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夫君姜奉再一次因爲重生,鬧着要和離時,我正在查看嫁妝單子。
「崔氏,你我之間本就是一場錯誤。」
「我與辛小姐,纔是命中註定的佳偶眷侶。」
「她天真善良,不諳世事,不像你一樣精於世故,俗不可耐。」
「崔氏,我不愛你,你我繼續下去,只有痛苦,你又何必糾纏。」
「就算我求你了,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我熟練地說出了姜奉接下來要說的話,姜奉一臉驚恐地看着我。
「崔氏,你,你也重生了?」
姜奉只知道我也重生了,可他不知道,這是我的第四次重生。
(1)
我與姜奉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親十餘載,從未有過齟齬。
誰承想,他奉皇命去了一趟溧陽,回來就變了心。
那個雨夜,姜奉帶着辛姑娘,跪在老夫人的院門口,鬧着要娶她爲妻。
口口聲聲說着要與我和離,他要和辛姑娘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膝下有兩子一女,孝順公婆,並沒有犯七出之罪,他憑什麼與我和離。
所以姜奉第一次重生之時,我並不甘心就這樣離開姜家。
在他提出要和離時,我堅決不同意。於是他就帶着那個辛姑娘,另賃了院子,兩個人就如夫妻一般生活,渾不把我放在眼裏。
我就這麼與他糾纏了十五年,鬱結於心,早早離世。
我死後,姜奉立刻將辛苑迎娶進門,做了正室,還叫我生的一子二女,喚她母親。
我的孩子們不願開口,兩個兒子被他們的父親狠狠打了一頓,女兒跪了一天一夜的祠堂。
後來至兒和誦兒成親後,堅定地和姜奉分了家,帶着妻兒和我的牌位遠走他鄉,此生再未和姜奉見過。
而綰綰被姜奉草草嫁了人,卻所嫁非人,年紀輕輕的就赴了黃泉路。
我被氣得活了過來,那是我的第一次重生,姜奉的第二次重生。
這一次,我同意了與姜奉和離。
但我心裏還是不甘心,憋着一股氣,我要讓姜奉後悔離開我。
和離之後,我火速嫁給一直喜歡我的小將軍。
小將軍家裏有權有勢,他本人又是陛下近臣,比姜奉強上百倍。
他得知姜奉負我,明裏暗裏地打壓姜奉,讓他鬱郁不得志。
我以爲我會幸福,會快樂。
可是,我錯了。
我和小將軍成親的第十年,他納了第一個妾室。
那姑娘生得很像年輕時的我,只是性子更加活潑,容顏更加嬌媚。
小將軍很寵愛她,很快她就有了孩子。
爲了這事兒,我和他哭過,鬧過,甚至還害得那個妾室掉了孩子。
小將軍也承諾過我,不會再納妾。
可最後的結果,卻是一個接一個的妾室,進了將軍府。
更讓我噁心的是,那些妾室都生着一張與我七八分相似的臉。
這一世的我,只活了十二年,就被活生生的氣死。
而姜奉,在被打壓的過程中,與辛姑娘更是不離不棄,情比金堅,二人恩愛白頭。
就連我的孩子們,也漸漸被辛姑娘感動,主動叫她孃親。
(2)
第三次重生,ṭū₉我在父親的安排下入了宮。
皇帝不介意我做過人婦,甚至封我爲妃。
崔家也隨着我的封妃,一路水漲船高。
而姜奉因是我的前夫,沒少被朝臣排擠。
畢竟我們倆當初和離,鬧得沸沸揚揚。
有些人爲了巴結新貴,甚至讓他們的夫人邀請辛姑娘赴宴。
辛姑娘農女出身,不知道世家貴族的規矩,鬧了許多的笑話,捱了不少白眼。
可姜奉卻更疼她,愛她,關心她,安慰她。
甚至爲了她,向皇帝上了摺子彈劾我,說我指使他人,羞辱他的妻子。
他把所有的錯誤都歸結在我的身上,摺子裏的內容言辭犀利,把我比作禍國妖妃。
皇帝看了大怒,直接把姜奉貶到了嶺南。
笑話,我是禍國妖妃,那寵着我的皇帝算什麼,昏君嗎?
姜奉被貶到嶺南的三年裏,我在後宮過得風生水起,皇帝對我的寵愛越來越深,他時時刻刻對我訴說他的真心。
可惜,帝王的真心,瞬息萬變。
在姜奉被貶到嶺南的第四年,皇帝的弟ṱũₜ弟晉王,以殺妖妃,清君側爲由謀反。
在晉王的逼迫下,皇帝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我身上。
我被一杯鴆酒毒死在了冷宮,而皇帝退位做了太上皇。
兩年後,姜奉被召回了京城。
這一次死後,我並沒有很快重生,我看着姜奉帶着辛姑娘意氣風發地回了京城,辛姑娘大着肚子,姜奉小心翼翼地扶她下馬車。
我的孩子跟在他們身後,臉上洋溢着平淡的幸福。
我突然發現,我好像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境地裏。
每一次重生,都要和姜奉爭個高低,瘋了一般想證明離開了姜奉我會過得更好。
我一味地追求,有一個人能比姜奉更愛我,會比姜奉做得更好。
可是,結果呢?
姜奉不愛我,卻對辛姑娘一生一世一雙人。
小將軍愛我,卻同時愛了一個又一個。
皇帝也愛我,卻更愛他自己。
我好像,一直忽略了我真正想要的東西。
這次重生前,我在心裏暗自做了決定。
不再囿困於姜奉帶給我的牢籠,或許我可以過另外一種人生,一種不需要別人帶給我幸福的人生。
(3)
「和離書我已經擬好了,就在你的書房裏,等你寫上名字就送到官府。」
我把嫁妝單子遞給陪嫁丫鬟楓葉,吩咐她把庫房裏的東西按嫁妝單子上的,覈對清楚,少了的就去老夫人和姜奉的房裏找,務必一樣不少地全都帶走。
「我在姜家十餘載,執掌中饋,侍奉舅姑,從未有過錯處。還給你生了至兒、誦兒和綰綰三個孩子,姜奉,你無故與我和離,該有的補償不能少。」
我一邊說,一邊把陪嫁的地契和鋪子的契書交給另一個丫鬟,吩咐她去找鋪子的掌櫃們,讓他們以後不要再給姜家人記賬。
「還有,綰綰我要帶走。至於至兒和誦兒,他們要承姜家香火我不跟你搶。」
三個孩子裏,至兒和誦兒大了,他們可以爲自己的人生負責。
可是綰綰不一樣,她才三歲,還是需要母親的年紀。
前三次重生,我一直陷在迷惘之中,爲了一己之私,只顧着和姜奉還有辛姑娘鬥氣,不僅忽略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也忽略了孩子們。
儘管姜奉背叛了我,可辛姑娘對孩子們真的很好,也難怪第二次第三次重生時,他們願意叫她一聲母親。
我不怪他們,是我這個做母親的沒有做好。
明明第一世,他們是堅定的站在我身後的。
姜奉滿臉的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彷彿不認識我了一樣:「崔氏,你又在耍什麼花樣?」
我聞言一愣,這人真是有病,從前我不同意和離時,他要死要活,非要鬧個天翻地覆,如今我同意了,他倒懷疑起我來。
輕蔑地瞥了姜奉一眼,看他如臨大敵的模樣,我忍不住冷笑出聲:「姜奉,別忘了是你求我和離。你只有這一日的機會,若是錯過了,你那位辛姑娘可就要做一輩子歪室了。」
姜奉竟然失魂落魄的離開了我的院子,接下來一連幾日都沒有過來,也沒有叫人送和離文書和放妻書來。
大盛的律法,男女說是要和離,除了要將雙方寫了名字的和離書送到官府蓋章,由官府出具和離文書,男方還要再寫一份簽字畫押的放妻書。
我讓丫鬟把他身邊的小廝叫過來問話,才知道這幾日他一直沒有把和離書送去官府。
我有些搞不懂,他不是應該立刻就去官府蓋章,給我放妻書,讓後讓我走人,他好迎新人進門嗎?
怎麼我這次痛快了,他又不痛快了,這是在鬧什麼?
(4)
我無心去管姜奉在想什麼,只一心做着自己的事。
前幾次重生裏,我隱隱約約有想過,如果我沒有執着於要讓姜奉後悔,我要去做什麼。
我叫楓葉取了筆墨紙硯過來,開始列單子。
把我喜歡的,感興趣的,一系列在紙上。
劃掉一些不合適的,增增減減,最後只剩下三個。
一個是辦女學,一個是開書局寫話本子,最後一個是我在第三次重生時,一個模模糊糊的想法。
重生這三次,我見到了太多女子的苦難。
有因生不出兒子被休棄,孃家也不要她,最後走投無路,跳河自盡的。
有因爲鬧災荒,家裏沒有糧食,被賣到青樓,最後染上髒病,痛苦而死的。
還有因爲失了貞潔,或是壞了名聲,被浸豬籠而死的。
太多太多的苦難,發生在她們身上,卻沒有人救她們,有的只是一句句譴責,和那一聲:「你是女人,這就是你的命。」
所以,我想建立一個專門教女子各種技藝的地方。
織布繡花,算賬管家,只要是適合女子做的,都可以教。
學織布繡花的,做出來的繡品,可以在我名下的繡房裏售賣。
學算賬管家的,可以在我的鋪子裏做工,束脩以工費相抵。
計劃在紙上慢慢成型,我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這世道本就對女子極爲苛刻,隨時都可能因爲各種各樣的事情,要了她們的命。
我想給她們一個求生之能,一個容身之地。
第二次重生和離後,我回了孃家,父親不讓我進門,直言崔家沒有我這樣的女兒。是母親苦苦哀求,以死相逼,纔給我爭出了一席容身之地。
不過也只是一處偏僻的院子,幾個老僕看守,他不讓我出門見客,想讓我囚死院中。
直到後來,小將軍求娶,父親才變了態度。
第三次重生更甚,他甚至想要一條白綾勒死我。
幸得母親謀劃,讓我進了宮。
這一次,我不會再回去了。
該盡的孝我會盡,但他別再用那些束縛女子的規矩,困住我的腳步。
晚上,至兒和誦兒帶着綰綰一起來了我的院子。
「母親,聽說你要和父親和離?」
至兒年紀大一些,再過兩年也要說親事了,如今在國子監讀書。
誦兒比他小兩歲,也什麼都懂的年紀了。
只有綰綰,還什麼都不懂,只知道跟楓葉要點心喫。
我抱起綰綰這個小奶糰子,叫楓葉拿些軟糯又好克化的點心過來。
「嗯,你們父親喜歡上了別的女子,母親想成全他。」
該讓他們知道的事情,我不會藏着掖着,也沒有必要。
至兒看了眼誦兒,誦兒立刻開口道:「母親,你與父親和離了,那我們怎麼辦?」
誦兒有些急切地問,至兒則老神在在地看着我。
至兒這孩子從小就聰明,我一點也不擔心他,倒是誦兒,白長了個子,總是被他哥推出去當出頭鳥。
「母親……打算帶綰綰走。」
誦兒的臉色大變,他撲過來抱着我的手臂,聲音悲切地道:「母親爲何只帶妹妹走,你不要誦兒了嗎?」
(5)
「母親,就不能原諒父親一次嗎,你們成親十餘載,就算沒有愛了,也有親情在呀,那個女人或許只是父親一時興起,等父親想明白了……」
「至兒!」
我打斷了至兒的話,他出神地看着我,眼裏是說不出的難過。
我心頭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
重生了這麼多次,這是我第一次與孩子們說這些。
除了第一次,讓孩子們看着我鬱鬱而終,剩下的兩次,我都是急匆匆地離開姜府,連句告別的話,都沒有留給他們。
「至兒,誦兒,你們長大了,很多事情應該都明白了。」
「我與你們父親,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就算勉強在一起,他不快樂,母親也不快樂,只是徒增一對怨偶罷了。」
「倒不如放過彼此,從此天高海闊,各自遨遊。」ţũ₎
我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掉小兒子的眼淚,還有哭出來的鼻涕泡後,嫌棄地扔到一邊。
拉着至兒在我身旁坐下,挺拔的少年,已經長得比我還高了。
「至兒,就算母親與你父親和離了,你們也還是母親的孩子,若是想母親了,隨時都可以去看母親,不是嗎。」
至兒撲倒我懷裏,哭得不能自抑,我像在他小時候一樣,輕輕拍他的後背。
「多大的人,還掉金豆子呀。」
「母親,孩兒捨不得你。」
至兒一哭,把誦兒的眼淚也勾了出來,兄弟倆抱頭痛哭。
一旁傻乎乎喫着點心的綰綰,看見兩個哥哥哭了,不知所措的她也跟着哭了起來。
一時間,整個春暉園,哭聲震天。
三個孩子哭累了,都留在了春暉園。
等孩子們都睡下以後,我叫人去請辛姑娘來。
半個月前,辛姑娘就住進了姜府。
我原本不想見他,只是姜奉一直拖着,去官府送和離書,雖然耽誤不了我什麼事,但是令我心中不悅。
我只能出此下策,逼他一把。
(6)
辛姑娘過來的時候,我已經鬆了頭髮,頭上只勒着一條抹額,裹着一條白狐裘,歪在榻上看話本子。
「姑娘,辛姑娘過來了。」
自從我要與姜奉和離後,楓葉便再不喚我夫人。
雖然正式文書還沒有下來,我也不甚在意,由着她去了。
「姜夫人,這麼晚叫我過來,有什麼事嗎?」
我抬眸看向眼前的女子,她雖然穿着半舊的衣裳,卻收拾得很齊整,梳着未婚女子梳的髮髻,插着一對由整塊粉水晶雕刻的桃花釵。
這對髮釵,是姜奉送給她的定親信物,第一次重生時我就見過了。
「辛姑娘,請坐,楓葉看茶。」
上好的碧螺春,蒸騰着熱氣,模糊了眼前人的模樣,只剩下淡淡的輪廓。
「辛姑娘……」
「叫我萍兒就好。」
「好,萍兒,你應該聽說了吧,我要與姜奉和離的事。」
辛萍的手一抖,茶水濺了出來,撒在了她的裙子上,有些無措地起身,神情慌亂地道:「對不起姜夫人,我不知道奉郎他已有妻室。若我知道我定不會和他來京城的,也不會和你搶他的,只是……」
辛萍的臉上染上一抹紅暈,她咬咬牙道:「只是,我懷了他的孩子,未婚先孕,在我們那兒是要被浸豬籠的,我只能跟他走,是他說要娶我爲妻,我不知道他竟是要與夫人和離。」
原來是這樣啊,我竟還高看了他幾分。
我安慰了幾句辛萍,叫楓葉帶她去換身衣裳。
楓葉和辛萍剛進內室,姜奉就闖了進來。
「萍兒呢,崔氏,沒想到你這般惡毒,故意主動與我和離,再趁我愧疚Ṭŭ̀⁶之際,來刁難萍兒!虧得我剛剛還在心軟,考慮要不要留下你,娶萍兒做平妻。」
「現在看來,你一點也不得我的愧疚!」
看着一臉怒氣,不斷指責我的姜奉,我怒極反笑。
我當初到底在執着些什麼,就爲了這麼個東西嗎?
抄起案上的硯臺,我反手朝着姜奉砸去。
殘留的墨水,灑了姜奉一臉,硯臺砸到了他的額角,血液混着墨水流了下來。
「奉郎!」
換好衣服的辛萍,看見這一幕,驚叫出聲。
她不顧懷着身孕,快步衝到姜奉身邊,用手裏的帕子小心地擦掉他臉上的墨水和血。
「崔氏!你這個毒婦!我要休妻,休妻!」
我冷眼看着這一對苦命鴛鴦,語氣平靜地道:「姜奉,你休不了我。」
「儘快將和離文書和放妻書送過來,否則下次,砸到你頭上的就不是硯臺了。」
姜奉甩袖而去,辛萍本想跟着他走,走到門口,她猶豫了一瞬,回頭給我行了個禮。
「姜夫人,奉郎……他不是這樣的,我會去勸勸他,跟你道個歉,我,我會離開京城的。」
說完這些話,她扭頭就走,我叫住步履匆匆的辛萍。
「辛姑娘,這樣的人,值得你付出一生嗎?」
辛萍苦笑,她對我說:țûₘ「姜夫人,我沒得選的。」
(7)
昨晚吵了一架後,姜奉第二天就帶着和離書去了官府。
當天夜裏蓋了官府打印的和離文書,還有姜奉親手寫的放妻書就送到了我面前。
收下和離書和放妻書,我立即去官府自立了女戶。
我讓人將嫁妝搬去了我陪嫁的一處院子裏,那裏在京城最好的地段,我原本想把它租出去的,由於一直沒找到合適的租客,就空了下來。
如今,正好讓我們母女棲身。
得知我和離後,母親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她勸我和姜奉好好談談,大不了把辛萍納作妾室,總好過和離。
一個女人,沒有丈夫和宗族的保護,是很難在這世上立足的。
我告訴母親,我與姜奉絕無可能了。
甚至,我不會再去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再嫁。
母親罵我,不知天高地厚,就不怕將來落得個沒有容身之地的下場嗎?
我對母親說,憑什麼一個女人非要靠她的父母、丈夫、兒子去給她一片容身之地。
古有則天皇帝,她也是女人。她也曾爲人妻,爲人母,可她還是站到了曾經只有男人站立的巔峯。
我自問沒有武皇經天緯地之才,但我也有一片女兒家的雄心壯志。
我就是要給全天下走投無路的女子一個容身之處。
母親見勸說不動我,只得嘆息着回了崔府。
第二天,父親就叫人送來一等絕親書。
他覺得我和離,自立女戶給他丟了人,不認我這個女兒了。
可那又如何呢,沒了家族我就活不下去了嗎?我照樣活得逍遙自在。
創辦一個教授女子技藝的地方,並不容易。
我利用過去的人脈,去找了許多世家貴族的夫人。
她們不是將我拒之門外,就是顧左右而言他。
總之,她們都覺得我離經叛道,不願意加入進來。
甚至有一位夫人,在背後偷偷說:「一個女人就應該老老實實地在家相夫教子,崔氏她瞎折騰什麼,一點都不安分。」
我並不在意那些人在背後說我什麼,沒有人願意幫我,那我就自己幹。
選址,找工人改建,聘請師傅,採買物件,全都由我一力完成。
那段時日,我瘦了不少,楓葉心疼地抱着我直哭。
至兒和誦兒,偶爾也會偷偷過來幫忙。
他們會悄悄跟我說,姜府裏的事。
這一世,沒有了阻力,姜奉和辛萍似乎並沒有上一世那麼深愛彼此。
辛萍出身低,沒有接受過世家貴女從小就接受的規訓。
姜家主母不僅要執掌中饋,還要和京中各個官員的家眷、世家貴族的當家主母打交道。
辛萍不光是把姜府的中饋管得亂七八糟,許多規矩她都不懂,還鬧出了不少的笑話,讓姜奉在京城裏丟足了人。
再深刻的愛意,也經不住這一點點的消țů₍磨。
曾經對辛萍愛若珍寶的姜奉,現在對她棄若敝履。
他這時候,又想起了我的好。
「父親說,萍姨行爲粗鄙,當不得姜府主母。比不得母親端莊高貴,若是母親在,定能處理好這些,不讓他煩憂。母親,父親後悔了。」
授藝的莊園已經改建得差不多了,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聚善堂。
我吩咐僱來的幫工,把織布機運進專門學習織布的院子。
「他不是後悔了,他是找不到一個比你們母親更好用的工具罷了。」
「執掌中饋,交情往來,你萍姨做不來這些,他不是一開始應該知道的嗎?」
「當初所有人都反對他們的時候,你父親對辛萍情比金堅,至死不渝,如今沒有人反對他們了,他又開始嫌棄起來。」
「他要是能一直堅持下去,我倒能高看他幾分。如今看來,呵。至兒,你們的父親,就是個懦弱沒有擔當的懦夫。」
至兒聽了我的話沉默了許久,直到跟着我走到教繡花的地方,他纔開口道:「母親,至兒以後一定不會像父親一樣。」
我擺弄着老師傅們送來的花樣子,聞言一笑:「至兒,這可不是說說就算了的。」
「孩兒,明白。」
(8)
送走至兒後,我抱着綰綰在花園裏看蝴蝶,聚善堂的事,不是一下子就能辦成的,須得慢慢圖之。
我沒有想到姜奉會在這個時候過來,他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看得我直皺眉。
「你來找我,有何事?」
「一日夫妻百日恩,再說,就算是和離了,我也是綰綰的父親,我過來看看女兒怎麼了。」
綰綰見到父親,並沒有姜奉想象般高興,她懨懨地縮在我懷裏,不願看他一眼。
「崔氏,跟我回去吧,自從你走後,家裏現在一團亂麻,萍兒她懂得不多,不是得罪人就是鬧笑話,姜府現在都成了滿京城的笑柄了。」
姜奉訕訕地跟在我們身後,見我一言不發,他有些心急地扯我的袖子。
「崔氏,我知道你心裏還是有我的,上一世你不是至死都不願意與我和離嗎?」
「姜奉!」
我用力地扯回袖子,姜奉沒有準備,被我這麼一拽,摔了個跟頭。
「你還要臉不要!?我與你已經和離了,是你求着和離的,這會兒你又裝模作樣地想幹什麼?」
「我知道你爲什麼後悔,無非是歡愛過後,激情褪去,發現辛萍不能給你帶來任何價值。」
「她既不能替你在世家貴族之間走動,爲你謀得利益,亦不能像崔家一樣,在朝堂上爲你提供助力。甚至連打理好家事,給你長臉都做不到。」
我居高臨下地看着姜奉,輕蔑地一笑。
「可是姜奉,你捫心自問,你當初愛的不是她那天真無邪、不諳世事嗎?如今這些,怎麼就成了你嫌棄她的理由呢。」
我彎下身子,湊到他面前,一字一頓道:「姜奉,你真讓我噁心,來人,送客!」
姜奉被丟出聚善堂後,在門口破口大罵。
說我是他不要的女人,說我一定會後悔的,我直接讓人一桶泔水潑出去,把他從頭到腳淋了個遍。
姜奉灰溜溜地離開了聚善堂,再次見到他已經是一年後了。
這一年裏發生了很多事,我利用三次重生的記憶,成功地搭上了孀居的長公主。
長公主是皇帝的妹妹,她對我的聚善堂很感興趣。
於是,長公主又拉上了皇后與太后。
有了這三個站在權力頂尖的女人的號召,許多世家貴婦紛紛加入了進來,聚善堂正式成立。
聚善堂一開始運行的時候,並不順利,即便有太后與皇后娘娘的支持,還是有許多人使絆子,大多都是一些男人。
它甚至都不是女學,卻依舊被抵制,因爲他們不希望女人有謀生的技能。
他們希望的,是女人永遠被困在那一方天地,任由男人們壓榨,奴役。
抵制的聲音多了,皇帝下旨叫停了聚善堂。
姜奉跑過來冷嘲熱諷,被辛萍追過來暴打了一頓。
她打人可真狠啊,姜奉的臉上青一片紫一片,眼睛腫得眯成了縫,牙齒脫落了三顆,都看不出人樣兒了。
辛萍對我說:「崔姐姐,對不起,先前你對我說的話,我還以爲……現在看來,他真的不值得。」
「崔姐姐,你要振作起來,你一定要把聚善堂辦起來!」
還有之前來求娶的小將軍,他帶着聘禮,高高在上再次來到了聚善堂。
「崔姑娘,一個女人而已,翻不出什麼風浪。你現在的名聲在京城裏,誰還敢娶你,也ŧű̂ⁱ就是我不計較這些。」
「我勸你還是嫁給我吧,在將軍府裏享福,總比被罵不守婦道要強吧。」
他坐在高頭大馬上俯視着我,看起來比我高很多,也壯很多。
千百年來,他們就是這樣俯視着我們,規訓着我們,女人要守婦道,要賢惠,要三從四德,要做好男人背後的女人。
可是,誰規定的,女人就要賢惠,爲什麼不能是男人賢惠,爲什麼就不能是男人三從四德,爲什麼不能是男人做好女人背後的男人。
我心裏有太多的爲什麼要問了,我知道改變不了整個時代,可至少我要改變一部分人的命運。
「將軍這話說的真是可笑,女人怎麼了,自盤古開天闢地以來,男子與女子之間便是相輔相成的存在。」
「古有女媧摶土造人,煉石補天,有婦好統兵掛帥,征討四方。再往前有呂后臨朝稱制,穩定朝堂,有武皇一代女帝,日月凌空。」
「三皇五帝都有女人一席之位,你憑什麼看不起女人!」
小將軍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後帶着Ŧŭₔ聘禮灰溜溜地離去。
當天夜裏,長公主就找到我,要送我出逃避難。
我知道,是我白日裏大逆不道的言論,傳到了皇帝耳中。
可是,我不能走,我若是走了,那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全都白費了。
(9)
皇帝下旨將我關進了詔獄,因爲長公主的關照我並沒有受什麼苦。
長公主傳話進來,叫我別擔心,她會幫我走動的。
我並不害怕,若是以我一死,能換來更多人的生,那我心甘情願。
日子一天天過去,皇帝始終沒有給我一個判決。
我在這裏沒有什麼事情做,無聊的時候就在腦海裏構建聚善堂未來的樣子。
因爲是在詔獄,沒有人能進來探望我,反倒叫我自在許多。
辛萍在我入詔獄之前,就與姜奉和離了,我把綰綰交給了她。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是一個善良的人,我放心她。
因爲我的事,姜家、崔家還有小將軍,紛紛與我割席,他們痛罵我不守婦道,不是一個好女人。
姜奉宣稱早就看出來我不安於室,所以才休妻。
我的父親對外說崔家早已與我斷絕了關係,我做的一切都與崔家無關。
反倒是那些曾經拒絕過我的世家貴婦們,紛紛爲我奔走,甚至不惜與她們的夫君決裂。
就連我一向膽小怯懦、什麼都聽父親的話的母親,爲了我,竟與父親和離了。
可是,即便如此,我們也只是飛蛾撲火。
就像是一顆石頭投入大海之中,只掀起了一點點浪花。
三日前,皇帝對我大逆不道一事,做了判決,三日後菜市口處斬。
而今天,就是處斬的日子。
母親和辛萍帶着綰綰在長公主的安排下,進來爲我送行。
母親準備了一身好看的衣裳和首飾,她爲我梳妝,爲我挽發。
「孃親,女兒不孝,不能爲您養老送終了。」
我跪地,對着母親磕了三個響頭,母親淚光盈盈地抱着我,一邊哭着一邊問:「月湘,我的湘兒,你後悔嗎?」
崔月湘,是我的名字,自從嫁給姜奉之後,我再也沒聽到過這個名字,只有崔氏二字,跟隨了我一生。
「女兒,不悔。」
(10)
我終究還是沒死成,我竟忘了,前世這個時候,正是晉王謀反的日子。
這一次沒了我這個妖妃,也不知道晉王會打着什麼旗號清君側。
外頭兵荒馬亂,人心惶惶,詔獄裏面反而成了一片淨土。
和第三次重生一樣,叛軍很快就攻進了皇宮,皇帝被逼退了位。
然而,我沒有想到的是,新帝竟然是長公主。
穿着朝服的長公主,哦, 不對,是新帝。
當新帝親自來詔獄接我時,我一點都不覺得驚訝。
我只是有些好奇,長公主是什麼時候起了爭帝位的心思,畢竟前幾次的重生裏, 她並沒有做皇帝。
長公主只是神祕一笑,什麼都沒有說。
還是後來,我們君臣都垂垂老矣的時候, 她才告訴我。
「是因爲你的那句話,三皇五帝都有女子一席之位, 他們憑什麼看不起女子。那時候我就動了這個心思, 是啊, 三皇五帝都有女子一席之地, 爲什麼我就不能做皇帝。」
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自從女帝登基之後,大多數人都很服氣。
但是有一部分人並不滿意, 他們覺得一個女人, 怎麼能壓在他們頭上呢。
於是, 他們暗戳戳地搞事情。
結果,被女帝血腥鎮壓, 現在全都老實了。
女帝開設了女子科舉, 設置了女官機構。
我要做的,除了原本的聚善堂,還要創立女學。
整個人忙得團團轉,幸好有辛萍幫我。
至於曾經那些看不起我們, 瘋狂詆譭我們的男人們。
我爹告老還鄉, 小將軍被他爹扔到了邊疆, 勒令他不許回來。
因爲他在京城,已經娶不到媳婦兒了。
他先後求娶了幾個高門貴女,都被拒絕了, 還被他們嘲諷:「既然瞧不起女人, 還娶什麼妻子呢, 自己跟自己玩去吧。」
所以, 他只能匆匆離京,趁着他的名聲還沒傳到邊疆看看能不能娶到個媳婦兒。
至於姜奉……
他先後找過我和辛萍, 被我一通怒懟, 和辛萍的一頓暴走徹底老實了。
至兒和誦兒也與他脫離了父子關係,先前辛萍爲他懷的孩子,也因爲與他爭執時, 不小心被他推了一下流掉了。
就連姜奉的母親, 都恥於生了他這個兒子。
他成了一個孤家寡人,後來被女帝發配到一個遙遠的山城做縣令, 最後死在了任上。
許多年以後, 當我頭髮都白了, 眼睛也花了的時候, 我突然想到了當年那四次重生。
我聽着書院裏, 男童女童們朗朗的讀書聲,看着大街上,男子女子們瀟灑自如的談笑聲, 朝堂上男女官員們因不同政見的爭論聲。
我突然明白了,爲什麼老天爺讓我一次又一次的重生。
或許,這就是我不斷重生的意義吧。
(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