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軍圍府時,公主爲了保命,將我打扮成她去替她受死。
她說:「金子,你命賤。能替我死,也是你的福氣。」
誰知,來的不是叛軍,而是奉命解救公主的官兵。
公主喜極而泣,卻被我一把尖刀逼退。
我輕聲開口。
「公主殿下,奴婢當了一輩子的奴婢。」
「這回,奴婢也想嚐嚐當公主的滋味。」
-1-
玉葉公主將本屬於她的錦衣華服強行披在我身上時,衣裳的下襬還沾着她昨日處死的工匠的血。
只因她吩咐工匠爲她修像,工匠沒能及時畫好佛像的臉,便被她下令全部處死。
那日她坐在院中,端着茶,工匠百般提及家中妻兒,懇請公主饒命。
她嘆了口氣,嬌聲一句:「既如此,我會派人去你家,讓你的妻兒和你一同上路。」
和她現在的語氣完全相反。
「金子,你這樣的人,一生也難有什麼大造化。不如爲我而死,也算你這一輩子有點價值。」
我被架在她的梳妝鏡前,坐在只有她能坐的圓椅上,看着她將金簪珠佩一點點佩在我頭上。
公主的銅鏡光滑,我看見我的倒影,一點點從卑微低賤的奴婢,變成花容月貌的貴女。
不由得有些恍惚。
是不是我和這些高高在上的貴人們的差距,只在這麼些身外之物上而已?
只可惜,我馬上就要死了。
「瞧瞧,金子,雖說你命賤,其實也生得不賴。」公主討好地笑了笑,眼神卻仍舊高高在上。
我知道,公主一向殘暴,如今會這樣說,只是想哄得我本本分分替她去死。
叛軍已經快攻打至公主府內,怒吼着玉葉公主人人得而誅之。
「好了,金子,記住,一會兒他們過來的時候,你就站在那兒看着他們就行了,知道了嗎?」
我低頭,「奴婢知道了。」
「還說奴婢呢,如今你纔是公主,快,我扶你出去。」
公主急不可耐地攙着我。
我站起來時,看到了公主的模樣。
公主已經換上了本屬於奴婢的衣服。
褪去環釵,她瞧起來灰撲撲的,與平時和我一同伺候她的丫鬟小毛一比,並沒有什麼不同。
小毛看了一眼我,滿眼不忍,「公主,金子她出身低賤,恐怕一眼就被——」
「閉嘴!」公主暴怒起來,反手就給了小毛一耳光,「不然你去替她?」
小毛不敢再說。
我看見她袖口下捏緊的拳頭。
-2-
我其實不叫金子。
我叫金枝。
我出生那年,有一位道人路過,捋須對我爹孃說,這女娃娃天生貴命,將來必高不可攀,受萬人敬仰。
我爹孃都是老實本分的農民,沒什麼學識,聞言便高興Ŧū₆地爲我取名金枝。
金枝玉葉,這是他們能想到的最有福氣的名字。
在他們心裏,我不比那些皇子公主低賤。
十二歲那年,爹孃削尖了腦袋,變賣了家中許多糧食器具,籌夠了錢,將我送進公主府當差。
他們一輩子勞作,在他們眼裏,玉葉公主便是這天下最金貴的人了。
在貴人身邊當差,自然就是出人頭地了。
第一次面見公主時,我跪在她鞋尖前,瞥見她鑲金嵌玉的鞋尖,好生緊張,一時舌頭打滑。
「金子?」公主嗤笑,「好生俗氣的名字,可見你父母粗鄙不堪,竟只想到這個。」
彼時家生子的小毛站在公主身邊,悽苦Ŧú₍地看了我一眼。
後來,我很快明白了小毛爲什麼會有那樣的眼神。
公主是太后獨女,深受寵愛,三歲獲封,封號玉葉,五歲便遷至封地,養成了驕橫殘暴的性子。
進公主府不到半年,我便渾身帶傷。
公主把我當成了她的撒氣筒。
闔府上下沒人敢勸。勸了,便是和那些工匠同樣的下場。
有一次,只因公主的心上人世子多瞧了我一眼,公主便在我添碳時,用撥火棍夾着燒得火紅的炭,狠狠燙在我的小腿肚上。
那是我第一次聞到人肉燒焦的味道。
金戈相撞聲逐漸逼近公主內院,我被公主推至院中,穿着華服,踩着那雙我見過無數次的金絲玉鞋。
不知是不是巧合,還是上天的玩笑,這雙御賜給公主的鞋子,我穿上竟然嚴絲合縫。
我站在院中,低頭看着閃爍華光的鞋尖,晃得生疼。
我想,當年那個道人也許沒有說錯。
我確實有天生貴命,確實高不可攀。
他只是沒說,這貴命只有短短一日而已。
憑什麼。
-3-
公主封地內,對公主的怨氣早已不是一日兩日。
這是多年之下因公主暴行而積攢起來的民怨,底下堆着的是數不盡的鮮血和累累白骨。
公主殺過多少人,這民怨便有多深。
憤怒的百姓當頭,公主府的侍衛們根本抵抗不了多久。
內院的門被敲門木狠狠撞着,連地磚彷彿都在顫動。
公主肉眼可見地慌張起來,「金子,去堵着門——」
剛說完,她想起還要留着我來當她最後的保險,轉頭便吩咐其他侍從。
侍從剛走到內院大門,便被門縫中穿進來的尖刀穿胸而過,當即沒了氣息。
「沒用的東西!」公主大罵,「不過是一刀就死了,再去幾個人!」
已經來不及了,內院大門被轟地一聲撞開。
公主變了臉色,倉皇后退,穿着丫鬟衣裳,躲在所有奴婢的身後,瑟縮不已。
而我站在院中,頂着她的身份,迎着刀光劍影,準備等待我即將到來的命運。
淚水濡溼眼角。
沒人不會被死亡的恐懼侵襲。
爹,娘,女兒要死了。
女兒不想死。
女兒好怕。
不知是否死前走馬燈,我的耳畔忽然響起幼時爹孃的聲音。
「爹孃不求別的,就盼着我們枝枝衣食無憂,順風順水,一輩子平安喜樂,這就夠了。」
「那先生說了,枝枝你天生貴命,將來高不可攀,萬人敬仰,比城中貴人還金貴呢!」
染着鮮血味的寒風襲來,我感覺到自己被一羣人團團圍住。
預想之中的疼痛沒有出現。
聲如洪鐘的話語在耳邊響起。
「下官救駕來遲,參見公主殿下!」
-4-
我睜開雙眼,瞳孔緊縮。
爲首提戟的首領模樣的人跪在我鞋尖前,後面是黑壓壓同樣跪了一地的官兵。
公主府內所有人都沒想到,闖進來的其實不是暴民,而是早就得到消息,前來解救公主的禁衛。
大概連玉葉公主自己都沒想到,我看見她仍然縮在小毛的身後,呆滯着看着被簇擁在正中心的我。
我沒說話,站在原地,一顆心忽然狂跳了起來。
比剛纔等死時跳得更厲害。
官兵們似乎早已習慣了玉葉公主的做派,沒人敢說一句不是,也沒人敢多問什麼,只是繼續跪在原地,等着公主發話。
公主終於反應了過來,喜極而泣,顧不得平常高高在上的姿態,提着裙襬就跑了過來。
她的髮髻因爲剛纔過於慌亂,幾乎快要散開,讓她看起來不倫不類。
在她即將跑到禁軍面前的一瞬間。
我狂跳的心忽然漸漸平穩下來。
我轉過身去,背對着所有禁軍,面朝着公主府所有奴僕,從袖口中抽出一把尖刀,一把拉住公主。
小毛睜大雙眼,管家身體微微一晃。
公主臉色陡然一變,額頭暴起青筋,「金子,你——」
我將尖刀抵在她腰間,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低聲細語。
「公主殿下,奴婢當了一輩子的奴婢。」
「這回,奴婢也想嚐嚐當公主的滋味。」
-5-
玉葉公主大概沒想到我居然敢反抗她。
畢竟,在她的概念裏,這封地除了她,所有人都天生賤命,都是螻蟻,天生就應該爲她赴湯蹈火,哪怕是爲她奉上性命。
她從未想過,螻蟻會有反抗的勇氣。
公主府戒律森嚴,入了公主府,堪比入了宮門。
除了家生子,大部分採買進來的奴婢,終其一生都不得再出府回家。
但玉葉公主大概不知道,我很幸運,在入府的第三年,見過我爹孃。
那年公主及笄,她興致勃勃地要巡遊,吩咐下去,命所有百姓商戶自發在路邊擺設香案綵棚,對她夾道相迎。
也就是那一年,我父母早早就知道了這個消息,咬咬牙,花了二兩銀子,高高興興置辦了兩身體面一點的衣裳,滿心想着可以藉此良機,瞧上我一眼。
他們的心願很簡單,只求在路邊人羣看上我一眼,知道我過得好,這便夠了。
公主巡遊那日,不管民心如何,誰都不敢違抗公主ṭúₜ,表面功夫做得極其到位。
載歌載舞,迎駕獻瑞。
我和小毛作爲公主的隨侍丫鬟,自然也跟在公主身後。
公主坐在鑾駕上,我和小毛則在鑾駕後步行。
走了幾步,我聽見有人喊毛毛,毛毛。
身旁小毛眼圈泛紅,我知道她的家人大概也趕來遠遠望了她一眼。
巡遊場面熱鬧,所以他們纔敢這樣悄悄地喊,混在百姓拜賀聲中,沒人會起疑。
行至半路,我也聽見了爹孃呼喚我的聲音。
金枝,金枝!
我剛想悄悄朝他們笑一笑,就看見鑾駕上,公主目光陰冷地朝爹孃的方向盯了一眼。
爹孃立刻閉上嘴巴,沒敢再喊,把頭伏得更深。
因此,在這唯一可以見一面的場合,我也沒能和爹孃對上視線。
巡遊結束後,我牽掛爹孃,將攢下的銀錢勻一勻,去找門房張爺,像以往一樣想請他出門辦事時,順便遞給我爹孃。
只是還沒走到,就聽見張爺的人和小毛嘆息交談的聲音。
「可憐金子爹孃了。」
小毛低頭揉了揉眼睛,不說話。
張爺一雙疲憊的眼睛也紅了起來。
「從前金子給他們的銀錢,他們夫妻一直攢着,沒捨得花。唯獨今日闊綽了一下,爲了見金子買了細布衣裳。」
「昨日我出門採買,倆夫妻還在跟我打聽巡遊的時辰,說他們第一次穿這麼好的衣裳,這都多虧了金子出人頭地的緣故。」
小毛小聲道:「那他們的——」
張爺低聲,「被公主吩咐了,也不必用草蓆裹了,直接丟進亂葬崗。造孽啊…造孽啊!」
他仰天長嘆。
-6-
那日我整個人木木的。
我不知道我怎麼回公主內院的。
房內,公主又因爲修佛像的事大發脾氣,言語間提到了我爹孃。
「愚蠢賤民,竟敢直呼本公主名諱。」
也是那日,我才得知玉葉公主真正的名字。
她的名字,竟然和我一模一樣。
她也叫金枝。
封號玉葉,本名金枝。
公主果真是金枝玉葉。
想必皇宮的貴人們,也是像我爹孃疼愛我那般,給她取了此名。
我木然站在房門口,公主看到我,托腮笑了起來,「這些鄉民怎得如此粗鄙。對了,金子,我記得你爹孃也是這個地方的?」
她笑着,輕描淡寫提起,就像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你跟我說說,你們那個地方的人是不是都這般舉止不堪?」
我沒說話。
公主也沒覺得我一個賤婢有資格接她的話,轉眼便嬌笑着插花去了。
無數記憶紛至,最終定格在面前神情暴怒猙獰的公主臉上。
她獰笑,「金子,你敢?」
公主發了狠勁兒掙扎,推搡間一仰脖,暴跳如雷地怒吼起來。
「什麼公主,這個賤婢哪裏像公主!你們這羣蠢貨,我纔是如假包換的玉葉公主!」
我捏着尖刀的手指有些僵硬,指尖微微發涼。
但我仍然緊緊攥着,沒有鬆開。
原本跪着寂靜無聲的官兵們悄聲交談起來,望過來的眼神有驚詫,也有疑惑。
這些人並沒有面見玉葉公主的福分。
見公主語氣鑿鑿,官兵們都有些動搖。
但畢竟穿着公主朝服的人是我,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公主見他們猶豫,更加暴怒,罵得越來越難聽,高喊着站在後面的小毛。
「還有你們這些賤婢,都是死人嗎!還不快點過來,將這個膽敢冒充我的賤種拿下!」
小毛渾身一抖,抬起頭來。
一瞬間,視線和我遙遙相對。
她低下頭,小跑着過來。
千鈞一髮之際。
小毛高高揚起手,用了十足十的力氣,狠狠地甩了公主一個耳光。
公主府飛檐上,麻雀驚飛而起。
她指着公主大罵起來。
「不要臉的奴才,竟敢趁機冒充玉葉公主,還不退下!」
-7-
小毛掌風如閃電,一耳光打得公主被掀翻在地。
公主嬌生慣養,十指不沾陽春水,論力氣,如何比得上我們這羣賤民?
她不可置信地捂着臉頰,呆了好半晌,咬牙切齒地出聲。
「小毛…你這——」
小毛反手又是狠狠一耳光,這次直接將公主打得吐出一口血,半天說不出話來。
而小毛,她快速和我對視一眼,隨後哭着給官兵首領磕了個頭。
「官爺,都是我的不是,我沒能早早看出這賤婢包藏禍心,致使驚擾了公主和各位官爺。」
她說完,重新站起來,攙扶住我。
手中的尖刀被小毛拍了一下,順勢藏進我身上公主朝服寬大的袖口中。
小毛平時沉默寡言,但會在我被公主責罰後,悄悄地爲我包紮。
她比我更清楚公主的秉性,被責罰的苦楚。
她望着我,彷彿下定決心一般,微不可查地對我輕輕點點頭。
而公主吐了幾口血,目眥欲裂。
「好啊,你們這羣賤婢,是我平時太過寬容,竟然讓你們生出這樣天大的膽子,如今要踩到我頭上來了!」
官兵們見她雖然暴跳如雷,但字字句句咬牙切齒,分毫不見一點說謊的姿態,仍然有些拿不準主意。
頭領想了想,轉向管家張叔。
我的心一緊,小毛手同時劇烈一抖。
這官兵首領雖然無緣得見過公主真容,但管家經常要替公主出門辦事擦屁股,和官兵首領最是相熟不過。
官兵對我和小毛半信半疑,管家的話此時是一錘定音的關鍵!
管家抬起頭,蒼老的雙眼看了過來,掃過仍然伏地咒罵的公主,掃過背對官兵的我和小毛。
他動了動,走了過來,迎向首領詢問的眼神。
管家越過我和小毛,在官兵首領面前站定。
我彷彿聽見他疲憊衰老的身軀深處,通暢地深呼吸一口氣。
下一秒,他忽然轉身,彎下佝僂的腰。
他對我行了一個十足十的叩首大禮。
那時唯有初次拜見公主時,纔會行的重禮。
「老奴沒能護住公主,穩定暴民,還請公主降罪。」
官兵首領放下心來,不再懷疑,也對我行了個大禮。
「來人,將旁邊這個冒充公主殿下的瘋女人帶走收押!」
-8-
那之後,真正的公主被官兵帶走。
小毛告訴我,官兵因爲看她是個女人,便沒有太當回事,誰知中途被公主跑了。
我有些焦慮,她反而勸我先坐下來喫飯。
如今大局已定,府中Ṭű⁾的公主只有一位。何況百姓苦公主久矣,公主老實待在牢裏或許還安全一些
她自作聰明逃跑,落在百姓手裏,只怕沒有好下場。
我想也是,正好管家來傳菜,我讓他和小毛坐下一起喫。
在那之後,我才知道管家不叫管家,他有名有姓,我和小毛一起叫他劉叔。
劉叔訓我,「哪兒有公主和奴才一起喫飯的。」
我小聲,「那我又不——」
小毛趕緊扯了我一下,拉劉叔坐下,「好了好了,一會兒菜涼了。」
小毛如今開朗了很多,「包子喫嗎?」
我搖頭,「我不喫。」
我們仨又叫上門口守門的丫鬟,埋頭苦幹,活像餓死鬼投胎。
劉叔用完膳,自言自語道,「原來是這般滋味,着實美味。」
既然公主府的公主沒出事,一切事務仍是要繼續的。
白日裏,劉叔通傳,說莊子上的人來交租了。
我沒當過公主,第一次做這種事,小毛也沒當過公主,不太懂。
她依着玉葉公主往常的做派出謀劃策。
「你就坐在那兒就行了,不用開口,不管對方說了什麼,你喝口茶就行。」
我說,「想必他們是見過公主的,萬一穿幫了怎麼辦?」
小毛搖頭,「不會,沒人敢直視公主。」
我點點頭,坐鎮前院。
一位老實巴交的老伯低頭進來,低着頭不敢亂看,撲通一下就跪了下來。
「小民…奴….奴才見過公主!」
他本本分分講了納上來的收成,一口一句奴才。
我有些不安,心中囁嚅着,我到底不是真的金枝玉葉,怎麼能讓人這樣呢。
老伯講完,我下意識開口,「還是請坐吧。」
老伯立刻僵住了,不但沒起來,反而抖得更兇。
小毛瞄我一眼,清清嗓子,「公主賜座。」
老伯又抖了好半天,被小毛強行攙扶起來,纔剛坐下。
不過,屁股也只敢挨着板凳邊緣。
我看見老伯坐下時,悄悄揩了揩眼睛。
-9-
世子闖入公主府那天,我正在接見其他交莊子的農戶,想了半天,問對方喫沒喫飯,要不留下來喫個飯再走。
劉叔面色凝重地走進來,請人引對方去用膳,跟我和小毛說了世子闖入府的事。
一直以來心裏總七上八下的我,反而忽然安穩下來。
劍落下,總比一直懸在頭上強。
我行至內院時,世子已經站在院中。
看見我,他沒有半分驚訝,只是露出幾分痛心的表情。
我十二歲服侍在公主身邊,而公主也是同年和世子相識。
算起來,我和世子也是老熟人。
但那日公主因世子多看了我一眼而烙燙我後,我便躲着世子走,不再見他。
「金子,我萬萬沒想到對玉葉下如此毒手的人會是你!」
華服繁重,我緩慢行至公主的鯉池邊,隨手撒了幾粒餌料。
白鯉歡快遊動,那年爹孃咬牙置辦的細布衣裳,也是這個顏色。
我給世子講了我爹孃的故事。
世子啞口無言。
我望着白鯉,慢慢繼續說着。
「那天夜晚,服侍公主睡下後,我第一次大着膽子出府,去亂葬崗翻了很久,才找到我爹孃的屍首。」
亂葬崗臭氣沖天,我執拗地尋找了整整兩個時辰,纔看見一抹和白鯉顏色相似的衣裳。
如門房的張爺所說,連草蓆都沒裹一個。
阿孃懷裏還揣着一包她親手做的包子,想來是想找機會偷偷塞給我。
爹爹死不瞑目,灰白的臉上表情茫然呆滯,似乎不明白爲何喚了一聲自己的女兒,就沒了性命。
我埋葬好爹孃,在亂葬崗待到天色微明。
直到手中的包子完全冷了,我才低頭一口一口吃掉。
從此以後,我再也沒喫過包子。
-9-
世子啞言許久,纔再次出聲。
「玉葉公主畢竟出身金貴,天生嬌慣了些也實屬正常。也怪你爹孃不好,不懂規矩,明知道玉葉儀仗在那裏,卻還貿然上前,這怎麼能怪玉葉呢?」
正值晌午,濃烈陽光打下來,讓世子的輪廓清晰而深邃。
我盯着他的側臉,忽然不明白,從前我爲何會覺得世子長相俊美如仙人。
我平靜開口。
「你出去問問這府中上下,誰是公主,看看Ṱű̂ₐ他們會怎麼回答。」
世子痛心疾首起來,句句以道德指責着我,「你威逼利誘,以命相抵,他們自然不敢說真話。」
我笑了,「我出身鄉野,公主說過,我是奴婢,天生命賤,我有什麼威什麼利能把持全府上下。爲什麼所有人都不願意幫助公主,不如你告訴我。」
世子又說不出話了。
他負手轉身,背對着我,語氣高高在上。
「即便如此,你也不該取他人身份而代之,這是不義,惡毒至極。我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我踱着步,慢慢從鯉池邊走開,轉眼瞥見世子的挺拔身姿。
其實,我自天真無知時便進了公主府,這些年壓根就沒怎麼見過同代男子。
而世子本就長相俊美,意氣不凡,每每入府時,我和小毛都會忍不住偷看他。
世子多看了我一眼的那日,是因爲我前一日被公主杖責,走路有些不利索,差點摔倒。
世子扶起我,溫柔一笑,問我,「沒事吧?」
那時,我覺得世子是我在這世界上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我知道你絕不會眼睜睜地看着我取代她。」
我踱步至世子身後。
世子仍然風姿綽約,彷彿一如當年。
我抽出袖口裏的刀,狠狠地朝他後背捅去。
-10-
世子踉蹌着跌倒在地,雙眼遍佈血絲,驚駭地看着我,彷彿從未認識過我。
「來人!快給我來人!」他大聲怒吼起來。
院門被推開,一位婦人路過,我認得她,是後廚的廚娘。
她大概是以爲有什麼事,卻沒想到,一推門就見到這樣駭然恐怖的場景。
我的尖刀還握在手中,雙手滿是鮮血,滴答滴答地往下流。
廚娘被嚇得面色蒼白,手中的托盤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世子見有人來,眼神一亮,忍痛匍匐在地上,朝廚娘爬去。
「這位…這位娘子,去幫我叫人來,事後我必定萬兩黃金相贈!」
廚娘一張柔弱的小臉驚得刷白,一邊發抖,一邊直掉眼淚。
「娘子…這位娘子……」
世子已經爬到了她鞋尖前,努力伸出手,抓住她的衣裳下襬。
廚娘嚇得立刻跳開,轉身往院外跑。
我仍然站在院中,提着手中尖刀,沉默地望着廚娘的背影。
她跑到院外,四下張望了一下,不知是否想要喊人。只可惜此刻院落外並無旁人經過。
廚娘整個人抖得更厲害了,簡直抖若篩糠。
她邊發抖,邊退回小院,仔仔細細地將院門掩好。
確定沒有旁人經過後,她撿起托盤,一邊流着淚,一邊利落準確地狠狠砸向世子的腦袋。
-11-
聞訊趕來的小毛和劉叔幫我一起收拾好殘局後,我纔有空請廚娘一起坐下來,問她怎麼回事。
她仍然發着抖,眼淚也仍然在流。
只是現在我看清了,她的顫抖是憤怒到極致的顫抖,眼淚是悲憤憎惡的眼淚。
她終於開口,「我有個親妹妹,以前也在公主府當值。」
小毛「啊」了一聲,劉叔啪嗒啪嗒都抽着煙,一下子想了起來,「你妹妹是小荷?」
廚娘點點頭。
在她斷斷續續的講話聲中,我明白了她如此憎惡世子的原因。
原來,她的妹妹小荷比我和小毛都要年長几歲,曾經也在公主身邊當差。
小荷長得嬌俏,世子來尋公主時,也是多看了幾眼,被公主瞧見了。
次日,公主忽然說要外出遊獵,吩咐小荷隨侍左右。
公主狩獵了一天,回來時,小荷卻不見了身影。
廚娘百般打聽,ṱű̂⁴才知道真相。
公主在野外,將小荷當作野獸,當場射殺。
這不是意外,小荷中箭後,並沒有很快死去,而是掙扎着挺了好一會兒,因爲公主沒有讓任何府醫救治,最終不治而去。
「那日,世子也與公主一同出遊。我見世子平日溫和,以爲他是不知情的。」
廚娘死死咬住牙關,雙眼迸出無盡恨意。
「直到第二日,我聽見公主鬧脾氣,世子在一旁哄她。」
廚娘說,世子語氣寵溺,滿眼無奈。
他說,不過是一個奴才罷了,如今殺也殺了,何苦氣性這麼大?
-12-
世子的臉被廚娘砸得面目全非,根本不需要費心遮掩身份。
劉叔叫人趁夜把世子屍首丟到了野外,正是當年公主射殺小荷的那片郊林。
聽說被找到時,早已被野獸啃食,世子侍從以爲他外出遊獵不慎遇害,哭天喊地。
聽世子之前的語氣,公主恐怕是逃到了世子府中。
我剛準備去一趟,就聽門房張爺扯着嗓子大聲通傳,太后娘娘駕到。
我心裏大驚,此前並未聽說太后離京的消息。但人已經來了,我只好硬着頭皮匆忙出門迎接。
公主五歲搬至封地,而太后身體不大好,從不出京。
算起來,太后與公主有十多年沒見過面。
太后眯着眼睛,還未入府便疾呼,「我兒何在,快讓我瞧瞧如何了。」
看見太后似乎眼神不大好,我心裏剛舒一口氣,誰知一旁傳來尖厲大叫,「母后救我,這賤婢冒充我!」
公主如今完全變了個模樣。
雖得世子照拂了幾日,但頭髮乾枯,臉色蠟黃,與路邊乞丐並無分別,還不如她從前口中的賤民百姓。
公主府上下立刻臉色一變。
公主身邊跟着世子的貼身小廝,幫腔道:「沒錯,我認得她,是公主從前的丫鬟金子,不知使了什麼法子將公主趕了出來,魚目混珠!」
公主陰冷一笑,「我出生時小腿有一胎記,讓母后看了,自有分曉!」
-13-
太后眼神不好,讓身邊的嬤嬤去瞧瞧。
即便如此,我心裏仍有些忐忑。
和太后不一樣,她身邊這位嬤嬤自從出現在府前,我就注意到了她。
嬤嬤久浸宮闈,眼神銳利清明,一看便不是輕易會被矇蔽的人。
公主志在必得地冷笑着,似乎已經想好了事後如何處死我。
每一分的猶豫都會化作懷疑,我粲然一笑,提起下襬。
一塊形似胎記的殷紅落入所有人眼中。
公主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麼。
這回,輪到她臉色一變。
那年被公主烙傷小腿後,雖然小毛偷偷給我上了藥,但公主刻薄,下人怎麼會有好東西。
傷口遲遲鎮不了痛,我疼得半夜在牀上打滾。
那時又正值梅雨,天氣溼冷,我的傷口總是好不了,好多年過去始終未能痊癒。
後來,我的小腿處留下了終身不可退卻的疤痕,像一片殷紅的紅斑,貼在我的小腿上,總不肯褪去。
直到那天,公主要把我推出去替她死,匆匆忙忙換衣服時,我才發現公主小腿竟然有一處胎記。
而那胎記,無論是大小還是位置,竟與她親手在我小腿上烙下的傷疤幾乎一模一樣。
就像命中註定。
公主怒罵起來,「別被她騙了,我纔是真的!」
我剛定下心,轉眼又看見那位嬤嬤的雙眼,心裏一突。
那位嬤嬤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我的手心開始冒出冷汗。
半晌後,她緩聲開口。
「太后,奴婢看過了,公主腿上的胎記還在,和從前一樣,不過如今淡了些,沒那麼惹眼。」
太后放下心,笑了起來,「好好好,淡了就好,我如今眼神不好了,得虧你還在身邊服侍着。」
嬤嬤垂眼笑道,太后言重了。
她垂眼的一瞬間,我忽然發覺,這位嬤嬤垂眼時的側臉,和那位死了妹妹的廚娘足足有九分相像。
公主仍然不甘心地大叫,「母后!我纔是——」
她沒說完,就被嬤嬤使眼色讓侍衛堵上嘴。
太后轉頭,厭惡不已。
「哪兒來的粗鄙丫頭,公主金枝玉葉,你是什麼髒東西,也配冒充公主。」
太后轉身,帶着嬤嬤進府。
我隱約聽見她在問嬤嬤,「我記得你小女兒也在玉葉身邊當值,想必是個好孩子,叫來我瞧瞧。」
嬤嬤垂眸,「娘娘您忘了,她早些年服侍公主遊獵,被野獸所害,去世了。」
太后遺憾道:「是嗎,可惜了,沒這個福分繼續跟着玉葉。」
-14-
公主被太后交由我處置。
我請門房張爺幫我套了馬車,驅車帶公主離開。
我理了理袖口,「我們到底有同名的緣分在,我給你一次機會。我不會處置你,我會把你交給別人。如果他們願意原諒你,我就放過你。」
公主破口大罵,「你個出身粗鄙的鄉野雜種,誰准許你這麼和本公主說話?!」
Ṱű̂₊她罵了一路,直到馬車停在一處村莊前。
「下車吧。」
公主依然罵聲不絕,「賤婢,本公主命你馬上調轉回府!」
小毛暗自搖了搖頭,說誰會信她是公主,她哪有半分公主的樣子?
下了馬車,一處荒涼破敗的村子映入眼簾。
小毛問:「金枝,這是哪兒?」
我回答:「這是我的老家。」
那年我爹孃被殺後,公主遷怒於村子,加重十倍賦稅,又值大旱,村裏的人幾乎活活餓死了一半。
大概是聽見動靜,陸陸續續又有衣衫襤褸的人出來,困惑警惕地看着一旁滿口污言穢語的玉葉公主,不明白這個瘋女人是誰。
一個小女娃好奇地走過來,問玉葉,「姐姐,你是誰呀?」
「滾開!」玉葉一腳將小女孩踢翻在地,啐了一口,「賤東西,離我遠點!」
小女娃又怕又痛,哇哇大哭起來。
就這麼一句話,村民一瞬間全都明白了。
他們眼裏閃起奇異的、充滿仇恨的目光。
幾個餓得皮包骨瘦的村民慢慢圍過來,拖着玉葉往村裏走。
玉葉終於害怕起來,「你們這羣賤民!放開我!不過是我治下的奴才,竟敢如此對待我!」
她的叫罵聲越來越遠。
剩下的村民轉向我,齊刷刷地作揖。
「謝公主殿下。」
後來,小毛悄悄告訴我。
那天夜裏,村子深處破天荒飄起了誘人肉香,百十里的人都聞得到。
-15-
送走太后,自此之後,我在公主府相安無事地度過了許多年。
我收養了那個小女娃,取名爲知知。
村民說,知知是孤Ŧù₄女,爹孃早在當年的饑荒中餓死了。
期間,又聽京中來報,說太后病逝。
曾經太后身邊的那位嬤嬤服喪三年,出宮回鄉,來到公主府養老。
廚娘的前些年生了一個女孩,如今也六歲了,生得冰雪可愛。
聽嬤嬤說,這小丫頭耳根有一顆紅痣,和當年的小荷一模一樣。
小毛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我張羅着備份厚的送她出府,她卻執拗地不肯走。
我百般勸和,她百般不肯。
最後她說,只有她知道玉葉的日常起居習慣,若沒了她,萬一我哪天被人發現不是公主怎麼辦。
我被戳中軟肋,只得應了她,又忍不住惆悵不已。
「小毛,這公主當起來,好像也沒有我當初想的那麼自在。」
每天要料理府中事,要見來交租子的人,時不時還要招待一些因爲糧食豐收而興高采烈,帶着雞鴨魚肉要來進獻的百姓。
我有些犯嘀咕,「從前玉葉還在時,也沒見有這麼多瑣事,上門進獻更是從來沒有過的。莫非小毛你們偷懶?」
小毛一點兒也不生氣,也不說話,只是和劉叔對視一眼,捂着嘴巴偷笑。
有時夜深夢迴,我也會因噩夢驚醒。
我總會夢見憤怒的百姓再次圍攻公主府,指責我竟敢冒充公主,欺騙他們多年。
-16-
又是新一年,今年雨水稍頹,我兢兢業業地請劉叔開府,用私倉的糧食送去分給各個收成稍差的村莊。
誰知那些糧食不但沒送出去,出府繞了一圈,回來後反而多了不少臘雞臘鴨等喫食。
我摸不着頭腦,連忙問小毛,「這些是…?」
小毛盯着臘鴨,摸了摸下巴,「蒸來喫吧,這樣最香。」
劉叔贊同,「這個好,我去跟廚房說。」
「……」我無言,又看向坐在一旁抱着小孫女搖扇的嬤嬤。
嬤嬤笑着搖搖頭,與我細細解釋。
「這幾年收成一直不錯,老百姓們不僅有存糧,還能額外餘一些賣錢貼補。就算今年天氣差些,也遠遠不到不夠喫的地步,公主多慮了。」
我恍然大悟。
臘雞臘鴨中夾着一張紅紙,知知念給我聽。
「鄉中父老聯名上書,懇請公主幸臨,以觀豐年之象。」
嬤嬤笑了笑,「也是鄉親們的一片心,公主不妨一去。」
我也有些好奇,便去了。
這是我第一次巡遊,總有些緊張。
以往玉葉巡遊時,府裏提前半年便要放出消息,要百姓們張羅好。
而我從下決定到巡遊當日,不過三天,恐怕會有些不倫不類,不及玉葉往年。
我心想,正好,人少些,免得有人認出我不是公主。
誰知,那日我還沒出府,便已經遠遠聽見沖天而起的吹鑼打鼓聲。
家家戶戶都張燈結綵,路邊設案擺香,小孩子們一路追着我的鑾駕,拋灑着手中瓜子糖果。
我愣愣地看着,聽見小毛悄悄感慨。
「這般盛況,勝過玉葉當年。」
我聽見路邊有人在喊,「毛毛,毛毛!」
小毛高興地朝那邊擺手。
小毛爹孃紅光滿面,大大方方地顯擺,「就那個,公主身旁的那個,瞧見沒,是我家女兒!」
我有些恍惚,彷彿回到當年。
小毛在一旁握着我的手,搓了搓。
若是,若是我爹孃還在,是不是也會和小毛爹孃一樣,高高興興,大大方方地喚着我的名字?
不知是否因爲陷入回憶的緣故,我的耳邊依稀傳來兩聲熟悉的稱呼,恍若幻覺。
「金枝!金枝!」
一陣風襲來,輕輕吹開鑾駕紗簾。
面前場景倏地映入眼簾。
一下子,我的雙眼模糊起來。
「金枝公主!」
「金枝殿下!」
「拜見金枝公主!」
百姓們自發地深深朝我作揖,人人皆穿着乾淨整潔,穿的都是我爹孃當日要咬咬牙纔買得起的細布衣裳。
放眼放過去,就彷彿我的爹孃也穿着那身衣裳,也站在人羣中。
他們興高采烈地向我招手,呼喚着我的名字。
金枝,金枝。
-17-
儀仗最後在一個村子前停下,是我的老家。
村子脫胎換骨,早已看不出來多年前灰敗破落的模樣。
我被族長引至一處新修建起來的廟宇內。
廟中有一座幾乎三人高的塑像,蒙着紅布,眼熟無比。
我想了半天,一下子想起,這是玉葉多年前強逼封地百姓們爲她塑的佛像。
當時,因玉葉不滿意工匠們雕刻的佛像五官,工匠們被殺了一批又一批。
族長拄着柺杖,顫顫巍巍地走來,「恭請公主揭彩。」
我捏住紅布一角,輕輕一拉。
大紅紗布靜悄悄落下,露出寶相莊嚴的佛像。
族長在一旁,「從前總雕刻不出公主面容,如今終於完工,特請公主一觀。」
我看着那佛像的臉。
眼尾微微上翹,神情安寧柔和。
那是我自己的模樣。
我的眼睛忽然就溼了。
民願即天意。
我想起當年道人的那句話。
「這個女娃娃天生貴命,絕非俗物,將來貴不可言,受萬人敬仰!」
我一回頭,身後是烏泱泱一大羣人,延綿不絕,都俯首行拜見大禮。
族長也顫巍巍跪下。
「草民等….深深仰賴公主慈恩, 聽聞公主乳名金枝,特修此像,名爲金枝光明佛母像。」
「願金枝公主千歲,福澤萬年!」
番外:
史書記載, 公主封地之內,民生富庶, 路無餓殍。
百姓感念其恩, 自發改口,不以「玉葉」稱之, 而改喚「金枝公主」, 約是取自金枝玉葉之意。
自此,金枝公主仁聲流佈, 天下但聞金枝之名,而舊號玉葉漸泯, 無人再提。
公主終身未嫁,唯少時收養孤女一位, 敕封郡主, 視如己出。
春秋迭易, 竟歷兩朝,年至耄耋, 鬢髮如雪。
某夕, 公主召郡主並孫輩閒敘家常,又與近侍嬤嬤管家等人笑言少時趣事。
夜將闌時,公主食慾忽起,謂:「舊日南村素包, 手藝精湛, 其味甚甘。」
公主府衆人笑之, 遣人買來, 公主食畢, 盥漱就寢。
郡主觀其容色寧和, 然眉間隱有超脫之意, 心知大期將至,遂率子女環侍榻前。
破曉時分, 聞得公主夢囈兩聲「阿爹, 阿孃。」隨後睡顏安詳, 於夢中含笑而逝, 壽八十有五。
公主薨逝之事傳至民間,農人輟耕, 商者閉戶, 百姓皆縞素涕泣,焚香於道。
新帝聞之亦哀慼許久,從萬民之請, 抹去舊號玉葉, 以「金枝」二字冊入玉牒,至此改封「金枝公主」。
金枝公主名入太廟,追諡「明德昭懿金枝聖尊大長公主」
史官錄其遺事, 記述曰:「金枝非貴,貴在仁心萬民;玉葉雖榮,榮不及黎庶之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