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丈夫被正道男主殺死了。
因爲我們是惡毒反派。
一朝重生,我們回到了二十年前。
看着山林裏奄奄一息的少年男主,我倆對視一眼。
丈夫問:「要趁現在弄死他嗎?」
我猶豫:「他有男主光環,弄不死的吧?」
丈夫鬱悶:「難道眼睜睜看着他被武林盟主救走,將來再把咱倆捅死?」
我:「反正咱倆搶劫不是第一回了,要不這次……搶個人?」
於是,在從良和作惡之間,我們選擇了帶娃。
-1-
我擰了屠老六一下:「把錢掏出來!」
屠老六一巴掌拍掉我的手:「臭婆娘!我兜裏就二兩銀子,給這小子買了藥,咱倆回山寨的路費都沒了!」
我把他那破荷包搶過來:「人都救了,還心疼這點錢?以後讓他給咱賺回來。」
我進藥店買了瓶死貴的金瘡藥,又開了三副補血養氣的藥包,出來時,手裏只剩二十文了。
屠老六罵罵咧咧帶我去買了十個饅頭、兩張餅,還有三個煮雞蛋。
回到破廟裏時,八歲的陸天行還沒醒。
小小的身子蜷縮在枯草堆上,衣服上的血已經乾透了,臉色一片灰白,看着像馬上就要斷氣。
一想到這小子上一世當了正道大俠,殺掉我倆時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就恨得咬牙。
「奶奶的,這輩子絕對不能再讓他學劍法了,捅人好他孃的疼!」
屠老六嘲笑:「想教也得會啊,咱倆,一個只會耍大刀,一個只會掄鐵錘,能教他個屁啊。」
他說得對。
畢竟我倆是土匪,沒學過正經武藝,比不上他上一世出身名門的武林盟主師父。
給陸天行敷金瘡藥的時候,他疼醒了。
一雙黑亮的大眼睛警惕地瞪着我們:「你們是何人?」
屠老六桀桀怪笑:「我們乃黑白無常,索你命來!還不跪地求饒!」
陸天行看了眼自己傷口上的藥粉,面無表情抬起頭:「黑白無常也救人?」
我伸出手:「爲了救你,我們花了十兩銀子,你,給錢。」
陸天行瞪大眼:「十兩?你們搶錢啊!」
我也桀桀怪笑:「付不起啊?那就給我倆當兒子還債吧,嘿嘿!」
陸天行:「……」
於是,身無分文的少年正道之光成了我倆的養子。
-2-
錢花完了,回山寨只能步行。
死貴的金瘡藥起了效果,陸天行的傷口很快癒合,能站起來了。
屠老六用蘆ẗű̂₌葦編了根長繩,一頭拴在他腰上,一頭攥在手裏,怕他跑了。
陸天行憤怒:「放開我,我不是狗!」
屠老六瞧不起他:「你當然不是,狗會守夜,你會什麼?」
陸天行無言以對。
因爲晚上露宿在山洞裏時,他又累又餓,睡得死沉。
是我和屠老六輪流看着火堆,防着野狼。
他臉上還有瘀青,我剝了雞蛋給他滾傷口。
陸天行怔怔看着我:「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齜牙樂:「看你長得眉清目秀,帶回去給我閨女相看相看,她若是看上了,就讓你做童養夫。」
陸天行伸手把雞蛋扔了。
屠老六伸手接住,用泉水洗了幾回,塞我嘴裏:「嬋娘,他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你還是自己喫了吧。」
可第二天我照例給陸天行拿雞蛋滾傷口時,他只裝沒看見,並沒有阻止。
進了山,屠老六踹他去打獵:「你娘餓了,去搞點肉來!」
陸天行臉上的傷全好了,身上的傷也好了一半,此時竟然是我們之中身體最強健的。
他看了我一眼。
這一路,他要養傷,屠老六一邊要盯着他,一邊要開路,乾糧都被他們喫完了。
而我,只喫了三顆雞蛋和一張餅,餅還泡了水,早就面黃肌瘦。
奶奶的,都變醜了!
陸天行從我包裏拿了彈弓和匕首,對我說:「我去抓兔子,你們在這裏等我,不要亂跑。」
我們已經沒力氣跑了。
反倒是他,想跑的話,我們也攔不住了。
可是一個時辰後,他提着三隻麻雀、兩隻野兔、一隻山雞回來了。
屠老六看直了眼:「奶奶的,這就是男主的實力嗎?才幾歲啊,能獵這麼多?」
我倆再次對視:完了完了,正道之光天賦異稟,將來成了逆子怎麼辦?
-3-
飽餐一頓後,我們又開始欺壓陸天行,勢必讓他知道知道誰是爹!
屠老六:「兒子,你娘累了,上山的路,你揹着。」
我勾着他脖子就跳上他的背:「就是就是,娘走不動了,你還年輕,多鍛鍊一下。」
陸天行八歲的小身板晃盪片刻,不得不摟住我的腿,艱難穩住,咬牙切齒道:「揹你可以,那倆大鐵錘能不能放下?」
我傷心道:「兒啊,鐵錘是娘心頭寶,娘捨不得丟下嗚嗚嗚。」
陸天行:「……」
上山的路極爲難走,屠老六在前面開道,陸天行沉默跟着。
我看他滿頭大汗,用袖子給他擦乾淨,小聲說:「這樣就不擋眼睛了,你走快點,別歇着。」
陸天行剛湧上心頭的感動頓時熄滅。
桀桀桀,我們可是反派啊!纔不會心疼你呢!
到了黑山寨,看門的牛二大喊:「六當家回來啦!!!」
鬧哄哄一羣人跑出來迎接。
大當家笑呵呵地問:「老六啊,這次下山,帶回什麼戰利品啊?」
屠老六瑟縮片刻:「回大當家,沒有……」
大當家臉上一僵:「你再說一遍?」
我從陸天行背上跳下來,戰戰兢兢補充道:「大當家,那劍門門主八字太差,我們還沒來得及搶呢,他就被人滅門啦!房子全被燒沒了。」
「啥?滅門?他奶奶的,老東西就不能晚一天再死嗎?」
陸天行眼中厲光一閃,攥緊拳頭就要衝過去。
因爲劍門門主是他爹。
-4-
我死死拽着他胳膊,附和着大當家:「就是就是!害我們空手而歸!」
大當家罵罵咧咧,抬手就揍我男人:「你個沒用的東西!讓你下山搶個憨包都搶不成,我要你有啥用!」
打着打着,他看到了陸天行:「這小子哪來的?」
我護着陸天行,悲傷抹淚:「這是我那素未謀面卻骨肉相連的兒啊!」
大當家氣得冒煙:「你他娘才十八歲,上哪兒下出個七八歲的蛋!你當老子瞎啊!」
總之,在暴揍我們夫妻一頓後,陸天行這個賠錢貨成功留了下來。
我倆一瘸一拐,帶他回了我們寒酸的小房子。
土炕上睡着一個四歲的女娃娃。
我扔下鐵錘就撲過去:「我的胖丫~我的寶貝~爹孃回來啦!」
女娃娃被我們鬧醒,含糊叫了幾聲,看到我的臉,立刻尖叫起來:「娘!爹!你們回來啦!!!」
陸天行沒見過這麼中氣十足的小女孩,嚇了一跳。
屠老六也扔掉自己的大刀撲過來:「胖丫欸~我的乖女兒~」
胖丫一巴掌拍上他的臉:「醜爹,你讓開。」
她雙眼放光地看着屋子裏多出來的陌生少年,跳下炕就朝他飛奔過去,一把抱住他大腿,眨巴着大眼睛撒嬌:「哥哥長得這麼好看,一定是我的未婚夫吧?」
陸天行把她拎起來,冷着臉說:「我八字很差,克妻。」
胖丫立刻黑臉:「臭男人快鬆手,莫挨老孃!」
陸天行:「……」
糟糕,我怎麼忘了,我家女兒將來可是要成爲魔教妖女的大壞種!
-5-
想到上一世女兒被萬箭穿心的結局,我和屠老六湊一起商量:
「咱倆帶娃容易把娃養歪,要不……讓陸天行帶?」
「一個道貌岸然的棺材臉,能帶出什麼好閨女?」
「他那小師妹不就被他帶得挺好?成了武林第一才女呢!」
「……有道理。」
於是我們把胖丫往陸天行身邊一丟:「你,從今天開始帶妹妹。」
陸天行看了眼胖墩墩的妹妹,深吸一口氣,忍了。
從此,陸天行改名屠十兩,成了黑山寨的一名小土匪。
寨裏的小土匪是不用搶劫的。
他們要砍柴、種地、養雞鴨兔子和山豬,還要練彈弓。
陸天行出身劍門,是天之驕子,哪幹過這些粗活。
他被山豬追着跑,鞋都掉了一隻。
我抱着胖丫嘎嘎樂:「丫頭,看你哥,笨死了哈哈。」
屠老六把老沉的大斧頭扔他懷裏,教他砍柴,還下達任務:「這二十根樹樁子,砍不完不準睡覺。」
陸天行這顆小苦瓜熬了兩個大夜,累得腰痠背痛,終於把柴砍完了。
屠老六把綁好的木柴堆在門口,等着二當家派人來收。
陸天行皺眉:「這柴不是自家用麼?」
我搖頭:「寨裏很多沒了孩子的老人,還有些死了男人的寡婦,砍柴這種力氣活兒對他們來說太費勁了。對面的柳嬸不就靠寨子裏分柴火麼?」
柳嬸病弱,她男人三年前到山下劫個富商,被富商僱的武僕打死了。
從此她獨自帶兩個還沒斷奶的娃,靠寨裏幫襯活着。
陸天行看了眼對面,還Ṫů⁻沒胖丫壯實的兩個小男孩躲在柳嬸身後,眼巴巴看着我們門口的大捆木柴。
他忽然覺得這土匪窩也沒那麼令人討厭。
-6-
收柴的是二當家,也就是大當家的娘。
她看見大捆大捆的柴,又開始陰陽怪氣:「這回終於交齊了,早說了養個女娃有屁用,最後還不是撿了個男娃回來。」
胖丫立刻變了臉色:「臭婆娘瞧不起誰呢?老孃長大後也是一方霸主!」
二當家捏了捏她的胖臉:「一方霸主?就憑你這小胳膊小腿兒?」
胖丫跳起來就準備跟她幹一架。
陸天行揪着她的衣領把她拉了回去:「打架罵人,會變醜。你可是要做魔教妖女的小甜心。」
胖丫:「……」
她立刻閉了嘴,指着木柴讓二當家拿了快滾。
二當家還準備嘲諷幾句,陸天行上前一步:「爹孃還要給我和妹妹做飯,二當家如果點完了數,就請回吧。」
他雖然只有八歲,身穿布衣,可神色傲然,眼神冰冷,竟把二當家懾得後退半步,悻悻走了。
「嬋娘,別以爲你撿回來個兒子就了不起,哼。」
二當家是個寡婦,沒什麼本事,靠兒子支棱起來,所以平等地瞧不起寨子裏所有沒兒子的女人。
我年紀小,還沒兒子,被她欺負了好多年。
連屠老六都被寨子裏的人笑話生不出帶把兒的崽,是個沒用的男人。
這是頭一回,有人給我們撐腰。
胖丫跑過來輕拍我的頭:「娘,等我將來當了魔教妖女,哥當了混世大魔王,保準叫他們不敢欺負你!」
因爲陸天行護了我們,她開始叫陸天行「哥」,還想讓他奮鬥成爲大魔頭。
我只能幹笑。
怎麼說呢,培養魔頭這種事,我確實沒什麼經驗。
-7-
陸天行愣了一瞬,看了會兒前幾天還對他嫌棄不已的妹妹,說:「誰家女魔頭叫胖丫啊。」
胖丫扭頭瞪他:「胖丫怎麼了!胖丫多可愛!」
陸天行摸了摸胖丫的頭,露出到黑山寨後的第一個笑容:「哥給你取個名字吧。」
黑山寨一共一百二十三人,湊不出三個認字的。
陸天行讀過書,比別人強多了。
他給胖丫取名屠清揚。
出自《詩經·鄭風·野有蔓草》:「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願她如清風般灑脫,揚名四方。
胖丫很喜歡這個名字,還讓陸天行教她怎麼寫。
陸天行教了一百遍,她的字還是像狗爬。
我看不過去:「笨死了丫頭,娘都學會了!」
我用木棍在沙土上歪歪扭扭寫了「屠清揚」三個字,比胖丫寫的好看多了。
陸天行忽然問我:「他們爲什麼都叫你嬋娘?」
我沒有抬頭看他,擦掉地面的字重新寫。
「我有個雙胞胎妹妹,我們出生那天,正是中秋節,路過家裏討茶喝的窮書生給我們取名『嬋娟』,說是明月的意思。我叫阿嬋,她叫阿娟。」
「你妹妹也在黑山寨嗎?」
我搖頭:「有一年老家連着下了兩個月的雨,莊稼都爛了,地裏沒收成,地主來收租,我們沒錢,他就把我妹妹搶去做妾。我爹孃上門要女兒,他讓家丁把我爹孃打死了。妹妹撲過去咬他,他又把妹妹打死了。從此只有阿嬋,沒有阿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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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天行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我顧自說了下去:「爲什麼我沒死呢?因爲屠老六來啦!」
我一臉崇拜地看着五大三粗的丈夫:「他跟着幾位當家的來地主家裏搶劫,別人都去搶金銀財寶,只有他幫我報了仇,殺了地主和家丁,所以我就跟着他來黑山寨,做他的婆娘啦!」
屠老六拍着胸脯嘿嘿笑:「臭小子學着點,你爹我可是真男人!」
陸天行抿緊脣,並不覺得這是什麼感人故事。
他又問屠老六爲什麼上山當土匪。
「七年前我老家鬧饑荒,大家快餓死了,就去河裏抓魚喫。官府說我們搶了龍王爺的貢品,在河灣架起鐵柵欄,問我們要過水錢,交了錢才能進去。可我們要是有錢,還會去抓魚嗎?所以我們衝上去打了官差,捉了魚填肚子,跑到山上當土匪啦!」
黑山寨的土匪大多是那時候跑上來的。
大當家就是帶頭衝了官兵的人,所以大家都服他。
胖丫蹦起來:「還有我還有我!」
我笑了笑:「哦對,還有胖丫。她被人牙子拐走,要賣進妓院,我和老六碰見了,把人牙子打了一頓,帶胖丫一起回來了。從此我就從阿嬋變成嬋娘啦!」
陸天行嘀咕:「怪不得……我就說一個十八歲的姑娘哪兒來的四歲閨女。」
他真是大驚小怪。
十三四歲就當孃的還少見了?
我還見過十歲就被爹孃賣了換米糧的新娘子呢。
這天以後,陸天行默認了自己屠十兩的身份。
我們讓他整天干活,他也不再滿腹怨氣。
我們很欣慰:「都天天餵雞餵豬了,總不能還有時間練武吧?」
誰知三當家聽說他彈弓打得準,主動跑來收徒弟:「屠十兩,你要跟老子學槍法嗎?」
奶奶的,你們就非要讓這個武學奇才當逆子嗎!!!
-9-
黑山寨一共六個當家,老大智勇雙全,就是脾氣不好;
二當家雖然招人討厭,但分東西時會給沒依靠的老幼婦孺多分一些;
三當家當過兵,會耍長槍,還會兵法,是寨裏規劃大事的;
四當家本是村裏屢試不中的老書生,因爲識字,也混了個當家,管管賬目;
五當家就是柳嬸的男人,已經死了;
屠老六力氣大,會耍刀,會打獵,就做了六當家。
陸天行是劍門門主之子的事,除我夫妻二人外,誰也不知。
他很沉得住氣,沒鬧着要下山尋仇。
三當家收他當徒弟,四當家看他讀書識字,讓他一起教孩子。
於是砍柴挑水餵雞餵豬的活兒,又得我們自己幹。
屠老六恨恨:「男主運氣咋這麼好呢?都進土匪窩了還能過上好日子?」
我也不解:「難道是咱們對他太好了?」
於是我們決定加大力度,讓他早起給全家人燒水,中午給全家人做飯,下午去山裏打獵,晚上還得盯着胖丫讀書認字。
前幾項陸天行都認了,但最後一項……
「娘,我看山寨裏缺個管錢算賬的,你也來學認字吧。」
我:?????
我把你當兒子,你把我當學生?真是倒反天罡!
四當家把他的算盤給了我,樂得鬍子都翹起來:「老朽年紀大了,老眼昏花,已經算不明白賬了,嬋娘啊,好好跟你兒子學學。」
我一個掄鐵錘的霸王花,居然淪落到趴在桌子上撥算盤,嗚嗚嗚!
「一上一,二上二,三上三……一下五去四,二下五去三,三下五去……去……去死吧啊啊啊啊啊!珠算也太難了吧!!!」
陸天行也氣得冒煙:「這麼簡單的口訣你都記不住……」
他看了眼胖丫的狗爬字,更氣了:「屠清揚,說了多少次先運筆!你鬼畫什麼!」
屠老六看了眼生無可戀的我們,悄悄退了出去,決定再耍一陣大刀。
也許把正道之光提前氣死也不失爲報復的新方法呢,嘿嘿。
-10-
土匪的主業是搶劫。
但這年頭搶劫的生意不好做。
官道上有更不要命的大土匪。
小道上走的又都是沒什麼油水的窮酸人。
我們已經很久沒搶到錢財了。
所以黑山寨只好勤勤懇懇搞副業——開墾山地,砍柴打獵。
隨意開山種地當然也是違法的,可我們是土匪嘛,官府攻不上來,拿我們沒有辦法。
爲了養活一百多口人,寨子裏也是煞費苦心。
好在有了陸天行這種打獵小能手,下山到集市上換東西就方便多了。
城裏人愛喫野味,一家四口扮作普通獵戶家庭,提着獵到的東西就下了山。
屠老六扛着東西往集市上一杵,胖丫開始叫賣:「野味~昨天剛打的野味~瞧一瞧,看一看,都是好東西~」
很快有人到攤位前問價錢。
陸天行戴了個斗笠將自己遮起來,生怕被人認出。
可他左顧右盼,又像是想找什麼人。
劍門被滅已是一年前的事,江湖上沒聽說劍門獨子的消息,他被我們藏得很好。
可我知道,失去一切的人,是不會放棄報仇的。
就像當初屠老六幫我報了仇,我就願意嫁給他。
陸天行失去的親人比我更多,又怎會躲在山上逍遙?
我將賣野味收到的二兩銀子塞他手裏:「兒子,給你妹妹到集市上買點零嘴,快過年了,再給家裏每人置辦身衣裳,省着點花啊。」
他攥緊銀子皺眉:「你不怕我跑了?」
-11-
我哼哼:「還有仇家尋你呢,你能跑哪兒去?」
等他走了,屠老六湊過來問我:「嬋娘,你放他走也就算了,咋還給他錢呢?」
我翻白眼:「你忘啦?今天是什麼日子?」
屠老六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是他爹孃的忌日。」
我拍他腦袋:「是他Ṱū́₋姑姑來掃墓的日子!」
我們也是上一世快死的時候才知道,陸天行的姑姑竟是鎮西將軍的夫人。
她是劍門收養的棄嬰,一直養到十五歲,便嫁了個武夫。
誰料想她那夫婿竟一路拼殺,做了大將軍。
待她榮歸故里,卻聽聞劍門被滅,父母哥嫂俱亡,侄兒不知所終。
幾番打聽,不知誰傳了謠言,竟說是我們黑山寨搶劫不成殺人滅口。
這婆娘一氣之下,竟不惜讓朝廷下令,剿滅了我們黑山寨。
可憐我們一百多口人,白白冤死了七八十口人。
剩下的四散逃去,無家可歸。
我們一家三口也誤打誤撞入了魔教,成了正邪相爭之下的炮灰。
便是後來真相大白,又有誰在乎一個小小的土匪窩?
百姓還拍手稱快,贊將軍夫人爲民除害呢。
如今重來一世,有男主爲我們做證,他姑姑總不至於再大動干戈剿匪吧?
畢竟,我們現在也算陸天行的恩人……吧?
-12-
天色漸晚,我們早就把野味賣光了,胖丫也在我懷裏打起了瞌睡。
陸天行卻遲遲不歸。
屠老六惱了:「這小子不會真跑了吧?投奔他姑姑去了?」
我也有點發愁:「失算了?」
再不走,城門就要關了。
就在我們準備動身回山寨時,陸天行牽了一匹瘸腿的馬,扛着兩個布袋子回來了。
屠老六瞪大眼:「哪兒來的馬?」
「一兩銀子買回來的。」
屠老六心痛:「一兩銀子能買五百斤米啊,就這麼沒了?還買個瘸腿的!你個敗家子!」
陸天行卻說:「馬腿雖瘸了一隻,但還能走,娘和妹妹騎着回家,不累。」
看來上一回讓他揹我爬山真是他的噩夢。
我抱住他:「嗚嗚嗚真是孃的好大兒,知道心疼人了~」
陸天行彆扭地掙開我,拍拍馬背上的布包:「買成衣太貴了,我裁了兩匹布,回家自己做吧。」
我眨巴眼睛:「可是娘不會女紅。」
陸天行:「……我回去學。」
我抱住他想親:「乖兒子……」
陸天行從我胳膊下鑽過去,躲開了我的親親。
胖丫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陸天行,伸出胳膊要抱抱:「十兩哥哥,我給你買了糖葫蘆和栗子糕,你快喫。」
陸天行心頓時一軟,抱住她問:「還買了什麼?」
「還買了胭脂水粉和妖女修煉手冊!花了我二十文呢。
「哥?哥你怎麼又生氣了?哥?
「哥我還買了魔頭修煉手冊,送你啊哥?」
陸天行把她往馬背上一扔:「閉嘴!我怎麼會有你這麼沒出息的妹妹!」
我們又買了個破板車,採購了其他物資,趕在城門關閉前出去了。
路上偶然回首,我果然看到有幾個人遠遠跟在身後。
陸天行終究還是和他的姑姑搭上線了。
只盼那將軍夫人能明一明事理,放過我們這些可憐的小土匪。
-13-
從此陸天行在黑山寨紮了根。
想是他的真實身份不宜被人知曉,在這窮鄉僻壤纔不會被仇家盯上。
他當真學了女紅,過年時,我們全家都穿上了他做的新衣裳,成了寨子裏最靚的仔。
從此胖丫對他死心塌地:「哥,等我將來做了妖女,就幫你搶個大美人做媳婦兒!」
陸天行:「……趕緊把你那妖女修煉手冊扔了,都教了些什麼破玩意。」
胖丫塗脂抹粉,狀似女鬼。
陸天行按着我的頭做模特,教她點脣畫眉,做清麗佳人。
胖丫披着薄紗水蛇扭動,圓腚晃來晃去。
陸天行拖她早起挑水爬山,教她舞刀弄槍,胖嘟嘟的肉都練成了肌肉。
ƭű₄胖丫學畫本里逮人就叫郎君。
陸天行指着全寨的男人說:「沒哥帥的,都是豬頭,不準叫郎君。」
胖丫:「……」
他將妹妹教得很好,所以隔一段時間,他趁夜偷跑出去,我也懶得打聽他去幹什麼。
至於他一身武藝怎麼越來越好,咱也不敢說,咱也不敢問。
反正他偷師回來都會私下教給胖丫。
我們不虧。
但是……
「娘,上個月的賬目你又算錯了三項,收支根本對不上,全部重來。」
我:「……」
他都忙成那個鬼樣子了,爲什麼還有空覈算賬目啊?!
我氣得發瘋:「屠十兩你個逆子!你敢質疑熔了。」
我:「嗷嗚……那我再算一遍。」
畢竟我的鐵錘可是我的護身法寶!
屠老六看得發笑。
陸天行冷冷道:「爹,新教你的刀法練了幾遍?能與大當家過幾招了?」
屠老六臉色一僵:「我這就去找他練練!」
日子就這麼又過了九年。
屠十兩成了黑山寨年輕一代的佼佼者。
胖丫也成了黑山寨的女霸王。
她哥忽悠她:「能讓男女老少都聽你話,你就是妖女。」
胖丫秒懂:「若他們看不懂我的臉色,姑娘我也略懂一些拳腳。保準讓他們對我言聽計從!」
我算着賬本忍不住搖頭。
我的傻閨女喲,你可知你哥一直把你當女俠養的哦~
-14-
不知是黑山寨的太平日子過了太久,還是我們夫妻改變了ŧŭ̀₌陸天行的人生軌跡,這一年突然碰上了山洪。
寨子被沖垮了一半,養的家禽死了不少,莊稼也都毀了。
還死了四十多口人。
我們躲過了剿匪,卻沒躲過天災。
腿腳不靈便的老書生被他兒子護着,一起被坍塌的土坡埋了;
總是陰陽怪氣罵別人沒兒子的二當家,用柺棍把七個女娃從山洪裏拽出來,自己被沖走了;
屠老六騎着瘸腿老馬,搶救出最後四袋糧食和三塊臘火腿;
我們一家來不及跑,被捲進泥水裏。
幾個青衣人突然出現,先將陸天行救出去。
那小兔崽子都當了土匪還是那麼心善,指揮那兩人將半昏迷的我和胖丫也從塌了半邊的房子裏救了出來。
我不是傻子,當然知道他們是將軍夫人留給陸天行的暗衛。
我想:將軍夫人真是狠心,她的屬下只救陸天行的恩人,卻不肯對寨子裏其他人施以援手。
就因爲我們是土匪?
或許,她巴不得我們都死了吧,這樣就不會有人知道,她的侄兒也是土匪。
我們辦不起葬禮,所以只對着滿地狼藉唱了一宿山歌。
唱得很難聽,難聽到所有人都哭個不停。
看着破破爛爛的山寨,大當家決定重新開始搶劫。
十八歲的屠十兩,也該同大人一起下山了。
行動前夕,我又看到了那幾個青衣人。
他們護在一個貴婦人身後,帶她偷偷來見陸天行。
我想,那應該就是陸天行的姑姑了。
我那便宜兒子會跟她走嗎?
真走的話,我還能向他討要當初買藥救他花的銀子嗎?
二兩或十兩都行,夠給寨子裏剩下的人買一個月的口糧了。
十四歲的胖丫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正幫我給大家熬粥,此時忽然問我。
「娘,這次搶劫,哥也去嗎?」
我看了眼火光下認真聽幾位當家佈置任務的陸天行,也不免有些憂心。
他出身劍門,是名門正派的後代,這些年一直暗中受他姑姑照拂,若真幹了搶劫殺人的勾當,今後可就真做不了大俠了。
不僅如此,還要受千夫所指,萬人唾罵。
可他與我們不同。
他還有退路。
只要他這次跟着姑姑走,就不必身敗名裂,喫苦受罪,總歸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若他還像上一世那樣,被武林盟主收養,雖被江湖險惡矇蔽,找仇家找了二十年,最終卻還是成了鼎鼎大名的正道之光。
我們只是他成爲大俠路上被犧牲的小炮灰。
如今我們將他也養成了炮灰,他還會選擇犧牲我們嗎?
「娘?娘?問你話呢。」
我回過神,說:「你哥是大人了,該出去闖闖了。他搶劫沒經驗,被人逮住肯定要涼,娘給他搞個稱手的兵器去。」
-15-
我找到看門的牛二:「你家爐子還在吧?能打兵器不?」
牛二看見我,連忙擺手:「我沒我爹那手藝,不會做鐵錘。」
我把鐵錘扔給他:「誰要做鐵錘啊,你把我這倆鐵疙瘩熔了,幫忙打一把劍吧。」
陸天行家傳劍法名揚天下,劍纔是他的神兵。
我的鐵錘也是寶貝,據說含了什麼稀有金屬,牛二他爹生前磨了我好幾次,我也沒給他拿去煉劍。
可陸天行說不定要走了。
他的尋仇之路那麼難,我與他好歹母子一場,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他死吧?
可惜我的劍還沒做出來,他們就下山搶劫了。
倒黴的是,這次路過的十支隊伍裏,有七支都是別處逃難的災民。
當家們不忍下手,放他們走了。
他們反倒打聽着能不能也上山當土匪。
逃荒也需要體力,他們實在扛不住了,當土匪或許還能搶點喫的。
屠老六說,剩下的糧食養不了那麼多人,勸大當家別幹蠢事。
大當家蹲在山坡上猶豫了許久,還是收留了他們。
「他奶奶的,大不了幹票大的,山路上搶不到,就去城裏搶,總不能讓大家餓死!」
他們決定去搶鎮上的惡霸王大虎。
他仗着祖上是皇親國戚,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搶他算是爲民除害。
我咣咣鼓掌:「大當家,我支持你!」
陸天行偷偷問我:「娘,十年前你們去我家搶劫,也是因爲這個?」
我搖頭:「不是。那時候柳嬸的男人死了,孩子那麼小,整天哭號,誰也哄不了。我們聽說你家有個寶貝,有神奇效用,說不定能幫上忙。
劍門最出名的寶貝有兩個。
一是劍門的獨家劍法——空階夜雨。
二是劍門的不傳祕寶——獨一有二。
所謂「獨一有二」是說劍門有個寶貝,可以原模原樣復刻某樣東西。
我有點不好意思:「他們說你爹孃人怪好的,我們想去借一下那個寶貝,給柳嬸復刻一個男人出來,這樣孩子就有爹了。當然如果你爹孃不給,我們就自不量力搶一搶。哪知道去晚了,你家已經……」
我們到劍門時,只看到熊熊大火。
所以我們趕在武林盟主之前,把陸天行給救下了。
陸天行沉默片刻,問:「那,你們知道是誰對劍門下的手嗎?」
-16-
十年了,他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
可惜的是,我們真不知道。
上一世,他成了武林盟主的徒弟,有師父撐腰,一直在查兇手。
一開始,有人傳是我們黑山寨下的手,土匪最喜歡搶劫了。
於是他姑姑剿了山寨,我們無家可歸了。
可這麼弱的黑山寨顯然殺不了劍門門主。
於是又有人說,下手的是求劍不成反成仇的劍癡蔣刃。
陸天行找蔣刃找了十五年,發現他早就武功盡失,根本不需要劍了,自然也沒了殺人動機。
於是又有人傳,兇手是魔教教主。
陸天行便開始針對魔教,一路殺到總壇。
我和屠老六就是被他捅死的低級炮灰。
炮灰死得太早,自然也無從得知魔教教主到底是不是他的仇人。
我問他:「我們救你的時機那麼巧,你沒懷疑過黑山寨?」
「本來是懷疑的,但……」
他停頓片刻,還是如實說:「我沒有瞧不起寨子裏大家的意思,但憑你們的本事……」
他沒說下去,我已經懂了。
我炸了:「你這不就是瞧不起我們嗎!我們搶劫十次也有兩次是可以成功的!」
陸天行笑了:「我能讓你們更成功。」
他沒有大放厥詞。
他真的幫幾位當家制定了詳細而周密的搶劫計劃。
誰去做餌引誘王大虎出門,誰提前去王大虎家做工,誰去踩點畫王家地形圖,誰望風,誰動手,帶什麼兵器,留什麼信號。
黑山寨從來沒打過這麼利落的劫。
他下山後甚至沒露面,便運籌帷幄,將王大虎家洗劫一空。
屠老六將惡貫滿盈的地頭蛇王大虎兩刀砍死了。
我甚至還去補了兩刀。
就是這個人,當年向地主提出拿我妹妹抵債的餿主意。
從前我弱小,奈何不了他。
如今我依然菜,可我有超強大腦陸天行了。
哈哈哈,正道之光終究還是被我們拖下水了!
-17-
搶劫歸來那天,寨子裏很熱鬧。
現在有了錢,買了糧食和藥物,新家園總會再建起來的。
新加入的土匪們也有不少有文化、有本事的,能幫上忙,還很尊敬我們。
大人們都喝了酒。
便宜的酒太上頭,大部分人都醉了。
我左腳絆右腳去找陸天行。
「屠十兩?乖兒子,大功臣,你跑哪去了?」
他過來扶着我:「我在呢。」
「兒子欸,娘有禮物送……嗝!送給你!看!劍!拿我鐵錘打的,又鋒利又閃亮!嘿嘿,是不是很帥!」
「……嬋娘,你是笨蛋嗎?你鐵錘沒了,以後怎麼揍人?」
「我撥算盤呀,你說的,識文斷字的女人,也是本事人。」
陸天行把醉醺醺的我背到臨時搭起來的小屋裏,又把和男人拼酒的胖丫強行拖了回來。
就連在和新土匪吹牛的屠老六都被他拽回來了。
「爹,娘,妹妹,我要走了。」
他說得那麼認真,可是我們三個都醉了,不停說着胡話。
「屠十兩,我兒子,大功臣,嘿嘿!」
「敢瞧不起本姑娘?我可是要做魔教妖女的女人!」
「胖丫你傻了,魔教的門朝哪兒開你知道嗎?改天爹帶你去!爹上頭有人!」
陸天行哭笑不得:「……總之,我已將你們的餘生安排妥當,黑山寨會好起來的。我身負血海深仇,不能不報,只是不能拖累你們,保重。」
他沒給我們跪下磕頭,只是把新做的幾件衣裳給我們蓋上。
第二日酒醒,我枕頭下多了一封訣別書,黑山寨的屠十兩就此失蹤了。
從此,江湖上多了個使着名叫「鐵錘劍」的獨行俠,聽說他是劍門陸家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
也有人說,「獨一有二」重現人間了,就在陸天行手裏。
-18-
陸天行走得瀟灑,可苦了我。
寨子裏都在找他,我只能一遍遍撒謊,說他出去闖蕩江湖了。
胖丫大鬧特鬧:「娘,我哥呢?!他是不是被魔教抓走了?我們要不要去救他?」
我煩得要死:「都說了你哥叛逆期到了,離家出走而已,跟魔教有什麼關係?魔教離黑山寨幾千裏遠!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給我乖乖待在黑山寨,哪兒也不許去!」
胖丫去煩她爹:「爹,你不是上面有人嗎?能介紹我去魔教不?」
屠老六尬笑:「啊哈哈……其實魔教路有點遠,咱要不還是別去了?」
十四歲的胖丫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爲了防止她也離家出走,我答應她:「等山寨重建好了,我們陪你一起下山。」
陸天行沒食言,搶劫王大虎得來的財富,完全夠我們重建家園。
這麼大的劫案,官府不知怎麼,遲遲無法將兇手——也就是我們捉拿歸案。
反倒是黑山寨因此一戰成名,竟也在江湖上有了些許名氣。
說是劫富濟貧、出手狠辣的本地一霸。
只是……「東林惡匪」什麼的也太難聽了吧!寨子裏明明就是些被逼無奈的普通百姓啊!
總之,輕易沒人敢來惹我們了。
只要不再發生什麼天災,靠着種地打獵的副業,我們也能生活下去了。
黑山寨逃過了全軍覆沒的悲慘結局。
冷酷的將軍夫人終究還是爲了她的侄兒對我們網開一面了。
三年後,我們有新家了。
新家很大,蓋了好幾間屋子。
不再像從前那樣四個人擠一間房,我和丈夫快樂一下還得趁孩子不在,我和胖丫洗澡還得把兩個男的趕出去。
以後屠十兩回來,也有單獨的屋子了。
只是聽說他提前找到了武功盡失的劍癡蔣刃,確認滅門仇家不是他。
再一次,他查到了魔教頭上。
只是這回,我們一家三口還沒淪落到去魔教當炮灰。
我在新來的土匪裏找了個老實書生接了賬房的活兒,然後一家三口下山去了。
既然閨女非要當魔教妖女,那是時候讓她見識一下江湖險惡了!
但是……
「屠清揚!你已經打跑八個少俠了!你想幹什麼啊!!!人家只是想來問你的芳名啊!!!」
胖丫嘖了一聲,不耐煩道:「我哥說了,沒他帥的,都是豬頭。這江湖真是見了鬼,怎麼連個帥哥都沒有?」
茶館老闆聽完笑了:「江湖可不缺青年才俊,那武林盟主的關門弟子不就是一等一的人才?聽說下個月武林盟要在岄山開大會,商討伐魔大計,好多女俠都去湊熱鬧了。」
我頓覺不妙,與屠老六對視一眼後問:「不知您說的關門弟子是?」
「陸天行陸少俠啊!武藝高強,才貌俱佳,正是如今武林中最有潛力的新人,就是他那把劍的名字……怪難聽的。」
我們白搭進去十年,陸天行終究還是做了武林盟主的徒弟。
胖丫激動不已:「長得好看?」
茶館老闆點頭:「貌比潘安。」
胖丫一拍手:「娘,這個女婿,我搶定了!」
啊?不是……你擱這兒玩背德小劇場啊?
咱家可不興這個啊!
-19-
岄山很遠,沒馬的話,得走兩個月,趕不上武林大會。
可買馬很貴,我們沒錢。
胖丫站在街口,露出最端莊的笑容,朝馬車招手:「有去岄山的朋友嗎?不知可否好心搭我們一程?」
屠老六不耐煩:「搶一個不就行了?費這勁幹啥?」
胖丫白他一眼:「醜爹躲遠點,別影響我使美人計!」
「你?美人計?誰這麼瞎啊?」
話音未落,一個豪華車隊停了下來。
車簾掀開,一位清麗佳人俯身笑言:「我此行正要回岄山,若幾位不介意,可上車同往。」
胖丫眼前一亮:「哇,美女!當然願……」
我一把將她拉回來,斷然拒絕:「多謝姑娘,我們還能再走幾天。」
胖丫:「……能坐着爲啥要走?」
因爲眼前柔聲細語的佳人正是上一世毫不留情率衆捅死你這個魔教妖女的武林第一才女孟霜霜啊!!!
是正道之光陸天行親手帶大的小師妹!
和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冷美人!
逮着魔教的人就殺啊!
這輩子陸天行把教養她的功夫都花你身上了,誰知道現在的孟霜霜是善是惡啊?
聽說陸天行要在武林大會上公佈他家祕寶「獨一有二」的消息,許多在外的江湖人都聞訊而來。
就連孟霜霜這個武林盟主的得意女徒弟都趕回來了,看來真有很多人覬覦劍門的寶貝。
孟霜霜離開後,胖丫又盯上了另一輛馬車。
好像是青羽莊的少莊主秦子鶴。
對方眼中滿是清澈,熱情邀請。
胖丫看到他的帥臉後,本欲上車。
誰知後面有人吼了一聲:「快跑啊!魔教的人來了!」
胖丫立刻收回了上車的腳,激動道:「爹!娘!入教的機會這不就來了!」
秦子鶴飄然而下,擋在胖丫身前:「屠姑娘莫怕,有在下擋着,絕不會讓這幫賊人欺負你們!」
別人都跑了,胖丫卻推開他逆流而上,興沖沖地問:「嗨!諸位魔教的大哥,你們還招人嗎?」
秦子鶴:?????
魔教小頭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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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哪來的黃毛丫頭,不去安分嫁人,倒還想入我們魔教?你能做什麼?殺人放火,還是勾引男人?哈哈哈……」
他們還在笑,我卻知道,他們完了。
果然,胖丫變了臉色,將腰間的彈弓舉起來,一顆石子一彈指,顆顆入眉心。
直到幾個帶頭的魔教中人腦袋開花栽倒在地,其他人才反應過來驚恐後退,片刻後便要殺過來。
胖丫收了彈弓,又從腰間掏出兩截槍身拼起來,槍花一甩,便是凜然殺意。
「我以爲魔教不搞性別歧視的,喊你們一聲大哥,還真以爲可以對本姑娘指指點點了?」
那一天,通往岄山的岔路口上,刀槍彈弓輪番耍了一遍的颯爽姑娘,獨自一人,滅了魔教一個尖鋒小隊。
沒人看得出她那身武藝到底什麼來路。
看着挺普通的招式,由她耍出來,就是那麼帥。
主打一個快準狠,還力大無窮。
原本跑了的路人都回頭來看她虐菜。
旁邊還有一對捧着衣袍向喫瓜羣衆收打賞的青年夫婦。
「啊對對對,是我閨女沒錯,大哥大姐走過路過打賞一個?」
「啊是是是,未婚未婚,庚帖?收收收,回頭讓我閨女挑一下。」
「送我們去岄山?哎喲那多不好意思……朋友啊?交交交,都是朋友,那朋友你就站這兒白看啊?」
「我閨女是不是救了你們爲民除害了?那保護費你們不得意思一點啊?」
等胖丫撒完氣,我和屠老六已經攏了兩大兜打賞了。
「我天,保護費這麼多?」
胖丫喜滋滋摸着銀兩:「我哥說得對,魔教妖女哪有當保鏢賺錢啊!」
誰能想到,讓死丫頭改邪歸正,只需要一個男人嘴賤幾句,再加上兩兜打賞。
果然社會才能教你做人。
遠大理想,比不上兜裏銀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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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子鶴顫顫巍巍跟過來:「敢問姑娘師從何門何派?」
「黑……」
我捂住她的嘴:「無門無派,小人物罷了,秦少俠不必在意。」
秦子鶴尬笑兩聲:「江湖真是人才輩出,這幾年多了不少大名鼎鼎的獨行客呢。若三位不嫌棄,去岄山的路便同行吧?」
胖丫眼珠轉了轉:「你是有門派的,能直接住進武林盟麼?」
秦子鶴:「武林盟不是個地方,是個江湖組織……總之,開武林大會的地點是岄山的藏月谷,是武林盟主申儒秋的地盤。你們若與我同道,我便提前修書一封,請他們多留兩間客房。」
胖娃又問:「那陸天行也住在藏月谷嗎?」
「陸少俠乃沈盟主的關門弟子,自然在的。」
胖丫:「那走走走,快點上車。」
秦子鶴詫異:「屠姑娘這麼急?」
胖丫:「是啊,我急着去搶男人!」
秦子鶴:「……」
我連忙找補:「我閨女的意思是,她想一睹陸少俠的英姿。」
秦子鶴傷心:「別說了,我懂,誰讓人家是少年英雄榜榜首呢?」
唉,也不怪秦子鶴傷心。
只怪陸天行是天縱奇才的大男主,被我們拐去山寨埋沒十年,一朝出山,仍是頂流。
只是不知他在新師父那裏見了我們這樣的窮親戚,還願不願意相認。
有了秦家馬車的加持,半個月後,我們便到了藏月谷。
路上還見到了不少眼熟的人。
我提前給胖丫暗示:「見了陸少俠,別咋咋呼呼的,顯得咱不夠知書達理。」
胖丫擦着三當家送給她的長槍,不搭我的茬:「娘,你說搶個男人回去成親,我得備多少彩禮啊?他們江湖人講究這個不?」
我仰頭望天。
怎麼說呢,按黑山寨,你哥定的原則,搶來的人,只要人家不願,你給多少彩禮都不準禍禍人家。
但現在你想搶「原則」本人,那我覺得原則也可以很靈活的……吧?
跟着藏月谷的侍從往裏走時,「原則」本人出現了。
「秦兄這麼早就到了,在下有失遠……屠清揚?!」
正和秦子鶴打招呼的正道之光一時僵在原地。
三年多不見,他已改頭換面,成了高空懸月一般的清冷少俠。
胖丫看到她準備搶的男人,也愣住了。
我以爲她要叫哥,誰知她扭頭就把我推搡出去,着急ṱű̂⁵地小聲叨叨:「娘!快把錢藏起來!那筆保護費你沒記賬!」
我:「……」
靠!忘了陸天行這逆子讓我筆筆記賬了!!!
嗚嗚嗚我們憑本事賺的私房錢,他憑什麼審計啊!
-22-
一頭霧水的秦子鶴被打發走了。
客房裏,冷麪少俠陸天行關上門,睥睨着我們:「三年前我留的信看到了嗎?」
我們乖巧點頭:「看到了。」
「既然看到了,就應該乖乖留在黑山寨,爲何要下山?」
胖丫老實道:「哥,你知道我的,我想當魔教妖女,那第一步,是不是得下山加入魔教?」
陸天行深吸一口氣,額角青筋直跳:「黑山寨不是已經有點名氣了嗎?不夠你耀武揚威的?你怎麼還向往魔教啊?」
胖丫撇嘴:「沒見之前也不知道他們那麼討厭啊。哥,我不當魔教妖女了,他們性別歧視,當不了好同事。」
陸天行滿意了,又問:「那怎麼又來藏月谷湊熱鬧?」
我還來不及阻止,胖丫已經興沖沖地開口:「哥,我聽說武林盟主的小徒弟長得可好看了,我準備把他搶回山寨做郎君,你對這兒熟,認識他不?聽說他姓陸。」
陸天行:「……你說你想幹什麼?搶誰?」
「就江湖上無數少女的夢中情人陸天行啊。」
陸天行似笑非笑:「你人都沒見過,怎麼想搶他做郎君呢?」
「姑娘們都喜歡啊,她們又不瞎,那陸天行肯定是頂好的。我搶他回去做郎君,多有面子。」
「就爲了面子?」
「對啊,我才十七歲,能有什麼壞心思呢?我只是想搶個如意郎君啊。」
「……」
陸天行看向我和屠老六,怒火噌噌上漲:「我只是離開了三年,你們誰來告訴我,屠清揚到底是被誰教成了這個樣子?」
我向後縮肩膀:「兒子,你知道孃的,我不是顏控,我只是有點貪財。」
屠老六也抱着大刀縮在椅子上:「兒子,你知道爹的,爹雖然經常搶錢,但從不搶人。」
胖丫疑惑:「這還用教?喜歡就搶,這不是土匪的基本原則?」
陸天行:「……你知道我是誰嗎?」
-23-
「我哥屠十兩啊。」
「屠十兩是我在黑山寨用的名字,我真名叫陸天行,是劍門門主唯一的兒子。」
胖丫:「……你是陸天行?那個身負血海深仇的武學奇才?」
陸天行點頭微笑:「還搶我回山寨嗎?」
胖丫尖叫一聲跳了起來:「啊啊啊啊啊!夭壽啦!誰要跟打我屁股的人談戀愛啊!」
她氣得在屋子裏團團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冷靜下來後,她湊到陸天行跟前噘嘴撒嬌:「哥,家裏新房蓋好了,你什麼時候回家啊?」
陸天行眼神柔和下來:「等我報了仇就回去。」
「那豈不是要很久?」
胖丫想了想,說:「你要替家人報仇,你也是我們的家人,那我們也幫你一起報仇。你知道的,黑山寨不會拋棄任何一個家人。」
我點頭:「沒錯。」
陸天行嘆了口氣:「我當初一走了之,就是不想將你們牽扯進來。」
這一世,我們的結局已改變,可是陸天行這顆小苦瓜還在煎熬。
他給黑山寨留了一條活路,那我們總歸也還是要幫他一把的。
我潑冷水:「你雖然現在武功不錯,可江湖上比你厲害的人多的是。你要是打不過人家怎麼辦?」
上一世,陸天行有了申儒秋二十年的教導才成爲名震天下的正道之光。
這一世被我倆帶回黑山寨耽誤了十年,哪裏比得上其他武林世家的弟子?
更何況,三年前被申儒秋偶遇後收爲關門弟子的他,似乎很不受同門待見。
他想爲家人報仇,藏月谷那些被他搶了風頭的弟子,可會串通外人,聯手害他?
陸天行笑了:「打不打得過另說,只要餘生夠長,我總歸打得過。最要緊的,是先找準仇家,免得誤傷無辜旁人。」
我怔了一瞬。
他真是變了。
上一世,他可沒這樣顧及旁人。
不管是不是他的仇家,只要是所謂的反派,他殺誰都覺得對方該死。
這次,他居然懂得手下留情了。
「好了,現在,把賬本拿出來,我看看。」
我:?????
讓我多感動一會兒會死啊!
-24-
我不情不願地把這幾年的賬本拿出來給他看。
陸天行低頭翻閱許久,臉又黑了:「走的時候不是給你們留了不少銀子嗎?這幾年屠清揚和爹打獵賣的錢也多,怎麼全是入項,少有出項?你們又去搶了?怎麼花錢這麼少?」
我大呼冤枉:「哪有!我們只是節省!」
「省錢做什麼?」
「給你娶媳婦,給胖丫攢嫁妝。我打聽過了,從前你爹娶你娘,花了五千兩呢!按這標準,我們可不就得省喫儉用嗎?」
屠老六也跟着拍胸脯:「我們雖然只是你的養父母,但你爹孃能給你的,我們自然也能給!你和胖丫將來成親時,咱家必須風光大辦!」
陸天行怔怔看着我們,在眼淚流出之前就偏開目光,吐槽:「爲什麼要和我爹孃比?劍門可是幾代人攢下的家底。你們知道五千兩是多大的數目嗎?說不定你們一輩子都攢不到……」
話音未落,我就狠狠扇了他腦袋一下:「你閉嘴!就算你現在翅膀硬了,也不許咒你爹孃發不了財!」
陸天行摸着腦袋震驚:???????
想打人,但不敢忤逆養父母。
好氣,走了。
胖丫不甚贊同:「娘,出門在外,你給哥留點面子吧。」
我撇嘴:「老孃打兒子,天經地義。更何況……」
我頓了頓,小聲說:「你哥表面上說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實際早就籌謀一切,想趁此機會將仇家一網打盡呢。」
要不然,他在黑山寨蟄伏十年無人知曉,怎麼一下山,就那麼巧與武林盟主偶遇,被人家收爲關門弟子了呢?
-25-
住在藏月谷的日子很是熱鬧。
別人都是有頭有臉的江湖客,唯我們一家三口像是來混飯的。
胖丫滅了魔教小分隊的事經秦子鶴的嘴傳揚出去,原本還對她的美貌垂涎三尺的少俠們頓時對她肅然起敬,再不敢輕浮搭訕。
唯有秦子鶴殷勤地圍着她打轉。
連帶着,對我和屠老六也熱情非常。
青羽莊與藏月谷的交情頗深,有他照拂,我們一家人更是在藏月谷如魚得水。
直到兩個眼熟的青衣人來請我們:「兩位,我家主人有請。」
屋子裏,一位美婦人踱步而出,看着我倆道:「我一直說要同兩位見個面,天行總是攔着。今日終於有了機會來報答兩位的救命之恩,雖說遲了好些年,還望兩位莫要見怪。」
很快,兩列侍從便捧着一盤盤金銀財寶站在我們身側,供我們查看。
屠老六眼睛都看直了:「這是……給我們的?」
我踢了他一腳,連忙行禮:「見過將軍夫人。」
她剛綻開微笑,我便笑呵呵道:「雖說天行福大命大,但也確實少不了我們夫妻的庇護,這些禮物,我們就不推辭了哈,勞煩夫人回頭籤個禮單,幫我們送到銀莊存起來。」
將軍夫人的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
大約沒想到我們如此毫不客氣,照單全收。
她與我話不清家常,寒暄片刻,終於忍不住說:「天行畢竟出身名門,你二位依山做匪,雖對他有養育之恩,傳揚出去,畢竟不甚好聽。我希望……」
我打斷她:「我懂我懂,裝不認識嘛,孩子的前途重要,我們會閉嘴的。」
將軍夫人終於露出滿意的笑容。
回屋記好賬後,我和屠老六忍不住擊掌:「哇!咱也是有錢人了!」
至於答應她裝不認識一事,暫時可以做到啦。
斷絕關係是不可能的,畢竟還等着養兒防老。
我們就是這麼陰險的反派,桀桀桀。
-26-
武林大會召開那天,藏月穀人擠人。
我們被安排在邊角位置,遠遠能看到傳說中的武林盟主申儒秋。
和屠老六這種大老粗比起來,他真是個派頭十足的帥老頭,說話也算文雅。
他慷慨激昂地細數魔教犯下的累累罪行,引來全體激憤。
直到一陣喝彩聲響起,我們才發現,是陸天行上臺了。
他的身份早已天下皆知,與他同樣遭遇的也不在少數。
今日的武林大會,便是要爲劍門等被魔教殘害的門派討一個公道。
他拿出一個造型古樸的木盒,說裏面正是劍門祕寶「獨一有二」。
「獨一有二,只需貼在任何物品之上,稍待一刻,便可複製出一模一樣的東西來。無論稀世珍寶、人間活物,均可生效。」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貪婪地盯着他手中的盒子。
但……陸天行你騙鬼啊!
那破木盒不是柳嬸的兩個傻兒子刻出來送給你的小玩具嗎!
你當初不是嫌他倆刀工差,用來裝擦刀布了嗎?!
哇,你好的不學壞的學,居然也開始騙人了!
我就說當初救他時明明搜過身,他哪裏來的寶貝給大家看!
他還在面不改色地給出承諾:「若誰能助我取了魔教教主的性命,陸某便將這祕寶拱手相送。」
我正想問他怎麼確定魔教就是罪魁禍首,便聽到他說:「半年前,我已隻身前往魔教,親自質問魔教教主,是否犯下這累累罪行。」
啊不是……你純貼臉開大啊?
有人在臺下鬨笑:「可不是嘛,你這小子,當真不怕死。」
衆人望去,卻見竟是戴面具的一個高大男子。
那人高聲應道:「正如我們教主所說,這七樁殺人滅門案,就是我們乾的!半年前放你一馬,是看你天賦不錯,值得回去變強,來日一戰。想報仇,你們就拿本事說話,少在這裏嘰嘰歪歪!」
我立即怒罵:「那你們一開始怎麼不說呢?!」
上一世若魔教一早就昭告天下,那黑山寨不就可以躲過一劫了?!
氣死老孃了!
-27-
面具男坦然道:「那不是以爲陸家都死絕了嗎?既然陸天行身懷祕寶重出江湖,策略自然要變上一變。我們教主說了,『獨一有二』他要定了,誰敢搶,可別怪我們不客氣!」
陸天行握緊拳頭,青筋直冒:「你們竟然爲了一個不知到底存不存在的寶貝,殺了我全家……」
面具男高喊:「我們向你爹討要寶貝,他不肯給,那我們只好給他點教訓瞧……」
他話未說完,陸天行已經抽劍拋揚,隔着十幾丈,便將他一劍封喉。
劍飛過去的速度太快,快到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
劍影如雨,一線紅色飛出,面具男身軀已僵,只餘骨碌碌滾落的人頭。
竟是劍門絕學——空階夜雨。
我們自以爲壓榨他,不讓他練劍,到頭來,人家祖傳劍法都練得爐火純青了。
搞半天,我們白費勁啊。
如上一世般清冷孤高的少俠站在高臺之上睥睨着魔教餘黨:「陸某不才,也喜歡給討厭的人一點教訓瞧瞧。」
我和屠老六忍不住摸着脖子和心口,心有餘悸地向後退了兩步。
彷彿上一世被捅死的感覺還歷歷在目。
陸天行如今才二十一歲啊,怎麼就有了上一世二十八歲時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滔天威嚴了?
申儒秋看夠了鬧劇,終於站出來說:「回去告訴你們教主,武林盟必將殺到你們老巢,爲無辜枉死的諸位同道報仇雪恨!」
有他開口,伐魔大計便定了下來。
魔教的人帶着面具男的零碎屍體遁走報信去了。
藏月谷的氛圍也急速轉變,各門各派的話事人整日進出,共商大計。
生怕被波及的江湖散客和小門小派不想摻和其中,早早溜了。
秦子鶴問我們怎麼不走。
胖丫眨了眨眼,又不能說實話,只好撒謊:「你那麼弱,怕你死了,陪你去魔教走一遭。」
秦子鶴頓時感動得要哭了:「原來屠姑娘如此擔心我……你放心,我一定闖出一番天地,說服家中父母,拋開成見,好好待你。並不是孟霜霜那樣的才稱得上名門俠女,在我心中,屠姑娘亦是柔情俠骨,不遑多讓。」
胖丫:「……啊?」
倒也沒必要拿她和孟霜霜比吧?
秦子鶴準備告訴家裏,他愛上了一個不走尋常路的姑娘,再也不要顧及什麼門當戶對了。
我忍不住扶額。
我的傻閨女還真有當妖女的潛質。
才幾天啊,那青羽莊的少莊主就要爲她赴湯蹈火,忤逆父母了。
出發那天,陸天行藉着給大家敬酒的機會偷摸問我:「你們怎麼還在?」
屠老六老實道:「申谷主說,一起伐魔的,管飯。」
陸天行:「……佔便宜沒夠啊你們!」
不好意思,有這樣的爹孃,讓你丟臉了。
認錯,但不改。
-28-
總之,我們也跟着大部隊走了。
在黑白兩道都待過的我們,再一次見識到正邪之爭下,無數被犧牲的炮灰。
那些同我們一樣,只爲了一口吃的,就稀裏糊塗給人賣命的普通人;
那些明明沒什麼仇恨卻爲了所謂的正義甘願拼殺的江湖客;
那些朝我們扔爛菜葉子罵我們沒有王法的小老百姓;
還有諸多心懷不軌濫竽充數的小偷小摸、互相算計的爾虞我詐……
胖丫爲江湖的真實模樣感到困惑:「娘,江湖中人,到底都是些什麼人呢?」
我把烤好的饅頭遞給她:「不過是些法外狂徒罷了。朝廷管不了的人和事,便催生出江湖。就像我們當初上山當土匪,也是因爲那些當官的不把我們當人看。我們不想死,自然就用自己的法子活。」
朝廷沒那麼多官吏,管不了天下那麼多的事,當官的也不都是好官,所以出現了潛逃在外窮兇極惡的壞人,自然也有了願意爲民除害的大俠。
只是江湖混久了,有名有姓的門派有了產業,各家利益盤根錯節,正邪的界限便逐漸模糊。
江湖上的人,膽子一個比一個大,下手一個比一個狠。
但滅門這樣的慘案,十幾年也不見得出現一樁。
怨不得陸天行費盡心思要揚了仇人的骨灰。
他的武林盟主師父顯然比我們更合格。
待他極好,處處寬宥,事事提點,看他遭遇危險,也不擺架子,親自去營救。
比起偷摸混在隊伍裏喊打喊殺,實際偷偷躲懶的我們不知強了多少倍。
胖丫疑惑:「爹,到底你和申谷主,誰纔是我哥的爹啊?」
屠老六深覺沒面子,粗聲粗氣道:「師父、師父……師長如父,也是他另一個爹嘛。你哥就那點臭毛病,喜歡認爹。」
隔着老遠,陸天行和申儒秋一起打了個噴嚏。
摸鼻子的動作都一模一樣。
我踢了丈夫一腳:「閉嘴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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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了鐵錘,打架水平直線下降,全靠屠老六替我擋着。
一路走來,他身上多了許多傷口,胖丫越看越氣,把對方打了個落花流水。
該說不說,由陸天行帶大的姑娘,就是颯。
反觀這一世變成陸天行師姐的孟霜霜,琴棋書畫略懂卻不精通,驕縱有餘,武藝不足。
雖然有其他師兄護着,終究沒能成爲武林第一才女。
而總是乾淨利落把敵人揍趴下的胖丫,反倒因此聲名大噪,被人尊稱一聲「屠女俠」。
秦子鶴看她手頭武器實在太破,上不得檯面,花了些錢,贈了她一柄伸可爲鞭、收可做槍的神兵。
胖丫喜歡得緊,爲之取名「清揚槍」,跟她名字一樣。
秦子鶴:「???這麼……樸實嗎?」
屠清揚使長槍時,有時似鞭,有時似槍,有時似劍,招式奇詭,出其不意。
明明她看上去與陸天行毫不相干,卻在隊伍裏成爲配合默契的最佳搭檔。
一路殺過去,已是江湖翹楚。
我懷疑陸天行小時候偷偷教了她些劍門的武林祕籍,還故意變了些招式,化作槍法,讓旁人認不出師承,但我不敢問。
不過兩個月,殺到魔教總壇的英雄裏,「清揚槍」已名滿天下。
申儒秋曾偷偷來打聽:「不知令愛婚配與否?我看她與小徒頗有緣分……」
秦子鶴立刻衝過來打斷:「申谷主!屠姑娘才十七歲!正是闖蕩江湖的年紀,切莫論什麼兒女情長!」
把申儒秋打發走後,他卻來跪下求親:「伯父伯母,陸天行那個復仇腦有什麼好?不覺得我與屠姑娘更般配嗎?」
剛走近的陸天行:「???」我把你當兄弟,你想泡我妹?
秦子鶴尷尬離去後,陸天行越想越氣:「他是不是想拱屠清揚這棵白菜?他算什麼東西?他也配???」
一無所知的胖丫跑過來興沖沖道:「哥,闖進魔教總壇後我能溜進去找魔教妖女不?聽說她們業務搞蠻好的,很賺錢,我想取取經。」
陸天行:「……」
「哥,你別走啊哥,到底行不行啊哥?」
怎麼說呢,有時候我覺得胖丫纔是那頭歡樂拱白菜的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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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打了三天三夜。
雙方死傷大半。
魔教教主終於出來了。
他是個和申儒秋差不多年紀的大叔,看着卻比申儒秋蒼老,眼神陰鷙,殺意瀰漫。
別人罵他,他不爲所動。
陸天行出現,他卻笑得陰森:「陸家小子,大半年不見,你果然變得更強了,殺了我這麼多教衆,可覺得歡喜?讓我猜猜,你是真的天賦異稟,還是有人暗中助你?」
陸天行如今的確很強。
與上一世二十八歲巔峯期的他相比,也不落下風。
彈弓、流星錘、長槍、大刀、弓箭、長劍均信手拈來。
我從前沒見過他打架,不知總是深夜來給他偷偷上課的師父到底有多強。
可這三年跟隨申儒秋學習的他,必定有了長足進步。
陸天行用劍指着他:「邪魔外道,殘骸無辜,死不足惜,我自然覺得歡喜。若能親手了結了你,我會更歡喜!你若怕了我,躲也無用,我這人心狠,絕不會放過你。」
「哈哈,那便與我一戰!看看誰能笑到最後!」
他親自出手,與陸天行交手。
所有人都默契地停下手中動作,靜靜看着他們打架。
飛沙走石,昏天暗地,招招見殺機。
原本想偷溜進去找妖女的胖丫也停下了腳步,擔憂道:「爹,娘,我怎麼覺得……我哥要輸。」
我們圍觀了一陣,異口同聲道:「你哥會輸,可對方也不會贏。」
果然,就在陸天行身負重傷,即將被一掌劈死那一刻,申儒秋衝了上去。
他沒有用藏月谷的絕學「朔望十五式」,而是抽走陸天行手中的鐵錘劍,使出了劍門絕技——空階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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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影如雨絲,細細密密織下,幾乎將魔教教主籠罩其中。
他渾身出現數道血痕,卻渾不在意地仰天大笑:「哈哈哈!我就知道!陸源,那天你沒有死!你用了『獨一有二』對不對?你化作申儒秋,霸佔了他的一切,對不對?」
此言一出,衆人譁然。
那德高望重的武林盟主申儒秋,竟是劍門門主陸源假扮?!
那頂着申儒秋樣貌的男人站在重傷的陸天行身前,神色悲慟:「那日你來劍門搶奪我法寶,恰逢申兄來此做客,我出門爲他買酒,不在家中。你猖狂殺人,還在我家中縱火,逼我妻子交出法寶。申兄替我阻你殺孽,可恨你心狠手辣,竟用毒藥殘害於他。」
魔教教主運功護住心脈,嗤笑道:「是他非要打腫臉充胖子,少了防人之心,怪不得我。」
陸源將兒子從地上扶起,恨恨道出往事。
十三年前,魔教教主作惡多端,狂妄自大,居然生出更大的野心,想要自立爲王。
可江湖與朝堂不同。
做個邪惡反派燒殺搶掠得來的財富地位,與師出有名皇家承認的王可大不一樣。
他瞧上了一個懦弱無能的王爺,想要取而代之。
可他畢竟不是皇室正統,便將腦筋動到了劍門的「獨一有二」之上。
他想將自己變成那個王爺,享受榮華富貴,享受王爺的地位和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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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門的「獨一有二」本是祖傳的一味神藥。
用來爲不幸壞了肢體、臟腑的患者複製一個全新的軀幹或器官,不至於淪爲殘疾之人。
只是後來歷經戰亂和王朝更迭,家族興替,淪落江湖,便逐漸失傳。
陸家手裏只剩最後一份「獨一有二」。
劍門被滅那日,申儒秋拼死救出了陸源的兒子陸天行。
他已中毒頗深,命不久矣。
若是他就此死去,剛剛恢復平靜的江湖便要重新大亂,他辛苦經營的藏月谷怕是也要遭到魔教殘害,就此覆滅。
臨終之前,他大膽請求陸源替他成爲「申儒秋」,替他護着那羣少不更事的徒弟們,替他周旋於各大門派之間。
作爲交換,陸源可以利用藏月谷的資源和申儒秋的威望,爲劍門報仇。
於是,陸源使用了最後一份「獨一有二」。
他將兒子稍稍安置,便找了個偏僻處,ẗű⁾將藥擦於申儒秋露在外面的臉和四肢,再複製到自己身上。
等待的間隙,我和屠老六意外到來,救走了陸天行。
一切真相大白,我與屠老ṱų⁵六恍然大悟。
原來上一世,武林盟主能那麼快救走陸天行,悉心教導,將他視如己出,教導他成爲正道之光,是因爲他原本就是陸天行的親爹。
只是他身份已變,無法再以陸源的身份面對兒子,只能任由兒子苦苦追尋真相,暗中協助他,爲親人報仇。
這一世,陸天行上山成了小土匪,雖然沒了錦衣玉食,卻也無需承擔正道之光的壓力,得以度過還算平安肆意的少年時期。
如今的陸天行不是對任何反派都深惡痛絕、下手毫不留情的棺材臉少俠。
而是會被我們一家三口氣到跳腳、會對朋友臭臉嫌棄、會對小反派網開一面的少年英雄。
他們父子雖未相認,卻默契聯手,穩住武林盟,將魔教逼到絕境。
他們並肩而立,冷冷道:「今日,就是你們的死期。」
不論其他人如何看待這樁武林奇聞,今日這伐魔大戰,是絕不會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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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戰了兩天,魔教教主終於死在陸天行的劍下。
隔岸觀火的門派齊齊湧了上來,坐收漁翁之利。
最難打的高手,是陸家父子幹掉的。
扭頭就罵陸源欺世盜名的,卻是道貌岸然的正道大俠。
秦子鶴夾在中間爭辯:「不論如何,這十三年來,是陸門主一直盡心盡力維護着江湖秩序啊!」
「呵,說什麼申儒秋求他頂替,人都死了,自然是他說什麼算什麼。」
「就是!這偌大的藏月谷,如今早就被他收入囊中,全部控制了吧?」
「虛僞!」
……
魔教餘孽四散潰逃,正道俠客們卻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胖丫看了好一會兒,評價道:「這些人好醜,嘴臉真難看,跟他們比起來,三當家都顯得眉清目秀了。」
陸天行有他親爹護着,死不了。
我們決定溜到魔教老巢卷錢跑路。
反正其他人也在搶啊,與其落在壞人手裏,不如我們笑納。
我們不搶,豈不是顯得土匪業務不精?
最終,我們搶了兩箱財寶,胖丫帶走了幾個一看就很聰明漂亮的妖女。
「先說好,我帶你們回山寨,不是讓你們釣男人的!你們得教我怎麼搞業務,寨裏太窮了,需要多開闢幾個生財之道。」
妖女們:「……」
我們一路飛奔,回了黑山寨。
江湖的紛擾,再與我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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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那場伐魔大戰最後,是朝廷派人來鎮壓了。
他們早就看這些鬧事的江湖人不爽了。
趁這次正邪兩道兩敗俱傷,朝廷來招安,果然收服了不少人。
窮兇極惡的罪犯,該抓就抓,該殺就殺,該判就判。
尚有產業、勤懇納稅、頗有名望的門派,朝廷便網開一面。
鎮西將軍立下大功,貌似封了個異姓王。
將軍夫人搖身一變,成了王妃。
不知怎麼搞的,陸源頂替申儒秋一事,在江湖上就此沒了聲息。
藏月谷谷主申儒秋,依舊是武林盟主,不僅與各派交好,同朝廷的關係也很不錯。
只是聽說他那關門弟子陸天行爲家人復仇之後,力竭而死。
一代江湖驕子,就此隕落。
劍門就此在江湖上銷聲匿跡。
兩年後, 黑山寨面貌更新。
朝廷來招安, 給寨子的人分了山上的土地,還派了幾個老頭來教我們種什麼藥材和果樹。
大家有喫有穿, 有田有產,便不再想着當土匪搶劫了。
被我抓壯丁的窮書生將算盤和賬本扔回給我:「嬋娘,我要去考科舉了,這賬房的活兒, 還是你來做吧。」
我煩得要死,去拍閨女的門:「胖丫,秦子鶴不是說要來寨子裏討個活兒幹嗎?他會不會管賬?」
胖丫憤怒:「說了多少次, 以後叫我屠清揚!胖丫聽着多土啊!秦子鶴他爹媽嫌棄這個名字怎麼辦?」
秦子鶴連忙笑着說:「胖丫怎麼了!胖丫多可愛!我喜歡的我爹孃也喜歡!胖丫,你什麼時候跟我回青羽莊啊?我家裏人想見見你。」
我猛踹房門:「不許去!老孃沒給你攢夠嫁妝呢!」
氣炸了的我又去找屠老六:「臭男人死哪兒去了?」
幾個小孩指着山上笑:「嬋娘, 六叔又去打獵了。」
我簡直要瘋:「那羣老頭不是說了不準打獵嗎?要保護狗屁的山林風貌才長得出好藥材。屠老六你給老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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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到寨子門口,就見一個布衣青年提着把長劍朝我沒皮沒臉地笑:「娘,我又無家可歸了, 我那屋……還空着嗎?」
我頓時笑罵:「你姑姑都是王妃了, 你穿個布衣裝什麼窮啊!王府沒給你留屋子嗎?」
「我住不慣。」
他從荷包裏掏出十兩銀子:「你不是要給兒女攢錢成親嗎?我還欠你十兩,特意來還你。」
我一把搶過來, 擦掉臉上的淚:「算你有良心,沒有欠債不還。」
瞥了眼他手裏的劍, 我嫌棄道:「你不是讀過很多書嗎, 怎麼給劍取那麼個破名字?」
他挑眉:「鐵錘劍不挺好嗎?多有特色。」
我不理他,扭頭朝寨子裏一邊走一邊吼:「屠老六!屠清揚!把你們的私房錢從屠十兩的屋子裏搬出來,小心被他沒收!」
身後的青年散漫地跟着我往裏走。
許多沒見過他的小土匪好奇地問:「嬋娘, 這是誰呀?」
「我兒子, 屠十兩,之前出去闖蕩江湖了。」
「那怎麼回來了呀?混得不好嗎?」
屠十兩忍笑, 說:「是混得不太如意, 只好回來給爹孃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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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清揚聽到動靜, 從屋子裏衝出來:「哥!你回來了哥!我好想你呀哥!」
她從妖女們那裏取了經, 已學會打扮自己。
夭桃穠李般的少女像蝴蝶一樣飛過來, 撲進屠十兩的懷裏。
「哥!你回來就不走了吧哥!」
屠十兩摸了摸她的頭髮, 剛要表示欣慰,就看到秦子鶴跟了出來,瞠目結舌地看着他:「陸、陸……」
屠十兩頓時冷下臉:「給你個機會改口, 叫大舅哥。」
盛夏的陽光透過院子裏的樟樹影影綽綽映下來, 將滿屋子喧鬧襯得如最尋常的山裏人家。
路過的鄰居笑問:「嬋娘, 你兒子回來了啊?」
我連連點頭:「是啊是啊, 晚上請你們喫湯圓啊。」
「喫什麼湯圓呀,中秋不是快到了麼?打幾斤月餅喫吧。」
「好啊好啊, 團團圓圓, 多喫幾個。」
屠老六終於回來了,他提着一隻還在蹦躂的野兔跟我說:「嬋娘,我抓了只兔子給你, 不能喫,總能養吧?你給它取個名字?」
我把兔子抱在懷裏,想了想,說:「叫它『阿娟』吧。」
阿嬋阿娟, 意爲嬋娟。
明月還未至,但不久就要圓。
我們一家人終於又湊到了一起。
所以……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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