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保鏢曾是僱傭兵。
強大狠絕,沉默寡言,且從不逾矩。
是條好用的狗。
這也是爲什麼,我一個 Omega,放心將他這樣的 Alpha 留在身邊。
我對他只有一個要求:「守着我,寸步不離。」
可那晚,好狗撲倒了主人。
止咬器被他生生扯斷。
「少爺,您的要求是……
「受着,一寸都不能逃離,對麼?」
-1-
醫院。內鏡檢查中心。
我坐在檢查牀邊緣,遲遲沒動。
「仰臥,把小腿放腿架上,膝蓋打開。」
可能感覺到了我的緊張,醫生一邊往探頭上擠耦合劑,一邊溫聲補充了一句,「放輕鬆,不會很痛。」
根本不是怕痛……
被周嶠那凌厲如刃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但凡是個人都無法放鬆。
我不自然地抿抿脣,吩咐道,「你先出去,在外面等我。」
周嶠的聲線和他表情一樣冷,「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
他感覺不到我現在相當尷尬嗎?
待會兒褲子一脫一躺,那個姿勢……
如果他也是醫生,我不會扭捏,畢竟浪費時間在羞恥心上相當不值得。
可他不是。
他只是我的保鏢。
敬業過頭的保鏢。
我無語嘆氣:「檢查個生殖腔能有什麼危險?」
高大挺拔的身姿一動不動,「您不能離開我的視線。」
這個敬業的保鏢有自己的一套行動準則,違揹他所認爲的原則時,就算是命令也不會聽。
又僵持了一會,醫生委婉出聲:「江少爺,要不咱們速戰速決?我還有個預約快到時間了。」
我又看了一眼周嶠,他那刀削斧鑿般的臉上依然沒有一絲讓步。
算了。
又不是沒被他看過。
上次喝紅酒泡澡差點溺水,是周嶠把寸縷不掛的我抱出浴缸。
而且他這個人,壓根沒有七情六慾。
日常冷着一張臉,從未聽說他喜歡什麼,別說人類了,連興趣愛好都沒有,難得放假也只會泡在健身房庫庫練。
宴會上有 Omega 突然發情,別的 Alpha 方寸大亂,陷入癲狂,只有他冷靜地戴上止咬器,默默扎抑制劑,完全不會失控。
當他僞人也行。
嗯嗯嗯,對僞人沒必要有羞恥心。
我妥協地低頭解褲子。
-2-
但我還是低估了被強行打開生殖腔的痛苦。
沒忍住哀嚎出聲,全身繃得像一張弓。
醫生看起來比我還緊張。
因爲原本兩三米外的周嶠,在我哀嚎的瞬間站到了牀邊。
一聲不吭,面無表情地盯着醫生操作。
壓迫感強到連我都被硬生生轉移了注意力。
醫生對周嶠解釋:「呃……這個有點痛是正常的哈……」
冷汗直淌。
「江少爺,您……您放鬆點,不要並起來……很快就好了……」
聲音染上了一抹哀求。
我咬牙忍着,可局面似乎變成拉鋸戰。
痛,導致我緊張。
我緊張,因此肌肉僵硬。
肌肉僵硬,於是探頭寸步難行。
探頭寸步難行,醫生只能更加用力。
一用力,我更痛啦。
冒出的汗洇溼了襯衫,黏在身上分外難受。
好在最後突然順利起來,醫生肉眼可見的大鬆一口氣,迅速做完檢查。
「江少爺,您的生殖腔狀態很健康,等匹配完成,就可以安排胚胎着牀。」
「……好。」
小腿在腿架上放得有些久,血液循環不暢,剛一落地,雙腿驀地一麻。
周嶠幾乎在我綿軟栽下去瞬間就箍住了我。
手臂遒勁有力,我整張臉埋在他胸膛上,鼻腔滿是他的氣息。
「哎哎忘記講了,彆着急下牀,要不先坐回……」
大概是被周嶠橫了一眼,醫生猝然止住話頭。
我保持姿勢緩了好一會兒,彷彿去了外太空的雙腿終於一點點恢復了知覺。
周嶠蹲下身,幫我拎起掉到腳腕的褲腰。
俯視時,寸頭看起來有點好摸。
我毫不猶豫地上手。
掌心刺撓。癢癢的。
周嶠依然沒什麼表情,低頭爲我扣好皮帶。
-3-
助理在門外等了許久,見我們出來,馬不停蹄地把行程表遞過來。
「江總,比預計結束時間晚了十五分鐘,後面的會見是推遲還是取消?」
我接過平板,劃了劃。
和助理並排討論時,周嶠沉默地跟在我左後方半米的位置。
不會太近,也不會太遠。
我已經習慣稍稍一偏頭,餘光就能看到他。
固定的安全感。
會見終究還是取消了。
身上汗溼不清爽,那些黏糊的耦合劑也沒來得及清理。
坐在車裏,我一分鐘換了八百個坐姿。
雖然探頭挺細的,但這麼一折騰,身下還是十分不適。
要不是爲了拿到爺爺遺產,根本不會來遭這種罪。
老爺子爲了確保江家有後,立了遺囑,我們兄弟三人誰先生下繼承人,誰就能得到全部遺產。
是的,江家三兄弟都是 Omega,且都是事業型,無心情愛。
大哥太保守,託媒人牽線準備聯姻。
三弟太不保守,直接抓人去酒店造娃。
完全無法理解。
他們爲什麼不和我一樣選擇人工授孕呢?
科學、高效、衛生。
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方式。
難受,我又換了個坐姿,外加一聲哼唧。
一路無言的周嶠冷不丁出聲:「痛嗎?是不是捅傷了。」
「不痛。」
我側過頭,脣角勾起,「周嶠,你沒有什麼要對我解釋的嗎?」
車子剛好駛入隧道,昏暗燈光下,周嶠棱角分明的下頜線透着一股冷硬質感。
繃得很緊。
我支着腦袋,看到隧道燈如流星一般,一下又一下地從他身後劃過。
周嶠抿了抿脣,「保護你是我的職責。」
視野驟亮。
他的身後變成閃爍碎金的海平面。
檢查最後變得那麼順利,並非我天賦異稟適應了探頭的存在。
而是因爲周嶠在我痛得齜牙咧嘴時,釋放了信息素。
醫生是 beta 感受不到,檢查室裏驟然爆發的金屬鏽味有多麼濃烈。
鋒利刀刃劃破空氣的味道。
讓我被迫主動打開了生殖腔,任那個冰冷的探頭自如進出。
檢查再久一點,說不定會被進一步誘導至發情階段。
身體還在發汗。
那裏也繼續一塌糊塗。
「瞧瞧你乾的好事。
「幸好我這輩子都不會和 Alpha 上牀。
「噁心死了。」
周嶠濃密的眼睫微垂,「抱歉少爺,以後不會了。」
-4-
回到家,浴缸水已放好。
我啪的一聲關上浴室門,「把你身上這破味兒去去,別讓我待會出門還聞得到。」
門外默了ŧű̂ₑ默,低沉應聲,「明白。」
周嶠遊走在生死一線的作戰裏多年,腳步聲微乎其微。
我不確定他走了沒,屏息等了一會兒,輕輕拉開門,結果猝不及防與他對上了視線。
嚇了一跳,「你怎麼還在?」
「等少爺洗完我再走。」
有點惱,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我沉下臉,指着房門,「出去,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進來。」
他的視線掃過浴缸,我光着的腳,沿着西裝褲管而上,微微頓住。
「看夠了嗎?我讓你出去聽到沒有?」
周嶠喉結滾了滾,終究還是頷首,「聽到了。」
盯着他掩上房門,支撐我的力氣倏然消散。
腰軟,腿也軟。
爬進浴缸,那種慾望不減反增,像周身的熱水一般,緊緊裹挾,一波又一波地衝擊着理智。
煩躁。
我咬了下脣,認命地將手往ƭū́⁼下探。
真想把周嶠踹了。
自以爲是,自作聰明,死犟種。
根本沒有拿錢辦事的覺悟。
以爲我離了他不行嗎?
……
不過目前確實找不到比他反應更快,更能打的人選……就算有,也做不到周嶠那樣,不八卦公司項目,不關心江家經營,沉默不多嘴,滿心只有我的安危。
水波盪漾,呼吸急促起來。
關鍵一刻,大腦莫名浮現剛纔他蹲在我面前的樣子。
手上彷彿還殘留着摸他腦袋的觸感。
有些……癢。
從掌心,一路癢到天靈蓋。
全身猛地一顫,水聲嘩啦響動,悠悠盪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兀響起的消息音將我拉回現實。
劇烈起伏的胸腔已經恢復如常,水有些涼了,水面一簇綿密泡沫卻久久未消。
我又失神地盯了一會,別開眼,點進消息框。
【小翌,想我嗎?我這兩天回來了喔~】
愣住。
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已經沉寂了四年的消息框彷彿一潭死水,這一條新消息,是一塊砸進死潭的石頭。
翻湧而起濃濃的厭倦和噁心。
我閉了閉眼,將手機熄屏倒扣。
站起身按下排水,看着那圈泡沫旋轉着捲進排水道,猶覺不夠,打開花灑衝浴缸。
衝完浴缸又開始衝自己。
衝得皮膚都開始發皺,依然沒將那種噁心感洗掉半分。
好煩。
人在煩躁時,全世界都會跑來作對。
憤憤踏出浴缸,剛踩上地磚,心裏就咯噔一下。
身體失衡是一瞬間的事。
本能伸手想扶住什麼,手忙腳亂間卻將壁龕上的Ŧù⁽瓶瓶罐罐掃了一地。
糟糕透了。
我和浴缸有仇嗎?
門被大力拉開,膝蓋磕地的疼痛還沒傳到大腦,整個人已經被打橫抱起。
-5-
這種速度,除了周嶠不會有別人。
宛如雕塑的側臉繃得很緊,將我放在牀上後,他立刻半跪下查看我的膝蓋情況。
粗糲掌心託着膝蓋窩,另一手握住腳腕,小心翼翼地轉動,「這樣痛嗎?」
他洗過澡了,原本存在感極強的信息素蕩然無存。
新換的淺灰色襯衫,被鼓脹胸肌撐得很滿,此刻洇着大團深色水痕。
我搖搖頭,答非所問:「溼了。」
周嶠身形一頓,抬眸看向我,向來古井無波的臉上罕見的浮現了些許愣怔。
「我說……」話莫名轉了個彎,「牀單溼了,讓梅姨來換掉。」
他看了一眼牀單,輕輕放下我的腿,「好。」
嘴上應着,人卻折返拿來了我的手機和浴巾。
將手機遞給我,還不急着走,抖開寬大浴巾,披在我肩上一點點往下擦拭。
柔軟棉質吸走了皮膚上的水珠,攏住了不斷消散的體溫。
我沒吭聲。
直到他擦到腰上,才抬起食指。
輕輕點在他的肩頭。
他的動作當即停住。
根本不需要用力,四兩撥千斤地,輕鬆將他推開一臂距離。
「這不是你的工作內容。」
這次周嶠沒和我犟,將浴巾在我腰間圍好,直起身,語氣冷硬。
「我去叫梅姨。」
梅姨正在樓下花園閒聊,顯然被冷不丁出現的周嶠嚇到。
捂着胸口面露埋怨,嘟囔幾句才往屋裏走。
手機又響了兩聲。
【好冷淡,怎麼不回我?】
【下週商談新合作,你會來的吧?小翌,其實我挺想你的,想見你。】
我深吸一口氣,簡單回覆,【會來。】
發完迅速給他設置成免打擾。
收起手機,目光重新落在周嶠身上。
他終於發現了衣服上的水跡,低頭摸了摸。
然後……蜷起手指,緩緩抬手抵在鼻尖。
在聞。
聞了很久。
我皺眉,跟着抬起手肘嗅了嗅。
今天沒用浴球,也沒用沐浴露,身上沒有一點香味。
他在聞什麼?
午後陽光很好,給周嶠硬朗的側臉線條鍍上一抹柔軟。
他的薄脣抿了抿,揚起一絲弧度。
太快,太淺。
似有若無到彷彿是我的錯覺。
周嶠……在笑?
梅姨在身後出聲,「少爺,換好了,還有別的吩咐嗎?」
我愣愣轉身,愣愣搖頭。
又在她退出去的那一瞬,不自覺叫住了她,「等一下,把周嶠叫……算了,你去忙吧。」
樓下的周嶠正望向我的窗口。
他聽力很好,大概已經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鬼使神差的,我張開嘴,無聲地做了個口型。
「上來。」
-6-
周嶠會笑,這件事對我來說簡直震撼。
僱他已經將近一年,從未見過他有任何外露的情緒。
出席重大場合被安保公司爲難的時候,被對家公司企圖用錢收買的時候,被應酬喝多的我發酒瘋折磨的時候……他都表現出了完美的專業素養,不卑不亢,不屈不撓,不爲所動。
像個被植入「只聽江翌話」程序的僞人。
雖然間歇性程序失控,不聽指令……
剛纔那一閃而過的笑,也是程序失控嗎?
「少爺。」
聲音低沉響起。
我扭過頭,凝視他冷峻的臉。
難道真的是我的錯覺?
這樣的臉上,怎麼可能綻開笑意。
分明是在機場等一艘船。
他深邃漆黑的眸子平靜地注視着我,再度重複,「少爺。」
我收回視線,對着衣櫃抬抬下巴。
「給我穿衣服。」
周嶠一時沒動。
「這不是我的工作內容。」
十分鐘前說出口的話,被當面奉回,有點意思。
他還有脾氣呢。
但再有脾氣,也是我豢養的狗,齜完牙得接着給我搖尾巴。
「最頂上不用扣。」
周嶠的手指頓了頓,繼續扣好。
「嘖。」我懶得和他爭,自己伸手鬆開兩顆紐扣,接着使喚,「襯衫夾。」
他蹲下時,能明顯看到大腿上緊箍的一圈環帶輪廓。
和我款式一樣。
夾子挨個夾住襯衫邊緣,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感覺他的呼吸很近,很熱。
我向來不把疑惑留到第二天。
「周嶠,你在聞什麼?」
氣息驟停一拍,接着毫不掩飾,直白道出:
「少爺很香。」
聽得耳朵起繭的一句話。
應酬,出活動,談生意,總能聽到這樣的聲音。
或奉承,或挑逗。
總之都帶着慾望。
大概周嶠平時無慾無求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此刻從他嘴裏聽到,竟意外地不排斥。
他比我大兩歲,沒有家人,也沒有組建家庭的苗頭。
我不由得好奇:「你賺錢爲了什麼?」
周嶠夾上最後一個鴨嘴扣,站起身,抬手爲我打領帶,「娶老婆。」
震驚到良久說不出話。
「娶老婆……你喜歡怎樣的?」
領結被推到喉嚨下,有些緊。
我皺眉扯鬆了一些,還沒等到他回答,先等來了助理的電話。
-7-
前段時間收購了一家破產的小企業,老員工們正在鬧。
避免輿論發酵,對江家造成不良影響,需要我去鎮壓。
剛出電梯,就聽到一人義憤填膺地大吼大叫:「當初要不是江家給我們使絆子下圈套,公司怎麼會破產?他媽的區區三個 Omega 還妄想騎我們頭上,他們配嗎?要我說我們就應該團結起來,集體出走,不讓他們佔到一點便宜!」
說話這人,應該是個技術骨幹。
走他一個不是事,大家都被他煽動就很麻煩。
我頓住腳步,看向助理,「先把這兩層通訊信號切斷。新合同準備好了嗎?」
原本可以坐下來慢慢談的事,眼下只能加快進程。
「普通職工裏附和他的全部走流程裁掉,其他的正常繼承原先勞動合同,待遇不變。
「中級以上的管理層,核心人員,都重新談,補加競業禁止協議,違約金翻倍。
「不許員工私下交流,上壓力,儘量今晚之前就全部簽好。」
大哥派給我的人不少,雖然「使絆子下圈套」的人確實是他,但他一般不會露面。
三弟又是個傻白甜,這種喫力不討好的髒活,永遠都是我幹。
原本一人唱幾人和的戲臺,在我們進入後,頓時嘈雜得宛如菜市場。
眼看着原本猶豫不決的衆人紛紛開始動搖,爭先恐後進會議室面談,叫喚最響的人急了,嗓門更大,語速更快。
但很少有人聽他了。
在長久利益面前,一點情懷算什麼。
更何況這個情懷本身就目的不純——他早已接下對手公司的高薪 offer,條件是慫恿剩下的人集體跳槽。
助理給我彙報進度,一切都如預期發展。
唯一預料之外的,是朝我擲來的筆筒。
「你去死吧——」
竟然氣急敗壞到這個地步。
在周圍此起彼伏的驚呼聲裏,周嶠迅速摟住我側過身,筆筒砸在他的後背,發出一聲悶響。
裏頭的東西稀里嘩啦落了一地,一柄美工刀掉到跟前,我看了一眼,側過頭問,「你沒事吧?」
「嗯。」
周嶠鬆開我。
自從在宴會上遭遇 Omega 突然發情,周嶠陪我到人多的場合,會自覺戴上止咬器。
金屬柵格下,神色如常。
叫囂作亂的人被制服,流程走得更快。
我低頭給大哥發去結果,消息轉了兩圈沒發出去,纔想起來信號被自己下令切斷,只能先收起手機。
「走吧。剩下的交給他們。」
電梯從 37 樓徐徐下降,密閉空間裏,我忽然聞到了一縷淡淡的鐵鏽味。
瞥了一眼周嶠,他正蹙眉緊盯數字。
他自己沒發覺嗎?
隨地大小放信息素可不是個好習慣。
正想提醒他,頭頂的燈突然閃了閃。
肩頭猛地被人攬住,周嶠聲音很急,「貼牆!」
還沒來得及疑惑,下一秒,燈滅了。
電梯急速往下墜了幾層,劇烈一震後,堪堪停住。
-8-
「斷電了?」
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警鈴按鈕發着幽幽紅光。
「嗯,不像意外。」
不是意外,那就是人爲。
這幾年遇到不少蓄意報復,這樣的情況還是頭一遭。
心臟還在狂跳,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掏出手機。
好在離開那兩層,信號已經恢復正常。
一句話簡單概括情況,大哥很快回復:【別怕,馬上到。】
倒也沒怕,一個人被困住可能會慌張,現在身邊還有周嶠呢,有他在……
心兀地咯噔一下。
周嶠狀態好像不太對。
呼吸沉重,體溫很高,肌肉繃得僵硬。
「周嶠?」
回應我的,是一聲含糊的悶哼。
我頓時緊張起來。
平時在談判桌上應變自如,言辭犀利,此刻笨嘴拙舌,磕磕絆絆起來。
「你、你放輕鬆……我在呢。」
聘用周嶠前,我對他進行過詳細的背景調查。
還用特殊手段,拿到了他和心理醫生的診療記錄。
有點不道德,但爲了自己的安全,道德算個屁。
畢竟周嶠這個年紀,正值思維和體能的頂峯期,放着高額佣金不要,早早退役跑來當保鏢,太蹊蹺,很難不多想。
他的幾次心理治療都很短,跟我之後,就沒再找過醫生。
我以爲他治癒了,至少也放下了,可眼下這個情況,顯然沒有。
幽暗逼仄的環境,再一次觸發了他的創傷應激——三年前的一次任務,他和隊友被一輪爆炸封在水泥板下。空間狹小,四肢都無法舒展。
四天後,他們獲救了。
確切來說,是周嶠獲救了。
他的隊友受了重傷,在爆炸當夜就沒了呼吸。
周嶠困在那個小空間裏,靜靜感受那人一點點失去體溫,一點點變得腫脹,慢慢發臭。
卻無能爲力。
我不是心理醫生,不知道要怎麼疏導他。
我只是他的僱主,其實也不需要疏導他。
但他爲我拼命那麼多次,並且生活已經步入正軌,會笑了,還想娶老婆……
多少有點不忍心。
心裏掙扎幾番,我咬咬牙,撕開了常年貼在後頸的抑制貼。
小心翼翼湊近一些,伸手半攬住他的肩膀,輕輕拍拍他的背。
「沒事的沒事的,我們馬上就出去了。」
Omega 的信息素可以安撫躁動的 Alpha……理應是這樣Ṫū́₀的。
爲什麼他身體繃更緊了?
難道還不夠?
我心裏沒底,試探性地踮腳環住他的脖子,還沒來得及哄,掌心先感受到了一抹溼滑。
溫熱粘稠。
我愣了愣,想起那把美工刀,突然反應過來,「你受傷了?」
剛纔那縷鐵鏽味不是信息素,是血。
周嶠沒有回答,沉默地伸手圈住了我的腰。
「少爺。」
幸好,還有理智。
我也顧不上計較他抱得太緊,簡直緊密貼合,超過了我們本該保持的安全距離。
「有感覺好點嗎?再堅持一會,大哥馬上來了。」
他的腦袋抵在我的肩頭,緩緩蹭了蹭,「嗯。」
止咬器冰涼,從金屬柵格噴灑出的氣息又分外滾燙。
一寒一熱,在側頸緩慢遊走,激得我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寒顫。
呼吸最後停留在我的腺體上。
一下比一下灼熱。
心裏冒起一個不安的念頭,他該不會想咬我吧。
神經瞬間緊繃,下一秒,又在自我寬慰裏放鬆下來。
不會的,戴着止咬器呢,況且周嶠從來不做出格逾矩的事。
「少爺……我想……」
「嗯?想什麼?」
「……少爺。」
周嶠又低低地喚了一聲,聲線啞滯,浸染着濃濃的……欲色?
我一怔,腺體突然炸開劇烈酸脹感,整個人不受控地顫抖起來。
有什麼嵌進去了……好硬……
……止咬器的金屬條。
操!
現在的他根本沒有理智!
我掙紮起來,揪着他的頭髮往外扯,然而頭髮太短根本揪不住。
胡亂推搡,換來的是他更緊的桎梏和更放肆的摩挲。
明明沒有實質接觸,可被止咬器蹭過的地方,都像着了火般滾燙起來。
「周嶠!放開我!」
周嶠置若罔聞。
他親手扣上的襯衫夾被生生扯開,彈力帶彈在大腿上,抽得我一哆嗦。
電梯還停在半空,隨時會墜落。
掙扎的動作不敢太大,只能眼睜睜看着襯衫下襬被他撩起,推到鎖骨。
在他的火點到胸膛時,忍不住嗚咽了聲:
「……痛。」
周嶠的身體倏地一僵。
我抓到了突破口,乘勝追擊,「好痛,你醒醒,我是你老闆,你不可以傷害我。」
禁錮我的力道緩慢泄下,他垂下手,呼吸依然急促,卻沒再動作。
-9-
直到大哥帶人打開電梯門,我和周嶠都沒再說話。
大哥的視線從周嶠身上掃過,落在我皺巴巴的襯衫上,「沒事吧?」
一句正常關心,臉卻驀地熱了起來,「我沒事,他需要去處理一下傷口。」
周嶠第一次沒跟我回家。
坐在大哥車上,身體還在一陣陣發熱。
「江翌?」
猛地回神,大哥面容沉靜,耐心地重複了一遍,「監控,幫你處理掉?」
「……什麼監控?」
他沒吭聲,將平板遞過來。
低分辨率的模糊畫質裏,兩道人影緊密交纏,耳鬢廝磨。
臉頓時更燙了。
明明不是那麼回事,這監控拍出來怎麼那麼像迫不及待趁機苟合……
「處、處理掉吧。」
流出去就完蛋了。
「嗯。」
大哥淡淡應了一聲,發了幾條消息。
「他呢,也一併處理掉?」
我低頭看到掌心的一抹暗紅,怔了幾秒,意識到他在說周嶠。
攥緊手,幾乎不假思索:「不用。」
大哥收起手機,偏過頭瞥來一眼,「隨你。別被咬了又來和我哭。」
「瞎講,我什麼時候哭過。」
「哭的還少嗎?」他輕笑一聲,「比如上次當面被甩……」
「行了,停車。」
他當然不會把這個狀態的我放下去,但也識相地止住了話頭。
一路無言到別墅門口,正要下車,身後慢悠悠追來一句。
「江翌,別逞強嘴硬。如果喜歡的話……」
我乾脆利落甩上門。
「管好你自己。」
-10-
周嶠第二天纔回來。
私人偵探很快給我更新了他的動態。
急診外科處理傷口。
領了兩盒抑制劑,當場用掉了一半。
以及,三小時的心理諮詢。
三小時?
老婆不娶了?敢這麼花錢。
以前他都卡在五十九分結束,堅決不讓醫生多賺一毛。
【對話記錄和錄音發給您嗎?】
【嗯,發吧。】
那頭很快發來一個壓縮文件。
我照常保存,沒急着打開。
大致能猜到內容——周嶠又回想起了被困在水泥板下的場景。
迷茫,絕望。
我已經聽過很多遍,每次聽心情都會跟着壓抑很久。
昨天堆積了很多文件要處理,現在無暇分心。
連軸轉地開完三個會,推開辦公室的門,撲面而來一股飯香。
周嶠站起身,腮幫子還鼓鼓的。
我習以爲常地走過去,「給我來口獅子頭。」
看到周嶠怔了一下,剎那反應過來,生生止住腳步。
忙得腦子發昏了。
電梯一事後兩人的第一句話,怎麼都不應該是來口獅子頭吧。
好好反省了嗎?
或者,再有下一次你就滾蛋。
嗯嗯,這樣才比較對。
再度張嘴,出聲時卻又變成了:「算了。」
我抿抿脣,「喫完你自行安排吧,今晚回老宅家宴,你不用跟。」
周嶠喉結滾了滾,「少爺。」
眉心一跳,總覺得他要說點我不愛聽的。
想制止,他已經說出口,「昨天我是清醒的。」
……
「你想表達什麼?」
「……抱歉。」
「爲什麼抱歉,爲你越界,還是爲你管不住自己?」
他沒吭聲。
「行了,就此打住。」我擺了擺手,往辦公桌走,「你早點找個伴侶吧,喜歡怎樣的,我幫你牽線。」
桌上待處理的文件有一大堆,拿起隨手翻了翻,忽地聽到身後傳來一句。
「江翌這樣的。」
大腦一陣恍惚,我懷疑自己聽錯了。
「什麼?」
周嶠臉上沒什麼表情,語氣也平靜。
「想要江翌……這樣的。」
「我?」
他甚至沒叫少爺。
雖然都是我,但名字和稱呼,完全是兩個概念。
不等他回答,我冷笑了聲。
「那你還真敢想。」
-11-
直到晚上,我還在想他這句話。
我這樣的?
我是怎樣的?
老宅管家見我在院子裏發怔,給我拿來了蓋毯。
作爲家裏老二,自小不被父母重視,被寄予厚望的優秀大哥和體弱單純的三弟分去了幾乎所有的關注,只有老管家關心我。
「二少爺從小就乖,是個堅強的好孩子。」
她笑眯眯地回答。
我現在可不乖。
乾的都是些沒什麼人性的破事。
也一點都不堅強。
……
「是個小哭包。」
一道清潤聲音響起,腦袋嗡的一聲,全身不自覺繃緊。
這個聲音……
僵硬地扭過頭,果然一眼看到遲柏。
他隔着籬笆圍牆,朝我揮了揮手。
幾年不見,男人依然眉目俊朗,我卻沒了半分心動。
「你怎麼在這裏?」
蹙眉後退半步的動作被他盡收眼底,他露出一副受傷的神情,眼底卻無半點情緒。
遲柏一向如此。
表現得很在乎你的樣子,溫柔如水幾乎要將人溺斃。
可當你真的沉溺其中,就會發現,其實他誰都不在乎。
溫柔是假的,溺斃纔是真的。
「小哭包,別哭了。他們不和你玩嗎?沒關係,遲哥哥也是哥哥,我和你玩,只和你玩,好不好?」
「分化成 Omega 了呀,真好,可以給哥哥生孩子了,嗯?不想嗎?哥哥傷心了喔。」
「小翌,你喜歡我吧?可以承認的。笑你?怎麼會呢,我很開心。」
「等你大學畢業,我們就在一起。」
「今天晚上特別想你,想見你,來找我好嗎?」
可當我做足心理準備,跑去找他,卻眼睜睜撞見他和別人交纏。
他身下的 Omega 微微翻着白眼,瞳孔失焦,口水從沒有閉上的嘴角流淌到耳後。
身體還在間歇性抽搐。
好醜,好髒,好惡心。
原來交配是那麼噁心的事情。
而遲柏毫不在意,慢悠悠站起身,神態倦懶,「你看到啦,抱歉,他突然發情了,我也很苦惱。
「不過你放心,只做了兩次,沒標記。」
「小翌,你被人標記了嗎?」
遲柏突然出聲,我回過神,皺起眉,抬手抵在鼻尖。
「把信息素收一收。出去深造幾年,連什麼是禮貌都不知道了嗎?」
他愣怔一瞬,這次倒像發自內心的。
「被你發現了。」
他笑笑,「反應那麼大,有喜歡的人了嗎?」
我不想多糾纏,「合作方面的事,到時候公司見吧。至於其他,我們沒什麼好聊的。」
他還想叫住我,「我聽說你……」
我走得飛快。
可那股子冷木調的味道始終如影隨形,讓人渾身不適。
曾經最想得到的東西,此刻變成最想擺脫的。
家宴沒好好喫完,我就啓程回了自己家。
一進門,差點和周嶠撞個滿懷。
「抱歉,我的。」
今天走得太急,以往他給我開門時,我正好到門口。
脫外套,彎腰換鞋……周嶠全程直愣愣地杵在一旁,一動不動。
「家宴……爲什麼有 Alpha?」
-12-
被他眸底明晃晃不加掩飾的佔有慾驚到,半晌纔想起來要回答。
「普通鄰居。」
顯然沒什麼說服力。
我又補充一句,「現在的合作伙伴。正好遇到,聊了兩句。」
好像還是沒什麼說服力。
聊兩句不至於滿身都是遲柏的味道。
可真要解釋起來,這話題就太長了……
等等,我爲什麼要向周嶠解釋?
差點被自己氣笑。
對他縱容過頭,竟讓他擺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了。
我沒好氣地推他,「讓開。」
緊實肌肉邦邦硬,銅牆鐵壁似的,紋絲不動。
我抬眼瞪他,「周嶠。」
這堵牆終究還是讓到了一邊。
我沒再搭理他,自顧自洗完澡,到書房處理剩下的事務。
處理到頭昏腦脹,冷不丁想起來偵探發我的診療記錄還沒看。
把事務推到一邊,翻出文件解壓,解壓進度條很快到了底。
三小時的音頻,鼠標懸在播放鍵上。
可我卻遲疑了。
事到如今……還要繼續窺探他的隱私嗎?
明明已經確認過無數次,他對我很忠心,不會背叛。
我和周嶠的相遇沒有驚心動魄的故事,更談不上命中註定的緣分。
那時我被人寫匿名信恐嚇了很久,出席宴會需要人保護。
朋友向我介紹了他。
像他這樣的各方面都頂級的保鏢,和金牌家政工一樣,是流動在圈子裏的搶手資源。
在我之前,他已經被僱過很多次,不斷被當作討好別人的工具Ţúⁿ,半送半介紹地流向下一個人。
但我留下了他。
安排離我最近的房間,無關緊要的活動也帶在身邊。
朋友問我爲什麼,我睨着那道筆直的身影,漫不經心地笑,「因爲很好用啊,等遇到更好的就換咯。」
根本遇不到更好的。
是我離了他不行。
我仰靠在辦公椅上,捏了捏眉心。
電腦屏幕暗了下去,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
來自醫院,通知我已經找到高匹配度的人選。
-13-
聯繫助理安排行程,出書房時不自覺摸了摸肚子。
「肚子痛?」
一抬眼,看到站在牆邊的周嶠。
「沒有。」我頓了頓,「在想生殖腔的位置。」
周嶠怔了怔,走近兩步,抬手虛虛點在我小腹一處。
「這裏。」
有點好笑,「你一個 Alpha 比我自己還清楚。」
雖然生理課教過,也剛做過檢查,但仍然完全沒有實感。
「三天之後這裏會多一個生命,挺神奇的。」
「……三天?」
「嗯,我應該是最快的吧?」
我乾巴巴笑了兩聲,又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靠這種手段爭來的東西,沒勁。
周嶠死死盯着我的小腹,臉色沉了下來。
「我有錢。」
ƭṻₑ好突兀的一句話,我忍不住笑出聲,「哈?」
大概覺得我在懷疑真實性,他調出自己的國際賬戶,給我看了餘額。
讓人眼前一亮的數字。
「所以呢。」
「都給你,別去。」
語氣冷靜堅定,神色嚴肅決然。
他認真的。
這就不好笑了。
我斂起表情,「你知道老頭遺產有多可觀嗎?」
他緩慢地收回手,「我不知道。」
周嶠當然不知道。
真是不自量力。
「再說,你這錢沾血,我不要。」
話音一落,空氣陡然凝固。
不對,我想說的不是這句。
我想說,他的錢都是他拿命換來的,我不能要。
幾度張嘴,沒能出口。
算了不解釋,他誤會更好。
誤會了,就不會再說這種幼稚話。
「對了,我沒到發熱期,生殖腔恐怕依然難打開。」
我停頓了一會,用輕快語氣把有些難以啓齒的要求提出,「到時候你和上次一樣……我會額外付你薪水。」
說完,抬腳準備回房間。
周嶠始終沒應聲。
錯身的那一瞬,手腕被緊緊攥住。
我皺眉抬起眼,撞上他黑眸不見底的幽邃,心頭莫名一顫。
一句「鬆開」哽在喉嚨,愣是發不出聲。
「那爲什麼……」
他定定地凝視我。
像一汪深海,表面平靜無波,卻隱隱有什麼掙扎着,即將破水而出。
「不能直接讓我來?」
大腦空白。
我怔了好久,猛然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你瘋了吧?!我說過的,不和 Alpha 上牀。」
他的桎梏沒有使出全力,我甩開他的手,快步走出一段距離。
進臥室前,我冷下聲,沒有回頭,「周嶠,如果還想在這裏乾的話,希望你儘快調整好自己工作態度。不該說不該做的,你心裏應該有數。」
門關上了。
後背緊貼門板,身體還是不住地滑坐下來。
那是什麼?
好陌生。
在他眼裏掙扎的東西,那種狠戾的侵略感……
我下意識摸了摸手腕,摸了摸自己的腺體,最後捂住劇烈瘋狂跳動的心臟。
明明什麼都沒對我做,爲什麼我有一種……被撕裂被生吞活剝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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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爲了保證我的休息時間,移走了很多優先等級低的安排。
其中包括和遲柏的商談。
沒想到他直接找到了我的辦公室。
「小翌,不是說好會參加嗎?就這麼不想見我?」
助理一臉歉疚爲難,「沒攔住。」
能攔住他的人不在——和周嶠單獨相處不自在,我把他支走買咖啡了。
「小翌真的長大了啊。」
他一邊往裏走,一邊打量四周。
最後在辦公桌前站定,朝我一笑:
「變成可靠的江總了。」
我確實長大了,本來把我迷得神魂顛倒的笑容,此刻看來不過如此。
輕浮,虛僞。
「有什麼問題嗎?」
「有。大問題。」
「有問題找項目負責……」
「跟我生個孩子吧。」
剩下半句話戛然而止。
我皺起眉,「你在說什麼?」
「我聽說了,你爺爺的遺囑。也知道你在嘗試做人工。與其生下那種來路不明的小孩……」
遲柏雙手撐在桌面上,朝我微微傾身。
「生我的不好嗎?坦白講,我也被家裏催很緊,我們合作,我名下的股份讓三分之一給你,怎麼樣?」
「不怎麼樣。」
「彆嘴硬嘛,小時候不是最喜歡我了嗎?每年生日都許願嫁給我,跨年喝多睡在你房間那次,你偷偷親我了吧?我都知道。最後你來找我,口袋裏還揣着三個套……」
他的話沒說能完。
領帶扼住了他的喉嚨,白皙涼薄的一張臉瞬間漲得通紅。
我愣了一下,站起身,「周嶠,鬆開。」
周嶠一手攥着他的後領,一手還拿着咖啡。
面無表情地垂眸掃了遲柏一眼,沒撒手。
頭大。
雖然看到遲柏狼狽不堪的樣子心裏很爽,但在公司,還是要給他留足體面。
「鬆開。」
這次,周嶠將目光投向了我。
黑眸裏翻湧的情緒我讀不懂,只覺得頭皮有些發緊。
遲柏被扯到一旁,踉蹌後退幾步才穩住身形。
「小翌,你這招的什麼人,這麼野蠻。」
周嶠冷冷瞥去一眼,對面立刻噤了聲。
「咳,我說的事,你再考慮一下,股份可以增加到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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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柏走得倉皇,連門都顧不上關。
我向周嶠抬抬下巴,「咖啡給我,你也出去吧。」
周嶠沒動。
「是他?」
我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顯而易見,先前那個「普通鄰居」的說辭此刻相當蒼白無力。
「別答應他。」
「本來就……」
本來就不會答應。
但這麼回答,總有種乖乖聽他話的感覺,莫名不爽。
我嚥下後半句話,朝他伸手。
「不關你的事。」
握着咖啡杯的指節微微泛白,在我即將拿到時,突然往下一沉,徑直放在了桌Ťŭ₈上。
啪的一聲,有些突兀。
我拿了個空,還沒來得及發火,滯在半空的手被緊緊捉住。
整個人不受控地往前一撲,撞進他結實的懷抱裏。
「你幹……」
「別和他上牀。」
灼熱呼吸壓下,我怔了怔,慌忙抬手去擋。
柔軟溫度落在掌心。
「幹什麼?想親我?」
嘴上兇巴巴質問,思緒卻不受控發散,渾身都硬,怎麼嘴脣那麼軟。
還以爲和止咬器的金屬條一樣呢,又硬又冷……
止咬器……
我回過神,板着臉將他往後推。
「周嶠,你冷靜一點。是不是上次電梯的事讓你產生了誤會?
「那不是投懷送抱……單純人道主義的安撫,就算被困住的是路人,能幫我也會幫,聽明白了嗎?
「我不是你的 Omega。不要對我有佔有慾。」
攏在掌心的氣息滯了一拍。
「你不是我的……」
「對。不是你的。」
我試探着移開手,他沒再吻上來。
一口氣才鬆了一半,又聽到他說,「可我想成爲你的 Alpha。」
擲地有聲,直白坦然。
我深Ŧû₃吸一口氣,冷臉拒絕:「……不需要,我沒有這種需求。」
「你有慾望,浴室裏的動靜,我聽得到。」
靠!
我慌忙捂住他的嘴。
「你他媽是不是不想幹了?」
周嶠垂眸,悶着聲音一字一頓,「想幹。」
「再說這種胡話,你就滾蛋!」
咬牙切齒怒吼完,猶覺不夠。
「最後一次警告,沒有下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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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最後一次。
其實我根本沒有結束的底氣。
憋着火回家,想到他在一牆之隔默默聽了那麼久,整個人爆炸紅溫。
當即喊來梅姨,準備把他的房間搬到離我最遠的一端。
「不行,這樣我沒辦法及時保護你。」
「家裏能有什麼危險?」
周嶠默了默,沉聲反問:「沒有危險爲什麼讓我住在這裏?」
輪到我沉默。
頭一回,被他嗆到完全回不上話。
半晌,我哼笑點頭,「你說的對,明天醫院的事結束,你就搬出去,以後不用跟我回家了。」
周嶠一言不發,兩人就這麼對峙着。
梅姨滿臉爲難,「那今晚還搬嗎?」
我沒回答,轉身進了房間。
當夜輾轉難眠。
周嶠什麼時候變了?
明明一年前還不是這樣的。
第一次見面,他冷漠疏離,姿態傲倨,大概以爲很快就會流向下一個僱主,連我的名字都沒記。
幫我解決匿名恐嚇者,我如釋重負之餘,想看看他有沒有受傷,周嶠皺着眉,一退三米遠,語氣冷若冰霜,「別碰我。」
開的工資已經夠高,安排他做些工作範圍外的活,他會較真地索要額外傭金。
什麼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
連名帶姓地叫我。
從抗拒觸碰,到主動上手。
給他獎金,他說不用。
……
只有我沒有變。
嗯,我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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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上沒怎麼睡好。
磨磨蹭蹭洗漱完出門,周嶠一身周正,倚在門邊等我。
我移開目光,指指櫃子上的止咬器。
「戴上。」
他順從地戴了。
太過聽話不免起疑,我上手扯了扯,很緊。
這才放下心。
一路無話到醫院,換上一次性無菌服,下面空蕩蕩。
侷促地扯了好幾次,最後認命,算了,熬過今天就好了。
簽完一堆術前告知,結果還要進小房間看個流程視頻。
製作精美的 2D 動畫,生動形象地演示待會兒的操作。
短短幾分鐘,播放結束沒有停止,自動跳到了下一個教育指導視頻。
……終身標記的步驟。
呃,這就沒必要看了。
我扭過頭,「時間差不多了,給我。」
周嶠下頜線緊繃,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
「……進入生殖腔……咬住腺體……」
背景播音腔的女聲還在細緻講解,我推推周嶠,「周嶠?」
他終於看向我,眸底暗潮洶湧。
心頭一驚。
「什麼?」
……居然沒聽見,看這麼入神。
我咬咬下脣,重複,「給我信息素。」
「……然後將信息素注進……」
什麼東西?
我錯愕轉頭,屏幕上正好是終身標記的最後一步。
這應該是最後一個視頻,放完畫面便是無聲的黑屏。
難捱的沉默大概持續了十幾秒,在我覺得要不算了的時候,周嶠緩緩應聲。
「好。給你。」
心瞬間提了起來。
要來了。
我攥緊無菌布,等着時機一到,就進手術室。
可這次,周嶠的信息素不像上次那樣猛然炸開。
如煙霧般縈繞在周身,溫水煮青蛙般一點點地滲進皮膚。
「能不能快……」
剩下的話說不出口。
因爲我發現自己站不起來了。
全身綿軟到使不上力,整個人不住地往下滑。
我慌慌張張試圖抓住椅背,「周嶠……夠了……停。」
腰被大掌托住,身體倏然一輕。
要抱我進去嗎?
丟臉死了。
怕被別人行注目禮,我低下頭,將臉埋進周嶠的頸窩。
金屬鏽味撲了滿臉,這下,連意識都變得軟綿綿。
恍惚中,我聽到了一聲輕笑。
「用我打開生殖腔,然後接納別人。」
周嶠的聲音好像很遠。
「我接受不了。」
大腦遲鈍地反應過來,我抬起頭,震驚地發現他正在往反方向走。
嚇得我立刻直起腰。
這個人,想造反嗎?
「周嶠!」
「在。」
居然還敢回應。
心頭頓時火起,可推不動,也掙扎不開,連咬牙切齒的怒吼,都成了嗚咽。
「你要把我帶去哪兒?」
周嶠單手抱住我,拉開了車門。
「回家。」
-18-
進門一路都沒看到人,我慌得要死,上樓好不容易聽到了梅姨的聲音,剛要出聲,周嶠就近推開了書房的門。
「你他媽——」
「別叫了,待會叫點更好聽的。」
周嶠將我抵在門板上,抬手扯止咬器的帶子。
早上被我蓋章結實的帶子,現在被他直接徒手扯斷。
哐當——
金屬面掉落在地,清脆聲滾了很遠。
皮質包邊在他高挺的鼻樑留下了勒痕,他不以爲意地按了按,順手抬起了我的下巴。
這次,我擋不住了。
那股鏽味瞬間充盈整個鼻腔。
被吻到瀕臨窒息,我奮力抬起手,甩了他一個巴掌。
周嶠紋絲不動。
我又甩了一個,毫無作用。
他似笑非笑地垂眸睨着我,「喘夠了嗎?」
不等我回答,又再度狠狠吻下。
意識到越扇他越激烈,我不敢打了。
也打不動了。
他抱起我,拂開了書桌上凌亂的雜物。
我趁機想跑,手忙腳亂間不知按到了什麼,低沉沙啞的聲音在書房響起。
「我好像,喜歡上了我的僱主。」
一時間兩個人都愣怔住了。
因爲這句話不是眼前這個失控的周嶠說的。
是那段,我沒聽的三小時錄音。
人被他抓着腳腕拖回,「你調查我?」
大腦混亂到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喜歡我?
不不不,現在應該要反抗,再這樣下去,我肯定會被他強行標記。
可……你喜歡我?
「你確定是喜歡嗎?而不是出於帶你走出心理陰影的情感慰藉,或者 Alpha 天生對 Omega 的侵佔欲?」
心理醫生的聲音不疾不徐,很溫柔。
音頻裏,周嶠沉默了。
整個書房只有呲啦呲啦的電流聲,像白噪音,繁雜的思緒慢慢冷靜下來。
我發現自己竟然在等他的答案。
周嶠脫掉了上衣,山一般壓下。
「想聽到什麼?我當面告訴你。」
「……我不知道。」
微微發腫的嘴脣被他按了按,落下一個算得上溫柔的吻。
兩道聲音重合在一起:
「我確定是喜歡。
「想保護他,不是基於佣金,想標記他,也不是出於 Alpha 本能……
「他讓我睡了個好覺,但又經常讓我睡不着……當然,不是以前的那種睡不着。
「他每次說話的時候我都很想親他,把他摁在懷裏,咬他,喫掉他。
「他總是虛張聲勢, 硬着頭皮幹自己不喜歡的事……」
三個小時,周嶠和心理醫生絮絮叨叨這一年所發生的一切。
我沒想到他有那麼多話可以講,也從來不知道我在他心裏是這樣的形象。
最後,心理醫生問:「如果你的喜歡,永遠得不到回應怎麼辦?」
那頭周嶠淡淡笑了聲,「可能會離開,離開他這個圈子。」
「回去接賞金任務嗎?我干涉不了你的決定, 但得提醒你, 這可能導致你的應激更加嚴重。」
「……可繼續待在他身邊,我總有一天會失控傷害他。」
已經失控了。
周嶠劇烈喘息着, 將軟成一灘的我抱起來。
無菌手術服早就被撕爛,變成一地破布。
我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軟軟地掛在他身上。
「江翌,對不起。」
我想笑, 嘴上說着對不起,動作倒是停啊。
被咬得坑坑窪窪不能看的腺體, 再度被他咬穿。
多少次?已經不記得了。
裏裏外外都是他的信息素, 身體幾乎做不出反應, 只徒勞地發出一聲顫抖的悶哼。
這次咬得格外久, 抽離後又繾綣地舔了舔。
「明天我就離開。」
氣息噴灑在腺體上, 我呆滯地反應了一會, 本能掙紮起來。
「馬上結束了。」周嶠捉住我的手,聲音漸輕,「就今天, 別再拒絕我。」
不是。
不是這個……
我奮力發出聲音,儘管它啞得幾乎不成調。
「別……
「別離開我。」
-19-
時間概念消失了。
完全不記得自己和周嶠糾纏了多久。
從書房, 到臥室,到浴缸。
只記得我不願意開燈, 而他一次又一次地哄。
「江翌很漂亮, 哭起來也很漂亮, 很甜, 一點都不髒……」
最後打斷我們的, 是大哥的電話,讓我們去醫院見見爺爺。
嗎的老頭子,遺囑是假的。
真正公正過的那一份, 兄弟三人平均分,誰也不多,誰也不少。
在停車場無能狂怒,大哥淡淡瞥我一眼, 「被咬哭了?」
大概被周嶠同化, 臉皮變得分外厚。
「是啊, 哭了個爽。大哥你呢?」
大哥愣了一下,掐滅煙勾起脣角。
「管好你自己。」
司機到了後,周嶠將我抱進車。
他看起來有些不安。
「江翌, 遺囑是假的……你會後悔嗎?」
我沒吭聲。
直到車子匯入主幹道, 我纔開口:「你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我對你提的要求嗎?」
守着我,寸步不離。
雖然這混亂的幾日,它被周嶠惡意曲解成別的限制級含義……
「要求沒有變, 但要加一點。
「……守着我們。」
在他反應過來前,我又趕緊補充一句:
「不對,還要再加一個要求!
「把頭髮留長一點!
「不然……我沒地方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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