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宮那年只有五歲。
阿爹再三告誡我,皇后與貴妃水火不容,叫我切莫捲入她們的爭鬥。
後來——
我看着寧肯失了端莊也要拼死救下貴妃的皇后和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替皇后蒐羅名醫調理身子的貴妃陷入了沉思。
我:爹,消息可靠嗎?
阿爹:不確定再看看。
-1-
我進宮那年只有五歲。
前來接我的公公瞧着還沒那頂子軟轎一半高的我愁的小臉煞白。
他躊躇開口:「章大人,您家就再無正值芳齡的姐兒了?」
聞言,原本半蹲着身子同我細細囑咐的阿爹面上微暗。
阿爹苦笑道:「家中只有舍妹賢妃年華正好,但已爲國爲君盡忠。」
此言一出,公公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連帶着嫣紅的小嘴的抿得泛白。
良久,他妥協般的看了看正興致勃勃啃點心的我,嘆了口氣。
「章大人捨得?」
「沒什麼捨不得的。」阿爹凝着我,眼中隱隱有碎光浮動。
我以爲他是饞我的點心,便大發慈悲的遞了一塊我不愛喫的給他。
「阿爹,你喫。」
阿爹怔怔的盯着點心。
忽的,他笑出了聲。
他摸了摸我的頭髮,搖搖頭,「阿爹不喫,清兒喫。喫的飽飽的夠夠的,以後……」
「就別惦記這個家了。」
他邊說着,起身遞給公公一個鼓鼓囊囊的錦袋,「高公公您是陛下身邊的老人,更是個明白人。當知我也是不想的,可父母愛其子必爲其計之深遠,她又失了親孃,我更是要爲她多費上份心計一計。」
「若我不再續娶,定然是將她留在身邊,如珠如寶的將養着她。可……」我爹的眼中滿是無可奈何,「可我不止是章自華,更是章家子,婚嫁從來不是自己個兒能做主的。周氏貴女精明強幹,爲當家主母自然是好的,可對她怕是少不得要磋磨。」
「倒不如送進宮裏,她這樣的年歲沒人會把她放在心上。哪怕是有!」我爹紅了眼,身子也顫了下,「爲着舍妹的情誼,想來陛下與皇后也不會放任不管。前程自是比做我章家一個失了親孃的嫡女好的多。」
德公公也嘆了口氣,掂了掂錢袋子,「如此思慮周全,想來章大人這是一早便拿定了主意。倒是雜家多言了。」
「愚見罷了。」
「既如此,」德公公上前拉起我的手,堆着笑,「那雜家便替章大人照料一二,也算全了章大人的心意。」
阿爹喜的連連道謝,連帶着給我使眼色。
我努力嚥下糕點,揚了揚脣:「謝謝德公公。」
向來是鮮少有孩子向他道謝,德公公一聽人笑的像我院子裏的喇叭花。
我將我抱進轎子裏,還順口問道:「章小姐願意去宮裏享福嗎?」
我沒什麼不願意的。
相反我樂意的很!
去住比家裏的大的屋子,喫比家裏更好的喫食,穿更漂亮的衣服,還不用聽爹爹說教。這樣的日子我想即刻去過!
我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倒是把我爹的眼看得更紅了。
就在我起轎要走時,我爹一把掀開了轎邊的小簾,面色急切道:
「清兒,你切記切記,皇后與貴妃水火不容,萬萬不要捲入她們鬥爭之中!」
水火什麼?不聾?
水和火也會有耳朵嘛?!
我說,「阿爹,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可耳邊只剩德公公的聲音了。
我爹,早就被遠遠地落在後邊。
小的,比他送給我那顆夜明珠還小。
-2-
可能是我生的格外喜慶,皇帝一見我就笑。
他指着我,聲音裏帶着篤定和了然:「章自華這是叫朕給他養女兒呢!」
我下意識就想反駁他。
我纔不是來給他當女兒養的!
我阿爹說了,我是來做和姑姑一樣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妃子的。
可還不待我把口中的糕嚥下去,身旁的德公公便誠惶誠恐的跪下。
「陛下聖明。」
我撇撇嘴,睜眼說瞎話是吧!
他都猜錯了還聖明!
「臣女是來給陛下做妃子的。」
「嗯?」皇帝一愣。
我以爲他沒聽清,便扯着嗓子喊道:「臣女說,臣女是來給陛下做妃子的!」
而換來的不是他的認錯卻是振聾發聵的笑聲。
皇帝樂不可支的看着我:「你這性子好,比章自華那個悶葫蘆痛快多了!」
我有些煩,他又說錯了。
我阿爹最是話多,天天嘮嘮叨叨的沒完,連我養的小白狗都嫌乎他。
這麼不聰明的人到底是怎麼當上皇帝的?
但皇帝卻沒再給我說話的機會,而是擺了擺手:「罷了罷了,章家也算是忠君愛國,若是不全了他的心思,怕是要寒心的。」
「小德子,你把她送去皇后那吧。」
「陛下,您還未曾給章小姐位份?」
「顯着你了!」皇帝終於不笑了,拿起奏摺便摔到德公公身上。
他看着嚇的一激靈的我語氣不曾改:「封什麼封,這麼小有什麼可封的!」
「章自華什麼心思你不知道嗎!」
我雖聽着雲裏霧裏的,但有一點可以確定——我暫時做不成皇帝的妃子了。
更不能穿漂亮衣服,住大大的屋子,喫甜甜的點心了!
我委屈的淚都要下ƭũ₇來了。
虧我還想着混好了帶阿爹享福,他竟是爲了要我給新婦騰地誆我的!
果然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而我爹只有一肚子壞水!
-3-
皇后娘娘生的很美。
可不知爲何,我瞧着她卻覺得灰濛濛的,連帶着她身上流光溢彩釵裙都黯淡了幾分。
叫我覺得下一刻她便要湮沒在這金碧輝煌的宮殿裏。
見我盯着她,皇后娘娘原本鬱郁的眉眼間牽起一絲笑。
「這便是章家小姐了吧,閨名喚作什麼,年歲又幾何了?」
我想着家裏嬤嬤的教導給她歪歪扭扭地見了個禮,「回皇后娘娘的話,臣女名元清,今年五歲了。」
皇后娘娘忽的眉目一怔,竟連那絲得體的笑都維持不住了。
她神色落寞的喃喃道:「五歲了啊……」
我不知哪裏說錯了話,有些無措的看向德公公。
他正好也看着我。
我倆兩兩相望,唯餘無望。
一片沉寂裏,倒是一旁懨懨的溫貴妃坐不住了。
她揚手就要把茶盞砸了,卻在離手時瞥見了怯怯的我生生停住。
她「嘖」了一聲,撿了匣子裏的果子扔向德公公,柳眉倒豎:「李琛他什麼意思?!啊?!存心找不痛快噁心人是吧。他明明就知道……」
「溪月!」皇后娘娘似是如夢初醒,可面上加劇的悲慼卻叫人知道她未曾沉淪。
她搖了搖頭,低低道:「別同孩子說這些,又不是她的錯。」
說着,她起身向我走來。
衣裙迤邐,華美奪目,可裹挾在她羸弱的身軀上,倒像是束縛。
「元清對吧,」她溫柔的撫上我的臉龐「是個齊全孩子,就是素淨了些。」她笑着,將頭上的釵子插入我的髮髻。
釵子垂下的東珠一晃一晃,勾的我心都癢了。
「想玩便玩吧,本宮這不拘着什麼的。你……當家便是了。」
「臣女多謝皇后娘娘。」我歡歡喜喜的衝她行禮道謝,卻被她一把扶住。
皇后娘娘凝着我,「元清知道你阿爹爲什麼要送你進宮嗎?」
我如實回答,「阿爹說,是來送我享福的。」
皇后娘娘輕輕的笑了起來。
她牽住我的手,寂寥的面上透出點點光亮。
「對,你阿爹說的對,我們元清就是來享福的。」
我望着皇后娘娘那雙全全是我的鳳眸。
不知爲何,我總覺得她透過我在看着另一個人。
可還不待我用我這不甚聰明的腦袋瓜想明白,溫貴妃忽的「嘶」了一聲。
她指着皇后娘娘的手都在顫抖。
「哎!不是啊趙新桐,這跟咱商量好的賞賜不一樣啊!」
皇后娘娘柔柔一笑,「本宮和這孩子投緣,便多偏愛些。」
「少扯!你就是想看我笑話,來,你過來!」
我看着那根塗着鮮紅蔻丹的玉指眨巴眨巴眼。
「本宮叫不動你是吧!」
貴妃不由分說一把將我拉了過去。
她一邊死死盯着我發上的釵子,一邊從滿頭珠翠上翻找着。
終於她的手停在一個嵌着拇指大小紅寶石的金簪上,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她拔的利落,卻在插在我頭上時頓住了。
我在她的臉上清楚的看到了「捨不得」三個大字,而停住的手更是昭示了她的猶豫。
終的,她撇撇嘴,不情願道:「算了給你了!Ṫû⁶」
隨即她眉目飛揚,興奮的像個孩子:「哈哈哈趙新桐是你輸了,我這簪子比你那貴重。」
我蹙了蹙眉。
這也要攀比?!
果然我爹說的對,皇后與貴妃水火不……不啥來着?!
-4-
我被皇后娘娘安置在了東暖閣。
她送了很多好喫好玩的給我,還令給我指了一個叫青雀的掌事宮女。
青雀姑姑人如其名——話密的打緊!
打從皇后娘娘走後,青雀姑姑的嘴便沒停過。
她先是告訴我,當今陛下乃是舊時睿王,是經歷奪嫡之亂歷經萬難榮登九五的。
我對笨蛋的事蹟不甚感興趣,於是問道:「姑姑,你知道皇后娘娘和貴妃爲什麼水火不聾嗎?」
我最後一個字發的很輕,青雀姑姑顯然也沒拘到這一格。
她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都不顧規矩樂出了聲。
「小姐,」她努力忍笑,卻還是止不住音色裏的笑意「您從哪聽來這種不着調的消息啊?皇后娘娘和溫貴妃。」
「她倆啊!好的很!特別好!」
「我……」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Ţû₉見我不肯出賣我那坑爹,她自己思忖了起來。
「奴婢知道了!」她一拍手,眉目間都是興奮,「溫貴妃乃是陛下的青梅竹馬,是一早便許了正妻之位。可惜她母家式微,陛下需要更大的助力,便迎娶了皇后娘娘。明眼人都瞧着是皇后娘娘奪了溫貴妃的位置,所以纔會有這樣的傳聞!」
我蹙了蹙眉「怎麼都是陛下想啊姑姑!那皇后娘娘也想嫁給陛下嗎?還有溫貴妃她不傷心難過嗎?上次阿爹答應給我東六街鋪子的芙蓉糕,結果忙着差事忘了,我氣的整整三天都沒理他呢!」
「這……」青雀姑姑這次倒是沒有興致勃勃的解釋,而是道,「這個是大人的事了,等小姐長大了就會明白了。」
「對了小姐,」青雀姑姑眉目一挑「有件事原是不同您講的。可現下里您既未侍寢更未曾定下位份,算不得庶母。」
「所以?」我只覺得右眼皮突突的跳。
青雀姑姑微微一笑,「所以往後在宮裏遇上了,您也是要給公主皇子請禮問安的。」
我嘴裏的糕突然就不香了。
跪跪跪,阿爹也沒和我說我在宮裏要靠下跪討生活啊!
果然沒有一口飯是白喫的啊!
我爲生活不易深深地嘆了口氣。
青雀姑姑看出我的不高興,安慰道:「小姐莫惱,聖上忙於政務,皇子公主並不多的。」
「也就……」青雀姑姑生怕落下,掰着手指說道,「皇后娘娘所出的大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溫貴妃的三皇子和周寧妃的二皇子二公主。」
我瞧着她那認真樣樂了,提醒道:「青雀姑姑,你還落了個大公主呢!」
「大公主……」青雀姑姑露出了和皇后娘娘一樣的神情。
她悵然若失道:「皇后娘娘的大公主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遠到不能再見了。所以奴婢便沒提。」
「真巧,阿爹也說阿孃和姑母也去了很遠的地方,遠到我們都不能去找她們。青雀姑姑她們和大公主是不是去的一個地兒啊?」
青雀姑姑張了張脣,有些悲慼:「對。」
「那姑姑該高興纔是啊!」我不解的看着她「我阿爹說了那個地方雖遠,但好的很。」
「我覺得這話應當不是誆我的。」
「不然,阿孃她們這麼久怎麼一點都不想回來看看我啊!」
「小姐……」青雀姑姑的眼圈紅了。
我覺得嘴裏的糕徹底沒味了。
我想我可能是真的不太懂怎麼和宮裏的人說話的。
這三兩句說的,明明是要哄人的,可青雀姑姑淚珠子都要落了。
正當她死死的握住我的手,想要說些什麼。
門,倏然開了。
而耳側傳來青雀姑姑帶着熟稔親切的聲音:「奴婢拜見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
-5-
我好奇抬眸。
來人雪衣墨髮,雖瞧着只有七八歲的年紀,卻是一派的君子端方,沉穩內斂。
我說,「你就是太子吧。」
他驀自一笑,好似那初春裏綻開的梨花,滿是溫柔與靜美。
「你怎麼知道本宮就是太子的?」
我看着他身旁恨不得拿鼻孔看人的三皇子,直接搬出我阿爹:「阿爹說過,看着靠譜的是太子。」
「咳!」太子面色微紅。
一旁的三皇子倒是跳腳了,瞪着那雙同貴妃相似的嬌俏杏眼質問道:「你什麼意思,你是說小爺不靠譜了?!」
「我沒說。」
太子殿下很靠譜的給我作證:「她真沒說。」
「皇兄,不對勁,十分有九分不對勁。我是你弟弟,天大的理你都應該向着我纔是,你怎麼胳膊往外拐呢!哦——!」他一拍手恍然大悟「我知道了!皇兄你這是美色誤國啊!」
「誤你個……」太子殿下頗爲無奈的瞥了他一眼,咬牙切齒道「夫子講的學你是一點都沒聽進去啊!明兒起,本宮親自督促你學業,免得你再說出這麼貽笑大方的話來!」
「皇兄!」三皇子欲哭無淚。
太子殿下懶得與他插科打諢,而是俯下身問我:「那你可知道本宮名諱?」
我搖搖頭,皇子們的姓名大抵千篇一律,便是說了我也是記不清的。
「那你記好了。」他眉眼一彎,眸中春水潺潺流動,像是要將人溺死在這一腔溫柔裏。
可不知爲何,他明明笑着,身上卻透着莫大的悲哀與絕望。
他啓脣,淡聲道:「本宮名諱,景和,李景和。」
「小爺叫李景明!」
一旁的三皇子不甘示弱道。
「臣女見過兩位殿下,臣女名諱……」
「元清,章元清。本宮很早就知道你了。」隱隱間,我瞧見他眸中有碎光浮動。
望向我的眼神彷彿在望一個失而復得的珍寶。
「殿下?」
李景和卻只是癡癡的望着我,眼中悲喜交加。
「本宮可否失禮喚你芩……清兒?」
「自是臣女的榮幸。」
「那小爺也要叫!」李景明又不合時宜的鑽了出來,掌聲怪調的「清兒,清兒~清兒!清兒,清兒,清清清清兒!」
我只覺得他和皇帝不愧是父子,一樣的叫人無語不爽。
只是我到底沒做到喜怒不形於色,抿脣時叫他瞧了個清楚。
「章元清,章家就是這麼叫你禮法的。」
我知道不能同他鬥嘴糾纏,便規規矩矩的跪下認錯,承認我的失儀。
他身上倒也帶着溫貴妃的爽利,一揮手豪氣干雲:「那小爺就大發慈悲原諒你吧!」
說着,他眼睛一亮,指着我脖子上那塊上好的羊脂玉道:「作爲賠禮,你把這個送給小爺吧!」
「不行!這是臣女阿孃留給臣女的。」我十分警惕的捂住了脖子上的羊脂玉。
「小爺給你臉了?!」宮裏的孩子鮮少遭到拒絕,我也知道我下了他的面子他定不能叫我好過。
但是,沒辦法。
「李景明!」李景和訓斥道。
他身子一抖,但還是強撐着昂首挺胸:「皇兄你別管!」
說完,他直接上手來搶,口中唸唸有詞:「章元清小爺好心給你面子,你卻在這下小爺的面子!怎麼,小爺不要面子的嘛!」
我眼角抽搐,那他這也太會挑了!
挑啥我都能給他,就這個不行!
眼看他就要把羊脂玉握在手裏,我眼一閉心一橫。
前來阻止的太子匆匆收住了步伐,看着被我打倒在地的李景明忍俊不禁。
「章元清!!!」
他憤怒的喊叫響徹宮闈。
他摸着自己個兒如花似玉的小臉,「你等着,你給我等着啊你!我不會讓我母妃放過你的!」
不幸中的非常不幸,就在他話音落下的那刻。
門外傳來聲聲通報——
「皇后娘娘到——!」
「溫貴妃娘娘到——!」
看着溫貴妃揚起的巴掌,我認命的閉上眼。
再見了媽媽,我今晚就要去遠航!
卻不想,耳邊傳來了李景明的慘叫。
-6-
這場鬧劇以溫貴妃在鳳儀殿把李景明屁股打的槓上開花收尾。
李景明嚎的好大聲,活脫脫把自己哭成一隻海狗。
他邊哭邊卑微辯解:「母妃是她先動手的啊!母妃!」
溫貴妃打的更起勁了:「連個姐兒都打不過還有臉哭!還有,本宮平日裏是怎麼教你的!你小子跟我玩避重就輕是吧!」
「什麼話啊!真是她先動的手啊!天地良心啊母妃!」
李景明被打的都快不相信光了,卻還是拼命掙扎「您別打了,兒臣都八歲了,您當這這麼多人打兒臣……兒臣,兒臣不要面子的嘛!」
「再說,兒臣不要面子,您也不要嗎?」
溫貴妃頓了頓,緊接着一個更響亮的巴掌落在了李景明的屁股上。
溫貴妃:「不要。」
眼見着溫貴妃油鹽不進,李景明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放在皇后身上。
皇后娘娘笑的好像那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移步走到溫貴妃身邊。
她抬手攔下溫貴妃。
正當李景明以爲皇后娘娘要渡他出苦海時,卻聽皇后娘娘柔柔道:
「喝口茶,歇歇再打。」
李景明:??!
人間不值得!
溫貴妃生怕耽誤,捧起茶盞一飲而盡。
她的巴掌掄的更圓了:「什麼話!人話!和兒都同我們講了,是你先搶人家章家小姐的玉佩的!」
「皇兄!!!」
「住口!你還有臉叫!這頓打是你應得的!我平日裏到底是怎麼教導你的,耳提面命!叫你莫要強求搶奪!便是再愛,不是你的便不是你的!」
說着,溫貴妃的淚珠子便下來了。
她雖是武將之後,人也是風風火火的。可人比花嬌,這突然落淚也是我見猶憐。
皇后娘娘上前扶住她,「溪月別哭了,孩子們可都在這呢。不哭了啊!」
「我就是難受,我都這麼費心教導他了!怎麼就是隨根了呢!」
「母妃!」李景明慌了,連忙跪在地上,「兒臣錯了,兒臣再也不會了!」
隨即,他旋身對我道:「章家妹妹,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給你道歉,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李景明是真的昏了頭,竟要給我磕頭謝罪。
我腿短,力由不及只好就地兒跪下和他對着磕。
一邊磕一邊說道:「我原諒你了,我真的原諒你了。別磕了別磕了,我爹說了會夭壽。我這麼年輕我還不想死啊我!」
「噗。」太子率先笑出聲。
緊接着便是皇后娘娘,溫貴妃瞧了我們一會也破涕爲笑。
「行了,都起來去用膳吧。」皇后娘娘揮手散了這場鬧劇。
「疼嗎?」李景和替我細細地撫平衣上的褶皺,有些心疼的看着我額上的紅腫。
「皇兄,捱打的是你弟弟!你怎麼不關心關係我啊!」李景明不忿大叫。
李景和橫了他一眼:「你疼會叫喚,她會嗎!」
李景明:「她會打人。」
可沒人再聽他嘟嘟囔囔,李景和已經不耐的帶着我去用膳。
「清兒……啊不!章家妹妹!」
李景明一把抓住我的手,「那個……」他白淨的小臉蛋添了絲紅暈「我是真心同你道歉的,搶你的心愛之物,是我的不應該。」
「我也是真心原諒你的。」我生怕他再一個激動給我跪下,連忙將另一隻手從李景和掌中抽回,雙手緊緊的握住他,「真的,比真金還真!」
「那……」他咬了咬脣「那我們能做朋友嗎?」
我眸子微轉,「跟你做朋友以後能不給你行禮嗎?」
「當然了。」
「那我們就是朋友了,最好的朋友了!」我喜笑顏開。
「咳!」太子輕咳一聲,將我的手又牽了回去「以後你見孤也不用行禮,隨意便好。」
我只覺得幸福來的太突然,以至於在用膳時高興的差點把碗裏的飯全扒完。
皇后娘娘正笑着要替我擦拭嘴角,邊聽門口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溫貴妃娘娘可在否?」
而原本還笑着的溫貴妃,臉登時拉的老長。
她上嘴脣一碰下嘴脣,丟出來一個字:「滾。」
-7-
德公公圓潤的滾了進來。
他生怕對上貴妃那雙要噴火的雙眸,只能畏畏縮縮的將自己蜷成一個老鵪鶉。
「貴妃娘娘,」德公公假笑扮從容「陛下宣您……」
「宣您……」
德公公嚥了咽口水,擦了擦額上的虛汗,惶恐道:「宣您今夜侍寢。」
溫貴妃娘娘手指一緊,蹙着眉目道:「本宮微恙,叫陛下另翻牌子吧。」
「貴妃娘娘,」德公公滴溜溜的小眼睛都緊張的不敢轉了,小聲道:「陛下說了,這是聖命。他是天子,您不可推拒。」
溫貴妃眉目一挑,火星四濺。
「他說個……」她剛要發作,卻又想到到了什麼旋身對李景明道,「李景明,把章家姐兒的耳朵捂上。」
「啊?!」
可溫貴妃的火氣已然攻心,整張臉黑的已然風雨欲來。壓根不待我反應過來,她已然將白玉筷狠狠的擲了出去。
霎時,鴉雀無聲,卻又滿堂作響。
溫貴妃冷笑道:「瞧做個皇帝給他厲害的,成日裏不知狗頭嘴臉!還聖命,我呸!」
「回去告訴他有本事他就拿根繩子吊死我!別成天擺那副臭架子,我不喫這套!」
「還不快滾!」
德公公連連點頭,圓潤的滾了出去。
德公公:生活不易,公公嘆氣!
「誒!」溫貴妃把手在我面前晃了兩下「丫頭,小丫頭你回神了!」
見我沒動靜,她無不擔憂的對皇后娘娘說:「完了,我是不是發火發大了,把孩子嚇到了!」說着她瞪了一眼李景明:「都怨你,都叫你把她耳朵捂好了!」
李景明:這也能蹭?!
「不是的……不是,臣女是在想着事情。」我生怕李景明再捱打慌忙辯解。
「什麼事,我的事?!」
我很實誠的點了一下頭。
「那你問我不就好了,自己想什麼!」
「臣女,可以問嗎?」
「你問吧,問的本宮不樂意了,本宮生喫了你。」
皇后娘娘笑着揉揉侷促的我:「貴妃這是允了。」
「娘娘,侍寢不是每個妃嬪都歡喜的事嗎?」
「誰和你說的?!」溫貴妃一臉嫌厭,「章自華那老古板?!」
我十分中肯的點了點頭,還十分盡孝的給我爹來了一羣墊背:「家裏人都這麼說,姑母進宮侍寢的第二天,府裏放了整整三天的鞭炮來慶賀呢。」
溫貴妃翻了白眼:「他們樂意他們上啊!本宮纔不想給一個背信棄義還故作深情的臭男人躺在一張牀上呢!還不夠膈應人的呢!」
「所以……傳聞都是真的了?」我好奇的瞪大眼睛。
「什麼傳聞,哦,你說我本來該是皇后的那個唄!」
我如小雞啄米般點頭,想着大雅已經傷透了,乾脆直接問個清楚:「那貴妃娘娘對皇后娘娘就沒有怨懟嗎?」
話畢,溫貴妃「嘖」了一聲。
她看向皇后娘娘,恨鐵不成鋼道:「趙新桐,你以後可得把她往正當上養養。我瞅着這腦子快叫章自華給養廢了呢!格局比那雞籠子還小!」
皇后娘娘笑着點頭。
溫貴妃旋身對我道:「章家丫頭,你聽好了。我沒有理由去恨趙新桐。是他沒本事沒能力給我皇后之位還要強留我在這宮裏,更是他主動以皇后之位作餌叫趙家歸附於他。這一切跟趙新桐沒有關係,我不可能也不會把那狗東西的過失推倒一個無辜女人的身上。」
「你也是,長大了,若是叫人辜負了。先去看看到底是誰的錯,而不是一味的去爲難和你同樣無奈可悲的女人!」
我重重的的點了一下頭。
聽好了,真的聽好了!
果然我爹的格局還是不夠大!
溫貴妃一副孺子可教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行了,都快喫飯,菜都涼了!果然靠近李琛就會變得不幸啊!」
皇后娘娘淡笑的給溫貴妃乘了一碗湯:「哪就涼了,剛好罷了。」
「你就會和稀泥!」溫貴妃嗔道,隨即夾起一塊鴨肉放到皇后娘娘碗裏,「話說我們高貴的周寧妃最近是不是不行了,前段時間不還把李琛那狗東西勾的七葷八素的,怎麼這幾日連理都不想理了啊!」
李景明小聲嘟囔道:「有李雪蓁天天在那聒噪惹厭,周賢妃怕是舞出花來都沒有用。」
「我和你母后說話,要你多嘴了?!」溫貴妃橫了他一眼「你一個男兒,成日裏不是想着搶人家姐兒的東西就是想着去說嘴。她一個姐兒,再不是,你心裏想想便是何苦說出來?!」
李景明喫了癟,瞧我偷偷笑他。
他想瞪我一眼,估計又覺得這不是朋友之間該有的相處方式。
於是,他那手肘悄悄碰了我一下,悄聲道:「別說哥們不夠仗義沒提醒你,你要是遇見李雪蓁躲得遠遠地。」
「那丫頭,囂張跋扈慣了,不是個容人的!」
我不以爲意。
我想,一個同我差不多大的姐兒,再跋扈再囂張又能到什麼地步。
直到,我自己遇上。
-8-
那是我進宮的第一個夏天。
我正在御花園逗弄着李景明送我的小白狗。
我對這個朋友表示中肯,還知道投其所好。不像李景和送了我一個學堂大禮包,叫我跟着他們天天受學習的苦。.
忽的,我右眼皮子一跳,尾隨而來的是一大片陰影。
我抬眸,只見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姐兒正在衆人的簇擁下趾高氣昂的看着我。
我瞬間反應過來這就是二公主李雪蓁,趕忙向她請安。
她沒叫我起身,而是指着我懷裏的小白狗道:「這是哪來的,怎的不送與本公主去?」
我被她的蠻橫無理驚住了卻還是如實作答:「這是三皇子贈與臣女的生辰賀禮。」
「哦。」她揮了揮手,「那歸我了。」
「你這種下作的玩意,能活着就不錯了。他居然還想着送你東西,溫貴妃真是不長半個腦子給他啊!」
我不敢相信這樣惡毒的話是一個六七歲的姐兒能講出來的,但當務之急是護住小白狗。
我抱着小白狗連連後退,卻還是被宮人擒住。
小白狗嚇的亂吠,聽得李雪蓁愈ṭù₃發不耐。
她罵道:「還不快點搶過來,小心我叫母妃打殺了你們!」
「皇妹好大的威風啊,宮牆之內尚有母后與貴妃,怎麼就能輪到周寧妃隨意打殺了?」
「賤奴罷了!」李雪蓁揚着頭,得意的摸着懷裏的小白狗。
「你沒事吧。」李景明將我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隨即罵道,「不是李雪蓁,你這麼能你怎麼不自己去淘換隻養着啊!怎麼搶別人的格外厲害是吧!」
李雪蓁不知悔改,理所應當說道:「宮裏就本公主這一個公主,你們就應該寵着本公主!好東西就該是我的!」
「是個屁!」李景明狠狠啐了一口。
正劍拔弩張之際,李景和揮了揮手,「來人,把東西拿回來。」
中宮嫡出太子和庶公主差高下立見,一衆人烏泱泱的從李雪蓁的手裏把小白狗奪了回來。
「你們!你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下了李雪蓁的面子叫她發瘋大叫。
她惡狠狠的看向我們,放話道:「你們等着!」
「欺負了本公主你們都得死!」
-9-
不得不說,李雪蓁主打的就是一個誠信。
她的惡毒的咒罵雖遲但到,簡直比那廟裏供奉的神像還靈驗。
所以當我和李景和還有李景明在我進宮第三年的秋獵時被羣狼環伺。
我只恨自己嘴硬。
早知道她的小嘴巴子開過光,我就應該給她磕幾個響頭求她大發慈悲。
畢竟,頭不可斷血不能流,但尊嚴這不值塊芙蓉糕的東西丟就丟唄!
「侍衛呢?!怎麼都不見了?!」李景明的臉上是顯而易見的慌亂。
這話顯然不是問我這種不知事的姐兒,所以我倆齊刷刷看向李景和。
少年已然有了些傲然風骨,脊背挺得筆直。可卻微垂着頭,將神色藏在陰影裏,叫人辨不清喜怒,更猜不透想法。
只有握着繮繩的手不知是因憤怒還是恐懼顫抖着,顯得他手背上的傷疤更加猙獰。
「皇兄?」李景明又喚了一聲。
李景和抬首,帶下一片冷峻光輝。
「怕是叫他們鑽了空子,買通了侍衛。」李景和的眸中沒有恐懼,有的只是厭惡與不恥「原以爲當年的事能叫他們有所收斂,現在看來還是喪心病狂。早知道……」
李景和垂眸望着坐在他馬上的我。
「便不叫你……們跟來了。」
我微愣。
他有着一雙很像皇后娘娘的雙眸,盛滿了溫柔。便是什麼都不做也能叫人覺得如沐春風。但現在他漆黑如墨的眸子是濃得化不開的悲傷還有……愧疚。
只是,這份愧疚似乎不止於我和李景明。
「那麼辦?!皇兄,我們不能真的喂狼吧!」
李景和望着眈眈相向的羣狼,思索道:「這裏地勢複雜,馬匹速度受限,怕是跑不多遠就會被羣狼追上。這樣吧,離這裏不遠的山崖下有條河。待會我先開路,趕在羣狼追上之前跳下去。」
說着,他將我的手放在繮繩上,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嚴肅。Ṫù₋
他說:「章元清,待會不論發生了什麼,就算是我和景明遭遇了什麼。你一概不聽不看不管,顧全自己便是!」
「你一定要……」他的語氣有些顫抖,似在患得患失。
「好好活下去!」
說完,他便彎弓搭箭,三箭齊發,傳出哀嚎的同時羣狼也給我們留出了逃走的空隙。
「走!」
李景和大喝一聲。
馬蹄揚起塵沙,冷風如刀割在面上,可這些都沒有後面羣狼那幽綠的雙眸叫人膽戰心驚。
「皇兄!」
血腥味驟然瀰漫在空氣裏。
我驚叫道:「太子殿下!」
李景和對自己右臂上的傷口視若無睹,而是對李景明道:「別分心,要到了準備跳下去!」
可話音剛落,一隻野狼便張着血盆大口像李景和猛撲了過來。
說實話,我被嚇傻了。
我直面過生死,但不是這樣殘酷的生死。
我很想活,但人不能只考慮生死。
我知道若是咬住了李景和我一定可以跳下去,可是……
我眼前浮現了對我溫柔淺笑的皇后娘娘。
我從來沒有遇見一個對我這樣好的人,替我綰髮描眉,教我禮儀詩書,更會耐着性子陪我做一些天馬行空的事情,爲我在這冰冷的皇宮撐起了方寸溫暖叫我棲息。
她已經沒了大公主,若是連獨子都失去了,這日子該多麼的難過啊!
我不該,也不能這麼自私。
再說,要是沒有李景和一路護着,我早被野狼喫的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殿下,下輩子再聽您你的吧。」我用盡力氣將李景明撞下山崖,而自己也被野狼一口拽下馬。
李景明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隨即,山谷間迴盪着他悲愴的喊叫——「章元清!」
-10-
不幸中的萬幸,我被皇后娘娘派來的援兵救下了。
萬幸中的不幸,我醒來重重捱了李景和一巴掌。
周圍傳來倒吸涼氣的聲音,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的盯着李景和。
他們不明白,素來溫和有禮的太子爺怎麼會對救命恩人施暴。
我有點明白,但是疼痛把這點明白衝的一乾二淨。
我摸了摸紅腫的臉,委屈的淚珠子後知後覺的開始掉。
阿爹他就不能講句靠譜話嗎?!
誰家靠譜太子會打女兒家最重視的麪皮啊!
瞧見我大哭,李景明率先反應過來。
他一邊拿着帕子給我擦淚一邊衝李景和吼:「皇兄你幹什麼啊!你打她幹什麼嗎啊!」
「元清做錯什麼了!她可是救了你啊!」
李景明說的急切,算不得擲地有聲,卻如平地驚雷炸醒了李景和。
他緩緩抬首。
霎時,我連淚珠子也不敢掉了。
他那雙漾着春水的鳳眸此刻如一灘晦暗死水,帳中燈火通明,卻落不到他身上一絲光。
他的身子顫抖着。
都不用分辨,我就知道這是被憤怒引領的。
忽的,他邁動步子,向我疾走而來。
皇后她們如夢初醒生怕李景和再做些什麼,急急忙忙擋在我面前。
他卻癡了一般執拗的推開所有人。
皇后娘娘被他推倒在地,痛哭出聲:「和兒,和兒!夠了!她不是芩兒,芩兒已經死了!」
「你的妹妹她已經死了啊!」
「我知道的。」
太子抓住我的臂膀的那刻,人驟然變得平靜。
卻又像是失了全部氣力與支撐,叫清淚從眼角劃過。
他將我攬入懷裏,像是攥住了最後的依靠與慰藉。
「你爲什麼不聽我的。」
「章元清……」
「你爲什麼不肯聽我的!我說了不要管我,爲什麼還要這麼做……」
「我有什麼值得你們去救的,爲什麼每次都是這樣!」
「爲什麼每次都是啊……」
人滿爲患的帳篷裏充斥着李景和崩潰無助的哭聲。
我望着紅了眼圈的衆人,我知道除了我,沒人再能止住這場傷悲。
我逾矩的捧起他的面頰,迫使他與我對視。
我一字一句道:
「可您的命比我重,有更多的人需要您。」
「我死,或許您會痛,會愧疚,會難過。但是您要是沒了,那便是王朝權利的顛覆,是更多人的悲與痛。」
「當然了,」我衝他甜甜一笑「我沒有那麼高尚。我想的只是,您若不在了,皇后娘娘便是真的沒有依靠了。」
「這麼好的人,不該受這種苦的。」
「是這樣嗎……」一滴淚落在我的手背上。
溫熱逐漸擴散開來。
「原來是這樣啊,她們也是這樣想的吧。」
「一定是的,殿下,沒有誰願意把性命輕易交付的。」
「那,我知道了。」李景和眉眼彎彎,眸中似冰河逢春,漾起陣陣漣漪。
他將我手上的那滴淚擦掉,「謝謝你,章元清。」
「而且,」我撇撇嘴,面露嫌棄,「您沒了,皇后娘娘這麼估計要去侍寢了。這種苦……」
「更不能受。」
「咳!」原本還一臉悲傷的溫貴妃笑的花枝亂顫。
她拍了拍皇后娘娘的肩膀:「你這也算是養了個知冷知熱的閨女了!以後就別再傷心了。把日子高高興興的過下去吧。」
皇后娘娘點了點頭,做到牀邊拉起我和李景和的手,正欲說些什麼,只聽一聲:
「陛下到——!」
-11-
帳內的氣氛驟降。
皇后娘娘還能勉強維持端莊平靜,溫貴妃直接冷哼一聲不拿正眼看皇帝。
帝王到底是帝王,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小小冷暴力更不能擊潰他。
他笑嘻嘻的走到我牀邊,眼中沒有一絲關切的說道:「章家小姐受驚了,țū́⁸朕已將侍從全部處置。」
「陛下!」皇后娘娘的音色盡是怨懟「陛下還要包庇周寧妃到什麼時候!」
我恍然大悟,悔恨不已。
早知道不給李雪蓁臉上貼金了,敢情是這一家子早早就謀劃着害人啊!
「皇后。」皇帝輕喚了一聲,像是在提醒皇后娘娘的職責。
可皇后娘娘早就沒了以往的恭順,「臣妾自知無德無能,護不住孩子,管不住六宮!更壓不住周寧妃的狼子野心!但到底與您相伴十餘載,沒有情分也有苦勞。」
「現在不過是求一個公道!陛下,您還要繼續裝聾作啞嗎!」
「爲了您的權衡利弊!」
「狂悖!」皇帝怒喝道。
「是我狂悖,還是她不知悔改!一而再再而三的爲了謀奪太子之位來害我的孩子!陛下,這纔過去多久啊,您忘了章賢妃還有我的芩兒,您的長女是爲什麼而死的嗎!她們都是爲了保護和兒生生把命葬送在的獵場,那樣好的年華啊!」
「死在了這樣的狼子野心下!」
「夠了!」皇帝揚起手。
「夠個屁!」溫貴妃先發制人的把巴掌甩向皇帝。
她插腰大罵道:「姓李的,我忍你夠久了!怎麼的,你就看趙新桐性子軟好說話是吧!啊!你自己個兒忌憚周家的軍權,不想得罪是你的事,那孩子們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你要不就處置了周和安,要不就別再這裏假惺惺的!叫人看着噁心!」
「朕只是……」到底是最愛,皇帝看了一會溫貴妃還是沒捨得發脾氣,捂着腮幫子灰溜溜的走了。
當夜,青雀姑姑流着淚給我講了一切。
這不是周寧妃第一次策劃暗害李景和了,四年前,她同樣也策劃了如出一轍的一幕。
正好被帶着大公主來找李景和的姑母撞上。
爲了保護李景和,姑母和大公主以身飼狼羣爲他拖延時間。
李景和雖第一時間找到援軍,但趕到時,姑母和大公主已經被啃食的慘不忍睹。
而大公主死時才五歲。
那麼小的孩子,面對危險時仍然還是想着去保護她的嫡親哥哥。
事後,被嚴刑拷打的侍從交代是周寧妃所爲。
但皇帝爲了周家的權勢到底還是選擇了漠視,毀掉了一切人證物證。
卻不想,這更叫周寧妃有恃無恐,纔敢在四年後的今天將這一切再次上演。
「好了,」青雀姑姑擠出一個笑「小姐別想了。太醫說了,您身上雖沒有什麼大礙,但到底還是受了驚。還是早早安置爲好。」
我心緒難平,但到底還是不想再給青雀姑姑添麻煩了,乖順的點了點頭。
正當收拾妥當準備就寢時,一陣叩門聲響起。
皇后娘娘來了。
她撫過我的面頰,眼中的心疼不加掩飾:「和兒這混小子,下手不知輕重的。受疼了吧,清兒,本宮先代他向你賠罪,等明個兒一定叫他來給你道歉。」
「沒關係的。」我搖搖頭,「是臣女先不聽殿下話的,不怨殿下的。」
「傻孩子。」皇后娘娘眼中隱隱有碎光浮動。
她微微仰頭,隨後低頭與我平視笑道:「本宮這麼晚,是爲你求了一道旨意。」
說着她攔下了要下牀跪接的我,「不必這樣,這旨不是爲了上呈下意約束你的。而是爲了全本宮一番心意的。確實,本宮一開始待你好,是記掛着你姑母的情分。但三年下來了,你與我雖不是母女,當本宮心裏眼裏仍把你當親生女兒待。這道旨,原想着到你及笄時作爲及笄禮給你,可現在本宮便是爲了自己個兒的心也要提前要給你。」
「自此,你便是衡陽郡主,更是本宮的義女了。本宮當年陪嫁的清河十三城便是你的封地。以後你便有了身份,不必看他人眼色,可以在這宮裏堂堂正正了。」
「元清,從今兒開始,你想怎麼活,便怎麼活。」
「本宮只願你,從今以往,快快樂樂。不必爲權勢所憂愁所困擾。」
「皇后娘娘。」
我一把撲到她懷裏。
清河十三城乃是天下最富庶的地界,更是皇帝娶皇后娘娘的主要原因之一。
現下里,爲了給我撐腰,皇后娘娘不惜將底牌壓在了我的身上。
「沒關係的,本宮的東西本來就是要留給和兒跟清兒的,不過就是早給一會罷了。」
說完,她輕拍着哄我入睡。
她的歌聲一如既往的柔美,卻又在吟唱時生了些不一樣的情緒。
恍惚間,我聽見皇后娘娘在說些什麼。
她的聲色裏皆是堅定:「自此之後,我不會再退讓了!」
「誰都別想再傷害我的孩子們!」
-12-
那一夜,我夢見了阿孃。
她的音容笑貌已然有些模糊。
又或者說,她離開我的時間太久太久了,久到我已經快要記不清她的樣子了。
阿孃一如既往溫柔笑着。
但這次,不再摻着對我的擔憂。
她告訴我,她很高興。
很高興,又有人重新愛我,疼我,給我一個家了。
也是再那一夜之後,皇后娘娘與溫貴妃像是換了個人。
不再對皇帝假以辭色,而是自請近身服侍,溫柔小意。更是再提起獵場之事時一笑了之。
只是溫貴妃會在侍寢後罵一句狗男人,皇后娘娘更會在被周寧妃後笑的微妙的說一聲來日方長。
我不知道她們說的來日有多長,但是我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一個還沒長大的人可以明白的。
我就這樣揣着疑惑在大家的寵愛下長到了十五歲。
及笄那天,溫貴妃沒有再和皇后娘娘攀比,而是靜靜的坐在殿下看着皇后娘娘爲我簪上她一早便打好了的鳳釵。
皇后娘娘的手有些抖,連帶着聲音也是。
她說,「這日子過得真快啊,一轉眼就十年了。我們元清也長成大姑娘了。」
她凝着我,紅了眼眶,Ṫŭ⁸由衷的說了一句:「真好。」
我知道,她是在想大公主若是長大了今時今日又是何等風華。
可我更知道,皇后娘娘她想不到。
她只有我了。
我逾矩的在衆人面前抱住了她,低低的喚了一聲:「母ẗūₓ後。」
皇后娘娘的身子先是一僵,隨即我感覺肩頭溼熱。
她半悲半喜的應了一聲:「我的孩子!」
及笄宴一散,李景明便點頭哈腰的在皇后娘娘和溫貴妃面前求一個今夜帶我出宮看燈的恩典。
溫貴妃狐疑的看着他,砸吧了一下嘴:「我總覺得你小子沒憋好屁。」
「母妃!!!」
皇后娘娘笑着搖了搖頭:「孩子大了,你嘴上說話拘着點!」
說着她揚了揚手:「去罷,多帶些人,宮禁之前回來便是了。」
「多謝母后!」李景明千恩萬謝,帶着我頭也不回的就跑了。
事實證明,知子確實莫若母。
當李景明拉着我甩開宮人,步履飛揚的來到一偏僻之處,溫貴妃的話便驗證了。
「幹什麼?」我挑眉。
「快快快!閉眼!」少年早已不是當初的稚子,張開的眉眼裏既有溫貴妃的清豔更有少年人的張揚,一雙晶亮的眼睛像是含着漫天星辰,璀璨無比。
「那就勉爲其難的……」
我的話還未說完,沖天而起的煙花爆炸便掩住了我的聲音。
我看着絢麗盛大的煙花,剛要側眸,李景明先上前一步。
「章元清,生辰快樂。」
「還有,今年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了。」
「我想,做你的夫君。」
我望着少年那雙全全是我的杏眼,眼裏的愛意與皇后娘娘他們不同,卻叫我的心砰砰直跳。
漫天煙花下,我彎起了眼眸。
「巧了,我也是。」
「我想做,李景明的娘子,想和他去看看溫貴妃娘娘口中的塞外,想和他啊!」
「天下第一好!」
-13-
皇帝在我及笄之後不久便倒下了。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可我卻知道,皇帝這病怕是再也好不起來了。
畢竟這是皇后娘娘和溫貴妃忍着厭惡與憎惡用湯藥和膳食日復日年復年一點一滴將他的身子掏空的。
現在的皇帝可謂是日薄西山,回天乏術了。
皇帝彌留之際的消息傳到鳳儀殿時正值冬日。
彼時,皇后娘娘正選着樣子要同我一塊剪窗花裝飾鳳儀殿。
聽到消息時,她驀的一愣,連那把精緻小巧到可以握進掌心的剪子都拿不住。
她笑紅了眼,痴兒般呢喃道:「太好了,太好了……終於,終於等到今天了!終於啊!」
說着,皇后娘娘起身疾步走到殿外。
「芩兒啊!」
朗朗乾坤下,她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你若死而眼不閉,便睜大眼瞧瞧今天!母后,替你報仇了!」
「你可以……」她闔眸,一行清淚流下。
我望着皇后娘娘只覺得心裏是止不住的酸澀難過,我上前一把抱住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好像失了全部氣力伏在我肩上低低啜泣。
「你可以閉眼安息了。」
我們趕到勤政殿時正好與溫貴妃等人撞了個滿懷,而周寧妃更是一早便得了消息守在殿前。
只可惜,來的早不如來的巧,更不如來的對。
周寧妃與一雙兒女被攔在了殿外,不甘心的看着我們進去。
我瞧着他們一家子如出一轍的表情,差點露了笑。
李雪蓁也察覺到我的目光,抬眼便要惡狠狠的瞪我。
可她那窮兇極惡的表情還未形成便不知看見什麼更加駭人的東西,生生的把頭低了下去。
我好奇巴望,就見李景明不似往日溫和,而是露出了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神情。
就好像,劊子手瞧着他手下連強弩之怒都算不得的獵物。
是志在必得,更是藐視。
殿內被連薰香都掩蓋不得的藥味充斥着,昔日裏意氣風發的帝王已然形同枯槁。
他先是盡全了一個帝王的職責,細細囑咐了李景和朝堂變動,權勢沉浮。又對李景明再三囑咐,要兄友弟恭做一個純臣輔佐皇兄。
偶爾,他便把目光放到皇后娘娘和溫貴妃身上。
帝王就是帝王,便是臨了,我仍猜不透他要如何。
我能做的,不過是徒勞的擋在皇后娘娘身前。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與李景和有些相似。
可卻又不同,他的眼裏沒有殺意,就好像在看一隻不值得他碾死的小蟲子。
他低笑一聲:「朕這輩子唯一下錯的一步棋便是你章元清了。」
「若是不把你給皇后,想必,她和溪月便是到了今時今日對朕也只會有怨懟,而不是殺心。」
我一驚,惶惶望向皇后娘娘與溫貴妃。
陛下他知道?!
可知道……爲什麼還要這樣放任?!
驚懼轉爲疑惑,我不解的轉頭看着陛下。
無聲的沉寂裏,皇后娘娘率先出聲:「所以,陛下做這些是爲了贖罪還只是爲了叫自己的心裏輕快點。」
「都有,也都不是。雖然朕很想認下,但你們也一定不信吧。皇后你不愧是大家出身,足夠的謹慎,一開始與溪月接近朕並不下藥暗害。」
「而是等時間一長,纔開始動手。待朕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御醫稟告朕時朕就在想,是發落了你們,還是繼續沉淪。」
「可發作了你們,孩子們該怎麼辦。朕的江山不能真的落在周家手裏,所以朕打算用命來換這最後的歡愉。」
「也算是朕的一點私心吧。」
「畢竟,」皇帝看向溫貴妃「這樣你至少願意花心思騙騙朕。」
說完,他又看向皇后娘娘:「朕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可爲了家國大業,便是犧牲多少個兒女都是可以的。皇后,朕有愧但是無悔。」
皇后娘娘冷冷的注視着他。
她是決意要冷下心腸對他,可卻在提到大公主時眼角仍是染紅:「所以,你永失所愛。別人是爲了滿足情慾而成爲帝王,而你卻被帝王之位束縛了情慾。你其實早就不愛所有人了,你也不愛你自己,你只愛你的權利。」
「不會愛人的人,終會被愛懲罰。」
「被……愛,懲罰?」他將這幾個字再口中反反覆覆的輾轉。
他悲愴一笑,「趙新桐,朕居然還沒你這個世家女活的明白。也對,朕不能活的明白。」
說着,他衝溫貴妃招了招手,央她過來。
我們都以爲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想來是要對溫貴妃說兩句歉話。
溫貴妃顯然也是這麼想的,扭着頭走了過去。
「幹什麼!別給我假惺惺的!」
「溪月……你低低頭,我有兩句話,想同你講。」
溫貴妃撇撇嘴將頭低下。
「我想,讓你……陪我一起死!」皇帝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掐住溫貴妃的脖頸。
「滾啊!」
溫貴妃被掐的面色發紫,使勁拍打他。
我們也急得去掰皇帝的手指,可就像鐵桶,牢固到掰不開分寸。
「溪月,」皇帝深情的望着她,「我們一起死吧。這輩子是我對不起,下輩子定會償還!我們會……」
他的話被四濺的鮮血打斷。
一隻斷手掉下,緊接着是另一隻。
皇后娘娘拿着刀,目次欲裂:「王八蛋!誰他媽下輩子還要跟你這種混蛋在一起!」
皇帝看着地上的斷手,和躲在皇后娘娘身後驚魂未定的溫貴妃笑出了聲。
「也罷,也罷!」
說完,他便重重的倒在榻上,再也不起。
「趙新桐……」溫貴妃看着面前一動不動的皇后娘娘感慨道「你居然也會罵人了。」
「去你媽的!」皇后娘娘又罵了一句,隨即輕笑出聲。
她喃喃道:「是啊……我也居然也會罵人了。那也都怨你,是你教壞的!」
溫貴妃一愣,隨即面上也有了笑。
她輕輕的搗了皇后娘娘一下,面上滿是縱容:「行行行!都是我教的!」
說罷,她看向窗外,眼中比漫天星子還要再亮:「趙新桐,這宮裏的天終於又亮了啊。」
「是啊,這以後可都是好日子了啊。」
皇后娘娘轉身與她並肩望着窗外的月照高樓,星光燦爛。
我突然覺得我爹說的大錯特錯。
皇后娘娘與溫貴妃從來都不是水與火,而是星與月。
互相依偎,互相照耀。
永不分離!
後來,我問溫貴妃爲什麼說又。
溫貴妃告訴我,因爲,這是第二次。
「那第一次呢?」
溫貴妃輕輕一笑,眉眼間略過的全是被溫暖後的幸福。
「第一次啊,第一次是在本宮入宮的第三年,李琛那個狗東西拿着本宮族人的性命,叫我留下明兒。本宮那時候只覺得天都亮不起了,萬念俱灰下想要自焚了結。是趙新桐從火海里把我拉出來,還……」
溫貴妃咳了一聲:「還打了本宮一巴掌,這個忽律不計就行!不許出去亂說啊!」
「她說,孩子從來都不是替男人生養的,而是爲自己的生的。那是我們自己的孩子。」
「還同我講,人活着,更不是爲別人活的,是爲自己。」
「只要活下去,就會有希望,有盼頭。」
「她還說,」溫貴妃明明笑着,眼圈卻紅了,「叫我不要怕,前面再難,她也會和我一起走下去。」
「那時候,她衣服都被燎了好幾處,頭髮也糟亂。可我卻知道——」
「我遇見自己的光,可以交付一生,照耀自己的光。」
「也是在這天,我才覺得四四方方的天有了些光亮。」
「能叫我在這冰冷冷的宮裏活下去的支撐。」
-13-
意料之中,周寧妃一家子反了。
意料之外,李景和不僅早有防備還兵不血刃的坐穩了皇位。
守城將領大開城門那天,周寧妃還算輸得起,一杯鴆酒在王軍進入皇城時自我了斷。
而她留下的一雙兒女叫她養的經不得事。見大勢已去,在押解回京後便痛哭流涕的請求李景和放過他們。甚至不惜將所有禍事推在替他們籌謀了一輩子的周寧妃身上。
我理解他們對生的渴望,但想想惡事做盡的周寧妃只覺得可笑又可悲。
李景和在手段上的無情狠厲倒是像極了先帝。
沒有半分躊躇,李景和下令將二皇子廢爲庶人,幽禁宅邸,終身不得出。
至於昔日裏風光無限的李雪蓁,李景和榨乾了她身上作爲國朝公主的最後一絲價值。將她送去了蠻夷之地同一個七老八十能做她阿爺的人和親。
當我將這善惡終有報的一切告訴皇后娘娘時,沒有先帝薨逝時的激動。
她只是淡淡的笑着,舒了一口氣:「終於都結束了啊。」
可我望着皇后娘娘,心莫名的發慌。
皇后娘娘的笑容太平淡,就好像……
再也沒有了牽掛。
「皇后娘娘……」我患得患失的喊了一聲。
「怎麼了?」歲月似乎格外憐惜美人,皇后娘娘近半百的人還是笑起來還是這樣的容色傾城。
只是臉,白的病態。
「臣女……」我頓了頓,將心頭的惶恐壓下「臣女去送了平寧長公主出嫁時看着她,就那麼孤零零一個人,不知爲什麼也不是恨得那麼咬牙切齒了。」
「她原就不是個壞的,就是被養的跋扈了。」皇后娘娘嘆了口氣,「同周寧妃一樣,不過是不過是權柄之下被蒙了心眼的玩物,做不得自己主的可憐人罷了。」
「所以,本宮恨她們不比恨先帝。先帝明明有能力可以阻止可以選擇,卻還是爲了自己的私心私情去放任傷害。」
「算了,不提這個了。」皇后娘娘突然雙眸一亮,拉起我的手道:「清兒如今也十六了,是大姑娘了,合該出嫁了。不知這滿帝都的青年才俊可有你中意的?」
我張了張脣,有些猶豫。
我其實知道皇后娘娘不是急於我的婚事,而是爲了李景和。
帝王登基快一載,卻仍虛置六宮,任誰都知道其中必有蹊蹺。
而我更是知道。
畢竟,愛一個人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李景和,他心悅於我。
可我的心裏,早就住着一個少年。
但我不想叫我皇后娘娘失望,更不想讓她爲難。
最終,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臣女只願在慈寧殿侍奉皇后娘娘一輩子。」
「傻孩子!」皇后娘娘笑着將我摟入懷裏「哪有不嫁人的!說便是了,不論是誰,本宮替你做主。」
我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臣女與珩王殿下私交甚篤。」
皇后娘娘容色未變,只是眼中劃過一絲遺憾:「是了,你們有着自小的情分,又年齡相仿,算的上是青梅竹馬,傾心是自然的了。」
「既如此,待本宮與貴妃商議後便爲你二人賜婚。」
「可陛下……」我忍不住將擔憂問出來。
皇后娘娘搖了搖頭:「緣分天定,有情人終成眷屬是世上再美好不過的事了。本宮不願爲難與你,強拆姻緣。更相信,前面會有更好更愛景和的人在等着他。」
「何況,」皇后娘娘眼中全是豔羨與憧憬「本宮年少時不得所願,只盼你,比本宮好些,更好些。」
「也算把本宮的那份活出來了。」
「皇后娘娘!」我將頭埋在皇后娘娘的肩上,淚水濡溼了她的華袍,「您總說這樣的話!您這輩子還長着呢!」
「說句逾矩的。臣女自小便沒了阿孃,一直把您當做阿孃!還盼着您給臣女帶哥兒姐兒呢,您總是說這種話,叫臣女怎麼能放下嫁人!」
皇后娘娘一愣。
隨即她輕拍着我的背,「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本宮還得給我們元清帶哥兒姐兒呢。」
「那說好了?」
「一言爲定。」
-14-
可皇后娘娘食言了。
說好要送我出嫁替我照看哥兒姐兒的皇后娘娘倒下了。
我很想聽太醫哪怕是宮裏任何一個人都好,說一句——皇后娘娘只是累的,她早晚會好的。
但沒有人肯費這個心騙我了。
而我也不是當初那個需要哄慰的孩子了。
我長大了,所以必須去面對這殘酷的現實去接受皇后娘娘命不久矣的消息。
可我還是癡心妄想的在佛前祝禱了一遍又一遍。
我求佛祖求菩薩求這漫天的神仙。
求他們發發善心,不要這麼殘忍。
皇后娘娘那樣宅心仁厚的人,苦了一輩子已然是對她的不公。現下里日子好不容易有些盼頭了,她也該享享福,過過舒心的日子了!
更求……
不要再叫我變成沒人疼愛的野孩子。
「皇后娘娘……」淚水從眼角滑落,我虔誠的叩倒在地上。
我的願望很大,我想去救一個藥石無醫的人。
我的願望也很小,我不過是想要一個家。
一個能叫我感受到被愛着的家。
我是被李景明晃醒的,他同我一樣因着皇后娘娘的事憔悴消瘦了不少。
人也不復往日神采奕奕。
可我現在並不想見到他,我只想自己待着。
這樣就算聽不到好消息,也至少不會有壞消息。
但望着他那枯敗的神色,我終還是顫着聲問道:「是皇后娘娘……」
他將我攬入懷裏,企圖平息我的驚懼與惘然。
他的懷抱是如此的寬厚溫暖,可他吐露的話語卻是這樣的殘忍悲傷,叫我一顆心直直墜進了三尺寒潭裏。
他說,阿清,皇后娘娘就在這一時三刻了。
我的世界驟然崩塌,我瘋魔般的將供桌上的神像推倒在地。
我崩潰大哭,指着地上的神像罵道:「爲什麼,爲什麼你們都不開開眼!那麼多惡人的命你們不去索!」
「爲什麼偏要來索皇后娘娘的命!」
「這是爲什麼啊……」
「阿清!」李景明將我死死箍在懷裏,「你別這樣,母后這些年不過都是憑着復仇那口氣吊着,現下里父皇周寧妃他們都惡有惡報。她夙願已了,自然是失了精氣神。」
「可她都跟我說好了!李景明她跟我說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但阿清,生死有命。我們現下要做的,是叫母后能放心的離開。乖,我們把淚擦乾淨,一起去送一送母后。」
「好!」我重重的點了點頭。
來到殿內,昔日裏最重儀容的溫貴妃哭的像個孩子。
她死死抓住皇后娘娘的手,泣不成聲:「你不要走,趙新桐你別走好不好。」
「這宮裏,這世上,只有你明白我,你別死。」
此言一出,我原本止住的淚又流了下來。
而原本淺淺笑着的皇后娘娘也紅了眼眶。
她溫柔的撫了撫溫貴妃,就如同長姐憐愛自己的幼妹。
「我也捨不得你,可溪月啊……我太累了啊!我自幼時起便爲了做一個合格的趙氏女而努力着,生生把自己活成一尊封心鎖愛的泥偶供別人瞻仰。也是遇到你們,我才感覺自己像個活人,有自己的心和情。」
「可這些還是填補不了我心裏的痛,癒合不了我的傷。我是真的撐不下去了啊!」
「溪月啊,下輩子,下輩子吧……我們做對尋常人家的姊妹,去嫁同一家的兄弟,一輩子守着對方過好不好啊?」
「趙新桐……」溫貴妃哭的不能自已。
但望着皇后娘娘那帶着憧憬的目光,還是咬着牙含着淚應了下來。
「元清……」聽見皇后娘娘喚的我趕忙將淚胡亂擦乾跪到在她面前。
「皇后娘娘。」
「真好,當年你剛來我這時,不過丁點大的小人。不知不覺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啊!元清,我其實一直都拿你當女兒,所以臨了臨了也是有幾句肺腑之言想說給你。」
「我其實一直都知道,你心裏苦的很。可衆生皆苦,還是苦中作樂纔好。現下里你有了愛你的夫郎,我也算是放心了。」
「願你以後,平安喜樂,歲歲無憂。」
我死死咬住脣不叫嗚咽發出,恭恭敬敬的向皇后娘娘行了個禮。
可在叩首時,淚卻還是如斷了線的珠子,落了滿地。
「景和。」皇后娘娘喚了一直站在身旁沉默不語的李景和。
她張了張脣,「我不知道,你還在怨我這個做母后的。可是你瞧瞧我再看看你溫娘娘就該知道若是無心,便是再有意,也終成怨偶。倒不如放她離開,各生歡喜。來日,你定然會遇上更適合叫你更歡喜的人。」
李景和未言,皇后娘娘望着他終是帶着遺憾嘆了口氣。
「我的孩子啊!罷了!罷了……」
雖這樣說着,可我知道,皇后娘娘怕是至死都放不下李景和了。
我的眼神微動,一個念頭在心裏瘋狂生長着。
「景和啊!」皇后娘娘牽住他的手「哪怕是爲了這麼多年的生育之恩,有件事母后要你應下。我死後,不入皇陵,不與他合葬。就找個好天,一把火將我燒了,讓我隨風去瞧瞧這大好河山吧。」
李景和低垂着眉眼,辨不出喜怒,但總歸他還是輕輕頷首。
皇后展顏一笑,俏皮的對貴妃說:「溪月啊,我可要相比你先瞧瞧外面的風光了。」
「趙新桐……」溫貴妃哭倒在她的榻前。
我們就這樣陪皇后娘娘又說了一會話。
忽的,皇后娘娘頭一歪,對着溫貴妃喊了一聲:「阿孃。」
「趙……」
「阿孃,你是不是勸服爹爹了不叫我進宮了。阿孃?我真的不想進宮啊,阿孃!」
「兒真的怕啊!」皇后娘娘委屈的像個孩子,淚啪嗒啪嗒的掉着。
「兒只想一世在家,侍奉您與阿爹。」
「兒真的,不想去啊!」
「不去!」溫貴妃一把抱住她「我們不去,我們不進宮。」
「我們就在家!我們哪都不去!」
「那說好了哦。」皇后娘娘伸出小拇指,露出粲然的笑容。
「嗯!」
「那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手指交纏的那一刻,皇后娘娘也久久閉上了眼睛。
「睡吧。」溫貴妃替她捻好被子。
「這次不會有人再送你進宮了。」
「你只是趙新桐了。」
-15-
我渾渾噩噩地走出鳳儀宮。
外面的日光刺的我眼生疼,連帶着煌煌天闕都生了幾分燦意。
只是這樣的好的日頭皇后娘娘再也看不到了。
我越走越覺腳下虛浮,眼前的景象也愈發的模糊。
望着面前長長的甬道,我露出瞭如稚童般懵懂無知的神色。
這路,什麼時候這麼長了啊……
長的,好像要走一輩子。
可皇后娘娘就是走了一輩子啊。
一遍又一遍,一日又一日,終其一生困死在這冰冷的深宮中。
瑟瑟秋風打着旋兒的撲在我的衣衫上,激起陣陣冷顫,也擊碎了我強撐。
我癱倒在地,忍不住悲怮出聲,就像被落在北方的大雁無助的呼喚着它那早已不在的同伴。
「皇后娘娘……」沒有你的深宮,真的好冷啊!
冷得我肝腸寸斷,只覺的天再也亮不起了。
「阿清!」身後一陣步履匆匆,李景明慌慌張張的將我扶起。
我望着他那雙含着急切的雙眸,死死的抓住了他的手。
「家……」
「李景明,我要回家。」
「我!」我忽的落了淚,「我想家了!」
「我想回家了……」
「好,阿清,我們回家。我一定帶你回家!你別哭了,阿清,你哭的我心都要碎了。」李景明緊緊將我擁入懷裏,企圖給予我這無所依的蜉蝣一份依靠。
但聽着他那沒有半分作假的腔調,我的淚流的愈發兇了。
我是要回家。
可我的家又在哪啊?!
尚書府嗎……那裏是我阿爹的家,有着他幸福美滿的家人,可卻早就不是我的家了。
我有些茫然的望了望這四四方方的天,看了看這不知被多少代人踩過的石板。
從前這裏有這皇后娘娘,這便是我的家。
可皇后娘娘不在了,我便……
微冷的空氣裏傳來了我的嗚咽聲。
-16-
可哭什麼都不能改變,我只能被迫接受了事實——我再也沒有家了!
但李景明不明白我,他只是單純的以爲我想回尚書府了。
所以在皇后娘娘出殯後,他便將我送回了尚書府。
時隔多年,父女真真正正的相見相談,卻沒有話本子上寫得那樣痛哭流涕。
我冷靜到可以稱之爲冷淡,甚至於在見到他一家和睦美滿時並沒有半分失落妒忌而是由衷的高興。
畢竟我沒有家,別人有家也是好的啊!
這樣總歸世上會少一些傷心人,多一份溫暖。
我在我從前的院子裏日夜不分的睡了三天。
我企圖做一場夢,一場圓滿到永不甦醒的夢
可夢還是會醒的,就在回尚書府的第四天,我阿爹終於坐不住了。
他敲響了我的房門,拘謹的像個客人。
可卻又像一個阿爹,帶着他女兒最愛喫的芙蓉糕。
阿爹看着神色如常的我,頓了好久道:「回來便把一切放下好好待嫁吧,嫁妝我已然同你……你母親囑咐過了,定然不能虧着你分毫。」
我盯着那明黃色的懿旨笑了笑,起身把皇后娘娘留給我最後的愛意擲進了炭盆裏。
「可阿爹我不想嫁了。」
「你幹什麼!那是賜婚的……不是,你剛剛說什麼?!」着急忙慌去炭盆裏撿懿旨的阿爹反應了過來,愣愣的看着我,「你不是喜歡珩王殿下嗎,爲什麼不嫁了?!」
「可是他欺負你了?!」
我搖了搖頭。
薄脣微動,我淡淡道:「因爲,我要留在宮裏陪着陛下。」
「皇后娘娘給了我一個家,我不能棄陛下於不顧,把他一個人留在那冰冷的深宮裏。」
「阿爹,我得給他一個家。」
「這樣皇后娘娘才能放下心來往生。」
夠我做一場夢緬懷一切。
更夠我想清一些事,做出這一生不能再回頭的決定——
我要留下來,替皇后娘娘給陛下一個家。
「可……可你自己呢……」阿爹別過頭去,眼圈通紅。
「我啊,」我抿脣苦笑「我怎麼樣,去何處又真的重要嗎?何況,我做皇后比做個珩王妃,會更叫章家滿意吧。」
「不是,不是這樣的,清兒……」
我抬手打斷了阿爹的話,「是與不是,都不重要了。」
「阿爹,其實我知道的,當年那些話你不止是說給德公公聽得,更是說給我聽的。你怕我越大越明白事理,便越去恨你。」
「其實相反,我越長大,越理解你的不易。世家門閥哪怕是天家貴胄,他們每一個人,都要以姓氏爲先。其次纔是這個人。」
「所以人是要有所選擇,但不能只爲了自己。」
「我是很愛他,愛到想爲他生兒育女,共約白首。可是這愛在皇后娘娘的恩情前,不值一提。沒關係的爹,人總是要有所遺憾的,就像……」我走近桌前拿起他從東六街買回來的芙蓉糕「你當年沒給我買,就是沒給我買了。買再多哪怕是把那個鋪子都買下來都彌補不了了,因爲……」
「我現在只愛喫皇后娘娘做的豌豆黃了。」
我爹沒再說話,落在空氣裏的只有他無可奈何的嘆息聲。
我看着他頹唐的身影,突然覺得混蛋先皇說的真對。
我爹他啊!
就是個悶葫蘆,悶到只會一個人偷偷傷心落淚的悶葫蘆!
-17-
退婚退的無聲無息。
就像沒人知道我也夢想着去成那有着長河落日的塞外。
去聽一聽那悠揚在夕陽下的胡琴羌笛。
更沒能……
和我愛的人在一起。
李景明走的那天日頭極不好,黑鬽鬽的,壓得這朱牆碧瓦都生了黯淡。
他一個人在城門口等了很久。
所有人都在知道他在等什麼,我也知道。
可我的心意已經不能轉圜了。
李景和來勸我,我笑道:「陛下是要成全我們嗎?」
他望着我,脣久久才微動:「是。」
我忽的落了淚:「可您知道的,爲了皇后娘娘,我不會走的。我會在這陪着您,直到生命的盡頭。」
「可我又怎麼能不知道呢?」他鳳眸微斂,眸中春水泱泱被萬里寒霜覆蓋「我怎麼會不知道你爲什麼留下的,又怎麼會不知道你不喜歡我呢。所以,我既期待又害怕。我知道我終其一生給不了你所期待的,又卑劣如斯的想與你共度一生。」
「阿清,你是我所有情感的寄託,是我帝王權術下唯一的私心。」
「可我愛你是真的,可我也怕,怕你和母后溫貴妃一樣痛苦,所以……」
「阿清,你要是想走,現在便走吧。」
「畢竟母后更希望你獲得幸福。就當,我給了一個成全所有人的機會吧。這也是我最後的退步了,若你不走,從此以往便再無反悔的可能。」
「便是怨偶,我也認了!」
我撫上他的面龐,搖了搖頭。
「陛下,我永不後悔,更不會反悔。我會留在這,給您,給我自己,一個家。」
說完,我旋身走出。
「清兒……」
我推開他的手,「陛下放心,我只是覺得,您說的對。我啊!」我粲然一笑「該去好好告個別!」
去往的一路上我搜腸刮肚了好多的話,卻發現不論說什麼總歸都是我,對不起他。
良久,我啞聲道:「一定要見嗎?」
我努力控制着表情,不叫悲傷溢出一星半點。
「一定要見。」
「不見,我怕是一輩子都要在癡心妄想了。」他抬手撫上我的面頰,帶着薄繭的指腹細細的碾過我每一寸肌膚。
「阿清,你再對小爺說幾句好話哄哄小爺吧。你這麼對小爺,小爺都沒有要去鬧。小爺是個多麼睚眥必報的人啊……」
「李景明……」我偏過頭去,可淚水還是落在了他的掌上。
淚珠晶瑩,將我們二人之間的悲慼映襯的清清楚楚。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他沒有說話,只是將我的頭轉了過來。
四目相對間,我再也沒有少年如同星子一樣耀目的雙眸裏找到半分光彩。
「別同我說對不起,章元清,小爺纔不會原諒你。你從今以後,得帶着爺的那一份好好過!」
「得過的……」說着,他的淚也落了下來「美滿,幸福!」
「纔可能……可能……讓小爺原諒你!」
「聽清楚了嗎!」他忽的將我往城門裏狠狠一推。
我望着他,將淚胡亂的擦乾淨,露出一個笑。
只是眼中滿是寂寥:「臣女更望珩王殿下娶個大家閨秀,延綿子嗣,盡享天倫。」
「李景明。」我前腳在徹底消失在他視線裏停住。
「放過你自己吧,前面,有更好的人在等着你。」
「知道了!快走吧你!天都要就黑了,再不回去你又得想東想西的害怕了!」
可就在我要掀簾上車時。
我聽到一聲尖銳的喊叫,似乎用盡了全身氣力——「阿清!」
我側眸,章景明衣袂翻飛,不顧儀態的向我奔來。
我想轉身問問他,卻聽他呵道:「別回頭!」
他的腳步停了下來,聲音卻愈發的不平,「否則,我怕我會捨不得放手。」
「章元清,我真是恨死你了。我把心都給了你,你就這麼對我?!你永遠不知道你錯過了一個多麼愛你的人!」
「可是……可是,」他的聲音忽的低了下去「我還是盼着你好,盼着你更好。」
腳步聲再度想起,可這次是分別。
他帶着不盡遺憾與期盼的聲音充斥在帝都這座城裏。
他說——「章元清,願你我生生不見,更願你歲歲平安。」
我淚流滿面的揮了揮手。
再見了,李景明。
-18-
出嫁那天,是溫貴妃來替我梳嬋頭。
她的動作青澀生疏,瞧得我爹直皺眉。
可我卻難受的淚都要下來了。
溫貴妃那樣一個手笨的人,連皇后娘娘給我挽最簡單的髻子她看了好久還是不會。
這樣複雜的髮髻,她得練上多久個日日夜夜啊!
我……何德何能!
她一下又一下的梳着。
佈滿細紋的眉宇間滿是長輩的慈愛更有少女的憧憬。
溫貴妃帶着不盡的虔誠祝願道:
「一梳舉案齊眉,幸福安康。」
「二梳生活無憂,平安喜樂。」
「三梳白頭偕老,永不分離。」
梳好後,她放下梳子輕輕道:「好了,這次趙新桐能好好睡一覺了。」
「貴妃娘娘……」我哽咽道。
「對不起。」
溫貴妃搖了搖頭,臉上是我沒見過的溫柔:「沒有什麼對不起對得起。人活一世總要有所選擇,有所割捨。」
「別哭了元清,我其實啊!」溫貴妃俯身替我拭淚,神態與皇后娘娘如出一轍「很高興。」
「你還記得你剛進宮時明兒捱得那頓打嗎?不只是爲了你,更是因爲想到先皇。」
「的確,我與先皇的情分做不得假。愛是真的,但恨也是真的。他兌現不了承諾就該放我離開,各生歡喜。可他卻貪心的想要江山與美人共得,將我強留,耗盡情分。毀了我的一輩子。」
「我真的很怕明兒成爲和他一樣的人,所以我一刻不停的教導,不敢有分毫鬆懈。」
「終於,我的心啊,在今日安定了。」
「我的明兒啊,他是個會尊重會放手的好男兒。這樣的他,我相信命運不會薄待他的,」
「沒有了你,還會有千千萬萬人會去愛他。」
「因爲,他值得。」
我張脣,門口的鞭炮聲將我的答案掩埋。
「好了,」溫貴妃揚起笑,將蓋頭拿起,「該出嫁了。」
「大膽的往前走吧,元清。」縱然已經背對着溫貴妃,我也感受到她的濃重的期盼。
「你的命比我們好。」
我希望,以後會,更好。
夕陽西下,皇城的門將喜色歸於一處,望着腳下的方寸之地。
我只覺陌生又熟悉。
這座孤城又重新成爲我的家了。
可卻……不是原來的那個家了。
-19-
正德一年十一月初三,章氏女冊爲皇后。
正德三年三月十二,章氏皇后誕下一女,龍心大悅,賜名爲「思清」。
「母后。」甜如蜜糖的聲音落在我耳畔。
我垂眸,思清正拽着我的裙襬要拉我進佛堂,「母后母后,我剛纔聽他們講了。說這廟許願可靈了,我們也進去拜拜吧。」
我搖頭,吩咐青雀姑姑帶她進去。
看着她遠去的背影,我才緩緩答道:「我不拜佛。」
「因爲事與願違。」
秋風起,帶起一地蕭瑟。
而我站在風裏,將裙裾的最後一絲皺褶撫平,像極了一個皇后的做派。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