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雞與鳳凰

百里家的召喚術天下第一。
身爲嫡女，我卻召喚出個禿毛雞。
老太君以我爲恥，悄悄將我與一遠房表妹掉了包。
後來我看到彈幕：
【什麼禿毛雞？那是鳳凰啊！】
【除了鳳凰，她還能召喚九尾狐哦！】

-1-
百里家的子女出生後，都要在照影壁前照一照。
石壁上會出現他們未來使徒的模樣，一般都是些老虎黑熊之類的猛獸，最菜也得是隻狼。
我出生時，祥雲繚繞，彩霞漫天。
族人都道：「嫡女降生，天降祥瑞，必能召喚神獸！」
大家翹首以盼。
百里家的家主——我的祖母更是得意萬分。
那日惠風和暢，母親將襁褓中的我放在照影壁前。
石壁上光影交疊，幾經變幻，久久不能成像，簡直吊足了衆人的胃口。足足過了一刻鐘，在萬衆矚目中，石壁才緩緩地交出一個影子。
——一隻瘦骨伶仃、喪眉耷眼的禿毛雞！
大家驚得眼珠子差點兒掉出來。
家主霎時黑了臉，龍頭柺杖一跺，拂袖而去。
後來，那日目睹整件事的家奴皆被杖殺。
到場的宗親，則被勒令守口如瓶。
……
與我同一天降生的，還有一遠親的女兒。
家主篤定帶來祥雲的必是那個女孩！
她命人偷偷抱來那女嬰，經石壁一照……她的使徒是隻金雕！金雕是空中霸主，放眼天下，只有寥寥數人能駕馭這種猛禽。
家主甚是滿意，更加確信是她帶來的祥雲。
於是，她悄悄將我們掉了包。
這事，只有極少的幾人知曉。
我母親爲阻止此事，浴血拼殺，卻被打斷雙腿關進了柴房。
懦弱的父親不敢違逆家主，風流成性的他順勢抬了小妾做正妻。
而我……
跟隨矇在鼓裏的遠親一家，去了遙遠的翊州。

-2-
我叫李可愛，是翊州李家的掌上明珠。
從小被溺愛着長大，沒受過半分委屈。
雖然我的使徒是隻不起眼的禿毛雞，但我爺爺卻不肯承認。
他挺直腰板，繞着喪眉耷眼的小雞仔轉了一圈，睜着眼睛說瞎話：「這哪裏是瘟雞，這分明是孔雀！」
家丁們面面相覷，怔愣半刻後，紛紛附和：「正是正是，這是孔雀！」
雖被奉承了，我的小雞卻並不領情。
它憊懶地抬眼，傲然掃視衆人，還順道輕蔑地瞟了眼爺爺的使徒，一隻威風赫赫的禿鷲。
爹孃見此情景，學着爺爺睜着眼說瞎話。
「瞧咱乖寶的小孔雀，多有派頭！」
「可不嘛，連禿鷲都不放在眼裏！」
只有我姐李長纓看我不順眼，總嘲諷我是個沒用的廢物。
她確實比我有用許多。
她的使徒是隻蒼鷹，那可是響噹噹的猛禽！
只是罵歸罵，她卻沒少幫我打架。
我們李家在翊州的各個家族中位處微末，常有同輩欺負我，笑我和我的使徒是一對弱雞。
每每這時，阿姐就會一邊罵我沒用，一邊爲我出頭。
她的蒼鷹把齊家的鴕鳥，曲家的大雁，白家的白鸛和朱家的朱䴉全啄成了不折不扣的禿毛雞！
我很黏她，最愛屁顛屁顛地跟在她身後當小尾巴。
她對我嫌棄得要命，卻不許我被別人欺負半點。
日子本平淡幸福，直到那天白鴿銜來噩耗。
——阿姐死了！
死於鳳州百里家的嫡女百里馨之手！

-3-
百里家派人來賠罪。
說是賠罪，言辭卻傲慢無比，賠禮的方式竟然是兩家聯姻——讓百里家的公子百里清風娶我爲妻。
使者原話是：「百里家如日中天，而李家卻是日薄西山。
「兩家聯姻，乃是爾等高攀。
「如此賠罪，細想可是你們佔了便宜呢！」
爹孃憤ṭųⁱ怒，但不敢回嘴。
若惹得百里家不快，李氏恐被滅族。
後來，身爲家主的爺爺在暗室裏枯坐一天一夜。
天剛矇矇亮時，他紅着眼眶佝僂着身軀走出房門，向來精神矍鑠的小老頭，一夜間矮小了，也蒼老了。
他答應了這門親事。
阿姐的死被禁止再提，只有我孤坐在青崖邊，爲她燒紙。
「阿姐，我要出嫁了。
「阿姐，我會爲你報仇！」
清風拂過，搖晃竹林。
翻滾的竹海送來嘲笑，是我自小聽慣了的——
就憑你？
就憑你和你的禿毛雞？
我起身負手而立。
雲濤之下，崖壁之上，霧靄被風吹散了些，禿毛雞龐大的影子隱隱照現。
它昂頸的姿態似引弓滿弦，雙翼遮蔽了半座山崖，尾翎如星河垂落人間。
那是鳳凰的影子！
霧靄再度被風吹散——
鳳凰旁邊，隱隱浮現出另外五隻龐然大物，祂們身影交疊搖晃，個個散發着攝人的威壓。
仙鶴！
水龍！
石將軍！
九尾狐！
九頭蛇！
祂們，皆是我的使徒。

-4-
四年前，我及笄。
那日，幾行奇怪的文字飄過我的腦海。
【百里家的老太婆有眼不識泰山！】
【什麼禿毛雞？那可是鳳凰！】
【只要抹去她額頭花鈿，就能解除封印，召喚鳳凰和九尾狐！】
咦？
真的嗎？
那天我拎起禿毛雞仔細端詳，怎麼看這小東西也不像個鳳凰呀。
另外，我額頭的花鈿是天生的，根本抹不掉。
可那些文字卻說——
【抹去花鈿並不難，只要飲一碗百里氏的心頭血就行。】
這叫不難？
我要怎麼千里迢迢跑去鳳州，剜人家的心頭血？
四年前，我對那些聲音不甚在意。
我生性憊懶，早被家人溺愛成了個飯桶，對變強大沒有渴望。更何況，我與百里家無冤無仇，跑去挖人家的心多不禮貌。
後來，那些文字再沒出現過。
今時不同往日，我要爲阿姐報仇！
我決定按照彈幕的話去試試。
臨別時，阿爺、父親和母親送我出城。
我探出馬車回望。
清晨的霧靄中，父親母親紅着眼眶抹眼淚，爺爺踉蹌着追出好遠。
馬車滾滾，揚起塵土。
他們的身影越來越小，逐漸成了天際的三個小點，成了我心中抹不去的三個小點。
我隨使者舟車輾轉去了鳳州，住進百里家的別院，靜待大婚。

-5-
別院地處城郊，周圍是十里桃林。
百里家遣了些丫鬟照顧我，她們亦是盯着我的眼線。
貼身的大丫鬟叫青櫻。
青櫻性格沉穩，常在暗處窺視我的一舉一動。
一日，我追着韶光（我的使徒），誤入了一處荒僻的院落。
院門落鎖重重，裏面傳來老鼠吱吱的叫聲，鎖鏈的嘩啦聲，和一段哀婉的搖籃曲。
「好孩子，快睡吧~
「睡醒喫糕好長大。
「城南槐花開又落，阿孃青絲簪雪花……」
唱着，唱着……
她哭起來：「百里晴暄，把我女兒還給我！！
「阿璟！那是我們的女兒啊，求求你救救她——」
我站在院外，抱着我的使徒，怔怔地聽着女人哀柔的歌聲。
百里晴暄是百里家的家主。
百里璟是她兒子。
百里璟的長女百里馨，就是殺死我阿姐的兇手！
他的長子百里清風，則是我要嫁的郎君，是他和二夫人所生。
原本是有個大夫人的。
可傳言她在生下百里馨後，因病暴斃了。
莫非眼前這位——
「她是個瘋子。
「晚膳已備好，姑娘莫在這裏聽人瘋言瘋語了。」
青櫻站在我背後，目光幽冷。
我被嚇了一跳，不知她是何時站在那兒的。
青櫻做出請的姿勢，我抱着韶光，一步三回頭地跟着她走了。
夕陽的餘暉拉長了我的影子，清風送來女人的歌聲，哀柔悽婉，久久不歇。
很快，我沒餘力再去回想那個女人，去猜她和百里家之間的祕密了。
三日後，便是大婚！

-6-
大婚當天，鑼鼓喧天。
喜轎行至半路時，一支羽箭射進轎中，插進了我的鳳冠！再矮一寸，便會刺穿我的眉心！
我掀開轎簾，樓上站着一手執長弓的絕色少女。
我們視線相接，她目光挑釁，脣瓣開合。
在熱鬧喜慶的鑼鼓和鞭炮聲中，我讀懂了她的脣語——
「你姐姐是我殺的~」
說完，她笑了。
那笑容像利刃，放肆地刺穿我的心臟！
我放下轎簾，收攏長袖。
袖中藏着匕首，洞房花燭時，我會剜取百里清風的心頭血。
解除封印後，我自會取百里馨的命！
……
燭火搖曳，一室寂靜。
我孤坐在牀上，緊緊地握着匕首，手心盡是汗。
不知等了多久，新郎吱呀推開了房門，我嗅到好聞的幽蘭香。
隔着蓋頭，我聽到略帶調笑的少年音：「你就是那個攀高枝的？」
他自顧自坐到桌前，自斟自飲。
「早就聽聞李氏沒落，妄想攀附百里世家。
「一邊犧牲直系嫡女的性命，用以脅迫。
「一邊獻上族中最美的女子，用以討好。
「你們，可真不要臉啊！」
胡說！
明明是百里馨殺死阿姐後，百里家理虧，爲化干戈爲玉帛，才主張締結兩家姻親。
他這話說得，倒好像我家爲了攀附，故意用阿姐的命脅迫他家聯姻做補償！
我心中惱怒，卻不動聲色。
暗自翻着白眼，聽他繼續放屁。
他又道：
「翊州貧瘠，哪裏比得上鳳州物華天寶。
「李氏有眼無珠，哪裏見過真正的美人……」
這紈絝飲罷，身形搖晃着向我不斷逼近。
語調輕蔑又輕佻：
「本公子倒要瞧瞧，李氏最美的女子長個什麼模樣？還能比得過馨姐姐不成？」
他拿起秤桿，挑開了蓋頭。
在與我四目相接的瞬間，手中的玉杯倏然落地。
紈絝公子眸中劃過驚豔，臉頰驟然浮上紅雲，癡癡道：「娘子……」
叫娘也沒用！
一會兒照樣剜你心頭血！
我暗自咬牙切齒，面上卻扭捏作態，擠出羞澀的笑。
半晌後，他收回目光，尷尬地輕咳一聲：「倒還勉強Ṭù₋看得過眼。娘子，良宵苦短……」

-7-
他長袖一甩，熄了燈燭。
我被推倒在牀上。
他捉住我的雙手，與我十ţṻ₌指緊扣——幸好，幸好我後來把匕首藏在枕下，不然這會兒已被逮個現行。
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沁入他瓷白的皮膚。
美少年眼尾病態殷紅，像揉碎的薔薇汁。
他眸中浮上迷戀。
我迎上他的目光，故意軟糯地低喚：「夫君……」
我早打好了主意，先溫聲軟語地哄着，做小伏低地忍讓着，趁他饜然熟睡，就剜他的心取血！
百里清風棲身上來，垂首欲吻我！卻在脣瓣相碰的瞬間——
他倏地撤開了。
少年低笑，肩膀一聳一聳：「你不會以爲你生得美，本公子就真喜歡你吧？
「聽說，你的使徒是個上不得檯面的瘟雞？
「像你這種軟弱無能、空有皮囊的女人，連給我馨姐姐提鞋都不配！」
他捏起我的下巴，眸中盡是譏嘲。
他方纔的情動，原是戲弄我啊！
我的手悄悄深入袖中，去取絲帕——上面灑了迷藥。
本打算等他睡熟時，蓋在他臉上的。畢竟，他被剜了心頭血肯定很痛，若是中途醒來，我不一定打得過，加點兒藥才能讓他睡得沉些。
誰知這廝話又多又密，絮絮叨叨，就是不肯和我做正經事！
只好先迷暈他了。
我剛要出手……
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在來人即將推門的一剎那，欺在我身上的少年倏地翻進了牀下。
我：「？？？」
抬頭看去。
推門進來的，是個長身玉立、眉目如畫的美少年。
和剛纔那位長得一模一樣！
他也穿着新郎服！
又來一個百里清風！

-8-
消失四年的彈幕驟然湧入我腦海。
【呦呵~又一個新郎！買一送一啊？】
【這你就不懂了，剛纔那個是百里皓月，是新郎的孿生弟弟，這位纔是真正的百里清風。】
【皓月：嫂子開門，我是我哥。】
我尷尬地坐起身。
百里清風倜儻地靠在門上，脣角泛起譏笑。
「早就聽聞李氏沒落，妄想攀附百里世家，爲此獻上了全族最美貌的女子。
「呵~果真送來個空有臉蛋的漂亮草包！
「憑你，也配做我的妻子？」
我：……還真是雙生子，和剛纔那位不僅長得一模一樣，說的話也如出一轍！
我微微蹙眉。
該不會要把剛纔那頓混賬話再聽一遍吧？
誰知，他說完，又突兀地嘀咕道：「臺詞講完，該搜查了。」
少年收起冷漠的樣子，疾步踱到我面前，掀開枕頭——
泛着寒光的匕首正靜靜地躺在那裏。
我白了臉色。
他笑笑：「果然藏了匕首。」
說完，隨手把匕首往窗外一丟。
窗外傳來一聲哎喲，像是砸中了誰的腦袋。
百里清風慢悠悠地衝外面喊：「此乃我與娘子的閨房之樂，圍觀的諸位散了吧。」
外面的人霎時作鳥獸散。
彈幕驚呆：
【百里清風不是 NPC，是玩家！】
【這下新娘子要被他拿捏啦~】
他按住我，搶我手帕。
他怎知枕下有匕首，帕上有迷藥？
我沒他力氣大，又不明白他爲何一眼看穿我的手段，想到自己是個不能幫阿姐報仇的廢物，眼裏忍不住泛起淚花。
「娘子別哭。」
他忙鬆開我的手，擦我臉上的淚：「你想殺我，我又不曾怪你。好端端的，哭什麼？」
我撥開他的手，縮進牀角。
總不能說，你不讓我拿匕首捅你，我着急得哭起來了吧？
沉默片刻。
我指指牀下：「你弟弟輕薄我。」

-9-
真是個雞飛狗跳的夜晚啊！
洞房之夜，我抱着被子看百里清風教訓弟弟，兩人打得有來有往。
「哥，我是爲馨姐姐教訓她的！」
「我剛娶的娘子，要你來教訓？」
「哥，你該不會認真了吧？她配不上你！」
「我剛娶的娘子，要你來評頭論足？」
想不到百里清風人還不錯。
我一邊喫着大棗桂圓和花生，一邊圍觀世家貴公子打架。
他們並未召喚使徒，而是純粹地肉搏。兩人本打得難解難分，直到百里清風憑空變出一把琴來。
奇怪的音律一響，我就被旋律波及，昏倒過去。
……
再醒來時，百里皓月已不見，只剩百里清風躺在我身邊——昏倒前，我已分清了二人的不同，清風右頸處有一顆小痣，皓月左脣角有一顆梨渦。
百里清風睡得很沉。
凝視着他的睡顏，我心跳加速。
此刻，正是動手的好時機！
我躡手躡腳地下了牀，滿屋子搜尋利器。
碎瓷，鋒利，但捅不深！
琴絃，能勒斷脖子，但我想要他的心頭血，又不是想要他的命！
最後，我靈機一動，拔下發簪。
藉着月色，我小心翼翼地向少年逼近……顫抖着舉起髮簪！卻在想刺下去的一刻，糾結起來。
他是除了家人外，唯一維護過我的人。
我當真要拿他開刀？
可心軟，就不能爲阿姐報仇了！
髮簪幾次舉起，幾次放下。
最終，我狠下了心：大仇當前，豈能被小恩小惠迷了眼！我只要一碗心頭血，不會要了他的命。
髮簪高高舉起，猛地刺下去！
彈幕突然提醒——
【別刺！刺下去就上當啦！】
【這是百里清風對你的試探，他根本就沒睡着！】
我猛然收回手。
果然……細瞧，少年的眼睫微顫，呼吸遲滯，確實不像睡熟的樣子。
可那方能迷暈他的帕子，早被他變成了碎絲。
既然剜不了他的心，就攻略他的心。
——嫁進了百里家，我需要個靠山。
我默默收回髮簪，慢吞吞地爬回牀上，鑽進被窩，故意抱住他溫熱的身體，貓兒般往他懷裏鑽。
「夫君，我冷~」我軟聲撒嬌。
少年身體微僵，但雙眼始終緊閉。
裝睡？
我伸手，探入褻衣，指尖劃過他緊實的小腹。
他飛快地捉住我的手，顫聲道：「別鬧。」
我枕在他手臂上，盯着他漂亮的側臉：「夫君嫌棄我？」
彈幕先他一步規勸。
【傻姑娘，他是玩家，你是 NPC，你們沒有未來噠！】
【可百里清風對她一見鍾情了！】
【從她收手的那一刻，他就心軟了。】
【是的！！你們去他直播間，他的心動指數飆到 200% 了！】
【溫香軟玉在懷，還長得這麼美Ṭû⁰？就算要我的心頭血，也使得！（貓咪姨母笑.jpg）】
下一刻，百里清風翻身抱住了我。
他把頭埋進我的脖頸，髮絲撩撥得我癢癢的。
少年修長的手指撥開我的襟帶，耳畔響起喘息：「我本就算不得君子，是你招惹我的——」
我暗自冷笑：上鉤了。
伸出胳膊，勾住他的脖子。
突然，彈幕丟出一個驚天大雷。
【我沒記錯的話，他倆是親姐弟吧？】
【啊對對對！咋把這茬給忘了！】
【媽耶，嗑到真骨科了！】
【我要湊近了看，嘻嘻嘻！】
親姐弟？
在他手指探入我褻衣的前一刻，換我捉住了他：「不要。」
發現我抗拒後，百里清風慢慢冷靜。
夜晚，歸於平靜。

-10-
天亮時，百里清風已然不見。
桌上，放着一小盅鮮血。
彈幕嗷嗷直叫：【嗑到了！嗑到了！】
【是清風公子的心頭血！他知道李可愛需要這個！】
【雖然只有一點點，但也是他的一片真心呀！】
我心中泛起微瀾。
飲進杯中血後，銅鏡中，我額頭花鈿的三瓣桃花只剩了兩瓣。
同一時刻，一股炁繚繞着我，我周身被力量盈滿。
爲了測試力量，我一掌拍向紫檀木桌，木桌霎時化爲碎片！
彈幕抖了抖：
【媽呀！嚇得我一哆嗦！】
【嗚嗚嗚，我被嚇得打翻了螺螄粉！一屋子屎味……】
【只要她想，能輕鬆捏碎我的頭蓋骨！】
【這並不是她全部的力量，她的召喚術纔是 yyds！】
我垂首盯着自己的手。
手指細長，白皙，纖弱。
那張堅硬厚重的檀木桌竟然是這樣一隻手拍碎的，還拍得那麼輕鬆，那麼毫不費力。
我多麼想用這隻手掐住百里馨的脖子，替我阿姐報仇雪恨！
可是，在彈幕的透露下，我已知道過往種種祕辛。
百里馨纔是翊州李家親生的孩子！我和百里氏的雙生子是親姐弟！
百里馨殺了她的親姐姐！
而我——
嫁給了我的親弟弟！
……
爺爺、爹爹和孃親對我那麼好！我該殺死他們在世間最後的血脈嗎？
還有，百里晴暄爲何要讓她的孫子迎娶我？
她不可能不知道我是她的親孫女啊！

-11-
在青櫻的引路下，我去家主房中敬茶請安。
門外是暮春，生機浩蕩。
一踏進房門，卻像步入隆冬，冷瑟瑟的。
屋內光線昏暗，一股藥味。一扇屏風擋在中間，叫我看不清百里晴暄的臉。
我端着茶杯，跪在地上：「恭請老太君飲茶。」
久久沒有回應，我雙手舉得痠痛，膝蓋跪得生疼。
一線天光照在屏風上，我盯着上面繡着的金龍，神遊天外。
——這龍，怎麼沒眼睛啊？
彈幕在吐槽完老太君對我的怠慢後，也分析起這屏風上的繡圖來。
【此乃《天龍金闕屏》！這屏風是大夫人玉含光的陪嫁！】
大夫人？
這是我孃的陪嫁？
【當年，老太婆讓百里璟迎娶孤女玉含光，就是爲了這屏風！不承想，到手後，她發現竟是個贗品。】
聽彈幕你一言，我一語，我拼湊出個陳年舊事。
傳言，這世間最強大的三個神獸是：天龍，鳳凰和九尾狐。
但鳳凰和九尾只是神話傳說，唯有天龍曾真的現世。
天龍現世後，被一姓玉的神人降服，收入屏風之中。
誰能得到那扇屏風，便有機緣收伏天龍爲使徒，成爲世上最強大的召喚師！
百里晴暄一生都在尋找《天龍金闕屏》的下落。
後來，她終於找到了玉家的後人——當時已是孤女的玉含光。
百里晴暄讓自己的兒子娶了她，得到了玉家的全部家財，也在諸多寶貝中，找到了這個屏風。
可沒想到，千辛萬苦得到的竟是個贗品！
屏風上的龍沒有眼睛！
自打《天龍金闕屏》的故事流傳開來，世間流出了許多贗品，可繡娘們再巧奪天工也繡不好天龍那對神光湛湛的金瞳。
是以，天龍的眼睛是判斷真假的重要標準。
……
我正盯着屏風上的龍神遊天外，門外傳來一聲哂笑：「你也配見我奶奶？」
百里馨走進來，猛地奪走茶杯，潑了我一臉。
鳳州是世上最富庶之地，百里家是鳳州最強大的家族。
在世人眼中，百里晴暄是頂頂尊貴之人。
百里馨得意地繞過屏風拐了進去，親暱地撒嬌：「祖母，馨兒兩日不見您，可想您了！」
這時，我才聽到一個低沉的老嫗的聲音：「好孩子，你又瘦了。你已是鳳州年輕一輩中的翹楚，還那麼辛苦修習，真叫祖母心疼！」
雖隔着一道屏風，我卻宛若親眼看見祖母對她的寵愛。
方纔，我跪了半天都沒人理我，還以爲裏面沒人呢！
我擦掉臉上的茶水。
我想爺爺了。

-12-
馬車中，我與百里馨相對而坐。
車輪滾滾，在清朗的晨曦中，奔向沈府。作爲百里家的女眷，我們受邀去參加沈府舉辦的花間宴。
鳳州以百里家爲尊，沈家次之。
但不論在百里氏眼中，還是在沈氏眼中，遠在翊州的李氏都排不上號。
車中只有我和百里馨，她對我的鄙夷毫不遮掩。
少女把玩着指甲上蔻丹，目光順着指尖斜逸到我身上。
「你穿的是鳳州的雲羅錦？嘖~翊州貧瘠，這種昂貴料子你是頭一次見吧？
「李氏小門小戶，上趕着嫁進來，可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我閉目養神，把她的話當耳旁風。
她卻越發猖狂。
「聽說你爺爺的使徒是隻禿鷲？
「禿鷲的戰力勉勉強Ṫṻₕ強，自然不能與我的金雕相比。
「令尊和令堂的使徒更是可笑，聽聞是一對傻不愣登的天鵝？」
彈幕大罵：
【百里馨這個傻瓜，罵的是自己的親爺爺和親爹媽！】
【這種飛揚跋扈的草包，能不能賞她個一丈紅？】
百里馨不知道這一切。
她只想着繼續奚落我：
「至於你，你知不知道你和你的使徒是全天下的笑柄？
「倘若我想殺你，就像捏死一隻螞蚱那般簡單。」
我抬眼，正對上她哂笑的眼睛。
我想起了阿姐。
她當初殺阿姐時，是不是也說過同樣的話？
真的不能殺了百里馨替阿姐報仇嗎！
……
馬車在沈府停下。
百里家的嫡女和沈家長子曾被指腹爲婚。
此刻，沈硯禮已等在朱漆大門外，笑意吟吟地迎接他的未婚妻了。
車簾拉開，我先一步走出來。
沈硯禮的目光在我臉上一滯，癡怔數秒後，纔想起去扶百ṭų₎裏馨。
這一幕落入了百里馨眼中。
她本是因瞧不上李家，纔對我百般鄙夷的。現在鄙夷的眼神倒變成嫉恨了。

-13-
入了百花園，筵席早已擺好。
園內奼紫嫣紅開遍，鳳州各個家族的女Ťű̂₋眷也早已入席。男客則在不遠處的水榭中，百里皓月也在那邊。
之所以知道那是討厭的皓月，是因爲清風今日去了城隍廟，聽彈幕說是去執行什麼系統任務了。
百里馨出現後，女眷們紛紛圍了過去，對她討好又奉承。
她挽弓射箭很厲害，她的使徒是兇殘勇猛的金雕，她的未婚夫是沈家大少爺沈硯禮，最重要的是，她是百里家家主寵在心尖尖上的嫡孫女。
衆人就算不真心喜歡她，也顧忌着百里家和沈家的顏面。
她用下巴頦指我，陰陽怪氣：
「諸位姐妹，這位便是我那攀上高枝的弟妹了。」
僅此一句，席間所有人便知曉了她對我的態度。
她的態度，就是百里老太君的態度。
我被擠到邊緣的位置，世家小姐們生怕對我好會惹得百里馨不悅。
彈幕被氣得嗷嗷叫：
【霸凌！妥妥的霸凌！】
【百里馨知不知道她自己纔是李家的親生女兒啊！氣鼠我辣！】
【樓上的，罵她不要帶李家……】
【李家和睦友愛，哪像百里家烏煙瘴氣的！】
賓客們言笑晏晏，我並不在意被冷落。
筵席舉行到一半時，男客那邊受邀聚了過來。
百里馨提議大家玩個遊戲——捉迷藏。
聽起來像小孩子玩的，可她卻沉沉一笑：「被捉到的人，要與找的人切磋一番。
「不必手下留情哦！」
說這話時，她那一雙杏眼陰惻惻地盯着我，似乎是想借這個機會教訓我。
第一個找人的是百里馨。

-14-
沈府很大，亭臺樓閣，水榭迴廊，像個大迷宮。
我足尖飛掠，來到一處靜謐偏僻的所在。
意外地，聽到兩個聲音在密謀！
屋中主位坐着一個老態龍鍾的婦人，她的右側坐着個威嚴英氣的中年男子。
二人衣衫華貴，氣場強大。
尤其是那老嫗，僅僅一個抬眼，就能把人壓進泥土裏。
彈幕道出了二人的身份：
【是百里家家主百里晴暄和沈家家主沈臨風！】
【哇哦，解鎖新劇情啦！這段沒看過。】
沈臨風：
「《天龍金闕屏》竟在翊州李家手中！老太君的暗探果然厲害！
「可在下聽聞得到屏風尚且不夠，只有獻祭玉家人，才能喚醒天龍……
「如今玉含光已死，老太君捨得獻祭馨姑娘嗎？」
百里晴暄淡淡道：
「馨兒是硯禮的未婚妻，老身自不會拆散這對孩子的姻緣。」
沈臨風疑惑：「那……」
百里晴暄微微一笑：「老身早已選好了祭品。」
我心裏一沉：那個祭品是我！
我終於明白她爲何迎我入府了！
百里馨不是玉含光之女，我纔是。
所謂百里清風的新娘，不過是個幌子，她真正想讓我當的，是喚醒天龍的祭品！
沈臨風拱拱手：
「老太君深謀遠慮，臨風拜服。
「沈家的羽衛軍已僞裝成商隊快進翊城了，不知怎樣與老太君的金甲軍聯絡呢？」
百里晴暄呷了口茶，淡淡道：「待羽衛軍入城，自然有人與你們聯絡。」
我越聽越心驚。
真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他們想剿滅李家！
沈家的使徒多是兇禽，百里家的使徒多爲猛獸，別說我們李家勢單力薄打不過，就算合整個翊州之力，也打不過這兩家聯手！
可他們憑什麼向李家出兵？就不怕世人詬病嗎？
果然……
沈臨風捋了捋鬍鬚，尬笑：「李家雖非你我敵手，只是師出無名，恐落人口實。」
老太婆斜了他一眼，終於透露出一點兒風聲。
「李氏新婦剛入我百里門庭，老身見她與那啞巴車伕眉來眼去，暗通款曲。
「這蕩婦紅杏出牆，污我門楣，是她給翊州李氏惹來的禍端！」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根本沒見過什麼啞巴車伕！
這死老太婆想污我清譽，以此出兵！
她的無恥，連沈臨風都聽得一怔。
片刻後，沈家家主再度恭維：「有老太君坐鎮，臨風無憂矣。」
……
「找到你了！」
百里馨的聲音自我身後傳來。
我轉過頭，從她眼中窺見嗜血的光。

-15-
我偷聽完百里晴暄和沈臨風的密謀後，轉頭找了個假山藏身，繼續遊戲。
百里馨找到我時，倒也沒發現我偷聽。
……
我們回到花間宴，各家的公子小姐紛紛冒了頭，圍聚過來。
百里馨弓弦拉滿，衝我虛射：「你我切磋時，可不要手下留情哦~」
弓弦猛顫，我和她之間暗潮洶湧。
大風起，圍觀的衆人看得興致勃勃。
百里皓月對他的馨姐姐崇拜至極，對我則是鄙夷無比。
他垂首輕嗅一朵盛開的紅薔薇，下一瞬折斷花枝，揉捻成泥。
少年哂笑着看我：
「在我們鳳州，空有一副皮囊最是無用！最後只能落得個零落成泥碾作塵。」
切磋開始。
這次，百里馨的弓弦上，有了箭。
她眯眼瞄準了我！
我向虛空一撈：「后羿射日弓！」
一柄金光明耀的神弓落入我手中。
我一個飛縱，迅疾地從百里馨的箭筒中也抽出一支箭來！
搭箭引弦，神弓盈如滿月！
在她毫不留情射向我的一刻，我的箭也已離弦！
兩支箭在半空相撞，我的箭迅猛如電，將她的箭一分爲二後，仍舊急急地射向她！
百里馨大驚，她倉皇躲閃。
利箭緊貼着她臉頰飛過，刺穿了她的左耳。
在她怔痛的瞬間，我鬼魅般閃現在她眼前，反手給了她一巴掌！扇得她癱倒在地。
「這就是鳳州年輕一輩的翹楚？不過如此！」我冷笑。
在場衆人譁然，面面相覷。
百里皓月目瞪口呆，他震驚地看着我，像是不敢相信我竟有這雷霆手段。
他和沈硯禮一左一右趕緊去扶百里馨。
百里馨起身後，恨恨地瞪着我：「你找死！竟敢如此挑釁我？看來你對我的召喚術一無所知！」
下一刻，她抬手吹哨。
霎時，好似烏雲遮蓋了陽光，一雙巨大的羽翼籠罩了羣芳園。
衆人仰起頭，一隻龐大的金雕自虛空飛出！琥珀色的眼瞳兇狠尖銳。
它是空中霸主！是天地間最強大的禽鳥！足以匹敵地上猛虎！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氣，無人不怕。
「你的使徒呢？」
百里馨死盯着我冷笑，「聽說是一隻瘟雞？怎麼？不敢召它出來嗎？」
她得意極了。
抬手再度吹哨，虛空中竟然又飛出一隻同樣龐大的金雕！
雙鵰盤桓，不少貴女已被嚇得腿肚子打戰了。
但更多的是驚歎和讚美。
「百里馨竟然能召喚出兩個使徒！自古以來，還從未有人能召喚兩個使徒的！」
「今兒算是開了眼界了，馨姑娘不愧爲年輕一輩召喚師的魁首！在下甘拜下風！」
「兩個使徒！還是雙鵰！難怪老太君把馨姑娘視爲心尖寵！」
「聽說馨姑娘出生時，天降祥雲，彩霞漫天！天選之人當真是與衆不同！」
百里馨繼續逼問我：「怎麼？不敢讓你的使徒亮亮相嗎？
「怕你的瘟雞被我的金雕剖腹挖心？」
百里皓月也變得中氣十足。
他抱着手臂，高高在上地審視我：「我早說過，你給馨姐姐提鞋都不配！」
我仰頭看向盤桓的金雕，敏捷，兇悍，羽毛豐盈，皮還很厚！
普通的箭射殺不了它，這種麻煩的敵人竟然有兩隻。
接下來，我被單方面虐殺……兩隻金雕在百里馨的命令下，對我進行了圍獵。
我四下躲避，但身上還是被啄得傷痕累累，鮮血淋漓。
女眷們被嚇得尖叫。
有人開始求情：「馨兒，好歹她是清風的夫人，不然還是算了。」
百里馨捂着受傷的耳朵：「怎麼可能算了！
「事前說好了不留情面，自然是要酣暢淋漓地鬥一場。」
又有人勸：「萬一她死了……」
百里馨渾不在意：「死便死了，清風娶她本就是個幌子，誰還把她當成正經的少夫人不成……」
說完這話，她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金雕再次俯衝，利爪抓向我！似要把我擒走！
若被擒走，必會被它們分食！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有人道了聲「夠了」！
所有人看過去，百里家和沈家的兩位家主，正站在不遠處觀望着這場比鬥。
那聲「夠了」，出自百里晴暄之口。

-16-
「祖母！」百里馨和百里皓月圍了過去。
老嫗的銀絲綰成高髻，玄色織金長袍裹着挺直的身軀。
滿臉皺紋，如古籍的殘頁層層堆疊。清潤的眼珠，凝着千年寒潭的幽光。
她，隔着人羣，冷冷地看着我，看着渾身是血的狼狽的我。
也許，我該喊她一聲祖母。
可是，她把我當成孫女嗎？
她把我當成祭品！
此刻，她看我的眼神充滿了鄙夷和慶幸。
鄙夷我的弱小無助！慶幸當初甩掉了我，未讓我和我的使徒給百里世家蒙羞！
……
百里晴暄的出現救了我。
還未把我獻祭，她怎捨得讓我死掉？

-17-
傍晚，我鬱郁地與百里馨等人同回百里府。
當夜，百里清風沒回來，聽彈幕說他的系統任務即將完成，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我有些許失落，但無暇過多地想他。
我有太多重要之事要做。
——我要去郊外別院祭拜母親。
——我要徹底解除封印，救李家於危難。
……
在京郊別院那方荒廢的院落裏，我尋得了玉含光生前的衣衫，爲她立了個衣冠冢。
紙錢紛飛，煙火明滅。
玉含光，我的生身母親。
從生下我的那一刻，就在爲我戰鬥！
她爲了我，孤身對抗盛名煊赫的百里世家，對抗這個世上最強大的召喚師和其背後的滔天勢力！她不曾退縮。
她被打斷雙腿，她被虎豹撕咬，她不曾退縮。
她在疾風暴雨中追逐我遠行的馬車，在無力迴天時倒於泥濘，在荒僻廢棄的院落中思念，在日復一日的思念中衰老。
她被鎖鏈鎖住，她被愛鎖住。
她對抗着遺忘，她戰鬥不歇！
我想起那日黃昏，我聽到的搖籃曲。
那日，我怔怔站在院外，猜想院中之人是誰。她孤寂地縮在院內，思念着未再重逢的我。
我們，終究緣慳一面！
「好孩子，快睡吧~
「睡醒喫糕好長大。
「城南槐花開又落，阿孃青絲簪雪花……」

-18-
回到百里府時，百里馨正抱着手臂，笑吟吟地等着我。
青櫻爲她提着燈籠，一衆家丁握着棍棒擁在她身後。
「這是做什麼？」
我嘴上疑問，心裏卻已有數。
百里晴暄要覆滅李家，今夜要栽贓我了。
果不其然，百里馨拍拍手掌，兩個家丁帶上來一個眉目清俊，但衣衫粗陋的青年。
他被五花大綁，嘴裏嗚嗚不休，他就是那個即將被污衊與我通姦的啞巴車伕！
百里馨見我如墮雲霧，更是得意。
「李可愛，你不知羞恥！
「竟敢揹着我弟弟與馬伕通姦，今夜我這個做阿姐ťüₔ的就要把你捉拿歸案！」
我冷笑：「自稱是我阿姐？你也配？」
她聞言，杏眼微微一轉：「你還想着那個死人啊？
「你還不知她是因何而死吧？」百里馨大笑，「她就是因有你這麼個廢物妹妹才死的啊！」
什麼？
我只知阿姐死於眼前人之手，卻不知她爲何要殺我阿姐。
許是認定我已行至窮途末路，百里馨竹筒倒豆子般將始末抖摟個清楚。
「李長纓與我同在鳳鳴學宮研學。
「那日我與幾個女伴笑罵翊州那個天下皆知的廢物，沒錯哦，就是你。
「李長纓竟冷了臉，她說……
「『我妹妹不是廢物』！」
我眼中浮現出阿姐的臉。
一身紅衣，颯爽英氣。
那日，她對百里馨說：「我妹妹修行刻苦，從不怠惰，她不是廢物！」
原來阿姐什麼都知道。
我向來自稱憊懶，自稱樂於當個被溺愛的廢物。實因我不論怎麼努力，修爲也不增分毫！
十年來，我躲在瀑布祕境修習功法，不捨晝夜。
醒時，夢時，一遍遍默誦咒訣。風雨侵襲，不知褪過多少層皮。腰傷腿傷，肺腑痛傷，我都謊稱是因我貪玩……
實則暗地裏付出了比常人多十倍的努力。
可我就是毫無進益，我可不就是個廢物嗎！
淚水自我眼眶滑落，可我阿姐說我不是廢物！
她爲我與百里馨結了仇，最終死於百里馨之手！
百里馨見我哭了，笑意更甚：「想知道你姐姐是怎麼死的嗎？
「她啊~被我凌遲啦！
「刀刃一片片地，削去她的皮肉，她叫得好慘啊！
「怎麼？你生氣了？
「馬上你也是階下囚了！你能奈我何！」
她口中雖這樣說，但顯然是怕了。
她飛速退到家丁身後，召出她的兩隻金雕！
彈幕早被氣死了。
【啊啊啊啊，老子半夜看直播，不是爲了找氣受的！】
【百里馨這個賤人！！】
【怎麼辦？誰能救救李可愛！】
【百里清風真的離開遊戲了嗎？急需一個英雄救美！】
這時，清風襲來，皎如玉樹的少年自迴廊盡頭踏風而來。
彈幕興奮：
【好耶！他沒走！求求再貢獻一些心頭血！】
少年搖着摺扇，轉眼行至我們面前：「馨姐姐，這裏怎麼這般熱鬧？」
他笑着，露出一顆梨渦。
來者是百里皓月。
百里馨見弟弟過來，更有安全感，脫口而出的話更加放肆狠辣。
「李可愛，你姐姐被我削去皮肉，猜猜等待你的是什麼？
「是火刑！」
我冷笑：「等待你的纔是火刑！」
我疾速抽出家丁腰間的劍，猛地刺進自己的心臟！
若想解除封印，需飲百里氏的心頭血。
我自己，就是百里氏！
無需旁人相救，我自己就能救自己！
殷紅的血，滾落我的喉嚨，額頭的花鈿盡數褪去。
在百里馨和百里皓月震驚的目光中，我揚手捏訣：「火鳳凰！」
一聲驚天動地的鳳鳴響起！
虛空中飛出一隻五彩斑斕的鳳凰！巨大的羽翼足以掀翻半座城池，飄逸的羽翎仿若彩色的星河！
它烈焰噴吐，眨眼兩隻金雕變成烤雞。
百里馨瘋了：「我的金雕！！我的金雕！！！」
「是鳳凰！」百里皓月驚呼，所有人都在驚呼。
整座城中的人都被驚動了。
他們紛紛衝出家門，跪地仰天膜拜，涕淚長流。
「是鳳凰啊！！」
「那不是傳說！！鳳凰真的存在！！！」
「神鳥現世，保佑萬邦！！」
我兩招制服百里馨，電光石火般斷了她的雙臂，拎着她飛身縱躍，跳上鳳背。
「韶光，去翊城！」
「是，主人。」
鳳鳴清越綿長。
在全城的伏跪叩首中，我御鳳乘風轉瞬飛遠。

-19-
翊州翊城，梨花街李府。
府門內喊殺沖天，哀哭四起，鮮血蜿蜒，屍橫遍地。
李氏夫婦身披戰甲，背靠背浴血而戰。
此刻，兩人已是力有不逮，被逼至死角。
半空傳來一聲淒厲的哀鳴，一隻天鵝被折斷翅膀，跌落在地！另一隻天鵝哀叫着奮力對抗着一隻鷹隼，雪白的羽毛上血跡斑駁。
家主李紅楓捂着汩汩流血的腹部，手握長鞭，以一敵十！
以凡人之軀，抵擋十隻猛虎！
他的身後，躺着一隻奄奄一息的禿鷲。
那隻素來威風的禿鷲，在此夜啄殺敵方三百遊隼！
城中的其他氏族貓在家中，竊竊議論。
齊氏——
「爹，外面喊殺聲忒大，您就算捂住我耳朵我也聽得見。」
「哎喲喂，小祖宗你可閉嘴吧！咱們住得和李家忒近，可別波及咱們纔好啊！」
「爹，咱家族徽是鴕鳥，您性子也跟鴕鳥如出一轍……」
「嘿！你個混球，敢罵你爹？」
白氏——
「李家要覆滅了！李老太爺到底怎麼惹了百里世家？」
「哼~還不是爲了那個東西，懷璧其罪罷了。」
「母親此言何意？莫非李家藏了什麼寶貝？」
「莫打聽。」
「哼~李氏覆滅已成定局！咱們何不此時出手支持百里世家，給百里老太君賣個好？」
「我兒聰慧，出小力而獲大利。」
朱氏——
「爹，咱們去助李老爺子一臂之力吧！」
「蠢貨，去就是與百里世家爲敵！與百里世家爲敵就是找死！你是不是還惦記着死掉的李長纓？」
「爹！我忘不掉長纓妹妹啊！」
「氣煞我也！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蠢材！你今晚去幫李老頭，明個兒你就能在九泉之下與你的長纓妹妹會晤了！」
曲氏——
「李家已是強弩之末！唉，李老爺子，小侄提前給您上炷香吧。」
「爹……祖母她召集全族兩千人要去救李家老太爺！」
「啥玩意？！」
「祖母說她與李家太爺半輩子交情，不能見死不救。祖母還說……」
「還說啥？」
「還說大雁乃忠義之鳥，她不能辱沒了曲氏族徽。」
……
夜月長街上。
百里晴暄騎在虎背上，靜靜地聽着李府內的廝殺。
她宛若聽着人間仙樂，悅然地綻起嘴角。
太美妙了！
今夜過後，《天龍金闕屏》便會落入她手！再獻祭了那丫頭，就能召喚天龍！天龍現世，天下誰人不拜服！
那可是傳說中的天龍啊！
忽地，她聽到遙遙地傳來一聲悠長的鳴啼！那是從未聽過的仙音！
百里晴暄一激靈：「那是……」
她的眼睛越睜越大，目眥欲裂！
那是鳳凰！！！是傳說中的鳳凰！！！
鳳爪上拎了個人，是她的馨兒！
鳳凰背上，還站着個人……那是，那是……李可愛！

-20-
我乘鳳抵達翊城時，戰事正酣。
李家已到危急存亡之秋。
鳳凰一聲長鳴——
霎時，翊城中各處的鳥類使徒齊齊應和，爭先恐後地被召喚而來！
齊家的鴕鳥，曲家的大雁，白家的白鸛和朱家的朱䴉……他們想幫也好，不想幫也罷，此刻都不得不幫了！
鳳凰長鳴，百鳥朝鳳！
就連沈臨風帶來的羽衛隊也紛紛倒戈！那些圍攻我家天鵝的鷹隼，齊齊拜服在鳳凰翼下，再也不敢啄我家天鵝的眼睛了……
沈臨風慌了神。
見我出現，阿爹阿孃先是震驚。
接着，倆人抱在一起，直抹眼淚：「我兒回來了！我兒回來了！」
爺爺怔怔地仰頭，瞪圓了眼睛。
「不是孔雀，是鳳凰啊！」
他拭去臉上的血，欣慰地笑了。
倖存的李氏族人和家丁僕役歡呼雀躍，哭哭啼啼。
「二小姐回來了！二小姐回來了！」
「嗚嗚嗚，可愛這孩子，打小就機靈！」
百里家的豺狼虎豹仍在攻伐。
這些猛獸不聽神鳥調令。
「喲~老太君的金甲軍真是驍勇啊。」我陰陽怪氣地笑。
我站在鳳背上，揚手捏訣。
「仙鶴引！
「水龍吟！
「石將軍！
「九頭蛇！
「心月狐——」
頃刻間，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大地震顫，仿若山巒崩摧！
虛空中，踏出幾個龐然大物。
仙鶴振翅，水龍周遊！
石怪手握利刃，巨足所踏之處，大地裂出縫隙！
高如山嶽的蛇怪自金甲軍後方出現，投下巨大的陰影。祂九個腦袋陰森地吐着信子，滿臉饞意地挑選着獵物。
最後——
九尾狐高傲地踏破虛空，走了出來。
九條長尾宛若攪動天地的混天綾，令人見之喪膽！
……
整座翊城轟動了。
各家各族遙望着九尾狐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傾覆全城的尾巴，叫啞了喉嚨。
「是九尾狐！傳說中的九尾狐真的存在！」
「我一定是在做夢！我這就給自己一巴掌！」
「怎麼可能是九尾狐？亙古以來，它只是個神話中的影子啊！」
「啊啊啊！那個九個腦袋的傢伙好可怕！它看起來好餓！！！」
「李家的小女兒回來了！它們是她召喚出的使徒！」
「六個使徒嗎？真的是六個嗎？」
「聽說，她當年在鳳州出生時，天降祥瑞……」
「可那祥瑞說的不是百里家的嫡女百里馨嗎？」
「蠢貨！你現在還覺得是百里馨嗎？」
我，以武止戈。
九尾狐出現後，百里氏和沈氏的入侵者好似水泥澆築的石俑，一動也不敢動了。
連我爺爺都蒙了。
百里晴暄興奮異常，她激動地張開雙臂，仰望着半空中的我。
她好似握着一個巨大的祕密，她可經由那祕密呼風喚雨。
「可兒，我是你祖母！
「李紅楓不是你親爺爺，我卻是你的親祖母啊！」
她一改往日威肅，紅着眼睛，迫不及待地講述了當年那樁狸貓換太子。
聽得圍觀衆人一愣一愣。
百里馨慘白着臉：「祖母……你騙馨兒的對不對？那我當初殺的……」
百里晴暄對她沒有一絲憐憫：「你殺的，是你親姐姐。」
老太君溫情地、興奮地仰望着我：「有你在，我百里氏地位穩矣！」
「哦？」我故意挑眉，「我不信。」
我冷眼睨視着她，一字一頓：「我姓李。」
老太婆急瘋了。
她像不知該如何證明此事。
我爺爺倒是笑了。
淡淡丟出一句：「百里晴暄，你有眼無珠！」
這句話，後來像瘟疫般傳遍五湖四海、八方萬邦。
百里晴暄，你有眼無珠。
……
後來，百里家像被洪水傾覆的蟻穴般敗得一塌糊塗，只能狼狽撤軍。
一時間，成了世人的笑柄。
鳳凰，九尾狐，水龍，仙鶴，石怪和九頭蛇的身影，出現在各種民間話本故事中，上演文人墨客杜撰的愛恨情仇。
翊州也好，鳳州也好，再沒人說李家的二小姐是個廢物了。
世人把她吹出花來，吹得天上有地上無的。
我又去青崖邊給阿姐燒紙。
闔上眼，清風拂面……
阿姐，那夜我好像看到你了。
你的幻影，與爺爺，阿爹和阿孃站在一起。
你笑着對我說：「我妹妹不是廢物，是阿姐的驕傲！」
番外 1
千年前，玉家的一位神人與天龍對賭，險勝。
天龍履行承諾，讓那姓玉的將自己的一縷魂取出，收入屏風之中，剩下二魂七魄則遊蕩於天地之間。
自此，《天龍金闕屏》被玉家世代傳承。
世間，也出現了諸多贗品。
五百年後，一位姓胡的匠人機緣巧合下，親眼見到了那扇屏風。
他憑藉自己的驚鴻一瞥和精湛技藝，耗一生之心血，復刻出了個幾乎一模一樣的贗品。
唯一不同的是——
贗品上的龍有眼睛。
……
「真品上的龍沒有眼睛。」
老道士甩了甩紫金拂塵。
「龍的眼睛去哪兒了？」小道士追問。
夕陽盛大。
老道士遙望遠方：「變成了一對珠子，世人稱之爲『美人目』。食之，可窺得天機，洞明因果。」
小道士撓撓頭，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等等！
「這般說來，老太君房裏的那扇屏風豈不是——」
是真品！
老道士嘆息着搖頭：「百里晴暄，她有眼無珠啊！
「走吧，阿筠，師父帶你找個好地方安家。」
兩人越走越遠, 隱沒於地平線。
機關算盡，不敵陰差陽錯。
番外 2
回到遊戲大廳，我依然濛濛的。
遊戲結束，我才反應過來, 我是玩家！我不是劇中人，更不是 NPC。
重新介紹一下自己吧。
我叫李可愛, 是個 21 世紀的小道士。
師承浮夢山逍遙宗, 擅長咒訣、符籙和召喚術。
我超能打！
連師尊都曾被我打掉兩顆大牙。
爲了復活妲己，我接受驚悚遊戲的邀請, 踏入了神祕的遊戲空間。
這次我進入的是個叫《天龍金闕屏》的 3S 級副本。
剛一進去, 我和我直播間的觀衆就一齊中了葉障目，忘記了很多事。
這次, 我的症狀尤其嚴重。
我連自己是玩家都忘了！
百里皓月中招也很嚴重，他不僅中了葉障目, 還被系統的隨機道具砸中——【舔狗卡】。一進遊戲，就觸發被動, 成了百里馨的絕世舔狗。
說回來……
系統給我的任務是【贏得聲望】, 因爲我的初始狀態是【絕世廢柴】。
我把自己是玩家給忘了, 自然也把任務給忘了。
我本該被困在遊戲中的，沒想到誤打誤撞, 竟然把任務搞定了！
誰知道不得嘆一句我運氣好。
……
不只如此, 我還拔了不死鳥的毛呢！
想不到吧？
不死鳥就是婢女青櫻。
她暗地裏在百里老太太、百里馨和百里雙生子面前說了我不少壞話。
爲了不被我發現它的身份，這小子竟然還換了性別！（它原本是男的。）
在遊戲快結束時，在我恢復記憶的一剎那，我就奔着它去了！逮不住它這局我豈不是白玩！
我在百里家逮住了它。
更妙的是……
我找到它時, 被污衊與我通姦的那個馬伕正在拔它的毛！
恢復記憶後, 我第一時間認出了他。
他叫房翎, 也是玩家。他進入這局遊戲, 就是爲了拔掉不死鳥的毛, 復活他的摯友段玉琢。
……
終於說完了！
此刻, 我正摟着毛茸茸的小狐狸妲己, 一邊擼毛，一邊圍觀百里清風、百里皓月、房翎和段玉琢打麻將。
想起遊戲裏與百里清風的互動, 我臉漲得通紅, 真有些手足無措。
葉障目, 真是太可怕, 太危險了！
它讓我忘了自己是玩家。
讓我沉浸於劇情，把夢當了真！
幸好, 百里清風人如其名, 雲淡風輕的，好似把遊戲裏發生的一切都忘了。遊戲和真實世界，他分得很開。
另外, 我早聽說百里家的雙子星是兩個腹黑病嬌不羈淡漠惡劣的花花公子, 萬萬不可對他們動真心！
想到他是這種人，我反倒鬆了口氣。
我放鬆地擼着哈基米，對房翎和段玉琢絮絮叨叨：「打完這局, 能不能聽我講個故事呀？
「你倆的一位老朋友還在紅豆樹下等你們呢！」
一切都很好。
除了系統又在罵我——
【天殺的李可愛，不許拐走 NPC！】
【把蘇妲己還給我！還給我！】
我咕嘟喝了一口奶茶，裝成沒聽到。
今天的天氣真好啊！
狐狸的毛真軟啊！
– End –
知乎作者：花明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