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我太作,工作狂男友要跟我分手。
我:「別鬧,信不信我一個月就能把你追回來?」
前男友:「不信。」
沒想到追人那麼累,半個月後,我選擇安詳地躺平。
前男友急了:「你追過我嗎,我怎麼一點沒感覺?唐曉茉,你就不能再努力一點,再試一下?」
-1-
電話裏,簡傅的聲音低沉撩人:「你出門了?什麼時候回來?」
上回我在外面浪了大半個月他才發現,這次只用了七天。
我問簡傅:「你把你那個小青梅調走了嗎?」
簡傅沉默了下,再開口的時候帶了點疑惑。
「所以,你是因爲惠君給我當助理,才不告而別?」
呸呸呸,當然不是。
我堂堂千金大小姐,怎麼可能爲了區區一個小青梅喫醋?
Noma 在墨西哥開了快閃店,我特地飛來試試口味而已。
不過這會兒螞蟻蛋正在口腔裏一粒粒爆漿,我一時顧不上反駁。
-2-
說實在話,螞蟻蛋腥了點,哪怕加了蛋黃醬和辣椒醬也蓋不住腥味。
我嫌棄地把塔可放回盤子,用西班牙語跟侍者講:「你們這個不好喫,不如我們中國的大黃螞蟻蛋,做出來的撒撇酸酸辣辣,好喫到爆。」
侍者疑惑地跟我學:「撒——撇?那是什麼?」
簡傅也在同時開口:「你不在國內?茉茉,你到底在哪裏?」
「墨西哥呀。簡傅,你有多久沒看朋友圈了?」
明明我三天前就發過阿茲特克金字塔的照片。
這個冤種工作狂!
-3-
簡傅,我的工作狂男朋友,身高一米八,腹肌八塊整,五官深邃,身形挺拔,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他白手起家,年紀輕輕成爲行業新貴。父親早逝,家裏只有一個五十多歲的寡母。
他性格冷靜、嚴肅又不失幽默,各方面都很符合我的審美。
他是工作狂沒關係,他狂我懶嘛,大家互補,都有自己的空間,正正好。
我原本滿意得很。
但是上上個月,他忽然用了個新助理。
-4-
新助理名叫餘惠君,跟簡傅是一個村子的鄰居。兩家長輩還開玩笑訂過娃娃親。
如今這小姐姐碩士畢業,簡歷直接投到簡傅母親手裏。
簡傅不僅從母親那裏接到簡歷,還得了幾句話。
「你不是正缺個助理嗎?惠君這孩子,我從小看着她長大,聰明踏實又肯喫苦,我看她就合適得很。你一去公司,喫飯就顛三倒四,讓惠君去照顧你,我放心。」
於是,餘惠君就空降公司,成了簡傅的新任助理。
-5-
「茉茉,爲什麼要我把惠君調到其他部門?」
簡傅提出疑問的時候,侍者正端來下一道菜——一鍋奇怪而漂亮的水果。
我叉起一塊刺梨仙人掌。
羅望子
湯的酸,鳥嘴辣椒的清淡煙燻味,配上仙人掌的脆甜,味道嘛,就跟簡傅的這個問題一樣,很有迷惑性。
我讓男朋友調走一個女助理,他居然還要跟我要理由?
我好氣哦。
-6-
理由呢,其實我有點說不出口。
這個餘惠君,能幹得像個
六邊形戰士
,入得了公司下得了廚房,討好得了農村老太太,逢迎得了甲方大老闆。
她纔來公司兩個月,上上下下都得了她的好處,個個提起她來讚不絕口。
這情商,真天花板級別的存在。
她還對簡傅有別樣的情感。
你看她的微博,內容全都是簡傅。
簡總的早餐,簡總的午餐,簡總的晚餐,簡總的宵夜。
凌晨兩點,簡總還在加班。【心疼.JPG】
甲方終於驗收合格,我們在歡呼,簡總卻在角落補覺。【蓋被子.gif】
情人節當天,她發微博:有女朋友的簡總和沒男朋友的我,都是全世界最可憐的加班狗。
【抱團取暖.gif】
2 月 14 日而已,我真沒覺得這一天有什麼特別的。只要我想過,天天都可以是情人節。
輪得到她這個小青梅來陰陽怪氣?
再說我已經提醒過簡傅,情人節那天記得提前給員工下班。她非要留下來陪着簡傅加班,怪我咯?
-7-
可是這理由我不能說給簡傅聽。
我擔心這樸實的娃會飄。
所以,我該怎麼敷衍他呢?
我叼着片被橙汁泡成黑色的手指香蕉,茫然地望着櫥窗外色彩豔麗的街頭舞者。
我的大腦開始高速運轉。
「茉茉,你還在嗎?」
「嗯。」
「爲什麼要調走惠君?她對助理的工作適應得很好……」
舞者正昂首挺胸與男伴錯肩而過,陽光照在她高聳而健美的胸部。
我脫口而出:「因爲她胸大。」
……
地球兩端都安靜下來。
我眨眨眼,對這個急中生智的藉口十分滿意。
簡傅會怎麼回答我?
如果他反問「大嗎」,我立馬開除他的男友籍沒商量。
他敢說他反問的時候腦子裏沒有飄過某個人的某個部位?
甚至那個某人可能就在他面前,他敢說他的卡姿蘭大眼睛沒有飛快地瞄一眼?
本小姐忍不了。
-8-
如果簡傅以攻爲守,反問「我是這麼膚淺的人嗎」,那我就大大方方地戳穿他的僞裝。
我就把我的小臉湊到鏡頭前,問他:「簡哥哥,看着我的臉,再問問你自己,你對自己的人品是不是有什麼不存在的誤會?」
哼,明明他當初對我就是一(見)見(色)鍾(起)情(意),如今拿什麼臉搞
柳下惠
的人設?
計劃通。
我喜滋滋地拈起個綠油油的小海藻,一口喝乾了預灌在氣囊裏的雞尾酒。
電話那頭有規律的輕微響動,以我對簡傅的瞭解,他應該在倒轉筆帽,輕叩桌面。
這是他專注思考時的下意識動作。
很快,他開口說:「可以。我明天就安排她轉崗,華東區老張那兒正好缺個祕書。」
咦,他蠻上道嘛。
「但是,」他又說,聲音冷靜,不帶一絲感情,「之前的總助已經轉到銷售部門,不可能再回來。臨時招人來不及,我缺一個總助,你來公司任職。」
啊?什麼?讓我朝九晚五上班?
那我還是個稱職的混喫等死富二代嗎?
我嚇得手裏的叉子都掉盤裏了。
莫慌,我可是個作精。
對於我這枯燥乏味且沉悶的富二代生涯來說,躺只是我的愛好,作纔是我的正職。
我鎮定地打開手機,點開收藏已久的《作精必備語錄一百句》。
「什麼?你知道她胸大,你偷看人家胸了?簡傅你這個大壞蛋,你是不是已經背叛我了?是不是已經偷偷喜歡上她了?我告訴你哦,無論怎麼美化,精神出軌也是出軌,眼神出軌也是犯罪……」
我磕磕巴巴地念完臺詞,以一個簡潔有力、氣吞山河的短句收尾,發出強有力的靈魂叩問:
「簡傅,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9-
我聽到了電話那頭似有若無的悶音。
簡傅那王八羔子肯定在偷笑。
每次我一開始表演,他就這樣假模假式地抱着臂挑着眉,一副「我已經看穿一切,但我不說,我就看你演」的表面高冷實則暗爽的表情。
這一招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現在我看不到他人,隔着大半個地球傳來的一兩下不分明的悶笑聲,更讓侮辱指數直線上升。
我悟了。
簡傅肯定知道我不會答應給他打工,所以以退爲進,藉此保住他那個青梅的總助職位。
我嘆口氣,跟他好生商量:「簡傅,如果你真的喜歡她,沒關係啊,我們好聚好散。我祝你們強強聯手,共同走上人生巔峯。」
你真沒必要犧牲這麼大,讓我去給你當什麼總助。
萬一我腦袋短路,同意了呢?
你會死得很慘的,簡哥哥。
手機顯示有新電話打進來,我趁簡傅失語掛斷了電話。
來電人居然是餘惠君。
「唐小姐,不好意思,冒昧打擾你。
「主要是簡阿姨看到你發的照片了,非要我跟你說一聲,一頓飯花了一萬塊,也太貴了。
「簡總賺錢辛苦,以後你還是少去這種又貴又不實在的地方喫飯吧。」
她傳完話,又連聲道歉:「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剛纔陪簡阿姨逛街,看你發了朋友圈,就打開看看,沒想到簡阿姨也看到了。
「不過簡阿姨也是一片好意,老人家嘛,都是喜歡勤儉節約,討厭浪費,所以你也別怪她說你。總之,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要怪就怪我吧。」
咦,她這話說得是不是有億點點那啥,茶?還是蓮?
剛纔這頓飯,的確花了一千六百美金。但簡母一個農村阿姨,怎麼可能知道價格?這當然只能是六邊形戰士上網搜了以後告訴她的。
看看,這不宮心計甄嬛傳就來了?
我這麼懶一人,可實在沒興趣天天跟她鉤心鬥角、累死累活去爭一個男人。
再說,我向來只鑽研槓學和作學,對茶學、蓮學那是一竅不通啊。
-10-
本小姐的人生十大準則之一是:絕不在自己不熟悉的戰場跟敵人交火。
我果斷掛了餘惠君的電話,轉頭就打給簡傅。
好麼,還沒等我發作,他那頭就氣勢洶洶地先發制人了。
「你剛纔說好聚好散是什麼意思?」
他聲音不發悶了,開始發冷,隔着大半個地球都能聽出寒氣來。
「唐曉茉,在你眼裏,我們之間的感情就這麼可有可無?一句話就可以打發?
「我想,我需要重新評估我們之間的關係了。」
咦,這話耳熟。
我好似在《渣男語錄一百句》裏見過。
我眨眨眼,小心跟他求證:「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跟我分手?」
電話那頭傳來幾下急促而沉重的呼吸聲,好似有人心臟病快要發作了。
過了一會兒,他的聲音再度響起,仍舊是冷靜撩人的質感:「唐、曉、茉,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在說分手吖!
分手這種事,總是令人傷感的,不僅傷感,還傷肝、傷胃。
我愁苦地撅起小嘴,小小喫了一口浸泡了蜂蜜的辣椒巧克力。
蜂蜜的溫潤、巧克力的醇厚、辣椒的火熱同時發力,給我的味覺來了個超級 SPA。
我舒服地眯起眼,心情一時大好,甚至想要在高原清冷的陽光裏打幾個滾。
於是我決定再努把力,搶救一下下。
我開口,溫言安撫他:「別鬧,信不信我一個月就能把你追回來?」
電話那頭又給我幹沉默了。
大廚聽了侍者的話,大感興趣,特地過來找我,討教雲南德宏螞蟻蛋的做法。
等我們很 high 地聊完,一直沉默着的簡傅終於出聲了。
他極高冷、極傲慢地哼了一聲:「我,不,信。」
-11-
以上,就是我走上漫漫追夫路的前因。
追夫計劃第一步。
四天以後。
我出現在金華大酒店的高端酒會上,雲鬢高綰,妝容明豔,一襲酒紅色長裙將我包裹得如同剛出水的美人魚。
照我那位高端 gay 蜜造型師的原話來說,我就是那行走的荷爾蒙。
一舉一動,不經意就勾出溼漉漉的魅惑。
我就是所有二十五到三十歲男人都無法抵抗的
仲夏夜之夢
。
正巧,簡傅今年二十八歲。
我懷疑 gay 蜜故意照着他的模板給我灌迷魂湯。
可這張小嘴說話太招人愛了,我樂滋滋地給他轉了一大筆潤口費。
簡傅挽着餘惠君步入會場時,我精神大振,忙端好香檳,擺好 45°角望天的姿勢,輕輕撩起一綹特意放下的頭髮,端的是風(矯)情(揉)萬(造)種(作)。
gay 蜜跟我保證過,這個角度、這個動作,對直男那顆悶騷的心而言,是絕殺。
簡傅走過來了。
他側頭跟餘惠君說話。
他還對她笑了一下。
他從我身邊擦肩而過。
他目不斜視。
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阿西八!gay 蜜果然靠不住,這彎貨,一點也不瞭解直男。
追夫第一步,出師不利。
我氣不過,朝着簡傅的背影,比了個國際友好手勢。
他腳步一頓,似要回頭。
咦,這人後腦勺長了眼?
我硬生生挽個花槍,捏回拳頭,
旁邊走來一個人,被我走位風騷的胳膊肘撞個正着。
前胸一陣冰涼,我連忙低頭看。
gay 蜜這烏鴉嘴,一定是開過光的。
那人手裏一整杯酒都倒我身上,可不就溼漉漉了?
我現在跟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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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手不老實地伸過來,口裏說着「對不起」,動作卻十分猥瑣。
保鏢被我留在場外了,如今只能自救。
我立馬往後退,估算着距離,打算飛起一腿,送他一記冷豔霸氣的「女巫之尖刺」。
有人到了他身後,那人甚至來不及反應,就被拎着後領,雙腳離地,如同小雞仔一樣使勁撲騰起來。
與此同時,一朵祥雲從天而降,帶着股熟悉的男人氣息,劈頭蓋臉地罩住我。
我兩手並用,跟只倉鼠一樣,費勁地把小臉扒拉出來。
西八,人家霸總披衣服都是往肩膀上披,他把我連頭帶臉都蓋住是什麼意思?
他嫌棄我很丟臉嗎?
鹹豬手慘叫着被扔給保安,簡傅臉色陰沉得嚇人。
他掉頭過來看我。
我把他的西裝當毛巾用,左擦擦右擦擦,直到揉成鹹菜團,才嫌棄地扔回給他。
「姓簡的,你什麼意思?我剛纔給你拋媚眼,你給我裝瞎。看我倒黴,你就屁顛屁顛地趕上來,你看熱鬧不嫌事大是吧?」
氣死我了。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歹毒的男人?
簡傅好似嘴上縫了針,閉得死緊,連眼睛都用力地闔上了。
餘惠君從簡傅青筋凸起的手裏取過衣服,打開看了看,連連嘆氣。
「唐小姐,這件衣服可是高定,花了十幾萬呢。你這一弄,簡總沒法穿了。」
對着她,我還是要講一下下風度的。
我攏一攏亂了的頭髮,拉了拉吊帶,掛着個優雅端莊的微笑,很是客氣地解釋:「餘助理,請你時刻提醒你家簡總:一個資本家,若是既不能促進消費,又不能增加就業機會,那就不是一個好的資本家。
「對一個資本家而言,勤儉節約是最無用的美德。」
餘惠君臉上有點僵。
她大概覺得,我這種一看就胸大無腦的嬌小姐,怎麼可能說得出這麼有見地的話來?
嘻,本小姐少不更事的時候,可也曾去倫敦政治經濟學院,混過一段ṱü₁夙興夜寐的日子。
我跟她道了失陪,轉身就走。
gay 蜜推薦的這條禮服裙什麼都好,就是料子太滑。
如今裙子沾了水,更是貼着胸口一個勁兒地往下掉。
我怕我再不走,待會兒就要在衆目睽睽下裸奔了。
-13-
簡傅伸手拉住我。
我側目瞧他,示意他有屁快放。
他劍眉蹙起,意有所指地問我:「你今天過來,是爲了什麼?」
我是爲了追他呀。
不過現在我改主意了。
他居然一眼也不看我,還害我出醜。
我最小氣了,又記仇。
無論今天我是爲什麼而來,都絕不會原諒他,就算他救了我也不行。
我兩手交叉放在胸前,提一提抹胸,傲然冷哼:「泥奏凱,混賬。」
追夫計劃第二步。
雖然第一波追夫計劃失敗了,但我毫不氣餒,摩拳擦掌,準備第二波。
據我看了不下千篇小言文的總結,無論是嬌妻,還是舔狗,不是在給總裁送飯,就是在給總裁送飯的路上。
酒會過後,我休養了兩天。
第三天,我提着一個古典食盒,穿着妖嬈的旗袍,興致勃勃地出現在簡傅公司樓下。
前臺沒見過我,客氣地問我有沒有預約。
「沒有。」
她打量我兩眼,小心地問:「請問,您是簡總的……」
「前女友。」
她頓時掛上禮貌卻防備的笑容:「對不起,公司有規定,沒有預約,不能見簡總。」
叮一聲,電梯到了。
幾個戴墨鏡的彪形大漢魚貫而出,走到我身後,兩手搭在前面,兩腳外八,一字排開。
我笑眯眯地問:「你剛纔說什麼?我沒聽清。」
前臺倒吸一口涼氣:「您稍等,我打電話問問簡總。」
-14-
總裁專用電梯很快下來了。
門一開,出來的是餘惠君。
她看到我手裏的食盒,飛快地皺了下眉。
「簡總說,請唐小姐上去。」
臨走前,她特地安撫前臺:「你別怕,唐小姐來得突然,身份也尷尬,簡總不會怪你攔住她。」
前臺很感激。
我左右瞧瞧,疑惑地問離我最近的保鏢:「她怕我?爲什麼?我很可怕嗎?」
明明我這麼奈斯,有問必答,言無不盡,還附送露出八顆牙齒的標準笑容。
保鏢們一言不發,很有節奏地齊齊搖頭。
前臺的眼神更加恐懼。
我悟了,伸手給他們一人一個爆慄:「幾個憨憨,放鬆點,小姑娘怕的就是你們。」
走進總裁辦,簡傅的辦公桌在離門很遠的位置。
他西裝革履,正襟危坐,低頭看文件,指尖夾一支筆,在紙面上優雅地點點點。
巨大的落地窗就在他身後,時值正午,整牆的陽光透進來,照得他似沉思的神祗。
這畫面,足夠上時裝雜誌封面。
我慢悠悠地朝他走,一路上小聲問餘惠君:「你們簡總是不是在偷偷用
背背佳
?」
那背直得跟標槍似的,都快沒有人類該有的脊柱曲線了。
餘惠君不回答。
簡傅的耳朵飛快地動了動。
我好似聽到空氣中響起咔嚓一聲,他整個人開始碎裂。
過了兩秒,他把手裏的筆往旁邊一拋,整個人靠上椅背,抬起眼眸,冷幽幽地看我。
他不裝了?
我撲哧一笑。
-15-
「午飯?你親手做的?」
簡傅依舊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樣,眼睛卻亮了。
我毫不心虛地點頭,豎起貼着止血貼的手指,花重金畫好的輕透裸妝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着他,顯得又委屈又堅強。
「人家爲了做這頓飯,足足在家練習了兩天哦。」
簡傅看着我的手指,眼神逐漸柔軟下來。
他聲音低了八度,輕輕嗯了一聲。
我心頭一喜。
今天有戲。
陽光燦爛,滿室生春。
我繞過辦公桌,走到他身後,一一介紹菜品。
「這個是你最喜歡的醋溜蒜薹,加了幹辣椒,可香——」
他沒說話,伸手一拉,我如魚兒一樣滑進他懷裏,伸手圍住他的脖子。
他可真好追呀。
簡傅低頭看着我,原本冰冷的眼眸裏化開一攤春水,裏頭有幽暗隱晦的火苗。
自從我偷跑出國,我們已經有十來天沒親熱過了。
大中午的,空氣逐漸潮熱起來。
「咦,這是什麼?」
這不合時宜的聲音是餘惠君發出的。
她從食盒底層翻出一張小卡片。
「隋媽私廚,永遠屬於媽媽的味道——在這裏,您可以點出一切菜單上不存在的菜品。」
隨着她字正腔圓的播報,簡傅的薄脣就那麼硬生生地停在離我九毫米的位置。
氣息交纏,他卻再也不肯上前。
我眼睜睜看着簡傅眼眸中的火焰一點點黯下去。
略顯沙啞的聲音從他牙齒縫裏蹦出來。
「媽——媽——的——味——道?唐曉茉,這就是你親自做的午飯?」
來不及解釋了,我抬起身子,嘟起嘴,飛快湊過去。
他牢牢閉緊脣,眼眸狠狠盯住我。
我把距離控制在離他 1 毫米的位置,生生頓住。
這讓他的喉結急速上下滾動,眼神剎那變得迷亂。
哼,他以爲我會不顧一切地強吻上去?
做夢。
本大小姐追夫,要的是你情我願,水到渠成,怎麼可能做這種霸王硬上弓的勾當?
大約是我倆的眼神廝殺得過於激烈,那位十分懂眉眼的餘助理安分地保持了沉默。
-16-
十分鐘後,我坐在沙發上,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一口一口吃着我帶來的私廚美味,麻木而冷漠。
簡傅不肯喫我帶來的「愛心」午餐,反而當着我的面,接受了餘惠君做的便當。
他們是一個地方的人,口味自然相近,能喫到一塊去。
可我看簡傅的樣子,喫得那叫一個悶頭無語,那叫一個氣壓低沉。
嘻,看來六邊形戰士的廚藝並不咋樣,說不定跟我半斤八兩。
我繼續麻木冷漠地喫着我的私廚,誰也不知我心裏的苦。
追夫第二彈,它又啞了。
這條路不好走哇。
追夫計劃第三步。
本小姐愈挫愈勇,不撞南牆不回頭。
第三波,我決定從簡傅家裏着手,立志做一回
田螺姑娘
。
這一次,我汲取上次送飯的教訓,親身上陣,不假他人。
從進門開始,我不放過任何可以施展拳腳的地方:門口的鞋櫃,玄關的梨形吊燈,大客廳的北歐風羊毛地毯,新月陽臺的吊椅……
簡傅回家的時候,我蓬頭垢面,褲腳高挽,站在客廳中間。
我身邊是滿坑滿谷的鞋,碎了一地的吊燈,溼噠噠的地毯,以及散了筋骨的藤條。
簡傅站在門口跟我對視。
我們倆隔了一整個廢土朋克的末世。
一個世紀以後。
我舔舔乾涸的脣,啞着聲音跟他商量:「你算算損失,該多少,我照賠。」
雖然我很累,又心酸,又委屈。
可豪橫纔是我的本色。
「多少錢都可以,只要你跟我和好。」
他原本帶點好笑和心疼的眼神瞬間封凍。
半晌,他冷冷吐出四個字:「我不賣身。」
談判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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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裂就破裂吧,買賣不成仁義在嘛。
可是簡傅這討人嫌的傢伙居然趁機說教我。
「唐曉茉,這世上不是什麼都可以用錢買到的。
「譬如說,工作帶來的成就感,自我實現帶來的滿足感,都是有別於金錢的更深層次的精神享受。
「你爲什麼不能從空虛享樂的生活裏走出來,感受一下實實在在的快樂?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荒度時日,十年以後,二十年以後,你回首前半生,發現空空如也,會有多麼後悔從前?」
說來說去,他就是想誑我去給他打工嘛。
我扒下頭頂黏着的細藤條,翻個白眼給他。
「你敢說你的工作和自我實現,不是用金錢計價?
「你所謂的精神享受,不過是因爲一時成功而產生的幻覺,以爲天下盡在你手。
「我尊重你對世界的認知。不過,你用來證明自己的一切,恰恰是我出生就擁有的。我不覺有什麼稀奇,只覺得無聊、乏味,且毫無意義。」
我們像兩隻暴怒的獅子,立在各自的領地,鬃毛奓立,俯身扒地,發出威脅的低吼。
邊界搖搖欲墜。
追夫計劃第四步:曲線救國,討好簡母。
簡母中年喪夫,一個人拉扯簡傅長大,性格不強硬不行。
再說她還一直擔任他們鄉小學的教導主任,想想我小學時候的班主任……
哎,算了,毀滅吧,太累了,追人真不是人乾的活兒。
我想念巴西高原的風,想念墨西哥街頭舞者健美的胸與腿,想念我沒能去成的祕魯祕境與玻利維亞的天空之鏡。
男人這種東西,終究還是不能和自由相提並論。
-18-
我讓保鏢給我訂機票,結果那憨憨跑過來,神色古怪。
「小姐,您名下所有的卡都被凍結了。」
啥?
我媽的電話來得很及時。
「茉茉啊,咱們家破產了,你爹地借了高利貸,黑社會正滿世界追殺我們。媽咪爹地出國躲一陣,你跟小簡好好的啊,等風頭過了,媽咪再回來看你。」
「可是媽咪,我跟簡傅已經……」
「哎,機場廣播在找人了,沒時間多說,寶貝茉茉,愛你麼麼噠,撒喲啦啦!」
一夜之間,我完成了從豪門千金大小姐到窮困潦倒失業者的身份轉換。
簡傅找到我的時候,我正蹲在街邊,眼巴巴地等烤紅薯。
「大嬸,多烤一會兒啊,我喜歡焦焦粉粉的口感。」
「茉茉,」簡傅衝過來一把抱住我,他額頭上掛着豆大的汗,一臉惶急,「你到哪兒去了?我去你家,看到中介在帶人看房。」
我的確把房子掛出去了。一個家裏破產的大小姐,繼續住四百平豪宅不合適。
中介說,這個級別的豪宅上不接天,下不靠地,有些尷尬,買家不好找。
我倒也不急,畢竟我的微信零錢和支付寶還能支撐兩三個月的樣子。
兩三個月之後呢?
簡傅就這麼問我。
他脫下西裝,鋪在地上給我當坐墊。
他穿着一件銀灰色襯衣,西褲筆挺,一副精英的派頭,卻陪我坐在街邊,長腿隨意地伸出去,還跟我一樣要了烤紅薯。
餘惠君看得直皺眉頭。
對,這位盡職盡責的助理也跟來了。
她小心地藏起目光中的幸災樂禍。
「唐小姐的心態真好,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事,還能悠閒地喫紅薯。」
哪有什麼大事?我爹地媽咪不都好好的嗎?
「哦,你說破產啊?一個破產的資本家是最好的資本家啊,我很高興,我家那些財產能夠重新進入社會流通領域。」
那些財產要靠我自己拼命花,還真是費老牛鼻子勁了。
我爹地和簡傅就是兩個人形賺錢機器,我花出去的,比不上他們賺回來的零頭。
餘惠君看我的眼神像看神經病,她大概以爲我在嘴硬。
其實我真沒騙她。
我就是這樣一個高尚的、偉大的、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哦。
我的紅薯烤好了。
我津津有味地喫起來。
簡傅目不轉睛地看着我。
可能他也認爲我是神經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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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話,我放在以前說,很像是變相的炫耀。
現在我終於可以放心大膽地說了。
我咬一口紅薯,用沾灰的左手扒着小姐姐,右手拉着小哥哥,傾訴衷腸。
「你們不知道哇,富二代的生活太 TM 辛苦了。你們在家裏,幹活也好,苦讀也罷,一到晚上,兩眼一閉,就是個香甜的長夜。可我呢,無時無刻不在勞心。」
跟大多數女主不同,本小姐Ţũ̂ₖ是豪門獨女,父母恩愛,既沒有
真假千金
的煩惱,也不用賣身給政治聯姻。
我所有的煩惱,都來自於我是個普通人。
我沒有鋼鐵一樣的意志,沒有天才一樣的智商,沒有艱苦卓絕錘鍊人性的經歷,卻需要面對無所不在、無孔不入的誘惑。
我每往上走一步,都意味着用了十倍百倍於這一步的精力,去拼死抵制向下墮落的誘惑。
畢竟,對於我身邊這個圈子而言,墮落只會帶來眩暈的快感,卻不用承受墜地的後果。
想象一下,一個大冬天的早晨,你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離開溫暖的被窩,走上健康向上有意義的打工之路?
我可是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刻,都在面臨這種級別,甚至遠超這種級別的誘惑。
我的內心經歷過無數次瘋狂崩潰後的重新建設。
我真的很累,有時候甚至想,乾脆就這麼墮落下去算了。
據說有多墮落,就能有多快樂。
可我讀過那麼多年的書,那些簡傅重複過無數次的道理與信念,又拼命拉拽我。
它們說:不可以向下,茉茉,起來,起牀!快來迎接又一個太陽昇起的日子。
每一天,每一年,都是如此。
我打着飽嗝,笑眯眯地對餘惠君說:「餘助理,其實一萬塊的 NOMA 餐廳和六塊錢的紅薯,我都很喜歡哦。」
我又回頭跟簡傅講:「你問我錢花光了怎麼辦?我想好了呀,我已經給西部山區的幾所女校寄了簡歷。別忘了,我是倫敦政經的高材生,可以給他們上英語和政治課。」
這一回,他們倆一起被Ţü⁵我幹沉默了。
簡傅只用了一句話,成功地讓我跟他回了公司。
他說:「高利貸正到處打聽你的下落。」
呃,在下不才,極爲怕死。
目前我是簡氏的一名普通且平凡的實習生。
就是我入職的時候,陣仗大了點。
是餘總助帶我去見的頂頭上司。
「唐小姐是簡總的朋友。簡總說,唐小姐的學歷和能力都沒問題,只是缺少一些實際工作經驗,還請周小姐多費心帶帶。」
頂頭上司周男小姐看看她,又皺眉看我。
那表情寫着赤裸裸的三個字:關係戶。
再品品,興許還有另外三個字:麻煩精。
我很想告訴她,別怕,我只是借這裏躲躲風頭。
一旦收到女校回覆,我立馬捲鋪蓋滾蛋,不帶半分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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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了一天魚,臨下班前,我開始積極。
「周姐,我手頭的事情做完了,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嗎?」
周男不負我望,把其他幾個實習生手裏沒做完的工作都交到我手裏。
我笑得大眼睛彎起:「周姐放心,我明天一定漂漂亮亮地交給你。」
周男看着我。
「明天?」
這是三天的計劃工作量。
我沒回家。等公司人都走完了,我摸進公司的小會議室,也沒開燈,藉着屏幕的微光,開始加班。
簡傅說過,高利貸正扒地磚縫地到處找我。
我要是回去,保不齊就被人盯上了。
還是公司安全,24 小時有保安隨時監控。
實習生的工作沒有多少技術含量,無非是些基礎數據的分類歸整,PPT 的排版微調。
事不大,主要是繁瑣細碎。
對我來說,小事一樁。
畢竟,當年我也是一杯黑咖熬通宵趕過論文的人。
四點剛過,手頭工作做完了,我趴在辦公桌上,打了個長盹。
五點鐘我醒來,手機剛一開機,gay 蜜的電話就見縫插針地打進來了。
「茉茉,你在哪兒?你知道嗎,昨天晚上各條道上的人都在發瘋一樣找唐家大小姐,我一個晚上接了十來個電話。我怎麼知道你在哪兒?」
高利貸也太嚇人了吧?
這還是不是個法治社會了?
我嚇得往座位上一縮,打定主意,這段時間一定愛司如家,以司爲家,誰趕我都不走。
gay 蜜電話剛一掛斷,周男的電話又進來了,也是問我在哪裏。
我跟她說在公司,她還不肯信,說監控攝像裏沒看到我。
小會議室角落的攝像頭恰巧壞了一個嘛,這能怪我?
等等,她大半夜專門跑去監控中心找我?
這是什麼神仙領導?
她真是,我哭死。
周男的聲音瞬間扭曲。
「放屁,我有那份閒工夫嗎?」
回到辦公間的時候,有人已經坐在我的位置上。
全組人都繃着,神情嚴肅,腳步飄忽。
就問,一大早睡眼惺忪地走進公司,一眼看見大老闆坐在隔壁工位上,是什麼感覺?
那是精神的暴擊,那是肉體的立正,那是靈魂的透涼。
簡傅眼眶下一圈黑,下頜冒出的青鬍子茬也沒刮。
見到我,他喉結滾動了下,聲音沙啞地說:「以後不回家就跟我說一聲。」
大約是想到了我們目前的關係,他又加了一句:「你爹地和媽咪出國前拜託過我。」
餘惠君出現在門口,叫他去開會。
他走後,所有人都圍過來,探問我跟簡總啥關係。
我就說他是神經病吧,一大早跑來給我惹事,還得我煞費口舌去一一解釋。
「大家別誤會,簡總只是我遠房表哥。」
「可是前臺說前兩天見過你,你自稱是簡總前女友呢。」
「哦是嗎?那會兒我年紀小不懂事,給表哥惹麻煩了哈哈。」
「你可真幽默。就說嘛,簡總明明跟餘助是一對革命情侶。哎,公司有磕 CP 的小羣,你想不想進來?」
「好吖好吖,你拉我。」
就這樣,我潛伏進了革命羣衆內部,很快跟她們打成一片,其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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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簡傅發現我晚上賴在公司不肯回家後,就給我開了頂樓總裁辦的權限,讓我去他那兒休息。
周男私下勸我別去,不必要的腥別沾惹。
萬一出了什麼商業泄密的事情,我有一百張嘴都解釋不清。
我很想聽她的話,周姐面冷心熱,嘴硬心軟,能處。
奈何一到下班時間,餘惠君就來找我,說讓我幫忙處理一些文件。
周男跟她打哈哈:「總助這是明目張膽來跟我搶人?我這裏窮鄉僻壤的,好不容易來個順手好用的實習生,總助不能可着我薅羊毛吧?」
餘惠君的臉色很難看,她指了指上頭,說:「周姐別爲難我了,我有幾個膽敢差使唐小姐?這都是那位的意思。」
她挖坑上眼藥的意圖太明顯,搞得周男事後問我:「你得罪過餘總助?」
呃,我想讓她升官算不算?
簡傅找我,倒真是因爲公事。
公司十七八個部門的分析彙報都有可能扔給我,讓我抓錯訛漏洞。
別說,這份工作還挺適合我這個專業八級槓精。
雖然業務上的東西我不一定精通,但是邏輯和框架層面的問題,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有一次簡傅很認真地跟我說:「茉茉,以你的水平,不做總助實在屈才。」
餘惠君就在旁邊,聽到他這句話,差點站不穩。
唉,簡傅這拉仇恨的水平,簡直無敵。
我現在不僅僅是餘惠君的情敵,還成了她的政敵。
致命。難搞。
那天下班後,辦公室只剩下簡傅和我兩個人。
餘惠君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也不知道是去做什麼。
簡傅低頭加班,我看完他給我的文件,端着咖啡走到落地窗前。
暮色籠罩城市,霓虹變換,光彩斑斕。
「在想什麼?」
簡傅走到我身後,說話間,熱息撲到我頭頂和耳朵上。
「想南美的風,南美的人,想我沒有完成的旅程。」
這一輩子,我大約都沒法完成這趟旅程了。
「等過了這一陣,我陪你去。」
我退後一步,回頭看着他。
「我們已經分手了。」
簡傅眼神柔和地說:「我在等你追我。」
「太辛苦,不追了。」
簡傅沒有接話,伸出手,似乎想要替我捋一捋髮絲,卻又半途捏緊了手。
他微微閉了閉眼,輕聲低語:「茉茉,我許久沒聽到你跟我撒嬌了。」
「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踏實一點、能幹一點,不要那麼嬌氣胡鬧嗎?」
我們倆都沉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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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惠君很快回到辦公室,不過不是一個人。
她親熱又尊敬地扶着一個年近六十的婦人。
那婦人衣着整潔樸素,頭髮盤成一個光亮的髻,一絲不苟。
我朝她點頭招呼:「簡阿姨好。」
簡母根本不看我,轉頭跟她兒子說話:「小傅,我聽說唐家破產了?」
簡傅蹙眉,問:「媽你怎麼來了?」
「怎麼,我來不得?
「小傅,我以前跟你說,唐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脾氣又大,又不會服侍男人,不會是個好老婆。你不聽我的話,咬死要跟她處對象。
「現在唐家破產,你高她低,兩邊門不當戶不對的,這門親事,更加結不得。
「聽媽一句勸,你跟唐小姐沒緣分,就放她走吧,不要讓她這樣尷尷尬尬地跟着你,後半輩子Ṫṻⁿ都廢了。」
我聽得嘴角直抽抽。
簡母跟我氣場不合處不來,人也古板封建,但不得不說,她人品還是正直的,有底線思維。
就是這想象力,也太沒邊沒界了。
她大約是狗血臺劇看多了?
簡母說話的時候,簡傅一直安靜地聽着。
等她說完,簡傅纔開口:「媽的意思,我聽明白了,也希望你能明白我的立場。
「我喜歡誰,想要跟誰結婚,以後生不生孩子,生幾個孩子,要不要離婚,所有這些,跟我開不開公司,怎麼經營公司,房子買在哪裏,怎麼裝修一樣,都是我自己的事。
「我能夠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不需要任何場外指導。」
他看着簡母,平靜地問:「媽,我的意思說清楚沒有?」
偌大的辦公室很安靜,一根針掉下來都能聽清楚。
簡母嘴脣抿緊的樣子跟簡傅有些像。
母子二人沉默對峙,好似鏡面反射。
我站累了,把手裏的咖啡杯放回桌上。
那一聲清脆微弱的玻璃碰撞聲打碎了一室的緊張。
簡母終於把目光轉向我,說:「唐小姐,我跟我兒子說些體己話,你該知道避嫌兩個字怎麼寫吧?」
我正要出去,簡傅伸手,牢牢拉住我。
「媽,週末我會照老時間回去看你。你有什麼事,到時候再說吧。我和茉茉還有事情要談,惠君,麻煩你開車,親自送我媽回去。」
簡母離開的時候,像是老了十歲,背有點佝僂。
餘惠君送她出去,簡傅卻又叫住她。
「惠君,這段時間很感謝你的努力工作。我已經跟華東區老張推薦了你,明天你去人事交接一下,過去跟他幹吧。」
餘惠君驟然回頭,向來得體的表情出現一絲裂縫。
「簡總,是我做錯了什麼事嗎?你不要誤會,唐小姐的事,不是我告訴阿姨的……」
簡傅微笑。
「沒有,你想到哪去了?華東區需要開拓市場,大有可爲,你過去跟着老張,很快就能獨當一面,這是公司對你工作能力的肯定。」
餘惠君臉色發白,眼神倉皇。
「小傅哥哥,你真的不記得,我們小時候……」
這稱呼讓簡傅眉頭狠狠一顫,他截住她的話頭:「我不習慣這樣的稱呼,餘小姐。
「我們小時候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交情。比起餘小姐,可能我跟村頭王寶富家的大黃,感情還要更爲深厚一點。」
餘惠君快哭出來了,掉頭求助地看着簡母。
簡母也回過身來,開口道:「小傅啊……」
「媽很喜歡餘小姐?」
簡傅人高,面容又深邃冷峻,抱臂看人的時候自帶一種無形的壓迫。
他從上到下打量餘惠君,語氣變得輕慢。
「既然餘小姐跟我母親這麼投緣,你又不想去華東發展,這樣吧,我母親年紀大了,我正想給她請一個年紀輕一點、來自老家、能跟我媽說得上話的保姆。餘小姐,你看你可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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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裏,又只剩下我和簡傅。
我心生警惕。
這廝不會賊心不死,還想我給他當總助吧?
簡傅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看我滿懷警惕的樣子,反而神情輕鬆起來,脣角彎出了愉悅的弧度。
看吧,我就說他又騷又壞。
他明明知道我不喜歡餘惠君的原因,居然直到今天才出手,乾淨利落地解決。
不過現在我不關注這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決。
「我不給你當總助,是爲了你好。」
茲事體大,我耐下性子,很認真地跟他解釋。
「我真的會把你的商業信息透漏給競爭對手,我真的會主動壓低利潤空間,我甚至真的會把到手的訂單送出去,把生意做成慈善。
「你可能不知道,我在我家企業工作,只用了半年,就做到了讓所有對手花式誇我,讚不絕口。」
他們還給我送了個外號,江湖人稱「散財龍女」。
我親愛的爹地經此刺激後,心態大好,做生意不再力求利潤最大化,只要有得一點賺,就慈眉善目,心滿意足。
所以,簡傅讓我當總助,我真的會害死他。
簡傅輕聲笑了。
「就算以前不信,現在也信了。」
他意有所指。
「看你家破產後,你還這麼淡定,我就真的信了,信你是個堅定的共產主義接班人。」
我撲哧一笑,雙手在胸口比畫紅領巾的樣子。
他也笑,原本冷峻的眉眼柔和得似在發光。
「茉茉,我以後不會再自以爲是,逼你做你不喜歡的事,不會再硬要你去信仰我的人生理念,不會再試圖改變你的人生軌跡。ṭŭₜ」
「而且,」他沉吟,眉頭微微蹙起,「你那天說過,拒絕誘惑需要莫大的心力拉扯。以前我不理解,現在,我想我開始瞭解到一些了。」
他低頭看着我,神情間露出些難得一見的不好意思。
「前兩天,有個客戶不打招呼,擅自給我整活。你知道我打開房門,看到一個裹着浴袍的陌生美女時,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什麼嗎?」
我挑了挑眉。
溫柔鄉,英雄冢?還是紅粉骷髏,萬般皆幻?
他輕聲說:「我想起了你說的大冬天起牀論。那一下,我的反應居然是有些想笑。
「我打發那女的離開,讓前臺換了房間。那晚,我沒怎麼睡好,一直在想你說過的話。
「茉茉,在拒絕誘惑這條路上,你經驗豐富,足以當我的老師。」
他低下頭,緩緩靠近我,溫熱的鼻息撲在我額頭、鼻端,緩緩向下。
「茉茉,茉茉,回來我身邊,引領我好不好?」
他的嗓音原本就低沉渾厚,穿透力強,撩人得緊,現在用了低低的氣音來喚我,更是十級犯規。
我眨眨眼,伸出食指,抵住他高挺筆直的鼻樑。
「不可以哦,簡阿姨有句話說得對,我家破產了,我跟你門不當戶不對,我不會在一段註定失衡的關係裏投入時間和精力。
「除非,你也去破一破產?」
簡傅啼笑皆非地看着我。
他放過我的脣,傾身在我耳邊低語:「破產是假的, 你爹地媽咪出國只是度假。我跟叔叔阿姨串通好,想要逼你上進。」
什麼?
阿西八,這是什麼抓馬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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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跟我親愛的·坑女沒商量·有女婿沒女兒·爹地媽咪一通亂七八糟的聯繫後,我終於確信,我家是真沒破產。
所謂高利貸壓根兒是子虛烏有。
我的憨憨保鏢們表面上被辭退了, 其實工作全轉入地下, 每天在公司大樓外守株待兔, 做苦逼的望夫石。
怕被我發現,他們的工資全部由簡傅這邊走賬。
可惜了,我這人膽小,這些ťůₔ天硬是沒有離開過簡氏大廈一步, 害他們英雄無用武之地。
還有, 我夜宿公司那晚, 簡傅回家沒找到我, 來公司也沒看到我,急瘋了, 發出了黑道懸賞令。
這才搞得全市黑道跟過節一樣。
「所以, 這些全都是假的?」我問。
簡傅含笑點頭。
我想了想。
「可是, 有一樣東西是真的哦。」我打開手機給他看,「我已經收到貴州一所山區女校的回函,她們邀請我過去任教。我打算去。」
簡ŧű̂¹傅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我眨眨眼,笑起來。
哼, 活該, 叫你們騙我。
-25-
一年以後。
十歲的小女孩貴花把一個燙手的小山芋塞進我手裏。
她笑起來的樣子, 比山上的花兒還好看。
「唐老師,快趁熱喫,我剛剛從火灰裏扒出來的, 粉的, 好喫。」
這句話她是用英語說的。
如果不看她被高原太陽曬黑的面龐, 不看她樸實的花布衣服,單聽這句話, 跟大城市裏那些從小跟外教學的孩子完全沒差。
另一個女孩跑進來。
「唐老師唐老師——」
我打斷她:「說英語,菜心。」
綽號菜心的女孩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 換了英語跟我報告。
她說村裏來了好多人, 村長親自陪着,連縣裏的大領導都來了,說是有個大城市的大公司要來這裏發展生態農業,正跟村裏的人勘察周圍環境。
菜心用夢幻般的語調跟我說,那個穿西裝的大哥哥非常非常「拖」Ṱú², 非常非常「奈斯」, 非常非常「漢德山姆」,就跟電視裏頭的大明星一樣。
下午的課程結束後,我跟着女孩子們一起,興興頭頭地回村裏, 想要見識一下這番熱鬧。
我還沒走近人羣, 遠遠地就看到了其中那個鶴立雞羣的傢伙。
菜心拉我的衣角,興奮不已地說:「唐老師,就是他就是他。他看過來了,啊他朝我們看過來了。」
高原的陽光下, 那人離開人羣,朝我走來。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撩人。
「茉茉,我來找你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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