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難自抑

我有位情緒穩定的小叔。
在網吧打遊戲,他開機子陪我。
手受傷,他把我當皇帝一樣伺候。
任憑我闖多少禍事,他照單全收。
直到我和女生傳了緋聞。
薛懷瑾難得冷了臉,掐着我的後腰:「告訴小叔叔,小允喜歡她嗎?」

-1-
在網吧打遊戲開團。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我被嚇了一跳,轉頭一看又生生將髒話嚥了回去。
「小叔叔……」
我一邊瞄着薛懷瑾,一邊想找理由解釋。
薛懷瑾沒有看我,只問:「玩得開心嗎?」
我心想,那當然。
卻不敢真的這樣說,薛懷瑾看我這樣子,眼神閃了閃。
抬手摸了摸我的頭髮,語調溫和:「那你先玩。」
說着,他去前臺也開了臺機子,在我旁邊看電視劇。
薛懷瑾剛下班,身上還穿着白襯衫,西裝外套被他搭在椅子上,這身打扮在網吧很格格不入。
已經有人偷偷瞄他好幾次了。
我無心遊戲。
一邊分神跟隊友報點,一邊偷偷看他。
餘光瞥見薛懷瑾也在看我。
我一緊張,屏幕上就被人一槍爆了頭。
悻悻地放下鼠標。
薛懷瑾有些好笑Ṭŭ̀₇地看着我,手肘撐在桌子上:「怎麼,緊張什麼?」
我沒回答。
薛懷瑾也不追問。
半晌,他突然說:「帶你去喫飯?」
我一愣,隨即點頭。
薛懷瑾找了家大排檔。
環境嘈雜,周圍煙熏火燎。
大排檔油膩的桌子,薛懷瑾拿紙巾擦了好幾遍,纔將就着坐了下來。
他幾乎沒喫什麼,更多的時間,都是在看我。
偶爾喝幾口酒。
喫到一半,我跟他說:「小叔,我們換個地方吧。」
薛懷瑾抿了一口酒,問:「不喜歡喫燒烤了?」
「不是。」
我垂下頭,小聲說:「我只是不想讓你來這種地方。」
薛懷瑾這種人,該坐在富麗堂皇的西餐廳裏,喝紅酒、喫牛排。
陪我來這種街邊的大排檔,喫油膩膩的烤串,簡直自降身價。
他喝了酒,跟往日截然不同,露出一個懶散的笑:「這種地方我也沒少來。」
薛懷瑾抬眼看我,語調不自覺放緩:「別擔心,小叔不是什麼貴公子,沒那麼嬌氣。」
我搖頭:「不是的,小叔很好,是我……」
話沒說完,就被薛懷瑾打斷:「說起來,我也很久沒有帶你出來喫過飯了。」
「抱歉,最近工作太忙了,沒時間管你,讓你一個人在外面瞎晃。」
我頓了頓,回答:「小叔,你不用道歉。」
「是我的問題。」
明明是我叛逆不回家,學習成績也不好,連累他被老師罵。
薛懷瑾沒說話。
指尖捏着酒杯,輕輕晃着,指節泛白。
半晌,他喝了一口酒,搖頭:「是我沒有盡到責任。」
可我本來也不該是他的責任。

-2-
認識薛懷瑾那年,我十三。
我親爹生性風流,老婆懷孕時還在外面勾三搭四,裝單身哄騙了我媽,後來提上褲子就走。
我媽千辛萬苦找上門,才知道自己當了三兒。
以爲是真愛的白馬王子,只把她當消遣。
整個孕期,我媽幾乎是以淚洗面,生下我後,鬱郁成疾,身體一直不好。
在我十四那年喝藥自殺,被鄰居送去搶Ṭū₉救。
放學回來的我進不去家門。
在門邊坐到天黑,凍得手腳冰涼時,薛懷瑾找到了我。
因爲當時沒人想摻和這檔子事,我那個渣爹就派了他這位養弟來。
他蹲在我身邊,說:「你媽媽在醫院搶救,你跟我走。」
薛懷瑾伸過來的手,被我握住。
後來,我媽沒搶救過來。
醫院走廊裏,外婆一家在商討我怎麼辦,最後說送人。
他蹲下與我平視,看着我,語氣溫柔:「你要跟我走嗎?」
我想起我媽臨死前,一邊哭一邊喃喃自語。
說她這輩子最後悔的兩件事。
第一是愛上了我爸,第二是生了我。
「子允,對不起,媽媽撐不下去了。」
「你要好好活着。」
這句話就像是詛咒。
讓我又攥住了薛懷瑾的手。
於是,二十二歲的薛懷瑾又當爹又當媽,把我拉扯大。
我想,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薛懷瑾更好的人了。
想到這裏,我思緒又飄遠。
視線不自覺地落在薛懷瑾身上。
夜色溫柔,霓虹燈在他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我出神地看着他,忽然聽見他問:「盯着我做什麼?」
我猛地回神,目光躲閃。
薛懷瑾笑了笑,沒再追問。

-3-
第二天週三,毫不意外地遲到了。
跟同樣遲到的宋樂罰站。
「這麼沒精打采,你昨晚做賊去了?」
顯然,老師叫我倆一起站着,是一個很不明智的選擇。
昨晚薛懷瑾喝醉。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回家。
不想再搭理他,轉回身,裝聾作啞。
被罰站了一上午,腿都麻了。
中午在食堂喫飯,宋樂念念叨叨。
說我昨晚遊戲沒在線還沒精神,肯定是去見哪個小姑娘了。
我敷衍了兩句。
宋樂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還想再說些什麼,被人打斷了。
「哥。」
笑不會消失,但會轉移。
「找你哥喫飯啊?正好我喫完了。」
說着,我端起餐盤馬不停蹄地讓位。
無視了宋樂的神色,我跑了。
獨留宋家兄弟二人,「兄友弟恭」地一起喫飯。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放學。
我想我今天可能是真的點背。
本想抄近道回家,偏偏遇見了一羣小混混堵人。
「哎!你看什麼看!還不滾?」
爲首的男人注意到我,不耐煩地吼了句。
他們人太多了,我應該跑。
但——
小巷子,一羣小混混圍着一個女生,想做什麼不言而喻。
我脫掉外套,捲起袖子:「我不想打架。」
「小子,找死!」
話還沒說完,拳頭已經揮了過來。
我側身躲過,隨手奪了一個人手中的鋼管,掄圓了朝旁邊的混混砸了過去。
我從小沒少打架。
畢竟年輕,動作又狠又準,倒也不算太喫虧。
但我真的沒想到他們敢帶刀!
昏暗的小巷子,女生的哭喊,混混的叫囂,警笛鳴叫聲,鮮血蜿蜒而下。

-4-
薛懷瑾過來時,護士剛給我包紮好左臂的傷口。
我坐在病牀上,看着他。
他眼眶很紅,頭髮被風吹亂,衣服皺皺巴巴,顯然來得很匆忙。
我第一次看到薛懷瑾這個樣子。
慌張又無措。
「小允,你沒事吧?」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他問:「疼不疼?」
說着他伸手想碰我,卻在半途又頓住。
我乾脆抬頭用臉蹭了蹭他的掌心。
薄繭蹭着我的臉頰,癢癢的。
我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
好像心也癢癢的?
薛懷瑾愣了一下,反手用力地握住我的手。
他的眼睛裏像是有一團火。
灼得我忍不住想要退縮。
可薛懷瑾手勁太大,將我抱進懷裏。
慢慢地,一寸寸地收緊。
像是在汲取什麼力量。
我能感受到,他的手臂在微微顫抖。
聲音也是。
「對不起,小允,對不起……」
「對不起,我應該去接你的。」
薛懷瑾一直在道歉。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驚慌失措,又無助。
於是,我只好在不牽動傷口的情況下回抱住他。
兩顆心臟隔着衣服貼在一起。
我能感受到它在用力地跳動着。
怦怦。
像是要撞破胸腔。
有些好笑。
薛懷瑾怎麼比我這個受傷的人還緊張?

-5-
左手臂被劃了一刀,加上幾處擦傷。
還好。
倒是那幫小混混現在還在看守所。
聽說最近都在嚴打,估計短時間內出不來。
「嚐嚐,你最愛的小酥肉。」
薛懷瑾端着一碟子小酥肉,遞到我面前。
我正想伸手接,卻被薛懷瑾躲開。
他夾起一塊,細心地吹涼,喂到我嘴邊。
我張嘴咬了一口。
這麼些天我已經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了。
基本上什麼都不用做。
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張嘴喫飯和上廁所。
別的事,都被薛懷瑾給包圓了。
我不是沒勸過他,但他總有理由,不讓我多動彈:
「你放心,我會照顧好你的。」
「小允才大病初癒,要好好休息。」
「聽話,這些事情讓我來做就好。」
「別急,慢慢來,傷口還沒好呢。」
……
他總是這樣「慈母心切」,把我當成一個「嬰兒」一樣照顧。
我想了想。
可能是我受傷了,他心裏愧疚。
等過段時間,他調整好心態,不那麼愧疚了,就會回到之前。
嗯,不用管。
這樣想着,我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了薛懷瑾的照顧。

-6-
休養了半個月,傷口拆線了。
今天是家裏某個長輩辦家宴。
說實話,在薛家我只和薛懷瑾親。
我討厭他們那種高高在上的態度。
一幫子裝貨,一幫子 low 貨,沒意思透了。
但這種場合薛懷瑾少不了要喝酒,胃又要難受一天,我過去看着點也是好的。
一到酒店,薛懷瑾跟個吉祥物似的,被一羣人圍住。
「懷瑾可算來了,都等你半天了。」
「咱們懷瑾現在可不是一般人,家宴都敢遲到了,出息了啊!」
「來,你可得自罰三杯。」
說着就有人要倒酒,我一步擋在薛懷瑾面前。
遞給他橙汁:「有胃病就別喝酒了。」
我的舉動,讓大廳瞬間安靜下來。
有幾道不屑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都習以爲常了。
畢竟,我是這裏唯一一個上不了檯面的私生子。
薛懷瑾被我擋在身後,卻先一步拿過橙汁。
他對着衆人舉杯:「抱歉,最近身體不太好,不能喝酒。」
薛懷瑾面子大,沒人再逼他,又推杯換盞起來。
大廳裏又恢復了喧鬧。
剛纔那些人臉上的不悅一閃而過。
但這跟我沒關係,我只關心薛懷瑾。

-7-
餐桌上擺滿了美味佳餚。
但我卻沒有一點胃口。
飯喫到一半。
薛懷瑾見我實在受不了,衝我笑笑,小聲道:「去花園玩會兒?我不喝酒就是了。」
我頓時鬆了口氣,拿起手機就往外走。
花園裏聚了不少人,都是小輩。
我跟他們玩不到一起。
找了個角落的鞦韆坐下。
正刷視頻呢,有個小孩過來,趾高氣揚地說:「你起來,我要坐鞦韆!」
我挑眉:「憑什麼?」
那小孩瞪了我一眼,指着我的鼻子罵:「你知道我是誰嗎?信不信我讓我爸弄死你?」
我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這種臺詞,真是見一次想打一次。
不想跟個熊孩子計較。
起身拍拍衣服,準備去找薛懷瑾。
那小孩卻拽住我的衣角,嚷嚷着要喊人。
「你放開我。」我皺眉。
他反倒更來勁了,拽着我不撒手,還抬腳踢我。
這一下踢得有點狠。
我疼得皺起眉頭。
那小孩見狀,更得意了:「怎麼樣?還敢不敢跟我囂張?」
我深吸一口氣。
轉過身,抬手,一巴掌甩過去。
啪!
清脆響亮的一巴掌。
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那小孩捂着臉,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你敢打我?」
我冷笑:「打的就是你,你這種人,揍一頓就老實了。」
「你!」
他氣得眼睛發紅,撲過來就想打我。
但被我一把抓住手腕。
我用力一甩,將他推到地上:「滾遠點,不然我打斷你的腿。」
那小孩摔倒在地上,痛得哭爹喊娘。
周圍人紛紛圍了過來。
我正準備離開,身後突然響起薛懷瑾的聲音:「小允?」
我愣了一下,轉過身去。
見薛懷瑾正朝這邊走來,神色有些焦急。
看來是聽到動靜了。
我抿抿脣,朝他走過去:「小叔叔。」
薛懷瑾拉住我的手,上下打量我一番。
「沒受傷吧?」
「沒有。」
「那就好。」
薛懷瑾鬆了口氣,轉頭看向地上躺着的小孩,又問:「這是怎麼回事?」
我低聲說:「他先找我麻煩的。」

-8-
「薛懷瑾,你看看你家孩子,把我們家孩子打成什麼樣了?」
大廳內,對方家長大喊道。
薛懷瑾沒說話,只是低頭看向小孩。
那小孩此刻正哭得涕淚橫流,一個勁嚷嚷是我先打他,看起來可憐極了。
這孩子未免也太能演了吧?
我不爽,想要反駁。
卻被薛懷瑾攔住。
他說:「道歉。」
我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薛懷瑾目光直直地盯着小孩,重複道:「道歉。」
哦,原ṭũ̂⁴來不是讓我道歉啊。
爽了。
那小孩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他會這麼說。
「薛懷瑾你瘋了?!」
對面家長氣急敗壞。
「你自己看看!你家孩子把我們孩子打成什麼樣了?」
薛懷瑾面不改色,目光掃過對方家長,語氣淡然:「是你家孩子先動的手。」
「花園有監控,不道歉那就報警調監控,讓警察來調解。」
客廳裏突然安靜下來。
對面家長沉默片刻,咬咬牙:「對不起。」
「你家孩子呢?」薛懷瑾問。
小孩被推了一把,不情不願:「對不起!」
薛懷瑾抬眼看我,見我搖頭,便微微頷首:「不接受。」
對方家長瞪了他一眼,拉着孩子走了。
回到家後,薛懷瑾蹲下,給我用藥酒擦被踢青的小腿。
「疼嗎?」
他動作輕柔,用拇指揉按着我的淤血。
我搖搖頭:「不疼。」
薛懷瑾嗯了一聲,沒再說話,專心致志地按摩着那塊淤血。
客廳陷入沉默。
我低頭看了一眼薛懷瑾。
他垂着眼,睫毛在眼瞼上投下一層淺淺的陰影。
鼻樑高挺,脣形完美。
我喉嚨滾了滾,移開目光,沒話找話:「小叔叔,今天要真是我先動的手,你會怎麼辦?」
薛懷瑾動作一頓。
他抬起頭,直視着我的眼睛,語氣嚴肅:「我不相信小允會無故打人。」
「再說,就算你先動的手,那也是別人先招惹你的。」
「我們小允是個好孩子,纔不會無緣無故打人呢。」
……好重的濾鏡。
我歪頭,偏要問出個所以然:「假設,我是說假設。」
薛懷瑾笑了一下,將手上的藥酒擦乾淨,伸手揉揉我的頭:
「你就算把天捅破了,小叔也能替你補上。」
我忍不住抱住他,用力地蹭了蹭:「謝謝小叔叔。」
薛懷瑾似乎被我的舉動驚到了,愣了半晌,才輕拍着我的後背,柔聲安撫:「小允乖。」

-9-
傷好請假也到期了。
我照常回學校上課,卻沒想到課間能被個女生堵了。
「薛同學,我是上次在小巷裏被堵的那個女生,叫程佳怡。謝謝你幫忙,本來想當面拜訪感謝你的,但你小叔說你需要靜養,就沒敢多打擾。」
她紅着臉,遞給我一個禮盒:「我自己做的小玩意兒,算是謝禮。」
我愣了一下,婉拒道:「不用,舉手之勞而已。」
她卻執着地把禮盒塞進我手裏:「不值錢,你一定要收下。」
我看着她滿眼期待的模樣,點點頭,收下禮物:「那謝謝了。」
回到座位後,我打開禮盒。
裏面是一條手工編織的紅繩。
樣式很簡潔。
我小時候也有一條差不多的。
是我媽給我編的。
ťṻ³我沉默良久,將手鍊收起……
應該是上次的事把她嚇到了。
程佳怡還怪客氣的。
我經常能見到她。
她有時趁課間給我送零食、有時在我打完球后送水。
我覺得老占人家便宜不好,就想給她買杯奶茶還回去。
我問宋樂校門口哪家奶茶店好喝。
他一臉震驚,問我怎麼突然想喝奶茶了?
我說,還人情。
宋樂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咱小叔知道嗎?」
「知道啥?」
宋樂挑眉:「你給女生送奶茶啊。」
「……一杯奶茶而已。」
怎麼就扯到薛懷瑾身上了?
「哦。」宋樂瞭然,「校門口左拐,第三家,招牌黑糖珍珠,三分糖就好,他家老闆嗜甜愛放糖。」
下午放學,我提着奶茶去找程佳怡。
「給你的。」
程佳怡愣了一下,紅着臉接過,小聲說:「謝謝。」
我擺擺手:「沒事。」
身旁同學推了她一把,程佳怡想再說些什麼。
可我手機響了。
是薛懷瑾的專屬鈴聲。
估計是沒在校門口看到我。
我有點急,沒在意,擺手和她告別。
剛到校門口,就看見薛懷瑾站在路邊。
他穿着深色風衣,裏面搭着白色高領毛衣,雙腿筆直,脊背挺拔。
夕陽的餘暉落在他身上,爲他鍍了層金邊。
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只有他是清晰的。
我走到他面前,他自然而然地替我開車門。
「今天值日?怎麼纔出來?」
拉安全帶的動作一頓,我莫名有點心虛。
像是揹着他做了什麼錯事。
我只好胡扯:「收拾書包慢了點。」
薛懷瑾不疑有他,嗯了一聲,俯身替我係好安全帶。
我鬆了口氣。
直到車開出去,我才反應過來。
我在心虛什麼?我又沒幹什麼壞事。
我坐在副駕駛上,偷瞄了他一眼——
嘶,還是有點心虛。

-10-
終於,這種心虛在同學舉報我和程佳怡「談戀愛」被叫家長後,到達了頂峯。
「老師,這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們家小允挺乖的,不可能早戀。」
薛懷瑾身上還穿着剪裁得體的西裝。
他今天本該有個重要會議,自上午收到電話後,就急匆匆趕來了。
此時已經和班主任據理力爭了一個多小時。
從我這兩年不着四六的學習態度、跌宕起伏的學習成績,到現在我和學霸乖乖女「早戀」。
聊到最後班主任都無奈了,抬手打斷了薛懷瑾:「要不談戀愛他請人姑娘喝什麼奶茶?人姑娘親手給他編什麼手鍊?」
「我家小允大方,請同學喫東西難道不……」薛懷瑾說到一半卡殼了,轉頭問我,「什麼手鍊?」
我心情複雜地從口袋裏摸出一條手鍊:「程佳怡給的,說是上次救了她的謝禮。」
薛懷瑾盯着手鍊,久久沒說話。
他情緒極少外露,此時卻像生氣了。
片刻,他拿起手鍊,轉頭對着班主任理直氣壯道:「您也聽見了,小允上次爲了救人受傷,人給他回個謝禮。」
「這條手鍊是我家小允見義勇爲的勳章,誰說是小情侶傳情信物?」
班主任沉默了片刻,大概是覺得薛懷瑾這理由他也挑不出毛病。
只能嘆了口氣:「行吧,知道你家孩子不早戀,下次注意點,回去吧Ṭůₓ。」
薛懷瑾把手鍊塞回我口袋,一句話沒說。
出了辦公室,我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直到走出校門。
「薛子允。」
風和着聲音遠遠送來,我轉頭,是程佳怡。
我下意識看了眼薛懷瑾,他神色淡淡的,沒什麼反應。
不像是生氣的樣子。
於是我走過去:「怎麼了?」
程佳怡神色緊張,手絞着衣角。
「抱歉,我給你添麻煩了,我沒想到會鬧成這樣。」
我笑笑:「沒事,反正誤會解開了。」
「嗯。」
她點了點頭,低頭盯着腳尖沒說話,良久嘆了口氣:「我本來想高考完跟你表白的。」
一句話把我砸蒙了。
她沒管我,自顧自說道:
「沒想到鬧成這樣,以後大概沒辦法好好相處了。」
我眨眨眼,去瞧她,卻見她眼中水霧繚繞。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雖然說這些有點奇怪,但我很慶幸我第一個暗戀對象是你。你是個很優秀的人,很高興能在青春的末尾和你相識。」
這話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半天,我才憋出一句:「謝謝。」
程佳怡笑了笑:「我能和你抱一下嗎?」
說着張開雙臂,笑得一臉純然。
我猶豫片刻,點了點頭,她踮腳輕輕抱了我一下。
「拜拜。」
她朝我擺手,轉身跑遠了,像只翩躚的蝴蝶。

-11-
剛纔還好好的。
就這麼一會兒,薛懷瑾的臉色變差了。
特別是看我的眼神,透出一股子酸味。
回到車上,他問我:「都聊什麼了?」
不敢隱瞞,我把程佳怡的話和他說了一遍。
「哦。」薛懷瑾淡淡應了聲,沒再說什麼。
薛懷瑾一路沉默,黑着臉,弄得我也不敢說話。
直到車開進小區,他才問我:「你喜歡程佳怡?」
我被問蒙了:「不喜歡……」
他頓了頓,又問:「你想和她談戀愛嗎?」
「不想談。」
「哦。」
這下徹底沒聲了。
晚飯是薛懷瑾做的,他身上還圍着小熊圍裙,坐在一旁看我喫。
我夾了塊魚,剛喫進嘴裏就覺得不太對勁。
這糖醋魚怎麼這麼酸?
「小叔,這魚是不是醋放多了?」
薛懷瑾神色淡然,一本正經:「專家說了,多喫醋對身體好。」
我:「……」
算了,小叔做的飯,含淚也要喫完。

-12-
我喫完飯洗完澡出來,薛懷瑾已經出去應酬了。
他這兩年公司忙,少不了要應酬。
等我寫完作業近凌晨他纔回來。
助理把他架到沙發上,我送走助理,去廚房給他煮醒酒湯。
身後卻傳來腳步聲,頭頂的白熾燈被遮住,一道陰影籠罩下來。
一雙手環住我的腰,把我困在方寸之間。
他身上酒氣混雜着菸草味,聞着讓人上頭。
他低頭,溫熱氣息噴灑在我頸側。
我有些不自在,身體微微僵硬,試圖掙脫他的桎梏。
「小叔?」
他應了聲,聲音喑啞,勾得人心癢癢。
「小叔,你先放開我。」
我連喊好幾聲,他都沒什麼反應。
溫熱的呼吸順着脖頸向下,流連於頸側鎖骨。
「小允,你還小,不許早戀。」
他聲音含糊,有點悶,還有點委屈。
我不明白他突然抽什麼風,試圖把他推開。
卻被他反手握住手腕,動彈不得。
「爲什麼推我?你是不是喜歡程佳怡?」
……這都什麼跟什麼?
他今天喝假酒了?
不對,誰敢給薛懷瑾喝假酒?
薛懷瑾不滿我沒反應,抿脣臉冷了下去,手下力道加重,我倒吸一口涼氣。
「……你別掐我腰!」
他卻像沒聽到似的,自顧自地問:「告訴小叔叔,小允喜歡她嗎?」
我疼得直抽氣:「不喜歡!」
「不喜歡爲什麼抱她?」
「你眼睛瞎了?那是她抱我!」
薛懷瑾神色一怔,緩緩鬆開手。
他沉默片刻,低頭在我頸側輕輕碰了一下。
聲音透着委屈:「反正我不同意你談戀愛。」
「你想談,就跟小叔談。」
「好不好?」
話音落下,他的脣貼在我耳尖,輕輕吻了一下。
我呼吸一滯,全身僵住。
耳朵火辣辣地燒起來,熱意順着血液流竄全身。
太要命了。
薛懷瑾似乎感受到我的異樣,將我轉面。
後腰抵在大理石檯面上,他捧着我的臉。
「怎麼了?」
我有些口乾舌燥:「小叔……」
薛懷瑾嗯了一聲,示意我繼續說。
露骨的、含蓄的,想示愛的話語,通通變成一句——
「我半年前就滿十八了。」
薛懷瑾眼神一滯,似乎沒料到我會說出這番話,像是在思考措辭。
「小允……」
「嗯?」我直直地盯着他。
薛懷瑾抬手,替我撩開擋住眼睛的碎髮。
「這件事,我們之後再談,好嗎?」
我癟了癟嘴,算是答應了。
讓他喝完醒酒湯,把他送回房間,我回房睡覺。
躺在牀上,我翻來覆去睡不着。
我不明白薛懷瑾是什麼意思。
喜歡我?又不願意談戀愛?
難不成是想讓我管他叫小叔叫一輩子?
我煩躁地捶了一下枕頭,扯過被子矇住頭。
不想了。
煩死了!

-13-
自那夜過後。
我和薛懷瑾就開始了一Ṱű̂⁶種,侄非侄,叔非叔的相處模式。
雖然表面上維持着叔侄間應該有的關心、照顧。
可他那雙眼睛,卻怎麼也離不開我的身上。
帶着愛慾的、炙熱的、渴求的、情難自抑的眼神像是繭。
一層層地圍起來,在最裏面,鋪上他的心,只等我鑽進去。
最後,用愛將我勒死在裏面。
薛懷瑾。
這三個字反反覆覆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裏,我閉上眼睛,那些或深或淺的吻像是鐫刻在腦海裏一般,揮之不去。
我開始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他,想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想他柔軟的脣瓣,想他溫熱的手掌,想他帶着繭的指腹。
我想他想到發瘋。

-14-
但即將迎來的高考容不得我多想。
每天往返於學校和家裏,兩點一線。
在學校刷題,回家也刷題。
薛懷瑾在我高考這件事上格外緊張。
每天定點盯着我喝營養湯,給我換着花樣地做菜,以保證我有一個健康的身體。
還請了名師補習,補得我頭都大了。
替我劃重點,講題目,讓我高效備考。
他手上的項目也進展神速,幾乎日日加班,爲的就是把事情處理完,暑假陪我好好玩。
高考前夜,薛懷瑾更是緊張得坐立難安,臨睡前還要看一遍我的證件有沒有放好。
我嘆了口氣,哭笑不得地說:「小叔,你別給自己那麼大壓力。」
薛懷瑾卻垂眸,一邊整理東西一邊唸唸有詞。
「沒事,就算……反正小叔公司都是你的,你正常發揮。」
「……」
他現在已經避諱到連「考得不好」這樣的字眼都不敢說了。
我無奈,只得主動安慰他:「放心吧小叔,我一定給你長臉。」
薛懷瑾嗯了一聲,這才放下心來。
拍拍我的肩膀:「早點休息。」
次日上考場前,他還絮絮叨叨叮囑我:「別緊張,放輕鬆,不會的先放一邊……」
我朝他比了個 OK 的手勢,轉身進了考場。
試卷從前面發下來,我接過試卷,先大致瀏覽一遍。
然後纔開始答題。
等交卷鈴聲響起,走出考場,陽光透過樹梢灑下來,晃得人眼睛疼。
我揉揉眼睛,深吸一口氣,而後長長地吐了出來。
薛懷瑾在考場外等我,遠遠看見我,便迎上來。
我沒管別的,扯着他回了車上
車門剛一關。
我便迫不及待地從副駕駛傾身,吻了上去。
許是等待的時間太長,這個吻急切、熱烈、帶着多日的思念和情動。
我努力啃噬着他的脣瓣,薛懷瑾不動聲色地將我攬了過去,圈在懷裏,任我索取。
等到我呼吸困難時,才放開了他。
薛懷瑾揉揉我的頭髮,似乎還有點兒恍惚。
「小允……」
我抬眼去瞧他,車內開了空調,卻依然擋不住他額角的薄汗。
我舔了舔脣,舌尖傳來的刺痛讓我稍稍清醒。
「薛懷瑾!」我突然叫他,「我早滿十八了。」
「談戀愛吧。」
薛懷瑾回神,俯身覆上我的脣,輕輕咬了一下。
「好。」

-15-
高考結束後的第一件事。
我睡了個昏天暗地。
喫飯都是薛懷瑾拿托盤給我端上樓,等我喫完再給我拿下去。
實在不想動彈,就讓他喂。
他真的太好說話了,無論我怎麼折騰,他都順着我。
躺平三天,宋樂組了局,叫上Ťũ̂ₒ一羣同班同學喫飯唱歌。
包廂內,初棠在調戲服務生,江縝在角落給他哥發消息,班花和學委這對小情侶在打情罵俏……
宋樂在臺上忘情地唱死了都要愛。
我被他這「撕心裂肺」的歌聲震撼得五體投地。
十幾個同學,吵吵鬧鬧了一夜,凌晨兩點多才散場。
班花那對小情侶相伴回家。
江縝他哥來接人,順便捎走初棠。
其餘人結伴打車回家。
最後就剩下我和宋樂了,齊齊在路邊等着人來接。
這小子喝多了,嘴裏不知道嘟囔着什麼。
最後薛懷瑾來時,我剛把人交到宋今手裏:「他有點喝多了,路上可能會鬧。」
宋今半拖半抱着醉醺醺的人,點頭道謝。
薛懷瑾看着宋家兄弟上出租車的身影,突然問了句:「他倆養兄弟關係很好?」
我搖了搖頭:「也就那樣,宋樂嫌宋今愛管他。」
「怎麼了?」
「沒什麼。」薛懷瑾握住我的手,指腹在我掌心摩挲,「走吧,回家。」

-16-
趁着暑假,我和薛懷瑾出去玩了趟。
坐纜車、玩山車、去鬼屋、看大熊貓……
我們在古鎮的街頭牽手漫步,在湖邊的角落接吻,在小喫街散步分着喫食物……
也會爲了一個日出在山頂上等上許久。
兩人看着日頭一點點從地平線升起,然後光芒萬丈,灑滿整個山谷。
「喜歡嗎?」
「嗯。」
「喜歡日出還是我?」
「兩個都喜歡。」
薛懷瑾低頭蹭蹭我的鼻子,笑罵道:「貪心。」
玩了一個多月,除了感嘆我國大好河山外的另一個想法是……
快奔三的男人,確實不一樣。
饒是我年輕氣盛,也抵不過天天折騰。
「小叔……」我有氣無力地喊了聲,「我腰疼。」
薛懷瑾湊過來給我揉腰,手按在腰側,溫熱的掌心貼合肌膚,痠軟的肌肉頓時放鬆下來。
我眯着眼去瞧他。
昨晚折騰到半夜,他怎麼還這麼有精神?
我呢?腰痠腿軟,像幹了一夜快遞分揀。
「你說你天天坐辦公室,運動量也不大,怎麼體力比我還好?」
我指着身上的紅紅點點,控訴道:「你自己看看,都是你弄出來的。」
薛懷瑾挑眉,我總感覺他笑得像狐狸。
「……對不起,小叔情難自抑。」
(正文完)
薛懷瑾番外

-1-
小允總說我名字取得好,懷瑾握瑜,謙謙君子,人如其名。
我笑笑,心想,哪有君子想禍害侄子的?
小允看錯了,我不是君子
我是小人,是垂涎他的小人……
第一次見小允時,他縮在門口,冷得發顫,一雙眼睛警惕地望着我,又馬上移開。
我彎腰蹲在他身邊:「你媽媽在醫院搶救,你跟我走。」
說完,小允默不作聲地伸出手,我將他牽起來。
這個世上有很多以美好爲名的砒霜,小允的母親是誤食的一員。
小允站在病房外,聽着外婆一家的安排,沒有哭,也沒有鬧,平靜得像個木頭人。
我想我可以做些什麼?於是到樓梯間,給養兄打出了電話。
「把他接回來?不行,你嫂子ṱū́ₕ家該鬧了。」
「給點錢算了。」
「他媽媽走了,家裏長輩也不想要他。」
電話那頭沉默了。
養兄久久沒有說話,末了我聽見打火機聲:「你自己看着辦吧。」
掛斷電話,我倚在牆邊,嘆了口氣。
我想到了從前的自己。
一個孩子,不該寄人籬下、委曲求全。
於是我回到走廊,蹲下和他平視,問:「你要跟我走嗎?」
我當時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準備,但小允卻回握住了我的手。
「好。」

-2-
剛把他到家那會兒,小允很拘謹,買什麼都說好,不哭不鬧,有時候自己能坐着發一天呆。
受委屈了也不說。
那是在薛家長輩的壽宴上,有小孩鬧脾氣,把冷水打翻在他身上。
小允頂着溼透的衣服,沒哭,反而去哄那個小孩。
直到我應酬回來,看見了才把他帶到房間,拿吹風機吹乾衣服。
等吹完,我才問:「冷嗎?」
他搖頭。
「怎麼不生氣?」
「他不是故意的……」
「可你不該爲別人的錯誤買單。」我把他的衣領整好,又拉了拉他的手,「手都冰了,還說不冷。」
「抱一下?」
小允慢吞吞地靠了過來。
我把人抱進懷裏,拍着他的背。
「你不能永遠當個軟包子,誰都能踩上一腳。」
「該生氣就生氣,該還手就還手。」
小允半晌才輕輕應了聲。
後來我才知道,他私下裏被稱作「孽種」。
一個因爲父親風流而誕生的孽種,不該出生,更不該有人愛。
我不否認小允的出身,但相比之下,難道不是辜負原配、始亂終棄的男人更加不堪嗎?
憑什麼他瀟灑完可以走, 留下的人卻要揹負罵名,承受那些不該承受的惡意?
我無法替小允選擇命運,我只能告訴他:「總有人以聖人的標準要求別人,又以賤人的標準衡量自己。」
「不要被道德綁架, 你只管做自己想做的。」

-3-
與此同時, 我離開薛氏,開始自立門戶。
我想成爲小允的底牌、後盾, 他可以不爲了討好誰而委屈自己。
我想盡力把我從未得到過的愛,給他。
我會給他輔導作業、讀睡前故事、陪他看動畫、帶他去遊樂場……
後來時間長了,小允臉上也有了生氣。
他會笑,會撒嬌,會發脾氣,會和我搶電視遙控器,會和我吵架拌嘴。
我很高興。
我希望他能永遠保持這樣, 有血有肉,有喜怒哀樂。

-4-
從什麼時候開始, 我意識到自己對小允的感情不對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 當我發現時, 已經無可救藥。
愛像一棵藤蔓,瘋狂纏繞着樹幹,試圖汲取更多養分。
但我不能, 小允是我一手養大的孩子。
他像雛鳥,依賴我、信任我。
我不能在他羽翼未豐時,毀了他。
所以在察覺到這個苗頭時,我就試圖壓制,甚至刻意疏遠。
我減少了回家次數, 減少了和他獨處的時間。
可每次回家,總會碰見他坐在客廳,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玄關, 等待我回來。
有幾次,我還看見他趴在桌上打瞌睡。
那段時間,小允似乎變得格外懂事, 他不再鬧着要我陪他, 甚至開始學會照顧我。
後來在書房,我看見桌子上的紙條, 上面寫着:小叔,我想你了。
算了,我認命。
之後我按時下班、減少應酬,花更多的時間陪他。
最後……
我放任自己, 徹底沉浸在這片沼澤。

-5-
坦誠而言, 我的確喫程佳怡的醋了。
最是青春懵懂的高中, 如小說情節般的初見, 互相送手鍊奶茶。
我本身就不是一個多大方的人。
人都淹進了醋罈子,也不見小允哄哄我。
應酬多喝了點, 藉着酒精把心思坦白了個一乾二淨。
不過, 小允的態度着實讓我驚訝。
高考結束那晚,我問他往後會不會後悔。
小允沒吭聲,吻上來的那一刻,我這顆心才徹底落地。
他說:「我要後悔了, 你親死我。」
我把人攔腰抱起來,走向臥室。
我纔不會給他後悔的機會呢。
既然上了賊船,再想下來就難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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