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年,我接手了一個奇怪的案子。
案件的當事人到女同事家做客時看上了女同事的母親,在女同事母親不同意後將女人殘忍殺害。
然後當事人又將前來阻攔的女同事毆打至斷裂六根肋骨,重度腦震盪。
案發後,當事人揚言人就是他殺的,而原因只是因爲討厭女人。
他堅持要我做他的律師,只因爲我一直在做女性權利方面的案件。
-1-
坐在凳子上,我儘量讓自己的語氣冷靜:
「陳先生,既然你知道我一直做女性權利方面的案件,爲什麼一定要我做你的辯護律師?」
坐在我面前的就是本次案件的當事人,陳安。
一個慘無人道,極度厭女的殺人犯。
陳安聲稱自己將那對母女造成一死一傷只是因爲討厭女性,現如今又選擇一直做女性權利案件的我做辯護律師,真是夠惡趣味的。
陳安玩味地看了我一眼,語氣非常不着調:「對,我聽說你打官司很厲害,說不定有你幫我打官司我就不用死了。」
「就因爲這個?」
「對,就因爲這個。」
原本做好心理建設的我登一下立馬火冒三丈。
「那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打的是離婚案件,壓根沒碰過刑事案件,而且我一直爲女性權利努力。」
陳安挑挑眉:「我當然知道,不過你不覺得一個一直爲女性打官司的律師去爲一個傷害女性的男人打官司,這件事聽起來很有趣嗎?」
我轉身就要走。
陳安叫住我:「所以你就只能打打離婚官司。」
原本走到門口的我又站在了陳安面前。
「你在激怒我?」
「並沒有,我之前聽說你想爲一起女性刑事案件做律師,但是最後因爲害怕自己不能勝任而推掉了。」
陳安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
我坐了下來:「所以呢?」
「所以我覺得你既然不能直接從女性的那一方做起,不如從對立面試試。」
這個時候陳安才收起他吊兒郎當的模樣,一臉正色地看着我。
我平息了一下呼吸,想到當年的案件,開口:
「我可以做你的辯護律師,但是你得案發全部告訴我,不能隱瞞。」
「可以。」
-2-
陳安的敘述——
今年年初,經過親戚介紹,我到一個電子廠工作。
在廠裏面,我認識了一個女人,叫梁悅。
梁悅長得很漂亮,所以總被廠裏面的人惦記。
一次我上廁所的時候,剛好碰到她被一個男人攔在廁所裏面,當時心情不爽,所以我直接給那個男人幾拳,把他嚇跑了。
梁悅因此對我很是感激,看我一個人,就時不時把我帶回家裏面喫飯。
梁悅家裏面有父母,不過因爲跑車所以只見過兩次。
6 月 2 號,那天梁悅和往常一樣邀請我到她家喫飯,這次我在她家裏面碰見了她的父母。
這次她母親穿了件紫色的裙子,我一眼就喜歡上了,所以趁着她爸出去買菜的時候打算動手。
但是她媽不從,我只好動手了,沒想到一不小心就把人打死了。
梁悅那個傻女人還要來攔我,那我連帶着她也打好了。
案發以後,我想到梁悅她爸平常喊打喊殺的,說不定會直接把我打死,所以我就來自首了。
講訴完畢。
陳安表情淡淡的,沒什麼情緒,好像在說一個故事。
我對比了之前看到的檔案,目前警方調查出來的也是這個結果。
當事人陳安受女同事邀請到家裏面做客,對女同事母親起了色心,並且在家裏面唯一一個男性出去買菜後欲對女同事母親不軌。
因女同事母親抗拒大大出手,造成女同事母親死亡,又將目睹一切的女同事重傷。
我看過警方提供的照片,女同事母親腹部凹陷,臉上的鼻骨被打爛,是生前被毆打所致。
最後被一把刀結果了生命,而刀柄上有陳安的指紋,從而確定了他是真兇。
而女同事倒在旁邊,肋骨斷裂,頭部被利器重傷,造成顱骨碎裂,現在還躺在醫院。
很難想象這樣的一個惡魔是面前冷靜的年輕人。
不過此事還有疑點。
「陳先生,我從警方那裏得知你和女同事方悅並不是普通的關係,而是男女朋友關係。」
經過工廠的同事描述,案發前兩天陳安詢問工友在女方父親過生日提親是否妥當,並且按工友的提議買了很多東西。
案發當天陳安提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去方悅家裏面提親,這個時候對方悅母親行不軌,不符合邏輯。
並且女同事被發現時衣衫不整,雖然沒有在女同事體內提取到精液,但是不排除強迫行爲。
我提出我的觀點,陳安笑了一下,吊兒郎當地倒在椅子上:
「你看起來也沒有那麼笨嘛。」
我猛得一拍桌子:「陳先生,作爲我的辯護律師,你應該向我坦白一切,而不是對我有所隱瞞。」
陳安的表情有點意外,隨即又恢復他吊兒郎當的模樣:
「好好好,我向你坦白,不要生氣嘛。」
-3-
陳安的敘述——
那次意外救了方悅,她就老是變着法來找我,說要請我到她家喫飯。
可能她覺得我幫了她,所以要感謝吧。
你知道的,很多女人很怕欠別人東西,我救了她,所以她覺得她欠我的。
一開始我是不同意的,覺得麻煩,不想理她,直到我看到她媽來接她回家。
說到這裏的時候,陳安的眼睛亮了。
我忍不住打斷:「所以你一開始接近方悅就是爲了她母親?」
指甲鑲進肉裏面,才讓我把「畜生」嚥下去。
「我想想……」
陳安故意慢吞吞開口,半天才把下半句說完整。
「當時確實是因爲她媽媽才答應去她家的,包括後面追求方悅,也是因爲她媽媽。」
「畜生。」
剛剛嚥下去的話,又讓我吐了出來。
可是陳安毫不在意,繼續玩味地看着我,好像在說你看吧,是你要聽故事的,我說了你又生氣。
我深吸了一口氣:「剛剛是我應激了,你繼續。」
陳安這才繼續講訴。
半個月之前,方悅突然問我願不願娶她。
對此我毫無感覺,不過我轉念一想,如果和方悅結婚,以後就能每天見到她母親,甚至可以搬過去和她母親住一個屋子裏。
「所以你說了願意,並且在案發之前買了東西,打算和方悅結婚?」
我又一次打斷,後面的結果讓我隱隱帶着不安。
「江律師,聽故事就好好聽故事,老是打斷人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陳安提醒我,出於職業道德我只能閉嘴。
陳安又坐了回去。
那天我拿着東西去方悅家,方悅很開心,她媽媽也對我很滿意,對我讚不絕口。
本來一切順利,說不定過不久我會和方悅結婚,然後我和她生個孩子,以後一起養她的父母,一家人就這樣平淡地生活。
直到她說了一句話,讓這件事變了質。
我等着陳安把話說下去,但是陳安並沒有開口的意思。
我問陳安:「她說了什麼?」
說了什麼讓陳安改變主意,讓他暴躁地對兩個人動手,甚至殺了其中一個人。
「江律師,你確定要知道嗎?」
陳安站了起來,並且側着身子靠近我。
這個距離,如果陳安突然攻擊的話,門外的警察應該趕不到。
我有些緊張,想要後退,但是語氣依然堅定:
「是,我是你的辯護律師,你不應該對我有所隱瞞。」
陳安樂了,更加靠近我。
「那我就告訴你她說了什麼,她那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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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確定她說的這句話嗎?」
我用審視的目光看向陳安,要不是他現在表情比我們剛剛談話時任何時候都嚴肅,我都懷疑他在耍我。
他剛剛說,造成這一切後果的根源是方悅說了一句「爸爸回來了」。
一句很普通的話,到底有什麼魅力讓陳安突然大打出手。
「那方悅父親回來又怎麼樣呢?你前面不是說他去買菜了嗎?買菜回來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我提出了我的疑問,並且表明了裏面不合理的地方。
「對啊,我也覺得沒有錯,可是他爲什麼會去買菜呢,家裏面早就準備好飯菜了,他爲什麼提出來要買菜。」
「江律師,你知道嗎?」
我一扭頭,就看見陳安用通紅的眼睛看着我。
我怒不可斥:「陳先生,我警告你,如果你再這樣惡作劇下去,我們的合作就到此爲止。」
陳安後退了,擺了擺手。
「別生氣嘛江律師,我保證沒有下一次。」
發現陳安對我不做他的辯護律師有所顧忌,估計是怕沒有人再給他做辯護,我多了些底氣。
「所以,你可以一次性把故事講完,不賣關子了嗎?」
陳安意外地好說話:「可以可以,我現在就把故事完整告訴你,還請江律師原諒我剛剛的行爲。」
家裏面有菜自然是不用買的,所以噹噹初那個欺負方悅的男人和方悅父親出現的時候,我就更納悶了。
我問方悅這是怎麼一回事,可是方悅和她母親突然變臉,罵我不知好歹,癩蛤蟆想喫天鵝肉。
直到方悅撲進那個男人懷裏,我才發現我被騙了。
我想要找他們理論,但是被方悅她父親還有那個男人直接趕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我越想越氣,我想着人不能那麼窩囊,所以我在路邊買了把水果刀氣沖沖地跑了回去。
我回到方悅家,發現她父親和那個男人不知道去哪裏了,但是方悅和她母親還在。
尤其她母親,看到我以後還罵我撲街。
「所以你對方悅的母親進行了長達數十分鐘的毆打,最後用你在路邊買的水果刀了結她?」
「對Ṱù₎。」
陳安坦然的模樣倒讓我意外,他難道真的不在意死亡嗎?
「那方悅呢?」
「她?作爲我的女朋友居然敢跑其他人懷裏,那我自然要懲罰她,結果她一直不願意讓我感到心煩,那我只能動手了。」
陳安還是一副坦然的模樣,但是我總感覺事情不對勁,但是到底哪裏不對勁也說不上來。
案發前鄰居確實看到陳安被方悅的父親還有車友趕了出去。
通過附近小賣部店主的調查,陳安確實氣沖沖路過,然後又折返回來向方悅家方向走去。
最後警ṱū⁵察在水果刀上面提取到陳安的指紋。
我站起身:「陳先生,我會把你的供詞如實呈現在法庭上面的,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沒有。」
陳安還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樣,好像壓根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不過我離開之前,陳安突然問我:「江律師,外面這件事鬧得大嗎?」
陳安一閃不閃地看着我,手指不停敲擊桌面。
我斟酌了良久,回覆:
「你當着媒體的面大言不慚殺人並且聲稱因爲殺的是女人不後悔,又挑釁一般選了一直爲女性打官司的我做辯護律師,你覺得,能不大嗎?」
陳安又樂了,說自己累了,我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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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離開我都沒想明白整個故事哪裏不對。
證據人證都對得上,甚至陳安自己都承認人是自己殺的。
但是他爲什麼要在媒體面前大言不慚,引起公憤?
陳安給我的感覺……就是故意讓我們這麼認爲一樣。
想不明白,我決定前往陳安生活的環境看看,再去本事件的另外一個當事人方悅那裏瞭解一下。
結果剛剛出到門口就被一羣記者圍住了。
「梁律師,你不是聲稱自己永遠站在女性權利這面嗎?爲什麼要接受成爲一個極端厭女恐怖分子的辯護律師?」
「梁律師這是打算放棄最開始的信念嗎?請問這是爲什麼?」
見鬼,陳安搞出的轟動還是太大了。
我快速往車庫跑去,一直到我啓動汽車那些人才離開。
我鬆了一口氣,首先去了陳安工作的工廠。
陳安高考畢業以後就出來工作了,先後換了幾份工作,年初來了這個工廠打工。
陳安無父無母,所以平常就住在廠裏面的宿舍。
聽工友描述,如果不是和方悅出去,陳安下班以後就回到宿舍睡覺,也不出去玩。
牀鋪很整潔,看不出什麼。
不過我發現陳安的舍友對他很是不滿。
「他自從談戀愛以後就想多掙一些錢,但是工資是計件的,大家又是一條流水線上的,他掙多了其他人不就少了。」
「就是,這不是把大家往絕路上逼?」
「不過他也真是活該,那方悅誰不知道是廠長的女人啊,只是大家都不明說而已。」
「就是就是,那小子還說什麼提親,方悅她爸是傻的嗎?放着廠長不要要Ṱūₙ他個窮小子女婿。」
廠長就是那個欺負方悅然後案發當天父親帶回去的男人。
我終於知道哪裏不對勁了,按陳安的描述裏面,方悅一開始不願意的,但是到後面突然倒戈廠長。
可是在工友這邊,方悅本來和廠長有不清不楚的關係,只是沒有公開,雖然不知道細節,但是應該是願意的。
那,到底誰的對話是真的?
我打算走訪完再回去找陳瑞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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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訪完陳安工作的環境,我又去了醫院。
可惜被告知方悅現在病重,暫時不能見人。
自案件發生起,方悅就因爲肋骨斷裂加上重度腦震盪昏迷住院,昨天才醒過來。
目前警方正在向方悅詢問案件信息。
走訪不了方悅,我只好走訪方悅的父親方大。
方大早年在陳安現在的工廠工作,後來去當了跑車司機,聽說脾氣不好,一言不合就和人起衝突。
我到方悅家的時候,裏面幾個人正在喝酒。
正中間的方大因爲猜拳輸了喝得面紅耳赤。
聽到我是律師,方大立馬討好地給我倒酒。
「那個,大律師,我老婆那個案子咋樣了,陳安那小子會被槍斃是吧?」
被一羣大漢圍住,我有點不適應。
「這個要ṭŭₐ看法庭最後判決,如果法院判他死刑的話就是死刑。」
一聽這話,方大不樂意了,嚷嚷:「那咋行,那我婆娘和女兒的仇不是報不了嗎?」
方大一臉憤然,張嘴就是報仇,如果不是看到他們在聚會,我真以爲老婆孩子對他多重要呢。
我剛要開口,手機突然收到助理的消息。
「不好了梁姐,陳安這邊出事了,你快回來!」
一句話瞬間讓我站起來。
方大幾人還想留我,但是我敷衍幾句就離開了。
出門的時候正看到一個光膀子大漢對着我的車嘖嘖稱奇,甚至還上手摸,察覺我在看他還猥瑣地對我笑。
着急陳安的事情,我沒管這個大漢,徑直上了車。
車開出去兩三米,我突然聽到了「廠長」「喝酒」的字眼。
我往後看去,方大幾人客客氣氣地把光膀子大漢請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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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開車回來的時候,助理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一見到我,助理就像見到救星一樣圍上來。
「梁姐,不好了,你走後陳安的朋友來看望他,陳安讓那個人給方悅帶話,方悅聽完以後就瘋了。」
「方悅現在在醫院到處說陳安出來會殺了她,不能讓陳安出來。」
助理還遞給我手機,現在正播放着一個視頻。
視頻是方悅在社交平臺發佈的,她本身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網紅,平常發佈一些搞笑視頻。
在她之前的視頻裏面,方悅有介紹過陳安是自己的對象,並且向粉絲炫耀自己的愛情。
而現在最新的一條是方悅身處於重症病房,向觀衆敘述她如何引狼入室,然後母親被害,又在重病中收到陳安的威脅。
視頻很快上了熱搜,所有人爲方悅鳴不平。
現在這件事不僅僅是一個案件,可能律所和我的職業生涯都會交代在這裏。
我咬咬牙,覺得給陳安做辯護律師是至今爲止最蠢的一件事。
我急得跑去見了陳安,此時陳安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我氣不打一處來:「你爲什麼要讓人威脅方悅,你知不知道這隻會讓事情變得糟糕?」
「你現在就是人人喊打的老鼠你知不知道,你想自我毀滅不要帶着我們行不行。」
可是陳安沒有理會我的憤怒,而是開口問:「所以現在警方有派人在方悅身邊嗎?」
我立馬警惕,一字一頓地警告:「陳安,你要幹什麼?你難道殺了一個人還不夠嗎?還要殺另外一個人。」
「人不是我殺的。」
「你說什麼?」
陳安直視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人,不是我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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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差點脫口而出「不可能」,不過還是耐着性子分析。
「你說人不是你殺的,但是現場一共五個人,方悅的父親和廠長是七點鐘就離開,並且有證人和監控。」
「而經過法醫確認方悅母親是九點鐘死亡的,那個時候方悅已經幾近昏迷,現場只有你一個人有行動能力。」
「不是你殺的,難道是方悅母親自殺的嗎?」
這個時候翻供,也不拿出點合理的理由來。
可是陳安點點頭,讚賞Ṱûₜ地看着我:「你居然能猜到真相,果然聰明。」
這下我又不淡定了,我問陳安:「你的意思是方悅母親突然發瘋打自己,然後打女兒,最後自殺了?」
我的語氣帶着不屑,因爲我不相信這麼離奇的理由。
陳安又搖搖頭:「只能說猜對了一半。」
我打斷他:「我不想和你猜來猜去了已經,告訴我真相還有目的,否則我們合作終止。」
雖然非常氣憤,但是我還是又給陳安一次機會。
這次陳安沒有立即開口,而是盯着我,一直到我身上發毛他纔開口:
「好,接下來我將講訴兩個故事,一件是我做這件事的原因,另外一件就是故事的真相。」
我打開筆記本,表示我將認真聽這兩個故事。
「江律師,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和方悅在一起並不是因爲喜歡她,而是因爲她的母親。」
我抬眼瞟了一眼陳安:「和這件事有關?」
陳安的表情很是凝重:「有關,這關係到我爲什麼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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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安的原因——
我前面就說了,靠近方悅就是因爲她的母親,這確實是真的。
至於原因,是因爲我的母親。
你知道的,我ṭŭₔ現在是無父無母,但是我之前有父母,而且生活可以說是小康。
我點點頭,表示自己看過這部分檔案。
確實我知道,陳安繼續講訴。
雖然生活小康,但是我的父親對我的母親不好,他經常喝酒了以後對我母親拳打腳踢。
有的時候,我爸也會打我。
我爸經常跟我說,我們家裏面不幸福是因爲有媽媽的存在,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他在外面養了小三。
父親帶着我去和小三一起過節,他們老是跟我說,沒有媽媽就好了,這樣我們一家三口就可以好好生活了。
我一開始不樂意,可是慢慢地,我發現媽媽確實和我們格格不入。
她腿不好,走到哪裏哪裏喊疼。她每天忙家務,穿的衣服都油油的,不像劉阿姨那樣穿着漂亮。
慢慢地,我也在腦海裏面思考,是不是沒有媽媽,我們就可以過得很好了?
有一天,我回到家,發現媽媽真正割腕,她問我:「有媽媽在很痛苦吧?如果你說痛苦媽媽這就離開。」
「所以你殺了她?」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陳安,難以想象面前淚流滿面的年輕人會弒母。
但是陳安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țū́⁵問我:「所以你覺得,方悅的母親在我眼裏是不是很像母親?」
我心裏疙瘩一聲,身上不寒而慄。
陳安沒有理會我的反應,繼續他的故事。
我看見方悅的母親第一眼就覺得她像我的母親。
一樣老土的衣服,臉上手上都是油,老是唉聲嘆氣。
媽媽死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媽媽了,我太想見媽媽了,所以我答應了方悅去她家的請求。
雖然只見了她媽幾次,但是她衣領下隱藏的傷疤和新的青紫讓我確定方悅父親和我父親一樣混蛋。
這個時候,我發現和我家一樣,方悅母親和家裏面格格不入。
她不會說話,老是讓方悅鬧紅臉,不會討丈夫歡心。
所以,用當初對我媽媽的做法對她多好,說不定她會開心呢?
「你說是吧,江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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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一次對陳安怒目而視,即使面前的人哭得再悽慘,我也覺得他是一個惡魔。
「所以你現在又承認自己還殺了自己母親,並且用同樣的方法對方悅母親?」
畜生。
「我什麼時候說我殺我媽媽了?我媽媽不是我殺的。」
陳安反問,同時又堅持自己沒殺母親。
我反駁:「那你剛剛說你媽媽問你是不是感覺有她很痛苦,而且說這個家沒有媽媽就好了。」
「是啊,媽媽和這個家格格不入,我和媽媽離開父親再創建一個家不就好了嗎?」
我抬頭,陳安已經泣不成聲,放聲大哭的模樣很像一個孩子。
我想安慰一下陳安,最終還是看着他斷斷續續講訴剩下的故事。
那天,我告訴媽媽,痛苦是因爲父親,和她沒有關係,如果我們想要幸福,離開爸爸就好了。
媽媽聽了以後喜笑顏開,再也沒想自殺的事情。
第二天,媽媽跟爸爸說要離婚,並且問我離婚以後去哪座城市生活好一點。
我笑着跟媽媽說去廣東吧,反正她不能喫辣,那裏剛剛好。
那天是那麼美好,直到深夜爸爸喝得爛醉回來。
媽媽將我鎖在房間裏面,自己去面對爸爸,爸爸一拳又一拳落在她頭上,質問她外面是不是有人了,居然敢跟她提離婚。
我在房間裏面透着門縫看外面,媽媽被打得快要死了,我害怕極了。
在爸爸又一次打向媽媽的時候,我大喊:「是我讓媽媽離婚的,媽媽外面沒有人,你不要打媽媽。」
爸爸看了過來,他一步步走過來,撬開了門鎖,像對媽媽那樣對我一拳又一拳。
可是他打完我還不夠,他還要繼續打媽媽。
我發了瘋,瘋狂啃咬爸爸,撕扯他的頭髮,就算他掐住我的脖子我還是要抓他的臉。
爸爸被我的模樣嚇到了,跑了出去。
父親走後,我跟媽媽說,報警吧。
我說爸爸差點把我們兩個人打死,肯定能判刑的,讓媽媽別怕。
但是媽媽還是怕,她說前不久一個被丈夫打斷肋骨終身掛糞袋的女人,她老公才判十一年,我們怎麼辦。
我安慰媽媽沒關係,爸爸出來再說,那個時候我會保護好媽媽的,我們先去醫院,不然會死的。
可是媽媽聽到會死的時候,她眼睛反而亮了,說她得死,這樣我就能活了。
她不讓我打 120,她說她死了爸爸才能判死刑,她求我讓她死,她真的好痛苦。
就這樣,媽媽在我懷裏面死掉了。
「江律師,這就是我現在這麼幹的原因。」
「我答應方悅她母親幫她,所以我幫助她自殺,然後自首說人是我殺的。」
-11-
過了好一會,我面色嚴肅:
「所以按你的意思是,方悅的父親纔是兇手。」
「沒錯,這個畜生爲了錢讓自己女兒和已婚大叔在一起偷情,簡直不是人。」
陳安面目猙獰,眼裏充斥着憤怒和恨意,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他這樣。
我嘆了一口氣:
「可是你要知道方悅她母親確實是自殺,這判不了她父親死刑。」
而且我很想問爲什麼一開始不說出來,這到底和他自首,並且讓方悅演戲有什麼關係。
「那這就和真相有關係了。」
我抬起頭,陳安就恢復那副自信的模樣,彷彿勝券在握。
我真是累了,老是說話說一半。
「所以真相到底是什麼,請問聰明絕頂的陳先生可以告訴我了嗎?」
「那不行,在我告訴你真相之前,你得做一件事我才能告訴你。」
跟個小學生一樣,我怎麼答應做一件事知道真相這種無理要求。
幾個小時後,我出現在方悅家附近。
我問面前的大姨:「大姨,你知道方悅家有多少口人嗎?」
這就是陳安交代我的事情,去問方悅的鄰居她家多少口人。
我問了方悅的六個鄰居,他們都回答四個。
方悅還有一個姐姐。
我問了一些方悅姐姐的情況。
有一個大叔回答說方悅姐姐以前畢業了到附近電子廠工作,幹了兩年就瘋了,沒多久就瘋瘋癲癲地跳河了。
我問大叔,有人看見她跳河嗎。
大叔說沒有,當時方悅他父親和廠長哭天喊地說跳河了,大家才知道的。
到這裏,我對故事的真相已經有隱隱的猜測了。
滴滴,手機振動,是助理的消息。
「不好了梁姐,那個陳安又搞事情了,居然叫朋友去跟蹤方悅,現在警察直接守在方悅身邊怕她出事。」
我翻了一個白眼,我就知道又要折騰。
-12-
當我再一次站在陳安面前時,我已經被磨得沒了脾氣。
「現在方悅已經被警方保護起來了,你現在可以完完整整地說了吧。」
得知方悅已經被保護起來的陳安非常開心,連續對我說了好幾句感謝。
「免了吧,你的感謝我可不敢要,還是快說真相吧。」
「你不是已經知道真相了嗎?何必再問?」
陳安看了一眼我手裏面從電子廠拿來的配件。
真沒脾氣了,我有氣無力:「確實,我知道了一部分,但是不敢確定,還是需要你來說,畢竟你知道全部。」
陳安這才滿意,說出那個讓他不惜冒險的真相。
-13-
真相——
母親死後,父親也被抓了,沒多久就判了死刑。
我渾渾噩噩一個人生活,有天我想到生前要和媽媽要廣東,所以我一個人來了。
我沒有錢,所以進入一家電子廠工作。
和前面描述一般,我碰見了廠長在廁所裏面強迫方悅,不過不一樣的是事實上我聽說過廠長和方悅的事情。
我還是打了廠長,雖然也造成我後面被廠裏面的人針對,但是廠長怕我告訴他老婆,也沒開除我。
反而因爲我知道他怕老婆,所以讓他不要再找方悅,否則我就告訴他老婆。
他果然沒有再找方悅,方悅得以過了一段平靜的生活,因此對我很是感激。
方悅再三邀請我去她家,但是我不想去,媽媽死後我就感覺自己成空殼了,成了行屍走肉。
也許那天爸爸打死的不止媽媽,還有我,但是我肉體困在人間走不掉。
可是我看見了方悅的母親,和我的母親一樣可憐,一樣無助的眼神,我突然想幫幫她。
方悅請我喫飯,我幫她家幹活,買了很多補品和衣服給她和她母親。
一開始是爲了方悅的母親,漸漸和方悅熟悉起來以後,我知道自己喜歡上這個膽小怕事的姑娘了,所以我追求她。
很快我們在一起,除了方悅父親不同意,大家都很開心,直到廠長再次騷擾方悅。
那個時候廠長的老婆去鄉下了,而且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回來,所以我威脅廠長不管用了。
這個時候我提出來和我一起回老家,老家還有兩套房子,一套賣掉一套生活,擺脫方悅父親和廠長。
方悅興高采烈,而方悅母親只是點點頭,告訴我他們這有提親的習慣,我得在方悅父親生日那天去他家提親, 這樣才能和我走。
事後我才反應過來,方悅母親騙了我。
那天我帶着大包小包去了方悅家裏面, 平常說話都小心翼翼的方悅母親突然吆喝着說是她叫我來提親的,這門親事她來同意。
方悅父親罵了幾句,方悅母親也毫不客氣地懟回去, 並且讓方悅父親以後不要爲了錢讓廠長佔方悅便宜。
那個時候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反常,光顧着開心。
方悅父親假裝買菜出去了,等回來的時候帶着廠長。
方悅是第一次發現的, 她被她爸打怕了, 廠長也是, 所以他們一回來她就發現了。
「爸爸回來了。」
不僅她爸回來了,還跟着廠長。
我也緊張起來了, 我怕我一個人打不了兩個人, 身後的兩個人我都保護不住。
但是方悅她媽是最輕鬆的,她早就知道了。
她那天是故意激怒方悅父親的,她讓我先假裝被趕出去,然後買把刀回來。
我好像知道她要做什麼了, 按照她說的做了。
等我回來時,她護在方悅身上已經快死了,當然身下的方悅也受了不小的傷。
方悅父親和廠長看到我, 就威脅我到時候來自首, 否則就要方悅的命, 然後就跑了。
我來到方悅母親面前問她確定要這麼幹嗎?
她說是的,並且告訴我她還有一個女兒,當初就這樣被毀了, 不想看到方悅也是這樣呢。
她想報仇,但是當時方悅父親也是這麼威脅她的。
可是現在她將用她的死引出大女兒的命案, 同時求我幫她保護好方悅。
到這裏,故事結束了。
「她說大女兒死後她也不想活了, 但是實在放心不下方悅, 所以就拖到了現在,直到我出現。」
陳安空洞地看向前方, 不知道在看什麼。
-14-
方悅被保護起來以後, 陳安這才說了實話。
警方通過調查最終覈實,將方大和廠長抓獲。
因兩人都涉嫌謀殺,將判處死刑。
兩人與 2015 年誤殺方悅的姐姐方晴, 後僞裝成跳河。
因爲是誤殺, 方大和廠長要求死刑判爲無期徒刑, 但是因爲前不久造成方悅母親楊淑芬重傷, 所以只能判處死刑。
聽到這個結果時,我下意識地看向陳安和方悅。
陳安的母親和方悅的母親居然用了同樣的方法最終讓他們的父親判處死刑。
法庭宣判結束後, 我問陳安:
「以後打算去哪裏,這裏應該是不會回來了吧。」
陳安扭頭問方悅:「你覺得以後我們去哪個城市好一點呢?」
方悅想了想:「去重慶吧Ťṻ₋,你喜歡火鍋, 我們去重慶。」
陳安點點頭, 對我說:「去重慶,江律師有空的話以後來找我們玩。」
我有點恍惚,陳安和方悅喊了我兩次才聽見。
我問陳安:「所以你這是碰見了以前的自己?」
陳安不置可否,拉着方悅大步離去。
「哎, 你說什麼,沒聽見。再見了江律師。」
我笑了:「嗯,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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