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琅

我娘曾是名動江南的花魁,因而我生得也不錯。
爲了討好外界傳聞有怪癖斷袖的永安侯,我那奸臣爹將我送去了他榻上。
看到我時,永安侯氣得咬牙切齒。
「到底是哪個孫子在外面傳我喜歡小男娃的!」
阿孃臨死前,讓我一定要乖順聽話,這樣才能活下去。
於是我怯生生地張口:
「其實我是女娃。
「您能不能不殺我,您能不能帶我走?」
聞言,說要扔我去軍營的永安侯沉默了。
我試探開口:
「要不您把我當閨女呢?新爹。」
那日之後,我多了一個侯爺新爹。

-1-
永安侯謝璟有一個響徹京城的怪癖——斷袖。
聽聞他年少時便上了戰場,見過了太多的死人血,早已成了個喜好折磨人的變態。
尤其是在牀笫間,最喜好這麼十歲以下的幼童。
這些年,京城中但凡是養育了男孩的家中長輩,都會用永安侯的「威名」來恐嚇和教育頑皮的孩子。
我爹一心想抱上他的大腿,卻不得其法。
最後,便將主意打到了這上面。
爹有好幾位姨娘,膝下不缺子嗣,但他挑了又挑,卻選中了才六歲的我。
只因生下我的姨娘,曾是名動江南的花魁,姿容絕色。
我得了她的七分容色遺傳,還在襁褓之中,便已看出了是個美人坯子。
姨娘得知爹要將我送去給永安侯,爲他自己的錦繡前程鋪路之後,哭着跪在他面前求他留下我。
從前,向來對我們和顏悅色的人,卻在這一刻大發雷霆。
他重重地一腳將姨娘踹倒在地上,然後又掐着她的下頜,陰惻惻地呵斥:「無知婦人,一個孩子罷了,要是能搭上謝璟的線,於我董氏一族百利無一害……」
姨娘忍着痛,討好似的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老爺,求求你大發善心放過阿琅吧!她是個女兒,永安侯不喜女色,她被送過去便是等死啊!」
爹卻說:「這些年我用金玉嬌養着她,爲的便是今日,你若再不識抬舉……」
他的話音一頓,原本掐着她下頜的手向下一滑,旋即便攥緊了她纖細又脆弱的脖頸。
姨娘本就是弱女子,這些年又被爹以弱柳扶風之姿最是動人爲由,故意剋扣飯食,此刻她在他掌下的掙扎猶如蚍蜉撼樹。
不過片刻的工夫,她的臉色便由白轉爲漲紅。
看着姨娘無力垂落下來的手臂,我心中惶恐,哭着撲上去,抱着爹的手,懵懂卻又害怕地哀求他。
「爹,求您放過姨娘吧!女兒願意去,去伺候永安侯。
「女兒願意的,女兒會乖乖聽您的話,求求您不要殺了姨娘……」
聽見我的話,爹陰沉的臉色總算有了好轉。
他重重地將姨娘甩開,冷冷地看着她:「瞧你,還沒有一個孩子懂事。」
姨娘不住地嗆咳着,虛弱地從地上爬起來,用力將我抱進懷裏,淚流不止。
爹好似失了興致一般,冷冷地丟下一句:「侯爺不喜女子,你好好把她收拾妥當。今夜我會邀請侯爺在府上留宿,事情能不能成,便看這一次了。」
他走後,姨娘抱着我大哭了一場。
在我印象中向來清冷孤傲的人,此刻宛若無根的浮萍一般,緊緊摟着我一邊哭一邊自責呢喃。
「我的阿琅,你怎會這般命苦,是娘對不起你啊……」
聽着她的嗚咽,我也忍不住小聲抽泣。
「娘,你別哭,女兒不怕的,女兒會乖乖聽話伺候好侯爺的。」
「傻孩子,你哪裏懂什麼伺候人啊!」
姨娘撫摸着我的頭頂,望着我懵懂無知的模樣,又是悲從中來。
這一天,過得格外的快。
轉眼,窗外的天色便黯淡了下來。
這意味着,我們母女之間,到了分別的時刻。

-2-
前院很熱鬧,是爹在宴請重要的賓客。
席間的絲竹聲樂,穿透了層層高牆與屋檐,傳入我們這座最是偏僻孤寂的小院裏,襯得這裏的氣氛越發的悲慼。
姨娘紅着眼眶,一邊爲我束髮,一邊哽咽着叮囑我:
「阿琅,你要聽話,好好求一求謝侯爺,他當年不過弱冠之齡便能接下攝政的權柄,可見是個有能力和心計的。
「這些年外面對他不利的傳言頗多,但他能武能定國,文能安邦,足可見是個好人,若他……若他能網開一面留下你一命,你便求他!
「跟着他離開這裏,再也不要回來了。」
我望着銅鏡中,站在我身後不住流淚的姨娘,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我不走!我走了,姨娘你怎麼辦啊?」
姨娘聽見我說的話,臉色倏地一沉。
她用力扳過我的肩膀,與我面對面,冷着聲呵斥:「我如何,用不着你關心!今夜出了這道門,你便不再是我的女兒!你現在必須答應我,會好好地討好謝侯爺,求他給你一條生路!」
我緊緊抿着脣,倔強地望着她,不願開口。
姨娘生氣了,抬手便是一耳光落到我臉上。
她厲聲命令道:「你若還當我是你娘,就給我發誓!」
我用力憋着心中的委屈不已,一句一句地發誓。
「阿琅會乖乖聽話,求,求侯爺放過阿琅,然後跟他離開,再也、再也不回來……
「今夜之後,姨娘便不再是阿琅的孃親……
「阿琅會好好活着,一直朝前走……」
我按照她教的,一句一句地念。
她明明那般嚴厲,卻在這一刻哭得不能自已。
很快,管家便奉爹的命令,過來接我離開。
姨娘緊緊抱着我,不捨得鬆手。
直到管家沉下臉色,要讓人來搶,才痛苦地將我鬆開。
我下意識地抓住了她的衣角。
卻在下一刻,被管家用力扯開。
他們抱着我往外走的時候,姨娘失態地哭着追上來。
「阿琅,阿琅!」
聽見她淒厲萬分地呼喚我的名字,我忍不住回頭,哭着喚她:「阿孃。」
自我記事起,她便要求我只能叫她姨娘,哪怕是在人後。
更小一些的時候,我看着嫡兄可以肆無忌憚地喚嫡母孃親,心中羨慕,也忍不住在夜深人靜時,縮在被子裏悄悄地喚她孃親。
有一次,我偷偷喚孃親的時候,被深夜心血來潮,過來看我的爹聽見了。
爹當場便給了姨娘一個耳光,呵斥她將我教得忘了嫡庶尊卑,不知禮教了。
姨娘只是沉默地將我抱在懷裏,不做任何辯解。
那一夜,我躲在她清瘦卻溫暖的懷抱裏,第一次意識到了人與人之間的分別。
也第一次識得了恐懼的滋味。
我深刻地意識到,爹給的慈愛都是有代價的,只有我乖順,姨娘纔不會被我連累,受更多的懲罰。
從此,我藏起了所有的小心思,乖乖地做爹喜歡的提線木偶。
董府的迴廊九曲十八繞,終究還是有一個盡頭。
管家將扮成男童的我推進了那間佈置得極其奢華的房間後,便離開了。
我縮在榻上,心裏回想着方纔分別時,姨娘聽見我喚她阿孃時,眼中的悲慼與複雜,心中隱約有些不安。

-3-
嘎吱——
緊閉的房門突然被人推開。
從外面走進來一個挺拔的身影。
看見縮在榻上的我,謝璟明顯愣了一下,隨即便咬牙切齒道:「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孫子在外面傳我喜歡小男娃娃的?!」
隨後,又沉着臉罵我爹。
「好個狗膽包天的董修良,敢算計到你老子我頭上來了!
「上不得檯面的狗東西,擺個鴻門宴還真當誰看不出來!
「老子都擺好架勢了,結果就給我看這!」
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要退出房間。
我想起姨娘的叮囑,忍不住着急地叫住他。
「侯爺,求求你不要殺我。」
原本已經轉身的謝璟腳步一頓,眯着眼睛回過頭來看我。
「誰說我要殺你了?」
一聽他不殺我,我眼睛登時一亮,趕忙道:「那你可不可以帶我和我娘離開這裏?」
「離開?」
他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一般,用一種能看穿一切的冷銳目光審視着我,似笑非笑道:「你是聾了嗎?沒聽見本侯剛剛說的話?本侯不喜歡小男孩兒。」
我眨巴眨巴眼睛,扯到了束髮的髮帶,怯生生地張口:「其實我是女娃,這是我爹讓我姨娘給我打扮的。」
謝璟:「……」
他看我的眼神中多了兩分讓人難以理解的晦澀。
他緩步走到我面前,垂眸打量着我:「你爹是誰」
我稚聲稚氣地告訴他:「你剛剛罵的,狗膽包天的董修良。」
謝璟沉默了。
半晌,才聽見他用略帶可惜的口氣說:「是個小姑娘啊!那是不能送去軍營了。」
我聽清了他的自言自語,試探着開口:「要不您把我當閨女呢?」
我用力盯着煌煌燭影下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想着姨娘厲聲逼着我發過的誓,深吸了一口氣,討好地小聲喚他。
「新爹……」
原本一臉沉鬱的男人聞言,微微愣了一下。
旋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老子連夫人都沒娶,先有個姑娘了。你個小混賬,倒是跟你那個狗膽包天的爹一樣,打得一手好算盤。」
他雙手叉腰,眯着眼睛,一臉不滿盯着我。
我縮了縮脖頸,隱約感覺他似乎沒有很生氣。
因爲我見過爹生氣的樣子。
會摔東西,會打人,會罰姨娘跪得雙膝紅腫潰爛……
可眼前這個人,他明知道爹將我送來這裏是不懷好意,卻沒有真的生氣,像傳言裏那樣要了我的命。
或許,娘說的話是對的。
只要我乖乖聽話,就能活下去。
謝璟大約是看出了我的走神,眼中多了幾分驚奇:「小丫頭,你不怕我?」
「不怕。」
我用力搖頭,跳下牀跑到了他面前,仰頭望着他。
「侯爺新爹,我以後會乖乖聽話,把命都給你,你可不可以帶我和我娘離開這裏?」
「你喊的什麼亂七八糟?侯爺就侯爺,爹就爹,哪有混一塊喊的?
「還有,你纔多大,還學會跟人做起交易來了……」
謝璟揶揄着,卻沒有拒絕我。可
在深深地注視了我片刻後,他突然彎腰將我抱了起來。
「小混賬,入了我謝家的門,當了我的女兒,可就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他一邊說,一邊抱着我往外走去。
我緊緊摟着他的脖頸,在心裏小聲說:「阿孃說只有你能救我,所以我不會跑的。」

-4-
門外守夜的侍衛看見我們出來,面露愕然。
「侯爺,您這是……」
似乎是顧忌到我在場,他話說到一半又停下了。
謝璟睨了他一眼,只冷哼了一聲,便又看向我。
「你娘在哪個院子?」
我趕緊給他指路。
永安侯威名赫赫,一路上竟也無人敢攔。
順利抵達偏院後,我掙扎着從他懷裏跳下來,懷着一腔歡喜跑進眼前這座安靜得有些詭異的院子。
我一邊跑,一邊忍不住喊:「阿孃,我有乖乖聽話,侯爺答應帶我們離開——」
推開門的一剎那,我所有的笑容都僵在了臉上。
我瞳孔緊縮,死死地盯着屋中懸樑的那道身影。
輕如柳絮,隨風輕輕地搖晃着。
披散垂落的青絲下,是我孃的臉。
「阿孃!」
我淒厲地喊出聲,崩潰地撲上去,抱住她垂落的雙腿。
下一秒,一隻帶着溫度的手掌蓋住了我的臉。
謝璟用力將我抱進了懷裏,壓着我的後腦勺,沉着聲說:「別看。」
「你放開我,我要我娘,放開!」
我一邊哭喊,一邊奮力地掙扎。
他卻紋絲不動,臂膀牢牢地將我扣在懷裏,聲音低沉得有些壓抑。
「你娘定然是不希望你看見她不體面地離開。」
他讓侍衛將我娘放了下來,暫時安置在了牀榻上。
董府的其他人早已被驚動,卻在這時候才姍姍來遲。
我爹只看了牀頭的屍體一眼,便討好地湊到謝璟面前,「都是這逆子不懂事,才讓侯爺看到了這等腌臢之事,還望侯爺莫要因此怪罪府中其他人。」
聞言,我只覺得憤怒無比。
我掙脫了謝璟的手,衝到他面前,怒吼:「是你!你是逼死了我娘,你是殺人兇手!」
「住口!」
爹勃然大怒,當即一耳光扇在我臉上,怒不可遏地訓斥我,「混賬東西,侯爺面前也敢放肆!你如今被教得不知禮數,目無尊卑,那賤人簡直死不足惜了!」
我捂着腫起來的臉,悲憤指責:「我娘沒錯!是你!你害死了她,你會不得好死的!」
「口出狂言的孽障,看我今日不給你個教訓……」
他說着,再度揚起了手,卻在落下之前,被一柄冰涼的長刀攔住了。
「董尚書好生威風啊!」
謝璟不疾不徐地開口。
原本還一副要喫了我的人,在這一刻,像是精通了什麼變臉的絕技一般,諂媚着辯解:「侯爺贖罪,這豎子實在頑劣,讓你見笑了。」
謝璟冷哼一聲:「董尚書倒是如傳Ţú⁶聞一般能言善辯!」
「是下官僭越了,望侯爺贖罪。」
他ƭũₖ誠惶誠恐地深深俯首謝罪。
謝璟沒有開口,反而是望向了我。
我知道,他是想讓我來做決定。
這一刻,我莫名覺得,哪怕是想要那個人爲我娘償命,他也是會眼也不眨地答應我的。
可我不能要求他那麼做。
因爲我能得到的一切好處的背後,都要付出跟它等價,甚至更甚的報酬。
這個世上,唯一會對我不計得失的,只有阿孃。
如今她死了,我在這個世上便再無依靠了。
書上說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古時的越王勾踐能爲了復仇,臥薪嚐膽數年之久。
今日的我,又爲何不能暫時嚥下這口仇恨,待到來日羽翼豐滿?

-5-
無數念頭自我心間劃過,時間不過一瞬間,我便做出了回答。
我用力擦掉眼淚,跪在謝璟面前,小聲請求:「侯爺,求您帶我娘一起離開。」
謝璟一邊將我拉起來,一邊斜睨着我爹:「她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我爹臉色難看,礙着永安侯的威勢不敢發作,只能隱晦地用眼神剜我,同時委婉地拒絕。
「侯爺,這賤人到底是下官的妾,如此不合規矩……」
「既然本侯今日在此,規矩便由本侯說了算!」
謝璟一聲令下,便有人抬進來一口薄棺,將我孃的屍身放了進去。
然後,他便要帶着我們離開。
我爹有些反應不過來,急急地上前來阻攔,卻被他左右的侍衛一腳踹翻在地上。
謝璟輕輕拉着我的手,漫不經心道:「你既認我做了新爹,今日,爹便教你一個道理,在強權面前,體統規矩不值一提。」
我眼眸閃了閃,乖乖應下。
「多謝爹爹教誨,阿琅明白了。」
倒在地上的人滿臉震驚地望着我:「侯爺,這孩子……」
「你既將她送給了本侯,她便與你董家再無瓜葛,來日再見了她,記得也要像面對本侯一樣卑躬屈膝。」
謝璟說完,不再理會錯愕的衆人,直接抱着我離開了董家。
他將我孃的棺木一起帶回了永安侯府,讓人在府中設靈堂。
侯府的人說這不合規矩。
他卻說:「人家白送了我這麼懂事一個閨女,一場身後事罷了,本侯難道還給不起?」
如此,便再無異議了。
深夜,他陪着我給阿孃守靈。
許是爲了安撫我,說起了自己的過往。
「本侯的爹孃離世時,也就比你大不了幾歲。
「那時候匈奴犯邊,我爹爲了抵禦外敵,死在了戰場上,噩耗一傳回京城,我娘悲痛欲絕,也跟着去了……」
「我還沒守完頭七呢!匈奴再度率領大軍壓境,滿朝驚惶,卻一個能率軍迎敵的將領都找不出來,那羣忌憚我爹功高蓋主忌憚了一輩子的老傢伙,最後卻要來求着我披甲上戰場,你說可不可笑?」
我轉頭望着他:「那您去了嗎?」
「去了,輸得一敗塗地。」
他扯了扯嘴角,似是回憶起了什麼一般,神色有些悵然,「我捨不得爹孃,離京之時,在自己的胳膊上繫了一段白綢,結果第一戰,便將它染成了血的顏色。
「我第一次看見堆成山的死人屍體,心中恐懼極了,卻不敢有半分後退的念頭。
「因爲我身後無人,一退,便是國破家亡。」
……
這一夜,在昏黃的火光下,我聽了好多永安侯不爲人知的祕密。
原來,傳聞中能止小兒夜啼的永安侯也會怕。
他只是一個沒有三頭六臂凡人,防不住身前身後的明槍暗箭。
原本因爲孃的離開,心中對所有人都充滿了警惕。
可這一次的交心之後,我莫名開始有些期待謝璟來了。
翌日,謝璟喚來了府中所有的管事,正式向衆人宣佈了我侯府千金身份。
我也正式有了自己的名字。
謝琅。
從此以後,我便是這座侯府的小主人了。
我能感覺到那些或嫉妒或震驚的視線。
他們似乎再說:「不過是妓女生的下賤玩意兒,憑什麼飛上天變鳳凰?」
但我不在乎。
我的目光始終盯着擋在我身前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
雖然阿孃離開了,但我並非無根浮萍。
有一個好人,朝我伸出了一根可以依附喘息的浮木。
將阿孃下葬以後,我正式束起了長髮,求謝璟:「爹爹,我想跟您學武功,學兵法,學經史策論。」
他摸着我的頭頂,神色十分溫和:「這些都很辛苦的,你既喚了我一聲爹,我便能護你一世無憂,爲何不願做永安侯府的大小姐?」
「我雖年幼,卻也知道爹用自己撐起了這個大廈將傾的國家,我想做個有用的人,在亂世中能如您一般,定國安邦。」
最重要的是,那種被人當提線木偶操控命運的感覺,我再也不想體會了。
對我好的人很少,我已經失去過一個阿孃了。
今後,我不想再失去謝璟這個爹爹。
而保護在乎的人唯一的辦法,就是變強。
強大到如謝璟爹爹一般,用強權來改變既定的規則!
到那時,也便到爲阿孃報仇的時候了。

-6-
那天,謝璟爹爹沉默了很久。
那隻帶着溫度的手始終蓋在我的頭頂之上。
我從最初的滿心期許,開始惶惶不安起來。
就在我暗暗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得意忘形,太得寸進尺了的時候,他終於有了反應。
我聽見他嘆息一聲,說:「你想學的這些都很苦,無論是寒冬還是烈夏,一旦決定,就不能反悔了。」
我忙不迭地應道:「絕不反悔!」
從此以後,我徹底忙碌了起來。
謝璟爹爹請了軍中退下來的校尉給我做武師傅。
每日卯時初,我便要起來,圍着侯府跑步,扎馬步各半個時辰,然後纔跟着師傅學身手。
等過了午時,便開始跟着大儒讀書。
酉時,謝璟爹爹處理完當日的政事從宮裏回來,就會親自考教我,再教我兵法。
如此日復一日,繁重țű⁽的壓力幾乎能將人壓垮。
可我卻甘之如飴。
以朝聖的態度,從外部汲取所有能助我成長的力量。
十四歲那年,我見到了宮裏那位被謝璟爹爹庇護着在深宮裏長大的小皇帝趙鴻禎。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都是謝璟爹爹養大的小孩兒。
但對彼此的印象卻是久聞大名,從未一見。
這些年,我在侯府和軍營,聽身邊人說了很多永安侯一家的故事。
他們說,先帝的父親忌憚永安侯府的兵權,當時的老永安侯在朝中舉步維艱。
說他們蓄意逼死了老永安侯一家,又用同樣的方式將年少的謝璟爹爹架上高位。
說謝璟爹爹與先帝情同手足,所以先帝駕崩前賜下聖旨,授予他攝政之權,將大盛朝的江山和幼子都託付給了他。
他們談起這些事時,語氣或是不忿,或是羨慕。
覺得謝璟爹爹如今大權在握,完全可以再進一步,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對此,我只覺得可笑。
這些人畏懼於謝璟爹爹的狠厲與不近人情,卻看不透他根本就不想做那個一人之下的攝政王。
但他們有一句話說得對,是局勢和大義,將他架在了那個高位之上。
從此,進退不能。
人言可畏的道理Ţů₁,從古至今,慘例比比皆是。
而我現在想要探究的,是小皇帝的態度。
他是否也像那些人一般,心中忌憚着謝璟謀他的國,篡他的位?
「你便是永安侯幾年前從董家抱回家來養的孩子?端看姿色,是有幾分,不過……」
趙鴻禎冷着一張臉,用居高臨下的姿態,睥睨着我。
良久之後,他作出了結論。
「也不過是妄圖攀龍附鳳之輩,上不得檯面!」
砰!
我將手中的茶盞重重地磕回案上,眼神冷冷地看着這位少年天子,脣邊噙着一抹冷笑:「陛下方纔那番話,是在自省嗎?」
少年天子皺眉:「你說什麼?」
「爹爹照拂我長大,我若是攀龍附鳳,那同樣受他照拂的陛下,又是什麼?」
從記事起就在當皇帝的少年,大概從未想過有人敢這麼不怕死地頂撞他。
他立時便怒了,長袖一甩,掀了面前的茶碗,怒喝:「你放肆!」
我乖乖起身,卻沒有奴顏婢膝地求他饒恕,只是垂着眸子不怕死地繼續道:
「我是放肆了,但搭上一條命,也想提醒陛下,莫要忘了我爹爹這十年的庇護之恩。」

-7-
趙鴻禎被我氣得臉色鐵青ẗū́ₓ。
我以爲我這麼大逆不道,他會直接給我個教訓。
即便看在謝璟爹爹的面子上不要我的命,也會給我一場嚴厲的懲戒。
卻沒料到他冷冷地瞪了我半晌後,便拂袖而去了。
幾日後,突然有大臣在早朝的時候勸誡上書,言道帝王既已開始親政,便該選些適齡的秀女入宮,爲大盛王朝綿延子嗣做準備了。
以往,這些諫言都會被趙鴻禎以社稷爲重擋回去。
但這一次,他卻難得地沒有斥責上諫的大臣,反而笑吟吟地望向永安侯。
「朕聽聞侯爺膝下有一養女,姿容絕色,氣度端方,不若侯爺割愛,將她舍給朕做皇后如何?」
此話一出,滿朝文武面面相覷。
當年,永安侯從董家帶走一名幼女的事不算祕密。
因而,這一刻,大家看董修良的眼神中嫉妒與豔羨交織着。
大盛朝自開國以來,便設有內閣,內閣又以四位丞相主事,以六部輔之。
董修良當年因爲獻子一事惹了永安侯不快,這些年行事一直謹小慎微,加上永安侯的有意放縱,給了他步步爲營的機會。
如今,也已是內閣四相之一。
榮耀權柄,可以說是二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此刻,聽見趙鴻禎的試探,他忙不迭上前一步,朗聲道:「綿延子嗣Ţũ̂⁼乃國事,臣的女兒能得陛下青睞,是她三生有幸!」
趙鴻禎滿意地笑了:「如此,那邊……」
一聲撲哧的冷笑,打斷了他的話。
趙鴻禎皺眉,頗有些不悅地望向出聲的人。
謝璟雙手環抱在胸前,冷眼和他對視,語氣譏誚:「你們想要做我女兒的主,問過本侯沒有?」
董修良挺直腰板,帶着幾分狐假虎威的姿態,指責道:「侯爺,謝琅能得陛下看重,這可是天大的榮耀,您難道還要抗旨不成?」
謝璟脣邊的冷笑一收,冷冷道:「你也知道她姓謝啊!董大人當年賣子求榮,怎的今日還要做我永安侯府的主,賣我謝璟的女兒求榮?」
他毫不客氣地將當年的醜事扯上了檯面,董修良臉色漲紅,也不知是被氣得,還是被羞的。
因着謝璟的不滿,納後一事暫且擱置。
但這件事卻在第一時間傳到了我的耳朵裏。
這些年,除了跟着先生們學習各種技藝,我也在謝璟爹爹的默許下,暗中培植了不少暗部的勢力。
他們明面上,或是販夫走卒,或是富甲一方的商賈,看似毫不相干。
卻在無形之中,織就了一張嚴密的情報網,由南至北,將整個大盛國都土都網絡在其中。
建立這個情報網,一開始只是爲了蒐集董修良貪贓枉法,殘暴不仁的證據,順便再給永安侯府暗中留一條退路。
那時,我便在防着將來趙家的小皇帝卸磨殺驢的時候。
但我沒想到這一日來得這樣的快。
我有些替爹爹不值。
他數年盡心盡力地輔佐趙鴻禎,待對方一長大便毫不猶豫地將手中權柄交出去。
他以一腔真心,換來的,卻是對方毫不留情的忌憚。

-8-
幾日後,我接到了董府遞來的帖子。
帖子上邀我過府一敘。
這些年,董修良對我不聞不問,這個時候湊上來,目的爲何,顯而易見。
只是我沒想到董修良那張老臉皮竟這樣厚,被謝璟爹爹當着滿朝文武羞辱還不作罷,還敢將主意打到我身上來。
不過也好,有些仇,是該算一算了。
我帶着拜帖上了董家。
年幼時猶如大山一般壓得我與阿孃喘不過氣來的董修良,如今已然年邁,那些兇狠與算計都藏在了心底。
他像個慈父一般關懷我這些年過得如何。
被我不冷不熱地擋回去後,也不發作,反而一副爲我打算的姿態,將趙鴻禎屬意我入宮顛倒黑白,說成了是謝璟爹爹狂妄自大,阻礙我的錦繡前程。
「阿琅,你是爹的女兒,縱使你因爲你姨娘的死,心中對我有些怨言,但會真心爲你打算的,唯有我們這些家人。
「如今,帝王親政,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那謝璟狂妄自大也不是一兩日了,爹不能看着你反殺,被他連累,白白送了一條命啊!」
他說得老淚縱橫,都把自己給感動到了。
我卻只覺得諷刺。
「我這條不值錢的命,不是早就被董大人舍了嗎?當年若不是爹爹心慈,哪裏還有今日的我!
「不過有一句話您說得對,會爲我真心打算的,唯有家人!」
我冷笑着,緩緩起身走到他面前,突然出手揪住他的衣領,面不改色地將他從座椅上提了起來。
「混賬,你要幹什麼?!」
董修良裝了半天,這一刻終於撕下了那張僞善的麪皮,怒罵:「你個目無尊長的孽子,當年便該讓你跟你那賤人娘一起……」
「啪——」
我抬起另一隻手,狠狠地扇在了他臉上。
多年習武,我這一耳光下去,直接打掉了他三顆牙齒。
董修良疼得面色慘白,終於沒工夫嗡嗡叫了。
我滿意地將他提着朝外走去。
府中看似安靜,實際都在關注着這邊的動靜。
我提着董修良出來的時候,院中站滿了我過去的兄弟姊妹。
他們看見董修良狼狽地被我拎着,滿臉是血的模樣,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當着他們的面,重重地將董修良摔在院裏,笑吟吟地道:「我這個人沒別的本事,就是記仇,誰敢害我爹爹,我就要他的命來賠!」
站在最前面的董夫人臉色蒼白,震驚又憤怒地叱問:「謝,謝琅,你是不是瘋了?他纔是你爹!」
「他可不是我爹,他是欠了我一條命的殺母仇人。」
我一邊答着,一邊躍下臺階走到這位曾經的嫡母面前,冷冷地望着她。
「不只是他,還有你們,這個府裏的所有人,都是逼死我孃的兇手。」
董夫人臉色驟變:「你在胡說什麼,你娘是自盡……」
「若非你善妒,蓄意縱容其他姨娘們針對我娘,縱容那些奴僕在府上嚼莫須有的舌根,鼓動董修良賣子求榮,我娘又怎麼會被逼得懸樑自盡!」
「你們夫妻想要官運亨通、前途無量,憑什麼要犧牲我和我娘?!」
「當年,你既然不要臉地做了,今日便也該洗好脖子,等我一個一個來抹!」
說罷,我用力將她推開,大步離開了董家。
上了馬車之後,下一站卻不是回家,而是那座巍峨的皇城。
我篤定趙鴻禎一定會召見我。
事實證明,我沒有賭錯。
見面之後,我沒有向他行禮,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你想娶我爲後?可以。」
說着,我緩緩走到他面前,勾起脣角,笑盈盈地說着世間最惡毒的話。
「但我,要董修良滿門的人頭做聘禮,只要你給得起,我就嫁你。」

-9-
趙鴻禎深深地看了我片刻,微微頷首。
țũ₎「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我笑着從他身邊退開,轉身離開了這座會喫人的宮殿。
我在董府大鬧一場又直奔皇宮面聖的事,沒能瞞過謝璟爹爹。
這些年身居高位,隨着年歲漸長,已經將涵養浸進骨子裏,難得纔會黑一次臉的老父親被我氣得大發雷霆。
他脫下繁重的外袍,抬腳便往我身上踹。
我條件反射地躲避,抬手格擋他朝我面門砸過來的拳頭。
一轉眼,便在院中過起了招。
他一邊跟我過招,還一邊沉着聲斥責我。
「小混賬,放養你幾年,你倒是長本事了!
「你當老子是廢物嗎?還用你一個丫頭片子來替我出頭?朝廷裏那羣廢物,有哪個能耐得了你老子我?
「你還去招惹趙家那個!我看你這些年喫的不是米,是熊心豹子膽纔對!
「不經我同意就把自己嫁出去,你是不是想氣死你爹我?!」
他大約是氣狠了,罵我時聲如洪鐘,吼得滿侯府的人都來看稀奇。
這個一把年紀,都沒成一次婚就喜當爹的老男人,對我的養育向來是放養,難得這麼動怒一回。
看他這麼生氣,本來胸有成竹的我也開始躊躇起來。
我是不是衝動了?
行事前是不是應當先與爹爹商量一下?
可很顯然看這個形勢,商量過後他也不會同意的。
估計是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他黑着臉收了拳。
他從侍衛手裏拿過外袍,一邊往身上披,一邊黑着臉罵:「小混賬,給我滾進來泡茶。」
我垂着頭,乖乖跟上。
等到半杯茶下肚,他的氣也散了大半。
「你倒是說說,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垂着眼簾,猶豫半晌還是說出了心裏話。
「爹,女兒沒有如您期望的一般做個端莊貼心的嬌小姐,這些年讀過太多的書,見識過太多的黑暗,也讓女兒做不成光風霽月的君子。
「女兒就是喜歡權力,喜歡掌控別人生死的感覺。
「可是自古以來,便沒有女子爲官的道理,所以女兒只能另闢蹊徑……或許,您真的將女兒養得有些歪了吧!」
「胡說八道!」
男人臉色一沉,抬手就在我頭頂揉了一把,毫不謙遜道:「我謝璟的女兒,就是天底下最好的,誰敢說你一句不好,我殺了他!」
聞言,我眼眶倏地酸了。
我抱住他的一隻胳膊,撒嬌般詢問他:「那爹爹會尊重我的選擇嗎?會覺得我去給小皇帝當皇后,動輒便要董家滿門的人頭,是不擇手段嗎?」
他沉默了。
許久之後,在我肩上拍了拍。
「阿琅,你只需要做到問心無愧即可,旁人的非議與你無干。」
「可爹爹不是旁人,是我最在乎的家人。」
「爹自然不是旁人,而是你的後盾、退路、避風港。有爹在一日,我的阿琅永遠不必顧忌,永遠有害怕退縮的權利。」
那個曾經在阿孃的靈堂上對我說,他不ṭü⁶敢也不能退的男人,如今卻是一臉堅定地告訴我,他在一日我便永遠有退路。
他踽踽獨行半生,卻傾盡一切爲無親無故的我撐開了一片天地。
能得如此好的爹爹,是我三生有幸修來的福分。
我忍不住落下淚來。
在他一臉驚愕失措的神情裏,埋頭撲進了他懷裏。
「爹,阿琅會永遠保護您。」
誰敢害你,我便殺了誰。
哪怕那個人是皇帝!

-10-
趙鴻禎的動作很快。
幾日後的早朝上,便有御史參董修良府上喫穿用度奢靡成風,有違聖祖當年留下的箴言。
趙鴻禎當堂斥責了他一番,又罰了半年俸銀,便打算作罷時,有人敲響了登聞鼓。
那座登聞鼓立在宣德門外兩百年,敢上去敲響它的人卻寥寥無幾。
只因一旦敲響它,在你的冤情上達天聽之前,先要受一番鞭撻刑罰。
若非真的走投無路,冤情又足以撼天,是不會有人走這條路的。
但今日,敲響它的卻不是一個人。
他們是一羣人。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他們或是秀才,或是平民,或是青樓名妓……
今日不畏死,也要狀告當朝丞相董修良科舉舞弊,草菅人命,強佔民女……
這些人,自然都是我暗中聚集起來的。
當年,他們每一個都如我娘一般,被逼得走投無路。
我將他們救下來,鼓勵他們好好活着,有朝一日,會給他們報仇的機會。
而今,時機已到。
一羣人被帶進宣德門,受過鞭撻之後,直接被帶到了早朝上。
他們渾身血跡,面見天子時卻不卑不亢。
「草民有冤要陳!草民是明德十年的秀才,在秋闈之前,江陵一帶的考生,便已有富庶子弟提前得知了試題,有考官藉此大肆斂財,而那個人就是當朝丞相董修良最器重的門生之一!」
「民女也有冤!民女與姐姐本是繡坊的繡女,只因在給董府送貨時被董丞相偶然看見,他便要強納我們姐妹過府爲妾!我們姐妹不從,便被他逼着入繡招樓爲妓,董相利用我們姐妹爲他探聽同僚的祕密,他稍有不滿便將怒火發泄在我們身上,我姐姐便是被他硬生生用鞭子抽死的!」
「草民也有冤!草民本是京郊佃農,只因有幾畝良田毗鄰董家族人的莊園,便被他們強行霸佔,上官府討要公道卻被亂棍打出了門。當夜,董家便派遣奴僕,一把火火燒了我的家!除了留在醫館的草民,草民的長輩妻兒皆葬身火海……」
……
一條又一條冤情,字字泣血地從他們口中說出來。
董修良一開始還能辯駁兩句。
到最後,已然面如土色。
等到最後一個百姓陳明冤情,整個金鑾殿,已是鴉雀無聲。
趙鴻禎目光從堂下跪着的一衆百姓身上掠過,最後落到了董修良身上。
「董卿,你可有話說?」
董修良忙不迭地跪下,涕淚橫流,「陛下,老臣,老臣冤枉啊!」
有大臣忍不住出聲譏諷:「你冤枉?今日跪在此地的諸位,豈不比你更冤!
「國有國法,董修良貪贓枉法,草菅人命若是屬實,便是抄他董家九族也不爲過!
「請陛下秉公執法,還這些無辜百姓一個公道!」
有人帶頭,其他人也跟着出聲附和。
趙鴻禎沉默片刻,才道:「來人,除了董修良的官袍,當即打入詔獄!永安侯親自督審此案,凡涉及此案者,無論品階高低,一律打入天牢,秉公處置!」
……
修身養性多年的永安侯被委以重任,重新出山。
殺伐果斷慣了的人這次審起案來,同樣是雷霆手段。
不出三日,便有大大小小不下百名官員下了大獄。
一時間,能止小兒夜啼的永安侯威名再度名徹京城。
董氏一族,凡是作奸犯科之輩,都被打入了天牢。
犯案輕的被流放北地去做徭役。
凡涉及了人命的,皆被判了秋日問斬。
那座吞喫了無數女子骨與血的宅邸,也被官府查抄封禁。
我親自盯着他們在董家的大門上貼上了封條,才轉身前往詔獄。
好不容易大仇得報,我自是該去送將死之人的最後一程。

-11-
一踏入關押董修良的牢房,我便聽見董修良氣急敗壞地咒罵我。
「謝琅,你這個喫裏爬外的賤人,敢害你親父,你會遭天譴的!」
「謝琅,謝璟,你們這對罔顧人倫的狗男女,你們不得好死!」
我可以容忍他罵我,卻不能容忍他羞辱謝璟爹爹,更不能容忍他用那般惡意的揣測來玷污我們之間的關係。
因而,我直接一腳踹開了牢門,厲聲呵斥:「你罵夠了嗎?!」
他或許還記得那三顆斷牙的痛苦,對上我目光的瞬間,嚇得縮了縮脖子,莫名就噤了聲。
「你,你來幹什麼?」他畏懼地看着我。
我冷笑了一聲:「當然是來看你的下場有多慘。」
說着,我緩緩走到他面前,揪起他的衣領,將他提到面前,垂眸審視着他,漫不經心地開口。
「你這根舌頭總是不說好話,乾脆別要了。」
說罷,我卸掉了他的下巴,另一隻手寒光一閃。
牢房中頓時響起一聲淒厲的慘叫。
伴隨而來的,是一陣腥臊味。
他疼得失禁了。
「真是廢物!」
我冷冷地罵了一句,將他扔回地上。
董修良滿臉驚恐地望着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想去撿滾落在我腳邊的舌頭。
我掃了一眼,抬腳毫不留情地攆了上前。
「嗬嗬!嗬嗬嗬!」
他登時激動。
可惜失了舌頭, 用盡全力也只是發出不成調的氣音。
看他因爲牽動了嘴裏的傷勢,疼得涕淚交加的模樣, 我只覺得痛快。
我踩住他的一雙手,緩緩出刀, 抵住了他的手腕。
「當年,你爲了折磨我娘, 斷了她一雙腳筋,今日我斷你一條舌頭和一雙手, 可別覺得我無情。」
下一秒, 我手中的刀便濺上了一抹污血。
已經失去了喊痛能力的董修良痛苦地蜷縮成了一團, 被眼淚模糊的眼中滿是憤怒和怨毒。
我平靜地和他對視, 勾着脣角,一字一頓道:「因果循環, 報應不爽,你欠我孃的, 便是死了也還不清。
「所以, 等你死後, 我會將你挫骨揚灰。你的骨灰就揚在糞坑裏,日日與穢物蛆蟲做伴!死也不得安息!」
董修良驚恐至極, 發出了一聲尖銳刺耳的叫聲。
「啊!」
我欣賞着他的醜態,輕輕笑着,直起了身子, 一步一步退出了牢房。
阿孃曾對我說過,要向前看, 一直朝前走。
所以,我不會再回頭了。
趙鴻禎等在詔獄門口, 看見我一身血污, 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
我平靜地望着他,提醒他:「我爹特地將董修良這等蛀蟲留到今朝, 由你這個根基不穩的新帝親自處決。自此,朝中污穢一清,民間百姓自會擁戴。
「他爲你坐穩那把龍椅,添完了最後一把柴火。」
趙鴻禎臉色複雜。
他沉默片刻,才啞聲道:「永安侯的恩情,朕不會忘懷。」
「陛下最好永遠記住今日說的話。」
我緩緩靠近他, 一字一頓道:「誰敢害我爹,我就殺了他!畢竟, 我可是個連自己的生父都敢殺的瘋子!」
趙鴻禎定定地望着我。
忽地笑了。
「好。」
……
明德十二年的三月初三,宜嫁娶。
卯時不到, 永安侯府便熱鬧了起來。
處處都結着紅綢與紅燈籠。
我身着鳳冠霞帔,在教養姑姑的攙扶下,緩步出了閨房。
爹爹就站在屋檐下, 目光復雜地望着我。
他越過宮侍, 牽住我的手, 一步步將我送上了鸞轎。
自此,一入宮門深似海。
但那片風雲暗湧的皇城,不會成爲我的囚籠。
我會立在那裏, 一步步走到我該站的位置,成爲爹爹的後盾。
我將,永遠爲永安侯府保駕護航。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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