又調轉話頭去說別人。我心中瞭然,估計是自己的孩子沒了,看到皇帝對其他孩子親近便覺得難受。
等皇后說了散場後,我又磨嘰了片刻,等前頭的人走了,才起身回去。
春意盎然,連御花園裏的花都開得極好,我挑了幾枝帶回去準備插花。若不提旁的,宮裏的日子倒是很適合修身養性。
一進去就看到七皇子又在石凳上曬太陽,一旁還放在他那半舊不新的布老虎。可惜了我花費那麼多時間給他縫的布老虎,他看都不看,還是把原來那個當成寶貝,一天到晚拿着。布做的東西,能多結實,他這樣下去,估計沒多久那個布老虎就壞掉了,到時候有得哭了。
他見我回來,慢悠悠從白玉碟子裏拿了一塊豌豆黃想遞給我,我竟然覺得受寵若驚,忙不迭接了下來。他又指指松蘿手裏的桃花枝,我問他是不是想要,他點點頭。
松蘿會意遞給了他一枝,他從石凳上跳下,一手拿着桃花枝,一手帶着布老虎,像個球一樣往回滾。我雖不明所以,但還是讓人跟緊了七皇子,免得真的沒看腳下,滾遠了。
回屋後,讓松蘿翻出去歲皇帝賞的月白釉瓶來將桃花枝插上,松蘿收拾着,突然與我說起:「奴婢聽聞,容貴妃從前也是喜歡桃花的,七皇子是不是想起容貴妃了?」
聽她提起這個,我也從記憶裏扒拉出這回事兒來。怪不得他一反常態給我遞點心,原來是想起親孃了,兩歲多的孩子記事,也不算奇怪。
「過兩天天氣好,便帶着他出去走走,免得整日帶着院子裏人都傻乎乎的。」
「娘娘還是心疼小殿下的。」
他孃親不在了,我孃親在宮外一年也就能見那麼一次,我也不知道我是心疼他還是心疼我自己?

-11-
光陰流轉,轉眼間七皇子來我宮中已經三年了。
這三年裏,七皇子活潑了許多,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我問話他都閉緊嘴巴,硬是要裝個小啞巴。
不過,眼下最要緊的不是七皇子,而是松蘿要出宮了。我心中替她歡喜,卻又爲自己難過。自我入宮以來,她便陪着我,如今,她熬出頭了,而我卻還要守在這裏。每每想起這些,我便覺得不公平,可我又清楚地明白,我是宮妃,和她不一樣。
我享了榮華富貴,就要付出代價。她臨走前我特意帶着她去庫房挑東西,可惜我也是個窩囊的主子,能拿得出手的東西寥寥無幾。並非我真的如此寒酸,而是宮裏的東西大多有印記,一是拿不出去,二是拿出去了也只能是件死物。
挑挑揀揀找了兩三件沒印記的,剩下的我用銀子補齊了。
松蘿對我的銀子推辭不受:「娘娘都給了我,自己怎麼過?」
我揚起笑臉,風輕雲淡地開口:「我好歹也是個主子,難不成能餓死嗎?」
「那也不成,宮裏上下打點都需要銀子。」
我們拉鋸了兩三回,最後各退一步,她收了一小半銀子,剩下的全部留給了我。送走了她,我便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佩蘭小聲勸我回去,我戀戀不捨地轉了身。
「娘娘這樣惦記松蘿姐姐,她一定會過得好好的。」
我低頭踢着石子道:「惦記有什麼用?」再多的念想也飛不出層層宮牆,萌發出了苗也照樣被生生按死。我和松蘿相互扶持多年,這一別怕就是永別了。

-12-
心情一直不太好,七皇子帶了新鮮的蓮花過來,說給我插瓶。
我懶懶看了一眼嬌豔欲滴的花朵兒,隨口問了一句他去哪裏摘的。七皇子飛快看了我一眼,扭扭捏捏道:「我在蓮花池裏摘的。」
「你自己摘的?」
七皇子點點頭,仰着小臉似乎等着我誇獎,而我把他拉到身前仔細看了,冷聲道:「跟着你的人都是喫白飯的嗎?怎麼用你自己去摘,萬一掉下去了怎麼辦?」
七皇子被我問住,他身邊的兩個小太監趕緊跪地求饒,連連告罪。我自認爲是個不愛罰人的主子,平日裏也算寬仁,可今日卻不得不責罰他們了。
微微一抬眼,見兩個小太監已經哆哆嗦嗦,我思索片刻吩咐道:「這次就罰十個板子,如果再有下次,可不能輕饒了。」
十個板子打下來不死也會脫層皮,兩個小太監已經嚇傻了眼。七皇子伸手扯着我的衣服,怯怯地開口爲他們求情,將事情攬在自己身上。難得七皇子能說出這麼長一串話,他說完了就眼巴巴看着我,我揉揉他的腦袋:「既然你爲他們求情,便一個打兩個板子吧。」
七皇子和兩個小太監都鬆了口氣,佩蘭揮手讓人將小太監帶下去,又拿了瓶子來放蓮花。我撫着水靈靈的蓮花,思緒慢慢展開想起年少時在莊子上採蓮花的事情,那些光陰如今想來竟然有種經年隔世的恍惚感,記憶也被蒙上一層朦朧的薄紗。
餘光瞥見七皇子乖乖坐在椅子上低頭擺弄着自己身上的荷包,我淡淡道:「蓮花我很喜歡,修兒送給我,我也很開心。」
七皇子的臉刷一下就抬了起來,笑意一點點浸染上,眸子也閃閃發亮。
「只是,你不會水,耿娘娘擔心你。」

-13-
七皇子很聽話,聽話的孩子總是會讓人心疼的。
夏日午後無事,我便帶着他去賞荷。讓人支了小舟來,陪着他一塊在蓮花裏穿行,一兩縷清風拂過,蓮花的清香撲面而來。七皇子小心翼翼地俯身玩水,佩蘭在一旁緊緊盯着他,我慢悠悠剝着蓮蓬,剝好的蓮子放在旁邊的蓮葉上,準備帶回去熬粥。
七皇子玩了一會兒便收了手,一屁股坐在我身邊,學着我的模樣剝蓮子。剝出一顆,猶豫了片刻,沒放到蓮葉上,反而塞到自己嘴裏,然後就將小臉苦成了一團。我見了不覺好笑,脣角微微上挑,輕聲告訴他要去了蓮心纔不苦。
七皇子還是個小孩子,剝了一小捧便覺得累了,斜靠着我,用一片碩大的蓮葉蓋在臉上。我將手裏的蓮蓬剝完,攏了攏蓮子,估摸着夠了,便讓佩蘭去折幾枝蓮花一併帶回去。
下了小舟,七皇子迷迷糊糊地揉着眼,我讓人將東西先送回去,陪着七皇子在亭子裏坐了一會兒,才起身牽着他的手慢悠悠走回去。
聽我說今晚有蓮子百合粥,七皇子提了些興致:「是用我們今天剝的蓮子嗎?」
我點了點頭,七皇子臉上掛着笑,想來心情應該很雀躍。我沒養過孩子,便按着自己幼年的回憶養着,可惜宮裏的孩子榮華富貴不缺,但樂趣也就那麼一點點。平日裏帶着七皇子一塊采采花、寫寫字,打發時間。如今他也大了,入了秋便安排着去尚書房。
想到這裏,我望向七皇子的目光裏不自覺添了些憐憫。七皇子已經七歲了,若不是我看不下去去求了皇后娘娘,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被皇帝想起來他。同樣都是皇子,六皇子五歲便啓蒙讀書了。
不過,這樣也好,做個普通皇子,富貴到老,也方便替我養老。

-14-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敏妃一行人。
敏妃是皇帝近幾年的新寵,無子封妃,誰看了不說一句恩寵滔天呢?她便像是宮中冉冉升起的朝陽,將一羣人的光芒都掩蓋了下去。
我帶着七皇子給她行了禮,她嬌聲讓我們起了身,卻用一雙美眸打量着我們:「耿嬪和七皇子是打哪裏來的?」
我不知她爲何這樣問,垂下眼眸瞥見七皇子衣襬暈開未乾的水痕時,心裏瞭然。她聽說我們去摘了蓮花,忽就變了臉色,嬌聲呵斥我們哪裏來的膽子去摘蓮花。
七皇子被她一嚇,不自覺往我身後躲了躲。我皺了皺眉頭,也沒搞清楚她是怎麼就生氣了。敏妃的宮女出聲爲我解惑,原來是敏妃近來讀了幾句詩,便喜歡上了蓮花。
「留得枯荷聽雨聲,你將花兒都摘了,我去哪裏找枯荷?」
我不由愣住,那滿池塘的蓮花便是讓我摘完,我都摘不完,今日有今日的花開,明日還有明日的花會開,枝頭水靈靈含苞欲放的花苞,一打眼便是一片,我不過摘幾朵而已。
心裏嘀咕着她多事,嘴上卻溫聲解釋着。只是,我沒想到敏妃她不聽我的解釋,執意要罰我。這還是我入宮以來第一遭被罰,我覺得委屈,可她是妃位,我是嬪位,不得不低頭。想着身後的七皇子,我只能將事情全部攬在自己身上。
原本的好心情被罰抄書全部折騰沒了,敏妃趾高氣揚帶着人走了,我冷冷地盯着她的背影,心中滿是不快,連回宮的步伐都加快了。七皇子跟不上,只能小跑幾步,我聽到他的腳步聲纔想起來還帶了一個小孩子。停了步子,七皇子一頭撞上來,他捂着額頭也不敢說疼,只小心翼翼看着我。
我暗自嘆口氣,又牽起他的手:「跟不上怎麼不知道喊我呢?」
他不說話,只緊緊攥着我的手,我繼續道,「我是有些不快,但又不是對着你,我還能打你不成?」
七皇子搖搖頭,我失笑,「那你怕什麼?」
他惴惴不安偷偷看我一眼,又低頭擺出一副乖順模樣:「我怕耿娘娘不喜歡我了。」
「不會。」都養了好幾年,便是條狗都有感情了,更何況是個活生生的孩子。左右是抄書,寫什麼不是寫呢,全當打發時間了。

-15-
回去吩咐了佩蘭一聲,便讓人擺上東西,準備抄書。
一個月的時間,倒也不着急。用了晚膳歇了一會兒,拿起筆寫了兩三行覺得手腕不舒服,眼睛一瞟看到上次被我隨手放在抽屜裏的話本。索性丟開筆,拿起話本細細看了起來。別說,還挺有意思的。
看了一會兒,便歪倒在椅子上,隱隱約約聽到腳步聲,我揉揉耳朵,又揉揉眼。將話本放在桌子,見蠟燭短了大半截,才覺得脖子酸得要死。
我果然是沒聽錯,接着就傳來敲門聲,我以爲是佩蘭,就讓人進了。沒想到來的是七皇子和春娘,七皇子手裏還端着一小碟菱粉糕,乖乖給我放到桌上。
就他那小表情,不用說我就能明白Ţűₐ他的意思:「這麼晚還不睡,特意給我送夜宵啊?」
他點點頭:「耿娘娘抄了這麼久的書,一定累了。」
這句話讓我冷不丁覺得愧疚,將隨手放的話本往旁邊掖了掖,免得被七皇子看到,辜負了他的好心。
「我要是會寫就可以幫耿娘娘一塊寫了。」
我捏捏他的小臉:「那你去尚書房要好好聽課,到時候就可以幫耿娘娘了。」
他低低應了一聲:「耿娘娘我以後不去摘花了,你也不用被罰了。」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別放在心上。」敏妃要麼是心情不好,要麼就是故意立威,反正就是我命不好,撞槍口上了。好在入宮這麼久,這樣的人我目前就碰到敏妃一個,要是再多幾個,我真是喫不消。別說人淡如菊了,便是棵菊花,都會被氣炸。
還敏呢,一點都不聰明,也不知道皇帝怎麼想的!

-16-
我一門心思地抄書,外頭已經沸沸揚揚傳起敏妃跋扈的風聲,佩蘭繪聲繪色地和我說起,眉飛色舞地比量出淑妃對敏妃的不屑。
我聽了淡淡道:「她不過是被冷嘲熱諷幾句,我卻要罰寫,真是不公平。」
一個妃子,也用不着什麼賢名,張揚跋扈只要皇帝喜歡就好了。而我呢,也只能藉着這微末的流言蜚語讓她不快了。這便是無寵的壞處了,便是被咬了一口,也不能回咬過去。
我失了繼續抄寫的心思,讓佩蘭數數還剩多少。
「娘娘,還差兩遍呢。」
我長嘆一口氣:「寫得我頭疼,皇后那裏有什麼動靜嗎?」
佩蘭搖搖頭,這是皇后的作風了,她向來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樣爭風喫醋的小事她只會一笑置之。
我轉頭提起七皇子去尚書房的事,佩蘭道:「娘娘放心,東西早早就給小殿下準備好了。」
「我不受寵,我怕他去了尚書房也會被人欺負。」
佩蘭淺笑:「小殿下是皇子,誰敢啊。」
尚書房裏的皇子可不少,細細算來,就我們這對母子最勢單力薄。七皇子呢,生得粉雕玉琢,但口舌卻笨,平日裏也不愛說話。
我只能臨時抱佛腳,吩咐了七皇子幾句,教他學會抱太子的大腿。太子素來有賢名,七皇子識趣,應該也會對這個弟弟多照顧幾分。
我說得口乾舌燥,拿起茶潤潤喉,餘光裏看到七皇子仰着臉傻乎乎看着我:「我說的記住了沒?」
七皇子緩慢點點頭:「我知道了。」
見他這樣,我還是不放心:「若有人真欺負你了,你就告訴我,知道嗎?」
他點點頭,脆生生道:「耿娘娘放心,我會打回去的。」
我看着他那小胳膊小腿兒就覺得好笑,怕一下子就讓人推倒了。不過,這些年我也沒聽說過尚書房裏有人打架,應該是我多慮了。

-17-
話不能說太滿,七皇子去尚書房第二個月的某天,我在屋子繡帕子,就見佩蘭急匆匆進來,低聲和我說尚書房鬧起來了。
我忙放下帕子:「鬧起來了?修兒也跟着鬧起來了?」
佩蘭搖搖頭:「還不知道呢,只聽說陛下將幾位皇子都叫到養心殿了。」
我的心撲通一下,都驚動皇帝了,那肯定是鬧得不小,也來不及多想了,我便帶着人去養心殿。我去時其他幾位娘娘也都在外頭候着,我微微放心,都進不去就好,我就怕人家進去了,皇帝不讓我進去,顯得我尷尬。
等了好一會兒,皇子們才都一股腦兒出來,一個個垂頭喪氣的。七皇子走在最後,見了我眼神一亮,見我擺手,又收斂了臉上不太明顯的笑意,垂着頭快步到我身邊。
這個時候,大家也沒什麼寒暄的意思,領來各自的孩子便匆匆回去。
到了自己宮裏,我還沒說話,佩蘭便讓人端上了杏仁露。我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這是怕我訓斥七皇子嘛。見我微微點頭,七皇子才接過慢慢喝了。
等七皇子放下杏仁露,我點了佩蘭將東西都收下,其他人也都出去。七皇子聽了這話,似有幾分緊張,抓緊了身上的荷包。
我沉默了片刻,見他越發惴惴不安纔開口問今天的事。
和我想得也差不多,七皇子這種不起眼的小可憐根本就沒有參與的可能性,只縮在一邊看着。我好笑道:「你又沒動手,怎麼這樣怕我?」
「父皇說,我們都是兄弟,不應該置身事外,要及時勸和。」
我打量着七皇子:「陛下是獨獨對着你說的?」
七皇子搖了搖頭,我淡淡道,「那不就行了,又不是就你一個沒拉住。」
七皇子抬頭看着我:「那我這樣不算錯嗎?」
「自然是不算的,你不打量打量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兒,不說大皇子他們,便是六皇子推你一把,你也要倒。」我招招手,他上前來,「保全自己最重要,知道嗎?」
他抿着脣想了想,我也不急着催他,只見着他小手捏着荷包越發緊了,我不由伸手拉過他,他面上不解:「修兒,別總是揉荷包,別人就看出你的想法了。」
他重重點頭:「我知道了,謝謝耿娘娘。」

-18-
皇子們打架,沒參與的也都跟着遭殃,都要抄書。
我陪着七皇子,不由想起之前抄書的自己,真是一對難兄難弟。不過,七皇子比我精力集中,不會像我那樣一會兒摸摸這個,一會兒捏捏那個。
七皇子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我看他有些困了,便讓他去休息。
七皇子猶豫不決:「可是,這些明天都要交的,我還沒有寫完。」他垂下眼眸,分外惹人憐愛。
我翻了翻他寫好的那些,心中估計一下,他就是一晚上不睡,也抄不完。本就是新學,進度自然比不上旁人,想着便將道理與他說了。他聽我的話,便紅了眼,豆粒大的淚珠說落就落了下來,在紙上暈開墨跡。
我趕忙給他擦淚,柔聲哄道:「你要是想寫,就寫吧。」
他靠着我懷裏:「可是,我寫不完,天亮了也寫不完。」
「那怎麼辦?」
他抽噎着說不寫了,我見他情緒慢慢緩和,便拉着他出來了,收拾安寢。
將人哄睡了,我也倦了,佩蘭幫我拆着珠環低聲道:「若是陛下責怪下來,怎麼辦?」
我看着鏡子裏帶着倦色的自己,有些心累:「他年紀小,便是責怪也只是口頭而已。」
親兒子,難不成就爲了沒抄書,就能打孩子嗎?皇帝不至於做那些沒品的事,他對七皇子也算不上重視,一個散養的兒子,懶散些也是無妨的。
和我預想的差不多,七皇子將抄的那些送了過去,皇帝也只問了一句,聽他解釋後就讓他回來了。
皇帝的寬仁給了七皇子錯覺,一連續幾日都心情極好。我心中皇帝爲何對他這般,卻也不忍心打擊他,只由着他傻樂。
樂了幾日,七皇子便自覺地奮發圖強讀書,那股努力勁頭兒我看了都佩服。好幾次我都想和七皇子說,用不着這樣努力,可又覺得他喫了讀書的苦頭自己就知道收斂了,用不着我做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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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子學得勤奮,旁的皇子們也不甘人後,這本來是好事,直到五皇子意外墜馬斷了腿,這拼命學的風氣才稍稍被制止。
事情也不難查,就是馬突然發狂將五皇子甩了下來。訓得再好的馬也是個畜生,性情難以拿捏,五皇子和陸嬪只能自認倒黴了。顯然,陸嬪不服,硬是將那天在馬場伺候的人都罰了一遍,還不解氣想繼續鬧。但皇帝已經拍板了,皇后也警告過她。
因着如此,我讓宮裏的人都避着點陸嬪,免得被她盯上。連着七皇子我都好好告誡了幾句,七皇子只道:「父皇都說了五皇兄是意外,哪裏會總是遇到意外呢?」
可這麼一點點意外就足夠了,太醫說了五皇子的腿難以恢復如初。一個瘸了腿的皇子再無登上那個位置的可能,陸嬪就這麼一個兒子,怎麼會不發狂呢?
寵愛難以持久,孩子便成了指望,尤其是皇子。大家都是一個爹生的,便是立了太子,可有幾個能沒個自己心思的。只那麼一步而已,上去了,便是天下之主,上不去就只能俯首稱臣,還是子孫後代都低人一等,怎麼能不想邁過去?
「有這個意外,還會有別的意外,你總要小心點。」
七皇子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乖巧道:「耿娘娘放心,我在一衆兄弟裏也不出衆,不會讓人嫉妒的。」
讀了書就是不同了,連這樣的話都知道了,我欣慰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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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母親故去之後,年節時入宮的便是長嫂。我與兄長非同母所出,和這個長嫂自然是又隔了一層,難免生疏許多。因而今年入宮時,長嫂便帶了其女清穎一起。
這侄女兒我從前也聽母親說起過,第一次見面我備了一份禮。小姑娘性子大方得體,從容收了,我覺得也是個好孩子。長嫂和我尷尬地聊了一會兒,七皇子過來請安,我想着清穎還是個小姑娘先讓七皇子帶她出去走走。
不到午間,他們便走了。
見時覺得無話可說,但人走了卻覺得難過。再不熟悉,我們也是一家人,骨子裏流着同樣的血。
許是知道我心裏難過,七皇子過來陪着我用膳。他自去了尚書房後,性子就好了許多。不知道是年紀慢慢大了的緣故,還是讀書明理的緣故,但不管是哪種,總歸是好的。
我只用了半碗飯就喫不下了,七皇子勸我多喫點,我搖了搖頭:「雖是年節,但這幾日實在是累,跪來跪去的。」
七皇子笑笑:「兒子也是一樣的,和您沒什麼不同。」
我苦中作樂想着這幾日又有一大筆進項,聊勝於無了。只是,曾經最喜歡和我數錢的松蘿不在了,也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佩蘭雖然也貼心懂事,但在我心裏和松蘿總是不一樣的,松蘿是陪我過過苦日子的,年歲又相仿,感情比旁人親近許多。
聽到我長嘆一聲,七皇子道:「耿娘娘還有我,以後會好起來的。」
我打量七皇子一眼,那好日子還有點遠,起碼要將皇帝熬死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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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慢慢悠悠過着,皇帝不知道是昏了頭還是怎麼,竟然一個月來了我這裏兩次。我都懷疑,是不是他手抖翻錯牌子了?
剛入宮時,對皇帝還有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愛慕,可如今年歲大了,心也靜了。皇帝雖然保養得不錯,但人總歸是不年輕了,對着這樣一張臉,我也沒什麼感情了,只恭恭敬敬地敷衍。
好在還有七皇子這個便宜兒子,實在沒話說了,我便從七皇子身上找話題。七皇子如今大了,偶爾也會跟着其他幾位皇子出宮,時常會給我帶些宮外的小玩意兒,算不上名貴,但圖個新鮮。
就比說前幾日七皇子給我帶回來的青玉竹節杯,玉質雕工都一般,但架不住構思精巧。我興致勃勃和皇帝說,不料皇帝接過來看了看,就又遞給了我:「不過是民間粗製濫造的小玩意兒,你至於這樣高興嗎?」
當然至於了,這可是七皇子送的,意味着他心裏有我,這些年我的感情也沒白費。望見我皺眉,皇帝道:「朕那裏有個青玉鏤雕的枝葉葵花杯,那才叫構思精巧,雕工細緻。」
我放下了竹節杯:「陛下的東西,妾身也沒見過,陛下想怎麼說便怎麼說。」
皇帝聽了不滿,立馬道:「明日朕讓人送來你瞧瞧。」
我嘟着嘴低聲道:「敝帚自珍,自然是自己的東西最好了。」
皇帝捏了捏我的臉:「這是和朕討要呢?」
「妾身不敢。」口裏說着不敢,眼神卻一個勁兒往皇帝身上看。皇帝的東西自然是好的,能多薅一點就多薅一點。
「怎麼就不敢了?明日讓人送來,你便仔細看看是朕這個好,還是祁修那個好。」
「陛下坐擁四海,東西自然是頂頂好的,修兒年紀小,哪裏比得上啊。」
皇帝很受用,第二日送來的除了皇帝口中的葵花杯外,還有白玉單螭耳杯、碧玉鏤雕荷葉杯等幾個杯碟,看得我心裏樂開了花。白得了一筆橫財,誰能不開心。
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七皇子送的那個竹節杯,沒有它,就沒有後面這一串寶貝。
我翻出七皇子送來的小玩意兒,琢磨着下次能不能再從皇帝手裏摳點啥。想了半天,佩蘭進來問我要不要傳膳,我才突然想起來,我一個不受寵ṭū́⁴的,下一次見到皇帝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呢?
瞬間就失了興致,讓人把東西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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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子如今已經開始辦差事了,忙得腳不沾地。想來差事應該辦得不錯,也沒聽說被皇帝訓斥。
今日下午七皇子派人送了兔子,佩蘭送去小廚房做鍋子了,我正期待着香噴噴的兔子,就聽聞敏妃溺水身亡的消息。
第一個念頭便是她死都不知道找個好時間嘛,怎麼挑了個飯點?這個念頭在心裏一閃而過,我急忙問起好端端怎麼會落水呢?
宮裏死人,算不得什麼,但死了一個妃子,卻不常見。便是我出入時,身邊也都帶着人,更何況是敏妃呢?主子落水,下人們必定是要拼了性命去救。不然,主子出了事,她們也別想活。這道理敏妃的宮人不應該不明白,那她是怎麼淹死的。
佩蘭道:「說是敏妃娘娘身邊跟着的兩個宮女一個去給她拿魚食,一個回去給她拿衣服了。」
我撇撇嘴:「就一定要把人一塊支走嗎?」
「誰能想到敏妃會落水呢?」
宮裏已經很多年沒人落水了,錦鯉池的水又算不上很深,敏妃到底是意外還是人爲呢?
我懶得琢磨,反正事情總會查清楚的,不如先喫飯要緊。剛將兔肉鍋子端上來,便聽見外頭宮人們的請安聲,七皇子今日回來得比前幾日要早,正好能趕上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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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晚膳後,我和七皇子在宮室附近消食,七皇子說起今晚的荷葉蓮子粥味道很好,我忽地想起敏妃落水的事。
與七皇子說了,七皇子卻似乎並不震驚,出口的話也是淡淡的:「那可真是不小心。」
「是啊。」我撫了撫胸口,「可惜了。」
敏妃的死不管是意外還是人爲,那些宮人一定跑不了,還有錦鯉池,死了個人,怕是有一段日子沒人敢過去了。
七皇子停住腳步,轉頭看我,我這時才發現,這個孩子已經有我高了,風姿迢迢,讓我想起曾經那個令人驚豔的容貴妃。他微微側頭,眼底恍若有星河流動,讓人忍不住去窺看,少年清冷的嗓音飄散在晚風中,話卻稍顯薄情:「可惜了是錦鯉池,敏妃娘娘喜歡荷花,若是溺死在荷塘裏,豈不是年年可以聽得雨落枯荷,那才叫死而無憾!」
有些話是可以呈現出畫面的,就像那句枯荷,我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午後敏妃趾高氣揚的模樣。如今,荷塘裏的荷花依舊開着,當年那個俏麗的敏妃卻不在了。可稍微一回味,我就品出了不同的意思。眼前這個乖順的少年也不知不覺有了利爪,知道了如何傷人。
那一瞬間,我想了很多。想問他爲什麼要如此,善後有沒有做好,也想告訴他不應該如此,若是被查出來了,後果不堪設想。可是,他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他知道我也知道。他願意爲我報仇,手段縱然激烈,但猜出的那一刻,我是有過欣慰的。就好像明明白白告訴我,這些年的感情不是白費的,他是知道我對他好的。
就是因爲如此,我覺得我更應該糾正他,見我想張嘴,七皇子搶先一步開口:「母妃不開心嗎?不會再有人欺負我們了。」
他叫我母妃欸,第一次!就像他第一次和我說話,第一個給我遞糕點一樣,我完全拒絕不了。
等被他哄着回了屋,我纔想起來我的話沒有說。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對,七皇子小時候也是個有主意的。我不禁懷疑是不是我教導孩子的方法有問題,怎麼就養歪了?不過,也算不上歪,只是手段有些過激了。
我想了想,決定去和良妃學學如何教孩子。良妃的二皇子和六皇子一向出類拔萃,她爲人也和氣,我應該能學點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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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妃的事兒沒查出來異樣,我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了。
眼看着和良妃的關係也慢慢拉近之時,太子染了重病。太子是半年前奉旨去南方調查貪污的事,差事辦得極好,但身子卻不好。一行人入京時,太子就病得起不來身,本想着太醫院的太醫醫術高明,宮中又不缺名貴藥材,這病很快就會好。
不承想,竟然是越來越重,各宮都默默準備了素色衣裳,以備不時之需。
我也問過七皇子幾次,他的臉色也不好,每次都是搖頭:「大皇兄怕是不成了。」
此話並非空穴來風,從皇帝和皇后的行事上也能看出一二。若太子倒了,東宮無嗣,那人心便又會燥了起來。七皇子年紀也不小了,我生怕他蹚入這渾水裏,日夜期盼着太子早日好轉。
老天也不知道在忙什麼,沒聽到我的祈禱,太子還是薨了。
皇后強撐着身子辦完了喪禮,人也病倒了。中年喪子,悲痛難抑、鬱結在心也是能理解的。半輩子的指望一下子就沒了,誰能受得了?
她病了,我們就都要去侍疾,也不能鬆懈。這樣的日子久了,我也覺得哪哪都累,連去找良妃學教子的心情都沒了。
一早去了皇后宮裏,撞見四公主在那裏罵兩個小答應沒心肝,皇后病重竟然還笑嘻嘻的。
那兩個小答應都是去歲入宮的,年紀比四公主大不了幾歲,但在四公主面前跟個鵪鶉一樣。
我見兩個小答應都抹淚了,於心不忍纔開口說和了兩句。四公主給了面,讓人走了,一轉頭自己也紅了眼。我又忙不迭安撫她,如今她已沒了剛剛那副驕傲的模樣:「耿娘娘,她們都不盼着母后好,你說,我母后一定會好起來的,是不是?」
我幫她擦着眼淚,柔聲道:「皇后娘娘會好起來的,殿下放心。」
見她情緒慢慢和緩下來,一旁的宮人纔過來幫她淨臉收拾,我端着藥去內殿侍奉。皇后問了剛剛的事,我如實說了,皇后面有倦色,揮揮手讓我下去。
我看着藥碗裏的藥,勸她再喝些,她卻嫌苦不肯喝。我道:「您爲了公主,也要振作起來啊。」
沒了太子這個兒子,皇后固然傷心,但還有公主這個女兒。聽了我的話,皇后果不其然又接過了藥碗,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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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君的位置空了,皇子們都多了心思,一個勁兒地表現自己,其中風頭最盛的就是二皇子四皇子還有六皇子了。
三皇子早夭,五皇子殘疾,再往後的皇子年歲就小了,也怪不得這三位皇子如此心急。
而七皇子這個年紀,差不多也應該看親事了。只是,皇后如今病着,我又不好開口,皇帝那裏我更是見不到。這事兒便如同一根刺一樣,時時刻刻紮在我心裏。當初去尚書房,七皇子便是晚了兩年,如今,親事難道還要再晚幾年,拖到和八皇子一塊嗎。
我心中鬱悶,七皇子卻不着急,我觀察他的面色,不由有了個念頭:「修兒,你與母妃說實話,是你不着急還是有喜歡的人了?」
七皇子聞言,臉上竟出現羞澀之情:「母妃,您別問了。如今,也不算太平,我的親事不着急。」
我瞭然於胸,這是有喜歡的人了。少年慕艾,是好事,可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皇帝會不會同意?我再想問,他便不肯說,我笑了笑放過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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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纏綿病榻已久,一日忽地想起四公主還未成親,便撐着病體想爲四公主選一門好親事。
這倒是個極好的機會,我趁機提及了七皇子。
七皇子的親事上,我是插不上手的。但跟在皇后這個嫡母身邊,也能隨便看看,也不知道那些花一樣嬌嫩的姑娘哪一個能成了七皇子的媳婦。
最先坐不住的還是七皇子,我少有見他這樣的時候,故意忍着不問,逼他先開口。可他一開口就把我說蒙了,他看上的那個姑娘,是我的侄女清穎。
我馬上就覺得不好,他的念想怕是不能成真。耿家是什麼身份,清穎做皇子正妃差得不是一點半點,而且隨着七皇子長大,我就能察覺出皇帝對七皇子也不是一點父子之情都沒有,他更不可能讓七皇子在婚姻大事上胡來。
我將這些與七皇子說了,他握緊了拳頭,有些不平:「可是,兒子就是喜歡她。」
可是,喜歡是最不重要的,就像錦上添花的那點微末之處的花一樣,不仔細看誰會在意呢?
「母妃不能幫幫我嗎?她也是您的侄女,親上加親不好嗎?」
「修兒,你要是真喜歡她,就不能將她推出來。不然,到時候不只是清穎,更會波及整個耿家,連母妃都落不了好。」
七皇子若就這樣不管不顧衝到皇帝面前說了,皇帝只會將所有的錯推到清穎身上。她一個小姑娘,被天子不喜,無疑是滅頂之災。這些日子我跟在皇后身邊,也見識了不少貴女。誠然,清穎不算差,可單單家世這一條就是越不過的鴻溝。
我的話七皇子聽了進去,他只是不甘地問我:「母妃,身份就真的這樣重要嗎?」
重要嗎?自然是重要的,就像七皇子他自己,一出生就是皇子,榮華富貴唾手可得。他若生在窮苦人家,早就不知道投胎轉世多少次了。有些東西,出生時沒有,後來再努力也得不到。
看到我點頭的那刻,七皇子一臉的不甘心,似乎還想再說什麼,卻不知道爲何統統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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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公主的婚事先訂了下來,皇后極爲滿意。接着便是七皇子的婚事,皇帝親自指的原家的姑娘。這位姑娘我見過,是個大方得體的,家世也說得過去。
宮裏準備着四公主的婚事時,皇后卻又一次倒下,我隱隱有感覺,她已經是油盡燈枯了。果不其然,皇后這一倒就沒再起來。四公主哭成了一個淚人,也改變不了事實。
短短兩年之內,失兄失子,曾經的天之驕女此時此刻已經被迫褪去的耀眼的光芒。皇帝的心情亦是悲痛萬分,衆人也都低眉順眼不敢去觸及風頭。可皇后沒了,太子沒了,所有人心裏的慾望都開始急速地膨脹起來。
甚至有不長眼的人舞到了四公主跟前,氣得四公主大罵,不顧良妃淑妃等人的勸阻,硬是讓人打了一頓板子。皇帝知道後,也沒怪罪到四公主身上。
喪儀結束後,後宮便迎來許久不曾有的大封,上一次有這樣的大封,還是許多年前容貴妃有孕之際,如今,七皇子都已經這樣大了。
良妃淑妃皆成了貴妃,而我也得ťùₖ了晉位的旨意,終於熬到了妃位,還得了一個封號,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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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宮裏最春風得意的就是良貴妃了,既有兩個優秀的兒子,又和淑貴妃一同料理後宮事務。甚至有傳聞說,良貴妃有被立爲繼後的可能。
我對此沒什麼感覺,反正,繼後的名頭無論如何都輪不到我身上,我能坐上妃位,就已經是燒高香了。可惜,母親看不到了。
不過,對於人人都捧着良貴妃的事,我也是隨大流。我這樣的人,向來是遵從不出挑不落後的行動準則。身處後宮,想要出淤泥而不染是不可能的,只能儘量讓自己舒心些。
佩蘭覺得我有先見之明,從前就和良貴妃關係不錯,不像其他人只知道錦上添花。
「錦上添花也是好的。」從前我和良貴妃關係還算不錯,可自從她成了貴妃後,抱大腿的人都很多了,我的姿態不夠謙卑,關係便大不如從前了。
「可娘娘與她們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在良貴妃心裏,都是一樣的。」
佩蘭氣鼓鼓地爲我不平,我這個當事人反而沒有她那麼在意。反而問起她日後的打算,是想一直留在宮裏還是像松蘿那樣到了年紀就出宮。
佩蘭道:「奴婢自然要侍奉娘娘了,家裏也沒什麼人值得奴婢惦念了。」
「那也好。」
我成了瑾妃,伺候的人也算是雞犬升天了。留在宮裏的日子,也不會多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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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期結束後,便是四公主、七皇子等人的婚事,我的一樁心事也算徹底了結了,如今,就等着日後七皇子接我出宮享福了。
這樣想來,養個孩子還是不錯的。我就說,當年宮裏的傳言都是空穴來風,七皇子就是好好的孩子,怎麼會克人呢?我也算是撿了一個大便宜,想到這裏,我就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
原氏是個好姑娘,入宮請安時也很得體,和七皇子站在一塊郎才女貌,很是相配。
不想沒多久,七皇子便再一次與我說起清穎的事:「兒子和穎兒兩情相悅,求母妃成全。」
我望着他,聽他繼續說,「我雖有正妻,但還可以有側妃。」
側妃,我咂摸着這兩個字,說得是好聽,可也改變不了是妾的事實。一個好好的姑娘,誰願意做妾?一旦做了妾,便再難翻身,不但自己的一輩子賠了進去,更是賭上了兒女的一輩子。耿家雖比不上那些高門大族,可也沒那麼大野心,用不着賠上清穎的一輩子。
可如今在我面前求着的人是七皇子,我道:「這是你一個人的主意,還是和清穎商量之後的?」
「穎兒說了,我們兩情相悅,原不在名分上。」
可這兩個孩子纔多大,此時不在乎名分,那日後呢?七皇子自然是不會後悔,可我怕清穎後悔。
爲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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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裏,長嫂照例帶着清穎入宮,我藉故支走長嫂,問起清穎的意思。
她雙頰緋紅,卻是肯定了七皇子的說法。我心中一沉,又問了長兄長嫂知不知道。她低着頭:「知道,但他們覺得這樣不好。」
看樣子,他們也沒能勸住。我將利害關係說給了清穎聽:「你不是因爲清寧是庶出,對她一向不喜嗎?若嫁了過去,你未來的兒女也會是庶出。」
她咬着脣,大着膽子開口:「不會的,殿下說他喜歡我,在他心裏我也是他的妻子,那我們的孩子和嫡出又有什麼區別呢?」
我無言以對,知道勸不回她了,便收了心思。各人有各人的路,我也不能強求什麼,只能如他們所願了。
想着七皇子成婚不久,便延後了清穎入府的時間,免得旁人多嘴。
清穎入府前夕,我特意見了七皇子,他自是喜不自勝,我叮囑道:「你越是喜歡她,希望她好,便越要尊重原氏。若寵妾滅妻幾個字從你府中傳出,第一個死的就是清穎,知道嗎?」
七皇子一怔:「母妃放心,兒子不是小孩子了,都懂的。」
我點了點頭,也是,如今的七皇子越發幹練了,人情世故也有所長進,不會失了分寸。我私心裏盼着,他對清穎的喜歡能夠長久些,這樣我也能放心,不會覺得因爲自己一時心軟成就了一對怨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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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交集的平常在和應答應突然上門拜訪,我心裏納悶卻還是見了。
她們一進門,我就看到她們梨花帶雨的面容,直覺不好。果不其然,兩人一張嘴就是讓我給她們做主,事情你一句我一句說着,我也稍微理順了思路。
說大不算大,說小也不算小,內務府覺得她們位分低位,便替換甚至挪用了原本應該送過去的東西。她們兩個也派人去找過內務府管事的,卻都被打發回來。
平常在紅着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娘娘,您可要幫我們做主啊,人人都說您是最公正的,可一定要幫幫我們。」
最公正幾個字,我不知道她是從哪裏杜撰出來的,可她抓着我的手一臉哀求,我就明白了這事兒繞不開了。壓下心中的煩悶,柔聲應付:「內務府的事一向是良貴妃在管,我帶你們去見良貴妃,她會爲你們做主的。」
平常在和應答應面面相覷,片刻應答應才低聲道:「良貴妃人多事繁,哪裏能顧及我們呢?有娘娘幫我們做主,便夠了。」
我覺得好笑,也不知道她們兩個是病急亂投醫還是聽了誰的吩咐找上門來。我能怎麼給她們做主?派人去內務府教訓一頓還是將人傳來責罰一番,殺雞儆猴?
良貴妃和淑貴妃兩人如今協理六宮,我又沒宮權,自然要事事彙報過去。我總不能爲了沒什麼關係的兩個人,毀了自己經營多年人淡如菊的人設吧?
見我不應,兩個人又是一臉哀色:「ƭůₜ你們若是想讓人給你們做主,便隨我去見良貴妃,不然,我也沒什麼法子幫你們討回公道。」
平常在訕訕道:「您是妃位,讓人遞句話不就行了?」
我變了臉色呵斥道:「如你們所說,內務府踩低捧高的風氣也該好好整治整治,還是說你們只在乎你們自己?」
兩人不敢再開口,我卻不想聽她們繼續說,強硬帶着她們去見了良貴妃。將人交過去,這事兒再如何就與我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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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這一番讓我不得不多想,輕叩着桌子,想不明白是誰做的局。
我想了又想,依舊理不清思緒。我也算宮裏的老人了,可由於一向不得寵的緣故,那些陰私事也從來沒找上我。腦子這東西,用進廢退,我少時便不算聰明,如今就更不行了。
佩蘭端來了酒釀桂花丸子,勸我用些,我揉揉思考得有些疼痛的腦袋,抱怨道:「幸好咱們這兒清靜,若日日這樣,我可受不了。」
入宮時,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我被安排在歸竹苑。這地方雖然冷清,但也不是沒有好處的,起碼地方不大,也不用和旁人一塊住。住得久了,我便越發覺得這地方不錯,升了妃位後,皇帝也問過我要不要換個宮室,被我拒絕了。
我不喜熱鬧,也不想和年輕的小姑娘們一塊住,人多眼雜,出了什麼事就不好了,不如我就守着我這個小地方過着。可我這樣安分守己,還是讓人惦記上了,難不成真覺得我長得就像個軟柿子?當初讓我撫養七皇子,也是挑了我,看來我在旁人眼裏就真是個麪糰性子。
「佩蘭,你覺得我是個怎麼樣的人?」
佩蘭不明所以,順從地說出一串誇讚我的話,我連連擺手,讓她將碗碟收拾下去。是我糊塗了,她一個伺候我的宮女,怎麼可能當着我的面說我不好的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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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我便開始留意後宮中人的派別。這一留心,我便咂摸出許多曾經不曾注意的事。慢慢串聯起來,我覺得平常在和應答應身後的人極有可能是恭妃,也就是四皇子的生母。
她雖近年寵愛平平,但早些年尤其是我入宮前後,那也算是僅僅屈居於容貴妃之下了。容貴妃受寵,除了自身也藉助了家族的勢力,而恭妃的出身則平平無奇,甚至能算倒數了。她原是宮女,後來在御前伺候,不知怎麼得了皇帝的青睞,才成了后妃。
從一個小宮女到如今的妃位,還有了自己的兒子,可見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如今,爲了繼後和太子之位,前朝後宮的人都如八仙過海一般,各顯神通。想來恭妃也想從中分一杯羹,而我可能就不知不覺礙了她的眼。
我不禁嘆了口氣,想過平靜的日子怎麼就這麼不容易呢?怕是隻有一切塵埃落定,才能沒人盯着我了。我憂慮不已,卻又得知今晚皇帝過來。
尋着這條線,我懷疑皇帝這幾個月來得勤了目的也不單純,他不會是想讓各方都爭起來,挑一個最滿意的人選吧?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第二種解釋。我不由爲還在宮外的七皇子憂心,我都這樣了,他的處境怕也好不了多少,只是這孩子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
皇帝來了之後,陪着聊了會兒天,不知道有心還是無意,他在我面前說起前朝的事。我愣愣聽他抱怨完,然後聽着他醇厚的嗓音在我耳邊響起:「愛妃覺得,朕應該如何是好?」
「啊?」我壓根沒聽懂他說的什麼,餘光瞥到他還在看我,我只能恭恭敬敬道,「後宮不得干政。」
「無妨,只是你我之間的閒話,旁人不會知道的。」
他越是這樣溫和我便越是覺得害怕,心裏時時刻刻提醒着自己,面前的人是皇帝,一句話說錯了便是萬劫不復。心裏嘀咕了好幾遍,面上慢慢染上羞愧的神色,絞着帕子不安地開口:「妾身愚鈍,陛下說的,妾身不太懂。但妾身覺得,陛下是天子,不會做錯的。」
皇帝眸子裏帶着玩味的笑意:「不懂?」
「妾身平日裏不喜歡讀書看史,只會打絡子喫點心打發時間。」我緊張地看了他一眼,「是不是妾身說錯話了?」
「沒有,是朕疏忽了。」他又換了一個輕快些的話題,這次我終於說的話多了些,卻也每一句都仔細思量,生怕行差踏錯,爲日後埋下隱患。

-34-
良貴妃今日心情好,喊我們過去玩葉子牌。她是宮裏唯二的貴妃,淑貴妃不在,我們一個個都要想方設法給她喂牌。幾圈玩下來,我的腦子就不夠用了,便找了個藉口將位置給了陸嬪。
好不容易熬到了散場,剛回去連杯茶水都沒喝,就又聽了一個噩耗。邊關不平,皇帝竟然打發了七皇子過去穩定軍心。
這都年下了,天寒地凍,便是要去起碼也應該在京裏過了年,待春暖花開才方便出行。
我問小福子:「怎麼這樣突然?」
「安公公說,是咱們殿下主動請纓的。」
安公公,是在御前侍奉茶水的,我和他也算有舊。十幾年前,他還只是個微末小太監,做錯了事被罰了板子,我路過見他可憐,讓松蘿去給他拿了藥。
他傷好之後,也來謝過,我沒放在心上。不承想,過了幾年他竟然去了養心殿,那時候還只是個灑掃的小太監。但皇帝身邊的,哪怕是個貓兒狗兒,都比別處尊貴。再後來,他一步步往上走,也朝我拋了橄欖枝,只是,我沒什麼爭寵的心思,便讓他專心侍奉陛下就行。
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他能傳消息來,我是記了一份情的。雖說,有了旨意早晚都會知道,可很多東西就是一個時間差。我趕緊傳話讓七皇子過來,問問他是怎麼想的,怎麼不聲不響鬧出這樣的事來。邊關路遠,又不太平,萬一路上出了什麼事,我可怎麼辦啊!
七皇子來得不慢,原本臉上還帶着笑,可見我一直不說話,臉上的笑就慢慢收了,掃了一眼桌子,讓人去那些糕點來。
「母妃,生氣了?」
「祁修,你和母妃說說,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人人都不願意去的差事,偏偏他要毛遂自薦,我實在想不明白。那麼多皇子,誰去不行,又不是皇帝讓他去的,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垂着眼眸,一副乖順的模樣:「我只是想爲父皇分憂。」
我氣急,失了分寸:「分憂?旁人都不分憂,就你要去分憂?邊關是什麼好地方嗎?別的差事你那些兄弟都搶着去,偏偏這個沒人應聲,他們又不傻。」
他抖了抖睫毛,我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他眼中流露出的野心:「母妃,若事成,我也不比他們差。」
這是他第一次嶄露鋒芒地告訴我,他要蹚這渾水,他要去爭那個至尊的位置。我能理解他,但卻不是很贊同,普普通通做個王爺,不是也很好嗎?
「二皇兄看似溫和,實則陰狠記仇。四皇兄面上老實本分,可私下裏養了不少門客,是個容不下人的。六皇兄從小被自詡高人一等,從來就看不起我,其他幾個弟弟也都心思浮動。兒子自認爲不比他們差,憑什麼不爭呢?」
我被他的話說得愣住,細細想來,他確實也沒做錯什麼。只是,我們母子根基太薄弱了,得益於這段日子腦子用得勤,我忽地就想那樁陳年舊事。邊關,容家,他是想去聯繫容家的殘部。
當年,容家謀逆的事本就疑點重重。一個世代忠心的將門之家,想謀逆不是靠武力威脅,而是搞文官那一套,就讓人覺得不對勁。還有容貴妃,族人沒了,可她還有自己的孩子,皇帝也願意顧念情分放她一馬,她要死怎麼不在容家剛出事的時候就死,而是拖了兩年多。
再往深處想,七皇子怎麼就一去重華宮就生病呢?一次次病得兇險,到我這裏後卻只是比旁的孩子瘦弱些,養養就長肉了。我一直覺得是我會養孩子,可細細想來,真的是我會養孩子嗎?而春娘等人都是從七皇子一出生便跟在他身邊的,她們應該也都是容貴妃的人。
我不自覺地絞着手裏的帕子,聽七皇子道:「母妃,是不是對我失望了?」
「沒有。」只是,從一開始我就錯了。這個孩子註定不會像我想的那樣,安分守己做個賢臣。因爲他,我甚至耿家,都要被迫參與進去,這一點我是不願意的。
他按住我的手:「那母妃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他面上帶着天真的笑,可我卻擠不出半點笑容,我甚至懷疑他對我是不是一直戴着虛僞的面具?我不敢再想,飛快將這個想法拋在腦後:「你大了,有些事母妃也不懂,幫不了你。」
「母妃只要等着就好,兒子會讓您過上好日子的。」他面色沉穩,褪去少年意氣,眼眸黝黑如深不見底的幽潭,我連扔進去一顆小石子去試探能濺出怎樣的漣漪都不敢。
或許,此刻我才窺見他的真容,長久以來我以爲自己養了只乖巧漂亮的貓咪,原來是我眼拙,錯把幼虎當成貓養。如今,他終於朝我露出鋒利的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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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決定下的事,我改不了,更何況真是聖旨,違背了是要丟腦袋的。
自他走後,便流言四起,說七皇子失了聖心,是被髮配過去的。佩蘭等人不忿,我去讓她們別出去惹亂子,索性藉着風寒的名頭閉門謝客。
佩蘭道:「他們一個個紅口白牙地胡說八道,娘娘您應該管管。」
「怎麼管?呵斥責罰還是都拖出去打板子?」
佩蘭還是氣鼓鼓地望着我,咬着脣不死心道:「那就讓他們這麼胡說嗎?」
「清者自清,宮裏的事自有兩位貴妃處理。」
佩蘭輕輕哼了一聲,不屑道:「良貴妃生了兩個好兒子,都被捧上雲端了,纔不會管這個。」
捧上雲端又如何?只要儲君一日定不下來,便不是真正上了雲端。就是定了下來,只要皇帝想,也一樣能拽下來。我幫不了七皇子,但也不會給他拖後腿,淡然道:「還有淑貴妃。」
如我所料,流言愈演愈烈之際,被淑貴妃出面制止。宮裏的風向一會兒一變,正月裏又傳出皇帝準備立太子的事兒。成年的幾位皇子裏,獨獨良貴妃佔了兩個,贏面很大。再加上,皇帝近來屢次當着衆人的面誇讚二皇子,甚至在除夕宴上,毫不避諱地指着二皇子道:「此子類朕。」
有了這句話,良貴妃一黨更加春風得意,而因爲七皇子離京,我這裏就更無人問津。正月裏過來的除了原氏便只有長嫂了,前者惦念着七皇子的安全,後者擔心自己的女兒,悔不當初。
人人都等着立太子那日,沒想到出了正月,二皇子就因事被皇帝說了幾句,皇帝又轉頭誇起六皇子。這消息對我來說都一樣,反正二皇子也好,六皇子也罷,都是良貴妃的孩子,沒什麼不同。恭妃那裏就不順心了,聽說砸了好幾次東西,良貴妃都讓內務府不許再送去易碎的東西了。
「良貴妃如今是真得勢啊。」
我看了佩蘭一眼,問她:「她何時不得勢了?」
能生下兩個孩子,又平安養大,便是她的本事。從前不顯,是因爲有皇后和太子壓在前頭,如今,這些人都不在了。
只是,我想起七皇子的話,覺得他既然有了這份心思,應該在京中也會留後手。不然,出去一趟,回來儲君就定了,他圖什麼?難不成真走清君側的路子?
可鮮花着錦,烈火烹油,什麼後手能解決呢?
我也不想出,只翻出繡了一半的帕子繼續繡着,想着靜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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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怎麼回事,六皇子明顯後來者居上,更能博得皇帝的歡心。如今說是奪嫡,不如說奪的人只有二皇子和六皇子。
四皇子在四月的時候已經出局了,當街遇刺,受了重傷,雖保住了一條性命,但再掀不起什麼風浪了。皇帝震驚惱怒,下令嚴查,沒想到事情隱隱指向八皇子。下頭的人不敢再查,還是六皇子大義滅親,將事情接過進行調查,最後水落石出,是八皇子心懷怨恨所致。
那時候,四皇子還生死不明地躺着,恭妃去皇帝面前各種哭訴。只是,八皇子也是皇帝的兒子,只是被貶爲庶人關了起來。恭妃自然是不服氣的,變着法地折騰八皇子的生母,皇帝由着她,旁人也不敢多話。
聽佩蘭說了恭妃的手段,我都嚇出了一身冷汗。一旦參與了奪嫡,只能成,不能敗。四皇子、八皇子都是現成的例子,敗了連同着自己身後的人都跟着遭殃。
我又想起遠在邊關的七皇子,他可千萬要慎重,我只是想壽終正寢。我懸着心召見了原氏入宮,想問問七皇子最近有沒有寄回家書,原氏也是一臉愁色地搖頭:「上次的家書還是殿下剛去,母妃,您說殿下會無事的吧?」
我是想從她口中得些安慰的話,沒想到我還要反過來安慰她:「定然是無事的,沒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了。」
我們也只能這樣互相安慰了,我說服她的同時也在努力說服自己,若七皇子壞了事,肯定會有消息傳來。肯定是這樣的,一遍又一遍在心底強調,希望讓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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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九月,是菊開蟹肥之時。良貴妃得了滿園的菊花,說是六皇子讓人送了螃蟹,一併邀我們過去賞菊。
我出門的時候不巧,路上遇到了恭妃。自從四皇子出事後,我就覺得恭妃性子變得更古怪,不想和她說話。偏偏我想走慢些,避開她,她卻站在那裏朝我招手。
沒辦法,我不能當面讓她下不來臺,只硬着頭皮過去了。兩個人並肩走着,她突然道:「良貴妃如今這樣得意,妹妹心裏也是不舒服的吧?」
我假裝聽不懂她的話:「良貴妃邀我們過去賞菊喫蟹,我怎麼會不高興呢?」
她停住幾步,一把拉住我,語氣都變得惡狠狠的:「瑾妃,別和我裝糊塗,難道你就不想七皇子登上那個位置嗎?」
我抖了抖身子,飛快地掃了她一眼,怯懦道:「姐姐這是什麼話?妹妹我一向膽小怕事,七皇子又怎麼敢與旁人相爭呢?」
恭妃不屑笑出了聲:「你是安分,可老七纔不安分,你以爲他真是主動去邊關的?」
啊?不是嗎?我又回想了一遍七皇子的話,愣是沒品出他那句話裏有過不情願的意思。
恭妃甩開我的手:「他差事做得好,惹了旁人,聯手將他逼了過去。」
原來,是這樣啊,可他們看到的和七皇子說得完全不同。那我怎麼肯定,他們說得是真的,而七皇子是粉飾太平?說不定,這是七皇子自己謀劃出的,將他們都耍了。
可對着恭妃的面,我只裝着害怕,往後退了兩步,被佩蘭眼疾手快地扶住。許是我的模樣太窩囊了,恭妃也懶得再搭理我,帶着人快步走了。
佩蘭低聲道:「娘娘沒事吧?」
我揉了揉被恭妃抓疼的手臂,搖了搖頭。若不是這兩個月我已經連續推掉良貴妃好幾次應邀了,今日我是不想來的,我就怕遇到恭妃這個瘋子。可越是害怕,就越是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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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良貴妃最得意時,一盆冷水潑了過來,六皇子下值路上失蹤了。
這事到處透露着古怪,傳得沸沸揚揚,良貴妃也沒了往日的從容,時常派人去搜查。不單單是她着急,皇帝也急。今日失蹤的是皇子,來日誰知道會不會是皇帝呢?
一連兩三天都沒找到六皇子,更是人心惶惶了。
佩蘭和我說起外頭的傳言時,也憂心忡忡:「娘娘,您說都這麼久了,若是歹人所爲,六皇子還有性命嗎?」
我理着菊花,漫不經心道:「怕是沒了。」
都有膽子綁架皇子了,難道還不敢殺了嗎?不然,誰閒着沒事,綁一個皇子讓這麼多人陪着他鬧着玩兒呢。我這樣的人都能想到,皇帝等人也自然也能想到,六皇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又過了兩三日,終於有人在城外的破廟裏找到六皇子的屍首。良貴妃哭成了一個淚人,求着皇帝去見了六皇子最後一面,可回來時卻是被人擡回來的。佩蘭打探了消息,說六皇子死相悽慘,良貴妃只一眼便暈了過去。
我生怕她繼續說六皇子的慘狀,讓我夜裏做噩夢,趕忙擺手,讓她不要再說了。
不過深秋時節,我便已經覺得身上冷了,攏了攏衣裳,心緒不寧。在屋裏走了幾圈,翻出舊年裏只看了兩三頁的佛經,細細研讀起來。
有些事我不想聽,偏偏躲不過。這樣駭人聽聞的事,連淑貴妃都沒能徹底管住宮人的嘴巴。我被迫也聽了一耳朵,回來後只覺得哪哪兒都不舒服,傳了太醫過來看過,看了幾副安神的方子才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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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喝完了,我只覺得嘴裏苦,但效果卻見不到。
佩蘭說我這是心病,我也不反駁。好在這時候,原氏入宮帶回來七皇子的書信,那薄薄的一頁紙我一句句細細看過,看到七皇子那句不日回程的話,我終於忍不住將信紙按着胸口,默唸了一句菩薩保佑。原氏是個貼心的,等我情緒慢慢緩和後,纔不慌不忙開口:「殿下回來是好事,可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會不會不好?」
我這又想起六皇子的事至今還沒出個結果,若邊關安寧,那我情願七皇子再多待些日子,可我也知道,他既然說了要回來就已經是下了決心,勸不了的。
「祁修是個有主意的。」
原氏笑着應了:「清穎妹妹也是這樣說的。」
她提起清穎,我纔想起有日子沒見這個侄女了。說起來,從前長嫂待她入宮時,我覺得她也是個懂事的姑娘,不驕不躁。可自從做了側妃後,她入宮次數多了,相處下來我就覺得這孩子的性子似乎是不太對勁,太喜歡唸叨什麼嫡庶尊卑了。
她覺得自己是嫡女,便瞧不起府裏另一位庶出的側妃,在我面前低劣地貶低。我說過她一兩回,她還是照舊,我不知道是她就喜歡在我面前這樣說,還是到處都這樣說。若真看重嫡庶,那七皇子不也是庶出,她照樣和七皇子如膠似漆,處處都透露着矛盾。
「信是給你的,你也不用事事都告知她。」
原氏道:「清穎妹妹最擔心殿下了,妾身也知道。若不是清穎妹妹前些日子病了還未好轉,今日妾身就帶着清穎妹妹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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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爲六皇子身亡的事就夠駭人聽聞的,沒想到更駭人聽聞的還在後頭,兇手竟然是和他一母同胞的二皇子。皇帝大怒,派人徹查二皇子的府邸,又從書房密室裏查出龍袍等逾矩的東西,當即便怒不可遏。
只可憐良貴妃自己還咳着血,卻還要拖着病體去養心殿前求情。
「一個孩子害了另一個孩子,如今就剩下二皇子了,良貴妃怎麼會不想方設法保全呢?」佩蘭便爲我梳妝便道。
淑貴妃不知道是真不忍還是作秀,邀着我們一塊去養心殿前勸良貴妃回去。我想置身事外,也是不可能了。只是我沒想到,恭妃竟然也去了,打扮得珠光寶氣,更像是要去氣良貴妃的。
良貴妃面色慘白,顯然是已經要堅持不住了,淑貴妃好言勸她,她卻不聽,自顧自地磕頭。
恭妃嬌聲道:「您這樣爲二皇子求情,六皇子泉下有知,會不會怨恨娘娘偏心啊?」
良貴妃聞言身子一僵,愣愣抬頭盯着恭妃,淑貴妃低聲呵斥恭妃別亂說,恭妃卻不聽。往前兩步,彎腰與良貴妃四目相對:「手心手背都是肉,看來還是二皇子福氣好,戕害同胞兄弟,卻還能被您放在手心兒裏。」
良貴妃慘白着臉,搖搖欲墜吐出一口血來,染紅了養心殿前的石磚。淑貴妃別過頭,讓人帶她回去,她掙扎着又跪了下去,還是爲二皇子求情。
可沒磕兩個,人便暈了過去。恭妃看着良貴妃被送走的場景,眯着眼道:「淑姐姐將我們這些人叫來,就是爲了這個?」
說罷,她又道,「還是說,您想讓咱們大家夥兒一起幫着求情啊?」
淑貴妃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這裏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恭妃捂着嘴道:「放肆?我不過是實話實說了。」她揮了揮帕子,看也不看淑貴妃,轉身離開。我們這些人被齊齊看着淑貴妃,等着她發話。她面有惱色,開口讓我們都回去。
回去經過御花園,看到還未凋零的菊花,想起那日良貴妃辦的賞菊宴。時光還未移挪太ẗùₔ多,連花都沒謝去,人卻不如往昔了。花開易敗,可宮裏衆人有時候敗得比花還快。花尚能開過一季,很多人連開的時候都沒有就匆匆凋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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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這次是真惱了,二皇子直接被貶爲庶人賜死,連府中的妻妾兒女也不曾放過,餘者涉事之人也紛紛抄家滅門。
最心碎者莫過於良貴妃,兩個兒子一個也沒保住,其中一個後繼無人。
流程走得極快,衆人還沒反應過來二皇子一家已經歸了西。這樣的變故連我也不曾想到,只聽聞爭位血雨腥風,可同母的兄弟這樣戕害,實在是超乎我的接受範圍了。我回想起七皇子剛去尚書房時,我偶爾來了興致去接他,路上時常會看到二皇子帶着六皇子回宮。二皇子年紀大些,性情沉穩,但六皇子愛笑,總圍着二皇子鬧,二皇子也從來不惱他。
一轉眼,都大了,卻刀劍相向。良貴妃最是以這兩個孩子爲傲,不知道如今心中作何感想?
七皇子入京時,事情已經落幕了許久,冷清的歸竹苑也再一次熱鬧起來。
我愣了愣反應過來,不知不覺間,七皇子竟然也熬到了居長的位置。前頭的四皇子纏綿病榻,五皇子瘸了一條腿,若真立長,便會輪到七皇子,怪不得人人都對我笑臉相迎。
可我最憂心的還是七皇子,自太子故去,這些皇子的性命也都跟開了加速一樣,說折就折了。聽了我的擔心,七皇子淡然一笑:「母妃放心,兒子不會重蹈覆轍的。」
目光從他微微挑起笑意的嘴角慢慢滑落到他輕叩着紫檀桌的手指上,這樣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姿態,無疑又讓我起了疑心,我側了側身子:「你二皇兄也是左了心思,竟然會做下這樣的錯事。」
他不避諱我的目光,挑眉道:「母妃想說什麼?」
他這樣的作態,我心裏已有了分明。他人不在京中,怕京中的風吹草動也是時刻注意的,既有這樣的本事,我說了與不說有什麼用,不過是多費口舌而已。
我轉頭問起他這一路是不順心、辛不辛苦的話,可七皇子並沒有接着我的話繼續說,反而繼續之前的話題。他將手裏把玩着的茶盞放在桌上,往前輕輕一推,茶盞猛地落地,摔了個粉碎。我一驚,抬頭看他,他還是那副含笑的模樣:「母妃,您看,這茶盞自己也不想碎,但只要有人往前推一推,它便控制不住了,想來人也是一樣的,您說對吧?」
我僵硬地點了點頭,人也是一樣的,那麼真相就不言而喻了。我重新拿着桌上的茶盞,又倒了一杯溫茶,抬眸撞入他眼中:「只是,若盞有茶水,茶盞冷不丁一碎,茶水便不好收拾了。」
七皇子接過我的茶,語氣輕快從容:「碎的這個裏面不是沒有水嗎?」
「你一向是聰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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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貴妃哭瞎了一雙眼睛,又想起六皇子的獨子來,想讓皇子妃帶着孩子入宮。可幾次傳召,皇子妃皆以小孩子體弱不能見風爲由推脫了。
雖說冬日裏天寒,但我想六皇子妃心裏有氣,怕也不願意孩子與良貴妃親近。畢竟,良貴妃明知道六皇子被二皇子所害,卻還是不顧一切爲二皇子求情的事情着實會傷透人心。這孩子多了,也有不好的。
我懶得出門,也不願意見人,又裝病閉門。可某一日,四公主突然拜訪,我無法,只能見了她。
四公主如今的神色可比皇后病逝時好太多,顯然她成婚後的日子不錯,不枉費皇后撐着一口氣給她挑的駙馬。她今日過來,還帶了女兒宣城郡主。
「這天寒地凍的,怎麼連小郡主都帶過來了?」
四公主慢悠悠喝着茶:「她是個坐不住的性子,知道我入宮,便鬧着要跟我過來。」
小郡主聞言,朝我甜甜一笑,乖巧極了。
「小郡主是關心公主。」
四公主含笑:「這孩子從小就離不開我,見過了父皇本來是想出宮的,不承想又下起雪來,便到娘娘這裏坐坐。」
四公主想坐坐,哪裏去不得又何必來我這裏,想來是因爲七皇子。也是,我這裏清冷熱鬧都拴在七皇子身上,這段日子來投誠的更是不少。只是,我一向不擅長這些,便統統裝作不懂。若真有心,我這裏堵死了,他們也能找到旁的路。
可我沒想到,連四公主都這樣看好七皇子。元后的獨女,這分量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若用得好也是個助益。可元后教導出來的女兒,我怕是降服不住的。
讓人端了點心,與四公主邊說着閒話邊喫着。四公主是個能說會道的,聽着她說起外頭的事來,津津有味。不知不覺天色便晚了,外頭的雪也不知道何時停了。四公主提出告辭,我送她出門,小郡主還戀戀不捨,說我這裏的菱粉糕好喫。
「那孃親下次還帶你來瑾娘娘這裏。」
小郡主歪着頭看我:「真的?」
我彎腰與她視線齊平:「下次再來,我一定給小郡主準備足足的菱粉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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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下時忙碌,淑貴妃分身乏術,求了皇帝,我和恭妃也都被安排了活兒。
每日去淑貴妃那裏回話,半點繞不開恭妃。而恭妃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沒事就在我耳邊說七皇子的壞話,暗暗挑撥我們母子的關係。
可她算錯了一點,我對七皇子並沒有特別強的母子情誼,我們本來就不是親母子,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正因如此,很多事情我都想得開,也不在乎。反正,如今以孝治天下,他若真發達了,還能繞開我這個養母不成?我又沒有自己的孩子,腦子壞掉了纔要在這個時候給七皇子扯後腿。
見我屢次都不理會她,恭妃終於忍不住了,在我又一次準備轉身離開時,伸手扯住了我的胳膊。雪天路滑,她突然一拉,我沒站穩,直接摔打,扭傷了腳。她許是沒想到我會受傷,竟然有些喫驚,往後退了幾步,我看着她道:「要我說,靠近了恭妃娘娘您,我才更容易倒黴吧。」
有了這個傷,我也順理成章推了手裏的事兒。佩蘭看着我腫脹的腳踝心疼不已,「娘娘也犯不着真傷了自己,看着就可怕。」
我垂下眼眸,不敢去看:「不真受傷,怎麼能過了太醫那關,多事之秋還是少些麻煩。」
第二日,七皇子也入宮看我,態度謙卑有禮,將責任全部攬在自己身上,給我好一番賠罪。
「我也不單單爲了你,那些事我本也不擅長,能推了便推了。」
「母妃對兒子的好,兒子都知道。」他抿着脣,「母妃再忍忍,用不了多久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的心又懸了起來。這兩年我的心就一直七上八下,沒個安穩的時候。我一把抓住他,放低了聲音:「祁修,你又想做什麼,別亂來。」
「母妃,別怕。」
他這樣說,我怕得要死,還不如什麼都不和我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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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子的動作也不算慢,法子卻陰狠,直接讓皇帝撞見了十皇子和平貴人顛鸞倒鳳一幕。當時,陪着皇帝身邊的還有十皇子的生母謙嬪。
皇帝不知道是年紀大了還是氣急了,剛罵了兩句,人就倒下了。這樣的醜事便遮不住了,一羣人都趕去了養心殿。
最慌的莫過於十皇子等人,而我則搜尋着七皇子的身影。他倒是乖覺,跪得板正。
太醫一出來,一羣人便圍上了,七嘴八舌問着皇帝的身體。但結果不太好,皇帝中風了,這樣的病症意味着皇帝日後只會越來越沒用,我不動聲色看了七皇子一眼,他臉上滿是擔憂,裝得可真無辜啊!
皇帝是在夜裏醒了,但話已經說不出來了。衆人連猜帶蒙才猜出皇帝對十皇子的發落,親生的不至於爲了這個沒了性命,但平貴人等人就倒黴了,誰讓她們沒有一個皇帝親爹呢?連帶着謙嬪都落了個教子不嚴的罪名,降了位分。
至此,皇子裏七皇子成了最出類拔萃的一個,他身上唯一的污點便是流着容家的血脈了。可這一點根本就困不住他,沒幾日他就藉着皇帝的名義,替容家翻案。反正,如今皇帝也說不出話來,翻案損的也是皇帝的聖明,七皇子從頭到尾乾乾淨淨的。
他贏了,不言而喻。
如今,只看他對皇帝這個親爹有多少感情,能讓皇帝活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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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子怕我無趣,安排了清穎入宮陪我。我不願意拂了七皇子的好意,但和清穎又說不上幾句話。我不愛聽她那奇奇怪怪的論調,她也沒耐性陪着我抄寫經書。
我看經書時,她就在我眼前轉悠,我被她晃得眼疼:「清穎,你就不能坐一會兒?」
她委屈巴巴往椅子上一坐:「姑母,我是擔心殿下,也不知道殿下最近怎麼樣了?」
「祁修日日過來請安,你又不是看不到,有什麼可擔心的。」依我看,她就是無病呻吟,怪不得之前原氏說起清穎都會面有難色。她簡直是被情情愛愛糊了腦子,一見了祁修就不管不顧,我都懷疑祁修是不是給她灌了什麼迷魂湯。不然,這樣好的機會,她在宮裏什麼都不做,就知道想男人。
她絞着帕子,嘟着嘴不滿道:「姑母,你有過喜歡的,想要和他共度一生的人嗎?」我懷疑她真的瘋了,什麼話都敢在我面前說,不待我斥責她,她就自顧自搖頭,「想來是沒有的,所以,你不懂我的心情。人人都希望祁修能坐上那個位置,只有我心疼他一路走來的辛苦。」
這樣矯情的話讓我開了眼,連手裏的經書都放下了,她按了按眼角的淚珠,「若是可以,我寧願和他做對尋常夫妻,過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我努力壓制住想敲她腦袋的想法,尋常夫妻?這樣離奇的念頭到底是怎麼進入她腦子裏的,我提醒道:「原氏纔是祁修的妻,側妃沾了一個妃字也是妾。」
她臉色一白,惴惴不安地站起來,不是賠罪,而是梗着脖子和我辯白:「可我們纔是兩情相悅,在我心裏,他就是我的夫君,我就是他的妻子。」
我審視着她清秀的臉龐,從前那個跟着長嫂身邊得體的小姑娘是怎麼變成這樣連話都聽不進的模樣了?我怎麼也想不通,懶得和她再說,揮揮手讓她出去。
不承想,清穎不肯:「是我的話讓姑母覺得不舒服了,纔要打發我走嗎?您自己得不到的東西,難道就不許別人擁有嗎?」
我得不到?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她到底是怎麼說出這句話的。如無意外,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後宮裏的女人鬥了一輩子,不就都那些指望嘛,我馬上就有了。結果在清穎看來,愛情才應該是我人生的主旋律,我簡直是百口莫辯。

-46-
白日的談話實在是突破我的認知,因此,傍晚七皇子過來時,我就讓他把清穎領走。
他驚異地看了我一眼,又轉頭看嘟着嘴一臉委屈的清穎,不確定地開口:「是清穎做了什麼您不喜歡的事嗎?」
「殿下,」清穎跺跺腳,「是姑母她針對我。」
我已經不想和清穎多說了,附和道:「是是是,我針對她,祁修,母妃年紀也不小了,受不了她在我眼前晃悠。」
七皇子是比清穎理智的,沒再多問,只溫聲賠罪。對上清穎委屈的面色,他也裝作視而不見,只是,眸中仍微微流露幾分擔心的意味。走時,兩個人也是挽着手離開的,難得見七皇子這樣沒規矩的時候。
我也不是喜歡爲難自己的人,沒兩天便召原氏入宮,暗示她找幾個Ťű̂⁸得力的嬤嬤,好好掰一掰清穎的性子。原氏是個聰明人,話聽懂了,爲難地開口:「殿下似乎就喜歡清穎妹妹別具一格的模樣。」
我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是很別具一格的。」
原氏低着頭附和道:「妾身原以爲母妃喜歡清穎妹妹呢,原來,母妃也覺得清穎妹妹的性子應該改一改。」
「你是祁修的妻子,Ṫù₀府裏的人若是有逾矩的,你也應該好好管管。」
原氏笑着應了:「妾身知道了。」

-47-
皇帝癱了大半年,七皇子榨乾他最後的價值後,利索地讓他駕崩了。
衆目睽睽之下,皇帝身邊最得用的太監方元拿出皇帝最後的旨意,選了七皇子做繼承人。至於到底是誰的意思,已經不重要了,也沒人敢反駁。
一切塵埃落定,我也放心了。只是,在喪禮期間時常會覺得恍惚,故人的面孔在我腦子裏時不時地打轉。很難想象,最平平無奇的我竟然會在所有人中脫穎而出,成了最後的贏家。恭順溫和的元后、容貌綺麗的容貴妃、滿腹詩書的淑貴妃、與人爲善的良貴妃、善解人意的恭妃……高位低位,皆成了曇花一現,倒在了半路。
我竟覺得,這何嘗不是一種莫大的諷刺。一羣人汲汲營營,卻被我撿漏,而最開始的時候,七皇子也是她們變着法塞給我的。
因爲那時候,我只是個無寵無勢的貴人,人人都能踩上一腳。縱容七皇子真的身有不祥,我賠上了一條性命,那又怎麼樣呢?宮裏年年歲歲枉死的人,何其多!
跪地久了,起身時我不禁晃了晃身子,被七皇子眼疾手快地扶住:「母妃若累了,下午就不用來了。」
我打起精神,對着七皇子笑了笑:「再不舒服,也要送你父皇最後一程。」都撐到了這個時候,何必差那麼一兩步,毀了自己的名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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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下葬,後頭的事便順理成章起來。
唯一讓我覺得驚訝的就是皇帝力壓朝臣,給了我太后的名分,如今佩蘭正督促着衆人收拾好歸竹苑,搬去慈寧宮。
慈寧宮一早就按照我的喜好收拾好了,佩蘭陪着我去看過,佈置得很合我的心意。
陪着我看過繁複奢華的慈寧宮,佩蘭不由感嘆道:「主子對陛下的好,陛下是記得的。」
放眼望去,滿目的華麗,皇帝顯然是記住我喜愛金銀物件的俗氣愛好。曾經攢銀子爲了養老,如今,那些銀子也用不着了。太后,我在心裏反覆念着這兩個字,可真美好啊,我許多年不曾聽過這樣讓我開心的字眼了。
自古以來皇帝登基,尊嫡母、生母爲太后,在禮法之內,可養母不在此例。我對皇帝只有撫育之情,原以爲他繼位後,我得了太妃的名分頤養天年便很好了。可他竟然要尊我爲太后,自開國以來,尊養母爲太后這是第一例。
可以說,皇帝以一己之力拔高了我的身價,將我從泯然衆人矣的后妃硬生生抬成了先皇妃嬪例的第一人。他日史書工筆上,我也不會是那短短一行的生卒年記載。
「是啊,皇帝有心了。」
可這份激動開心,我似乎找不到什麼人訴說,只能在自己心裏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如同一場浩大而荒蕪的盛宴,臺下早已沒了賓客,只有我一個人在反反覆覆地舉杯歡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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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氏雖未冊封,但也是板上釘釘的皇后,宮中的事務在她手裏也是井井有條。
她一早過來請安,帶來了對府裏女眷的位分表:「這些妾身也是第一遭做,粗粗擬了一遍,來送與母后看看。」
話落, 她身側的宮人就將摺子遞到佩蘭手裏,再由佩蘭遞給我。我不曾接,只示意交還給原氏:「你是皇后, 她們這些妃嬪自然由你管着, 母后信你。」
她道:「只是,妾身怕做得不好,還要仰仗母后多多提點。」
我心知這是她的謙辭,若她做不好, 那我就更做不好了。我不過是癡長些年歲,旁的再比不上她的八面玲瓏:「母后年紀大了,如今只管着頤養天年, 剩下的事兒都要交給你們了。」
她要表態, 我也要, 我都是太后了,也不想做什麼惡婆婆。至於私心, 我不過是盼着自己能榮華富貴安樂到老。誰讓我既沒有自己的親生兒女要操心, 家族又不給力,做不出什麼像樣的功績也折騰不出什麼亂子來。
來回推辭幾回, 原氏便應了。我想了想又說起請安的事:「也不用日日過來,初一十五便行。」
我也是從妃嬪上來的, 自然知道請安的辛苦。一大早起來梳妝, 再由皇后帶着去給太后請安,一條流程走下來差不多一上午就沒了。而且,身在低位,就是提心吊膽各種瞎折騰, 上頭的人壓根就不會看你一眼。我剛入宮時位分低,去太后宮裏請安連個座位都混不上。後來,升了位分, 太后也沒了。
「母后寬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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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嬪冊封了位分, 第一次由皇后帶着過來請安, 我才知道皇帝后宮裏的人竟然也有這麼多了。
清穎得了妃位, 她似乎是不太滿意,衆人裏就她耷拉着臉,我也懶得和她說話。
看着一羣花兒一樣的姑娘給我跪下請安, 我忽地將思緒拉回我剛入宮時第一次去元后宮裏請安。仔細想來, 恍如昨日的場景竟然已經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
一幕幕在腦中浮現重演,而這一次,我是接受跪拜的人。
觸景生情,透過她們嬌嫩的容顏, 我似乎看到了曾經的自己。耳邊甚至隱隱傳來母親柔聲喊我「明華」的聲音, 我已經快記不清未出閣的事了。
明華,是我的名諱,自知者明的明,皇皇者華的華。
幼時父親抱着我教我認識自己名字時說, 明有聰慧之意,華意爲花,希望我是朵聰慧的小花朵。
可我這朵花辜負了父母的期許,既不聰慧, 也沒在深宮中開過。幸好,有些花不需要盛開,也能結出甜果子。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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