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宅邸的人都可以聽到庶妹的心聲。
祖母壽宴,我獻上親手打磨三個月才得的奇楠沉香佛珠。
「祖母肯定想不到,這串佛珠是姐姐前幾天逼工匠臨時趕製的,事後嫌慢了剁了工匠的雙手。祖母心慈喫齋唸佛半輩子,卻要收這樣的壽禮。」
祖母聽到後,燒了佛珠,我被罰跪祠堂三天三夜。
祖母生病,我三步一叩首登上了雲凌峯爲她祈福。
「怎麼辦?姐姐死性不改,爲了去會姦夫不惜故意傷害自己。可是選秀的名單已經下來了,姐姐這時候做傻事,是要害死全家啊。」
父親罰我三十棍,幾乎要了我半條命。
選秀當天,皇上一眼就看上了我,要封我爲妃。
庶妹的心聲卻在此刻傳來。
「姐姐早就懷上了姦夫的孩子,可不能讓皇上知道。」
皇上宣來太醫,我被查出懷有兩月身孕。
祖母被氣得當場斃命,我被碎屍萬段。
再睜眼,我也聽⻅了庶妹心聲。
-1-
壽宴正酣,滿堂喜慶。
琉璃盞中琥珀色的美酒盪漾着微光,賓客們言笑晏晏,觥籌交錯。
我卻獨獨覺得冷。
指尖緊緊攥着那串奇楠沉香佛珠,冰涼堅硬的觸感刺着掌心,彷彿握住了一塊永不融化的寒冰。
絲竹聲愈是歡快,我心底那股從地獄帶來的寒意就愈盛。
碎屍萬段的痛楚,家族傾覆的絕望,母親啞口無聲的淚水,祖母病逝的悲慟,一幕幕在我眼前閃過,幾乎要將我撕裂。
「言兒?」母親輕輕碰了下我的手肘,低聲提醒,「該你給祖母獻壽禮了。」
我猛地回神,壓下眼底翻湧的驚濤駭浪。
再抬眼時,臉上已掛起屬於京城第一貴女的溫婉笑容。
我捧着那串色澤溫潤、香氣醇厚的佛珠,朝着主位上慈眉善目的祖母盈盈拜下。
「祖母,孫女楚言祝您福壽安康,松鶴延年。特奉上奇楠沉香佛珠一串,願佛祖保佑祖母身體康泰,平安喜樂。」
祖母果然欣慰地笑了,伸手接過:「好孩子,快起來。難爲你有這份孝心,甚好。」
她的話音未落,那道心聲果然準時地在每個人腦海中炸開——
【祖母肯定想不到,這串佛珠是姐姐前幾日逼着工匠沒日沒夜臨時臨時趕製的,事後還嫌人家做得慢,直接剁了工匠的雙手。祖母心慈喫齋唸佛半輩子,最是慈悲,這佛珠卻沾滿了血腥,就不怕佛祖怪罪嗎?】
來了。
廳內瞬間落針可聞。
絲竹聲停了,所有賓客臉上的笑容僵住,交換着驚疑不定的眼神。
「這是誰在說話?」
「不可能吧?嶽小姐素有賢名。」
祖母捧着佛珠的手頓在了半空,神情變得凝重。
她審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向我,帶着探究。
我適時地抬起頭,臉上沒有半分被戳穿的驚慌,只有滿滿的、恰到好處的錯愕。
前世,我就是太急於證明自己,欣喜地宣稱是自己親手所刻,反而落入了她精心編織的羅網。
這一次,我不會了。
祖母沉聲開口,打破了死寂:「言兒,這佛珠,從何而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
我再次跪下,聲音帶着一絲不țű₌易察覺的哽咽,卻清晰堅定:「祖母恕罪。孫女原本確是想親手爲您雕刻佛珠,以表孝心。」
說着,我彷彿無意地抬起雙手,微微撩起寬大的袖口,那爲了練習雕刻而留下的縱橫交錯的細小傷口和層層紅繭,觸目驚心,徹底暴露在衆人眼前。
幾位心軟的夫人已經露出了憐惜的神情。
「可惜孫女愚笨,」我繼續道,聲音低落下去。
「嘗試了無數次,浪費了許多料子,卻始終無法雕出配得上祖母的成品。眼看壽宴將至,孫女無奈只得去寶華寺,誠心祈求了這串高僧開光加持過的佛珠,雖非親手所制,卻同樣是孫女的一片赤誠孝心,望祖母莫要嫌棄。」
話音落下,滿堂寂靜。
我看到祖母的眼神瞬間變了,她立刻放下佛珠,起身親自來扶我:「好孩子,快起來,是祖母錯怪你了,你有這份心,比什麼都強,何苦這般折騰自己。」
父親母親也明顯鬆了口氣,看着我的眼神滿是心疼。
我順勢起身,目光極快地從嶽紫汐臉上掠過。
她正死死捏着帕子,指尖泛白,眼底充滿了難以置信。
祖母冷厲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正襟危坐的嶽紫汐,帶着深深的審視。
所有賓客也都面面相覷,以爲剛剛出現的是幻聽。
「祖母,佛珠雖非孫女兒親手所刻,但孫女兒還親手爲您做了一碗長壽麪,望祖母不嫌粗陋,嘗一口,全了孫女這份孝心可好?」
侍女適時地端上一碗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壽麪。
祖母臉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剛剛的疑慮似乎徹底消散:「好,好,祖母一定嚐嚐我寶貝孫女的手藝。」
然而,就在祖母拿起筷子,即將觸碰到麪條的那一刻——
那道尖利的心聲再次瘋狂地灌入每個人的腦海。
【別喫,她想要害死祖母,面裏有毒,快阻止她。】
「哐當。」
祖母手中的銀筷猛地掉落在地,臉色驟變。
父親更是霍然起身,臉色鐵青:「面裏有毒?怎麼回事?」
整個壽宴廳堂瞬間亂成一團,下毒?謀害祖母?這可是足以震動整個京城、讓永昌侯府萬劫不復的驚天醜聞。
下一秒,我猛地撲到桌前,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之前,毫不猶豫地夾起麪條送入口中。
「言兒不可!」母親失聲尖叫。
「祖母、父親明鑑。孫女一片孝心,天地可表,若此面真有問題,孫女願當場以死謝罪。」
話音剛落,我的臉色突然變得煞白,額角迅速滲出細密的冷汗,腹部傳來一陣劇烈的絞痛,鮮血順着嘴角溢出。
「面……面真的….Ṱŭ₃..」我虛弱地吐出幾個字,眼前一黑,向後軟倒。
「言兒!」
「快傳府醫!快!」
徹底陷入黑暗前,我看到了嶽紫汐那張瞬間失了所有血色、寫滿了無法理解的驚駭與恐慌的臉。
她確實沒下毒。
因爲毒,是我下的。
可爲什麼就她一個人知道面裏有毒?
這一次,衆目睽睽,鐵證如山。
嶽紫汐,你逃不掉了。
-2-
我中的毒不深,分量算計得恰到好處。
嘔出那口黑血,引發全場驚駭之後,府醫及時施針用藥,也就沒了性命危險。
父親震怒,直接請來了京兆尹府的仵作驗看那碗麪條。
結果毋庸置疑——面裏被下了足以致命的劇毒,若非我喫得少,救治又及時,此刻早已香消玉殞。
鐵證如山。
但毒從何來?爲何只有嶽紫汐未卜先知?
這成了盤旋在永昌侯府上空,也盤旋在所有赴宴賓客心頭的巨大疑雲。
沒兩天,整個京城就傳遍了。
「聽說了嗎?永昌侯府那個庶出的二小姐,嶽紫汐,邪門得很。」
茶樓酒肆裏,人人都在議論。
「那嶽紫汐不知用了什麼妖法,讓所有人都聽見她心裏的話,先是誣衊大小姐佛珠是逼死工匠得來的,見一計不成,又賊喊捉賊說面裏有毒。結果呢?大小姐爲證清白當場服毒,我的老天爺,這是何等烈性的女子。」
「嘖嘖,庶女就是庶女,上不得檯面。」
侯府內,氣氛更是凝重如鐵。
父親氣得砸了一套最喜歡的青瓷茶具。
嶽紫汐幾乎毀了永昌侯府累世的清譽,讓他在同僚面前丟盡了臉面。
盛怒之下,父親直接衝到了嶽紫汐被看管起來的偏僻小院,要送她去水月庵。
水月庵那是什麼地方?那是京城貴族圈裏默認的,懲罰家族棄女的地方。
她抱着父親的腿苦苦哀求,語無倫次地解釋那心聲不是她的,她不知道面裏有毒,她是被冤枉的。
可誰信呢?
那日所有賓客都「聽」得清清楚楚。
事實也證明,面裏確實有毒。
她的辯解,在鐵一般的事實和洶湧的輿論面前,蒼白無力得可笑。
就在僕婦真要上前拖拽她時,祖母來了。
老人家經過這場風波,精神短了不少,但眼神卻愈發清明銳利。
「送她出家,外人只會說我侯府手段酷烈,心虛滅口,平白又添談資。」
父親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母親的意思是?」
嶽紫汐被罰停了半年的月例,另加跪祠堂七天七夜,以儆效尤。
-3-
「小姐,您沒看見,二小姐被拖去祠堂時,那樣子可真解氣。」文竹小聲說着,臉上是掩不住的快意。
我淡淡笑了笑,沒說話。
窗外的陽光正好,透過菱花格窗灑進來,落在我依舊隱隱作痛的手上。
文竹見我沒接話,又湊過來,指尖小心避開我手上未愈的薄痂,幫我理了理垂落的袖口。
我抬眼,恰瞥見她指間那枚新換的金戒指,嵌着一顆細小的紅寶石,樣式精巧,絕不是她每月二兩ŧū́⁹月例能置辦的。
經此一事,祖母終究還是病倒了。
窗外又開始飄起細雪,一如前世我三步一叩首登上雲凌峯那日。
祖母對我極好,所以雲凌峯我還是去了。
這日午後,我剛服侍完祖母湯藥。
「怎麼辦?要不要告訴父親姐姐在服用避子湯?選秀在即,要是讓人知道姐姐每次出門都是會姦夫,珠胎暗結,可是欺君大罪,要滿門抄斬的啊。」
尖利的心聲,充滿了擔憂和恐懼。
病榻上的祖母猛地咳嗽起來,指着我的手抖得不成樣子:「言兒……姦夫……避子湯?」
母親更是眼前一黑,差點暈厥過去,死死抓住我的手臂:「不可能,我的言兒絕不會。」
「現在去房間搜,還能搜到避子湯藥渣。爲了侯府,不能再隱瞞下去了。」
文竹很快被帶了上來,她似乎早有準備,一進來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未語淚先流,戲做得十足。
「侯爺恕罪,老夫人恕罪,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啊。」她哭得情真意切,彷彿對我忠心耿耿。
父親厲聲威脅:「賤婢,還不Ṫũ̂²從實招來,否則立刻亂棍打死。」
文竹像是被嚇破了膽,渾身一顫。
她全招了,說我時常藉口出門參加詩會,實則是去私會郎君,且每次見的郎君都不同。
包括這次去雲凌峯祈福,也是爲了私會郎君。
此言一出,滿室皆驚。
「你這背主的賤婢。」母親氣得起身就要掌摑文竹。
我卻異常冷靜,攔住了母親。目光掃過暗自得意的嶽紫汐和表演投入的文竹。
一羣婆子丫鬟立刻湧向我的房間。
我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一片灰敗,彷彿被至親的背叛傷透了心。
母親緊緊摟着我,卻無力阻止。
不到一刻鐘,一個婆子果然捧着一個巴掌大的褐色小陶罐,急匆匆跑回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小陶罐上。
嶽紫汐立刻用心聲尖叫:「就是那個,裏面就是避子湯藥渣。」
父親一把奪過陶罐,揭開蓋子,一股濃郁的藥味瞬間瀰漫開來。
他雖不懂醫藥,但那味道古怪,絕非尋常補藥。
「嶽楚言!你還有何話可說?」父親將陶罐狠狠摜在我面前,藥渣灑了一地。
母親的身子軟了下去。
嶽紫汐幾乎要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
就在這彷彿塵埃落定的絕望時刻。
一旁的小廝適時地從袖口掉落一塊赤色鴛鴦肚兜。
嶽紫汐臉色微變。
只見母親猛地站起身,撿起那條肚兜仔細一看,臉色驟然變得冰冷無比,聲音像是淬了冰:
「嶽紫汐,這肚兜的料子乃是兩個月前我當着衆人的面,賞給你的江南進貢的軟煙羅,整個府裏就你有。」
「怎麼會從一個小廝的袖中掉出來?」
這句話如同驚雷,徹底炸蒙了嶽紫汐。
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嘴脣哆嗦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是,我沒有。」她徒勞地搖頭,下意識地後退。
「二小姐救我啊。」癱在地上的小廝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竟猛地撲過去,一把抱住了嶽紫汐的腿。
「看在我平日把你伺候得那麼爽快的份上,求求你救救我。」
「滾開,你胡說,你污衊我!」
嶽紫汐魂飛魄散,瘋狂地踢打着小廝。
我忽然抬起淚眼:「父親,且慢定罪,女兒的這個陶罐絕非避子湯藥,而是治療月事腹痛的尋常藥方。如今是否也要搜查二妹的院子,以示公正?」
父親捏了捏快要炸掉的眉心,一度覺得家門不幸。
場面一片混亂。
去嶽紫汐房中搜查的人回來得更快,爲首的嬤嬤臉色古怪,手裏竟也捧着幾個類似的小陶罐,還有一個正在熬藥的砂鍋。
「侯爺,這是在二小姐牀下暗格和小廚房裏找到的。」
最終,經過府醫驗看,正如我所說,我的藥渣只是普通治療月事腹痛湯藥,而從嶽紫汐的纔是避子湯。
而剛剛控訴我的文竹,眼見形勢瞬間逆轉,朝着父親和祖母拼命磕頭,哭得比剛纔還悽慘:
「侯爺,老夫人,奴婢該死,奴婢也是被二小姐逼的啊!她拿奴婢爹孃的性命威脅,若不如實按照她教的說,就要殺了奴婢全家。求侯爺老夫人明鑑,大小姐是清白的,都是二小姐,是她設計陷害。」
父親踉蹌一步,難以置信地瞪着嶽紫汐。
祖母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暈了過去。
「不,不是真的,他們誣陷我。」嶽紫汐還想來扯父親的衣袍。
就在這時,管家臉色發白地跑進來:「侯爺,京兆尹府的官差在追查一樁事。近日接連發現有未婚女子暗中購買避子湯,順藤摸瓜,方纔……方纔官差就在門外等候,說有人指認,二小姐就是主顧之一,還牽扯到了城外道觀的一個野道士。」
「轟隆。」
這最後一條證據,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將嶽紫汐徹底釘死。
陷害嫡姐、私通小廝、暗用避子湯、甚至牽連道觀醜聞。
每一樁每一件,都比她企圖誣陷我的罪名,要炸裂百倍、千倍。
我看着癱軟在地、眼神渙散、再也發不出任何心聲的嶽紫汐,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上一世,我被污衊與姦夫有染,侯府的天就徹底變了。
父親盛怒之下,覺得母親教女無方,奪了她的掌家之權,交給了看似柔弱一直隱在幕後的趙姨娘。
一夜之間,我和母親從雲端跌落塵埃。
從前,父親雖更看重嫡出,但對趙姨娘和嶽紫汐也極好。母親持家公允,從未在份例上苛待她們半分。
但府中難免有勢利下人,我明裏暗裏幫襯過許多回。
記得有一年冬,我發現給嶽紫汐院裏送的銀炭被管事剋扣,換成了嗆人的煙炭,我當即發落了管事,親自挑了最好的銀炭給她送去,還溫言安慰她許久。
年關,趙姨娘病重時,母親忙得脫不開身,是我連着好幾日親自去小廚房盯着熬藥,又怕下人們陽奉陰違,特意將自己身邊得力的二等丫鬟暫時調去伺候。
我以爲,即便不是血親,總該有些情分在。
可我錯了。
大錯特錯。
趙姨娘掌權後,撕下了所有僞裝,露出了積攢多年的怨毒。
我和母親被變相軟禁在了自己的院落裏。
昔日門前鞍馬不絕,如今門可羅雀。
送來的飯食,從一開始的冷硬,逐漸變成了明目張膽的餿食。
母親,堂堂皇室郡主,太后跟前長大的嬌女,曾經的京城第一貴女,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
她看着那碗連下人都未必肯碰的食物,眼淚無聲地往下掉,卻還強撐着安慰我:「言兒,沒事,母親不餓。」
可我知道,她餓。她只是喫不下去。
更惡毒的,是那碗啞藥。
我記得那是個陰冷的早晨,趙姨娘親自端着一碗「滋補的藥湯」過來。
母親雖心灰意冷,但秉性純善,並未多想,加之確實身子不適,便喝了下去。
當天夜裏,母親便發起高燒,喉嚨腫痛,再醒來時,竟已說不出一個字。
我抱着母親,渾身冰冷,如墜冰窟。
她們怎麼敢?
我去求祖母,祖母卻已病入膏肓,自身難保,嶽紫汐日夜「侍奉」在榻前,我根本近不了身。
曾經那個雍容華貴、談笑風生的郡主,被她們用最下作的手段,摧殘成了一個形容枯槁、終日以淚洗面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的囚徒。
這份蝕骨之恨,每每想起,都讓我心如刀絞,恨意滔天。
所以這一世,看着嶽紫汐在她自己編織的羅網中掙扎、毀滅,我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快意。
她們施加在我和母親身上的一切,我必千百倍奉還。
-4-
直至選秀前一日,嶽紫汐才被放出來。
她也在選秀名單上,終究是要露個面的。
父親不知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動用了多少人脈關係,才極力壓下了嶽紫汐那足以讓整個侯府蒙羞的醜聞。
我被母親精心打扮,穿着符合規制的繡裳,前往那硃紅宮牆之內。
「言兒,宮中不比家裏,萬事謹慎,莫要強求,平安最重要。」她哽咽着叮囑。
我反握住母親的手,給了她一個安定的笑容:「母親放心,女兒曉得。」
上一世,皇上一眼就看中了我,正當我高興之際。
嶽紫汐的心聲傳入所有人的腦海。
皇上震怒,明黃的龍袍袖口帶起凌厲的風。
太醫的聲音尖利而清晰:「回稟皇上、太后,嶽大小姐……確已有了兩個月身孕。」
無人深究,無人細查,天子之怒,伏屍百萬。
一道聖旨,我被定爲欺君罔上、淫亂宮闈的重犯,被處以極刑——碎屍萬段。
「岳氏滿門,抄斬。」
而嶽紫汐檢舉有功,被封爲了貴人。
太后終究念及母親是她身邊養大的情分。
「皇帝,永昌侯府其罪當誅,然郡主終究是哀家看着長大的,留她與侯爺一條性命,流放三千里,永不回京吧。」
祖母聽聞噩耗,當場嘔血,轟然倒地,再沒起來。
……
「岳氏楚言,年十八——」
太監尖細的唱名聲將我的思緒拉回現實。
硃紅宮牆,琉璃碧瓦,陽光有些刺眼。
來了,又到了這個決定命運的關口。
我能感覺到一道審視的目光落在身上。
皇上緩緩開口:「永昌侯嫡女嶽楚言,朕素有耳聞,賢淑端方,留牌子。」
一切,彷彿與前世重疊。
就在皇上話音落下的瞬間——
「完了,完了,姐姐她不能入選啊。她早就懷了野男人的種,這要是被查出來,可是欺君滅族的大罪,我們全家都要給她陪葬。」
秀女隊伍中出現一陣輕微的騷動,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高座上的皇上眉頭瞬間鎖緊。
嶽紫汐跳出來,假裝替我求情,實則把她給我安的罪狀一一細數。
前世的此刻,皇上勃然大怒。
但這一世,不同了。
我立刻跪伏在地,聲音清晰卻不失柔韌:「皇上明鑑,臣女深知女子貞潔重於性命,此等污衊,臣女萬死不敢承受。求皇上、太后徹查,還臣女清白。」
嶽紫汐,你果然還是隻會這一招。
嶽紫汐顯然沒料到皇上竟沒有立刻信了她的心聲。
「上次藉口去雲凌峯爲祖母祈福,回來得異常晚,髮髻散了,裙角都是泥污,街上不少百姓都曾目睹。」
「即便此刻沒有身孕,可隨便一驗便知不是完璧之身。姐姐也是一時糊塗,希望皇上能輕饒。」
太后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她可以容忍後宮爭鬥,但絕不能容忍皇室血脈有疑。
皇上的臉上掠過一絲極快的不耐煩,但很快被帝王威儀掩蓋,他似乎還想說什麼。
但太后先開口了,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皇上,皇室血脈,關乎國本,宣太醫吧。」
皇上沉默了片刻,終究揮了揮手:「宣太醫。」
依舊是前世那個太醫,依舊是那副低眉順目的樣子。我知道,嶽紫汐和趙姨娘定然早已打點好一切。
衆目睽睽之下,太醫的手指搭上了我的脈搏。
「啓稟皇上、太后,嶽大小姐的脈象,確是滑脈無疑。已有近兩個月身孕。」
殿內瞬間一片譁然。
「竟然是真的。」
「不知廉恥!」
「永昌侯府完了……」
無數道目光如同利刃,刺在我身上。
然而,就當所有人都以爲我要萬劫不復的時候,高座上的皇上,卻緩緩地站了起來。
他沒有看那太醫,也沒有看幾乎要笑出聲的嶽紫汐,而是一步步走下玉階,來到了我的面前。
親手將我扶了起來。
他的動作甚至稱得上輕柔。
「愛妃,」他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大殿每一個角落。
「委屈你了。是朕不好,本想着顧及你的名聲,待你入宮後再尋個由頭公佈,不想卻讓你受此污衊和驚嚇。」
什麼?
整個大殿所有人都愣住了,如同被施了定身術。
嶽紫汐臉上的ṭų₂笑容瞬間僵死,瞳孔驟然縮緊,寫滿了巨大的驚駭和難以置信。
皇上握着我的手,轉身面向衆人,目光冷冽地掃過嶽紫汐,沉聲宣佈:
「岳氏楚言腹中龍裔,是朕的骨肉。」
這句話,如同九天驚雷,炸得所有人魂飛魄散!
「兩個月前,朕微服私訪,Ţũ̂ₚ於京郊雲凌峯附近遇險,幸得嶽小姐機智相助,方纔脫困,又與嶽小姐一見鍾情,纔回來得晚些。」
他頓了頓,目光如刀,刮向嶽紫汐:「至於嶽二小姐所言,朕倒想問問,你爲何知道得如此清楚?朕記得,那日埋伏襲擊朕的歹人,身手路數可不像是普通山匪。」
被活捉的匪徒全招了。
皇上命那夥歹人給嶽紫汐帶去事成的消息。
她本想毀掉我的清白,卻陰差陽錯促成了我與皇上的相遇。
「不是的,皇上。」嶽紫汐徹底崩潰了。
「朕早ṱų⁻已查清,你從妖道求得能讓人聽到你心聲的妖術,想必此刻那妖道士的首級已送到你房間了。」
真相徹底大白。
「嶽紫汐,心思惡毒,構陷妃嬪,謀害皇嗣,更兼其心聲妖異,惑亂人心。拖下去,打入天牢。趙姨娘教女無方,同罪論處。」
「至於章太醫?賜自盡。」
侍衛如狼似虎地撲上來,將哭喊的嶽紫汐和章太醫拖了下去。
那曾經能傳入每個人腦海的心聲,徹底消失。
皇上再次看向我,目光溫和下來:「愛妃受驚了。即日起,冊封岳氏楚言爲宸妃,賜居未央宮主殿。」
我盈盈拜下:「臣妾謝皇上隆恩。」
-5-
天牢裏陰暗潮溼,混雜着黴味和血腥氣的空氣幾乎凝成實質,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嶽紫汐已經被關進來五天了。
嶽紫汐起初日日夜夜歇斯底里地咒罵我,後來,罵聲漸漸停了,變成了時而癲狂大笑,時而喃喃自語。
鐵門沉重地打開。
沈嬤嬤緊挨着我,身後是四個武功高強的暗衛。
嶽紫汐蜷縮在角落裏一堆乾草上,原本鮮豔的衣裙早已破爛污穢,頭髮散亂,上面還掛着幾根稻草。
聽到動靜,她猛地抬起頭。
那張曾經楚楚可憐的臉上,此刻只剩下一片不正常的潮紅和癲狂的光。
「嶽楚言?」
我靜靜地看着她。
「你讓我來,我來了。」我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她死死瞪着我,那目光像是淬了毒的針,恨不得將我扎穿。
可瞪着瞪着,她眼底的瘋狂竟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怪的茫然和空洞。
她忽然鬆開了抓着欄杆的手,癡癡地笑了起來。
「姐姐。」她聲音陡然變得輕柔,帶着一種回憶般的飄忽,「你還記得那年冬天,特別冷,西郊的湖面都結了厚冰的那年嗎?」
我默然不語。
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眼神飄向虛空。
「那年,我們都給父親做了褂子。」
「我聽說父親畏寒,偷偷攢了半年的月例,又求了姨娘好久,才得了塊上好的皮子。我熬了十個通宵,手指被針扎得密密麻麻,眼睛都熬紅了,才終於縫好。」
她抬起自己的手,癡迷地看着指尖。
「那天,我滿心歡喜地送給父親,父親很高興,誇我懂事。」
她的聲音驟然冷了起來。
「可是第二天,第二天早上我去給父親請安,他身上穿的,是你做的那件,寶藍色的,繡着青竹紋樣的那件。」
「就因爲你是嫡女嗎?」
「你只知道父親穿了我做的那件,」我淡淡開口,「那你可知,你送的那件皮褂,父親後來穿了整整一個冬天?
「父親那日沒當場換上,是因爲與他當日要見的貴客所着服制有些許衝撞,才暫時收了起來。」
我往前輕輕邁了一小步,沈嬤嬤立刻緊張地想要阻攔,我微微擺手制止。
「還有祖母。你說祖母只對我親近,可你每次去請安,祖母問你話,你總是低着頭,聲音細若蚊蚋,問三句答不出一句完整的。祖母賞你的點心,你轉頭就給了丫鬟。她賜你的玉簪,也從未見你戴過。祖母私下常與我嘆息,說紫汐這孩子心思太重,不知該如何親近。她不是不疼你,是不知道該怎麼疼你。」
嶽紫汐的嘴脣開始哆嗦,眼神劇烈閃爍。
「不是的,不是這樣……」她徒勞地反駁,聲音卻低了下去。
「至於我送你的衣料首飾,」我輕輕吸了口氣,ẗú²「我從未覺得那是施捨。我只是覺得,好的東西,該分給妹妹一份。我有的, 你也該有。卻沒想到,在你眼裏, 那竟成了我對你的侮辱。」
我頓了頓。
「還有那位李公子。」
提到這個人, 嶽紫汐猛地抬起頭,眼底重新迸發出強烈的恨意。
「對, 李郎, 我那麼喜歡他, 那次詩會,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作了首詩, 卻被那羣賤人刁難嘲笑,而你三言兩語就化解了尷尬,還得了滿堂彩。可你爲什麼要出那個風頭?李郎就是因爲這個才注意到你的,他看你的眼神都變了, 是你搶走了他。」
我看着她的眼睛, 一字一句:「嶽紫汐, 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那位李公子,事後曾託人向我打探過你那日所作的詩句, 稱讚其構思精巧。他注意你,與你是不是庶女無關,與我也無關,他只欣賞那份才情。而你,卻因爲自卑和猜忌,把所有的不如意都扭曲成了恨意, 併爲此賭上了一切。」
「你總覺得是庶女的身份虧欠了你, 可真正將你推入萬劫不復的,是你自己填不滿的妒忌和猜疑。」
死一樣的寂靜。
嶽紫汐僵在原地, 臉上的瘋狂、恨意、委屈, 所有表情都一點點褪去, 只剩下巨大的、空洞的茫然。
她不再看我,只是低着頭, 看着自己骯髒的手, 一遍遍地喃喃自語, 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不是這樣……不該是這樣……」
我最後看了她一眼, 離開了這間令人窒息的牢房。
厚重的鐵門在我身後緩緩關上,將那所有的癲狂、怨恨與遲來的悔悟, 徹底隔絕。
三日後, 嶽紫汐與趙姨娘被處以極刑。
碎屍萬段。
這場噩夢, 終於徹底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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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醫沒有說謊,我確實是有了身孕。
皇上幾乎將我捧在了手心裏。
他特許母親時常進宮陪伴我,也準我偶爾回侯府小住,散心解悶。
父親和母親似乎都從這場劫難中明白了些什麼, 感情反倒比年輕時更顯醇厚。
侯府後院那些曾經過於小心翼翼或別有用心的目光,也終於變得純粹平和。
第二年,我平安產下了一位小皇子。
哭聲洪亮, 健康伶俐。
皇上爲他取名「承睿」。
抱着懷裏這個溫暖的小生命,看着窗外融融的春光, 我知道,屬於我的新的故事,纔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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