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攻略女接連攻略了我父母,兄弟和未婚夫。
她獲得他們的嬌寵,萬事順意,如日中天。
而我被衆人厭惡,永禁幽巷,終身不得踏出宮門半步。
死後,我才知她來自異世,只爲攻略而來。
我越慘,她便越幸運。
重來一世,我用一生情愛換得一次許願。
菩薩問我,要什麼?
我輕聲道:「我要她攻略的人都知道她爲攻略而來。」
於是,他們都聽到了她的攻略提示音。
-1-
我死的時候,滿宮都在爲許輕輕賀歲。
我的魂魄被拉到許輕輕的身邊,看見了她身上的系統。
系統驕傲地說:「只差一個人,就全部攻略成功,宿主創造了奇蹟,從來沒有人可以打出這麼漂亮的通關戰績。」
許輕輕脣角含笑。
「只剩姜翊了,只要他向我求婚,攻略任務就完成了吧?」
「沒錯。」
她自得一笑,乾脆喝下杯中酒,然後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整個皇宮亂了。
父皇、母后、太子哥哥,弟弟還有ŧũ̂ₓ姜翊全都向她奔來。
有人叫太醫。
有人讓所有人都不要動。
姜翊一把抱住她朝後宮奔去。
管理冷宮的太監匆匆而來,大概是想報告我的死訊。
看到這一幕,又悄悄地退了回去,縮着脖子鵪鶉一般地立着。
我多少有一點兒難過的。
他們是我的親人。
但此刻,大概顧不上我的事情。
這樣也好。
我的死應該不會讓他們難過。
-2-
許輕輕被太醫救了回來。
她中了毒,需要很久才能清除體內的毒素。
大理寺的人也將真相查出。
一個宮女滿目憎恨地說道:「若非你,昭徽公主便不會被打入冷宮,只有你死,他們才能看到昭徽公主,可惜,只差一步,若有下輩子,我一樣也不會放過你。」
她說完觸柱而亡,血濺當場。
我就是昭徽公主。
可我不認識她。
也是,這宮裏,不認識也可以栽贓陷害的。
父皇母后大怒。
「身在冷宮尤不安寧,孽障!」
太子哥哥宋庭燁怒拍桌案。
「今日,我定要好好教訓她。」
弟弟宋景熙和姜翊緊緊跟在他身後,一行人氣勢洶洶,路過的宮女太監面色驚慌地下跪。
他們一路行到冷宮,一腳踹開冷宮的門,怒喝道:
「宋朝華,你給我出來!」
我出不來了。
我已經死了。
冷宮的太監戰戰兢兢地要說話,卻被姜翊一腳踹飛,跌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我愣了一下。
姜翊原來沒有這麼暴戾的。
關心則亂。
他真的很愛許輕輕吧。
他們湧入殿中。
我的屍體平躺在榻上,很安詳的樣子,這大概是我在冷宮最安寧的一次。
這幾年,我喫不好,睡不好,如驚弓之鳥。
死了,反而能坦然地躺着。
宋庭燁冷冷地盯着我:「混賬,如此託大,將她給我拖下來。」
宋景熙立刻動手,拉着我的手扯了一下。
只是,他很快將我的手甩開,驚恐地退後。
我的屍體從榻上掉落,扭曲地跌在地上。
宋庭燁快步上前,一腳踢了上去。
「給我起來,裝什麼死?」
宋景熙驚恐地拉住他:「皇兄,她……她不對勁。」
「哼!她慣愛裝模作樣糊弄人,這次又搞什麼把戲。」宋庭燁狠狠踢了兩腳。
我靜靜地看着,有點慶幸。
幸虧死了。
不然,得多疼啊。
宋庭燁文武兼備,腿腳功夫一流。
我若活着,這幾腳會讓我躺上很久。
姜翊大概察覺到不對,他拉住宋庭燁,俯身將我的屍體翻轉過來,然後,看到了我慘白而瘦削的臉。
他喫了一驚,丟開我的身體,急速後退,一臉茫然中透出幾分悲憫。
「宋……朝華……」他叫道。
可我再也應不了他了。
滿是令人窒息的凝重。
我欣賞着他們臉上的表情,有一點點快意。
我死了哦。
你們找不了我的麻煩啦。
失望了吧。
可他們卻紅了眼睛。
最先暴怒的是宋庭燁,他怒喝:
「給孤滾過來,她怎麼會死?宋朝華怎麼會死?」
之前被踹飛的太監捂着心口,戰戰兢兢地跪下答話。
「前幾日,公主就不舒服,奴才去請太醫,可太醫都在明嘉郡主那裏……」
他說謊了。
我不曾叫他請過太醫,因爲從前請過,但太醫從不來。
他應是爲了自保才如此說,將罪名推在許輕輕身上,宋庭燁便不能責罰他了。
果然,宋庭燁黑了臉。
因爲那日許輕輕扭了腳。
他爲了讓她感受被嬌寵的感覺,召集太醫院的所有太醫爲許輕輕診治。
他怒道:「混賬,那她的死訊爲何不報?」
「奴才去了,只是明嘉郡主剛好中毒,奴才不敢再添亂,便想着稍後再報。」
宋庭燁面如寒霜,很是憋屈。
宋景熙已緩了過來:「皇兄,她死了不是更好?以後再也沒人能害輕輕姐了。」
宋庭燁垂眸:「你說得對。」
姜翊俯下身將我的屍體抱在榻上,他沉默了一會兒。
良久,他用手輕輕撫下我的眼皮,輕聲道:「朝華,下一世,投個好胎,莫要再做錯事……」
我心底最後一絲氣卸了。
下一世,做花做草做什麼都好,只是不要再託身帝王家,不要再和他們相識。
我的屍身被收入一口薄棺,悄無聲息地送出宮外,找了個地方埋了。
宋庭燁斷然決定。
「這件事暫時先瞞着,不要告訴輕輕,她若知道,怕是會傷心。」
宋景熙很快同意。
「宋朝華肯定是畏罪自殺,便宜她了。」
姜翊默了默,什麼都沒說。
我感受到一種難言的窒息。
這是我的親人啊,比陌生人還不如。
我飄到宋景熙身邊,抬手給了他兩耳光。
手指卻穿過他的臉,什麼也沒有留下。
遺憾,我若穿着紅衣死,是不是就可以化作厲鬼?就可以報仇了?
-3-
屍體葬了,可我卻沒法投胎。
我飄到了許輕輕身邊。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向她隱瞞我的死訊,生怕我的死刺激到她,每個人都保護着她,彷彿她是易碎的瓷器。
然而,千防萬防,許輕輕再次中毒了。
她口噴鮮血,拉着姜翊的衣袖,默默流淚。
「翊哥哥,我怕是撐不到你成親的那天了,真想看到你穿喜服的樣子,一定很好看。」
姜翊輕柔地擦掉她的眼淚,輕聲道:「等你病好了,我穿給你看。」
許輕輕垂眸。
「也不知是誰這麼有福氣,能做你的妻子。」
姜翊緊緊抱着她。
「只能是你,等你好了,我們便成親吧。」
許輕輕眼眸中一陣狂喜,面上卻苦苦壓抑,露出恰到好處的驚愕。
她心底瘋狂地呼叫系統。
「攻略值滿了嗎?我是不是攻略成功了?」
然而,系統半天沒吭聲。
良久,才幽幽道:「攻略值還是 99。」
「不可能,怎麼會這樣?不是說只要求婚就能滿嗎?」
「我看看,可能出了 Bug。」
許輕輕回過神來,嬌羞地嗔道:「誰要做你的妻子。」
姜翊將她抱在懷裏,彷彿失而復得的寶貝。
「只能是你,必須是你,輕輕,今日我才發現,生命原來這麼脆弱,曾經以爲永遠都在的,一轉眼就會消失,我們不要浪費光陰,只爭當下,過好當下的每一天,好不好?」
許輕輕乖巧地點頭。
她笑着向系統炫耀。
「要是他知道攻略成功的那天,我就會離開,怕是會瘋吧?
「可惜哦,我不能爲了一棵樹放棄整個森林,更不可能放棄我的火鍋、奶茶,小龍蝦。
「系統,下一個副本是什麼?我想修仙可以嗎?可以給我個萬人迷身份嗎?」
系統忙碌着,卻也抽空和她應答。
我聽了很久,這才明白,原來她是攻略者,可以在無數個副本里穿越,攻略不同的人,獲得積分。
但一個世界的氣運是恆定的,她想要在這個世界大放異彩,就必須掠奪某一個人的氣運。
不巧,我就是那個被她掠奪氣運的倒黴蛋。
我越倒黴,她便越幸運。
我這一生啊,都會是她的墊腳石。
系統忙活了一陣子,得出一個結論。
「姜翊是所有人裏面最難攻略的,他今天雖然向你求婚了,但是他的情緒值不高,估計是這樣纔沒有完成攻略。
「要想讓他攻略值滿 100,必須讓他大喜之下再大悲,他情緒崩潰之下,攻略就容易多了。
「這邊建議你在大婚之日死遁,甩鍋到宋朝華的身上,到時候,他一定愛你成狂,你的攻略值就能滿了。」
許輕輕很容易就接受了這個建議。
她感嘆道:「死在他最愛我的時候,想想就浪漫啊……他會爲我一輩子當個鰥夫吧?那我可太有成就感了。」
她們在笑。
我也在笑。
真好笑。
原來,我們所有人都是她計劃裏的一環啊。
原來,那些讓我撕心裂肺,拼命抓住,不想鬆手的親人,在她那裏不過是一枚棋子。
若父皇、母后、宋庭燁、宋景熙,姜翊他們知道這個消息,臉上的表情該有多麼精彩?
笑着,笑着,我哭了。
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
他們永遠也不會信。
這世上,無人可以懲治許輕輕,真是太不公平了。
-4-
許輕輕再次中毒的事情查清楚了。
這次是一個太監,聲稱親人被我拿捏住,所以奉命謀害許輕輕。
父皇母后依舊大怒。
但宋庭燁和姜翊的表情則很怪異。
宋景熙張大了嘴,想說什麼,被宋庭燁一個眼神制止了。
那個太監被宋庭燁祕密審問。
這一次,他得到了一份完全不一樣的口供。
他看着指使人許輕輕這幾個字,憤怒得一鞭子抽了過去。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你若敢說假話,孤現在就讓人滅你九族。」
那個太監瞪大了眼睛,喉嚨中嗬嘍兩嗓子,怪異地笑:
「昭徽公主身在冷宮,自身難保,有什麼能力指使奴才?殿下是不敢信嗎?哈哈哈哈,可這就是真的,奴才會證明這就是真的!」
他咬斷了舌頭,舌頭堵住喉嚨,活生生被噎死。
宋庭燁顫抖着手,出了慎刑司,便吐了。
宋景熙一臉憤然。
「皇兄,我不信,這定然是宋朝華留的後手,輕輕姐是無辜的。」
宋庭燁沉着臉,一言不發。
他轉身出了宮,其後許多天一直忙着,再沒有去找許輕輕。
而許輕輕和姜翊的日子也定了下來。
爲了讓婚期儘早。
許輕輕的身體神奇地好了起來。
我聽到她跟系統抱怨:「能不能改良下系統的血漿?有一股塑膠味,難聞死了,還有那個毒藥和解藥,太難喝了。」
「好的,宿主,會把這個要求提上去的,你想要什麼味道。」
「最好是花香味,本宮自帶花香,吐的血都好聞得緊,怎麼樣,美不美?」
「美,你是我帶過最棒的宿主。」
一人一統嘿嘿嘿地笑,無比開心。
我看不下去了。
我飄到宮外,意外看到姜翊靜靜地站在宮外的筒子河邊,當年我和他親手種下的柳樹已然根深葉茂。
柳樹有送別之意。
他這一送可不就把我送走了。
晦氣,我轉身又飄了。
風送來他的喃喃自語。
「宋朝華,下輩子別再遇到我了。」
更晦氣了。
沒多久。
姜翊和許輕輕的大婚到了。
那一天,許輕輕很美。
系統給她開了光環,所有看到她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姜翊也是,他目不轉睛地盯着。
她的光環似乎也照到了他的身上。
兩人入洞房飲下合巹酒,許輕輕的臉色忽地變了。
她嘴角溢出一絲鮮血,濃烈的花香從她的身體裏散發出來,以極美的姿態歪倒在姜翊的懷裏。
「酒裏有毒,這酒裏有毒。」
衆人慌了。
許輕輕滿目含淚。
「夫君……我終於能叫你夫君了……我不想死,我好想永遠陪在你身邊啊……夫君……」
淚水從她眼角滑落,她緩緩閉上眼睛,氣息散了。
「不!」
姜翊驚恐地怒吼,撕心裂肺的聲音響徹國公府上空。
許輕輕化作靈魂狀態,好整以暇地欣賞着姜翊的痛苦神色。
「好遺憾哪!這麼帥的男人可惜沒睡成,不過,得不到的纔是最好的,要真讓他睡了,估計就不能惦記我一輩子了,爲了達成榮耀只能做一點取捨了。」
「系統,系統,攻略值到了嗎?」
系統自得道:「正在升,快了,再等等。」
許輕輕脣角微勾:「我再給他送個甩鍋大禮包。」
-5-
一陣慌亂後,幾個侍衛押着一個賊眉鼠眼的婆子過來,說今日是她送的合巹酒,有人看到她鬼鬼祟祟地在晃酒,看起來不懷好意的樣子。
姜翊一腳將那婆子踹翻,從脣齒間逼出來一個飽含殺意的字:「說!」
那婆子忙道:「是昭徽公主讓奴婢這麼做的,求世子饒命,世子饒命啊!」
我:「……」
許輕輕得意洋洋:「憤怒吧,我的小寶貝,爲我復仇的時候到了。」
然而,原本怒氣衝衝,似乎隨時能殺人的姜翊忽然神色怪異地冷靜了下來。
他脣角露出一抹殘酷的笑容。
「哦?那你告訴我,昭徽公主何時何地與你說了這句話?」
「一……一個月前……奴婢,奴婢記不清楚了。」
「記不清楚?哈哈哈哈,記不清楚?那本世子幫你回憶一下。」
姜翊瘋癲地笑着,倏地拔下牆上長劍,一下子砍斷那婆子的手臂。
「你們都以爲本世子瞎了眼嗎?朝華已經死了三個月,居然還能在一個月前吩咐你做事?
「你們以爲她死了,就什麼事情都往她身上推,你們這些仗勢欺人的狗奴才!
「你去地府給本世子問問清楚,她到底有沒有讓你害人!」
他一刀砍向那婆子脖頸,婆子嚇暈過去,身體一軟,反倒躲過一刀。
許輕輕怔住了。
「系統,宋朝華死了?」
系統也慌了。
「不能啊,她壽命很長,最起碼能活到六十歲,我去看看……」
我有點暗算得逞的小歡喜。
出乎意料吧?
因爲本公主我啊,早就不想活了。
生,我不能自由自在。
死,還不能爲自己做主嗎?
那些氣運,我帶走咯!
看沒了氣運,你們這一人一統還能不能順順利利。
系統費了一些工夫終於查到了我的死亡。
它垂頭喪氣地道歉。
許輕輕急得發出刺耳的尖叫。
「道歉有什麼用,這幾個月我甩了好幾次鍋到宋朝華身上,他們要是早知道宋朝華死了,肯定發現我有問題,你害死我了!」
是的。
他們的確發現了。
姜翊腳步踉蹌地走到許輕輕的榻前,手指撫過她尚且柔軟的臉頰,低聲道: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爲什麼一次次地誣陷朝華……
「你沒來的時候,她是我們的心尖寵,你來了,我們就那麼地厭憎她,這到底是爲什麼?
「輕輕,你是我的妻,你活着做錯了事,就算死了,也要償還那些債。
「夫妻之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做不到的,我來幫你。」
他眉宇間露出幾分狠戾,摸出一把匕首,一下下地朝着許輕輕的身上扎去……
「啊啊啊……」
許輕輕發出一聲聲淒厲的尖叫。
「系統,我的靈魂好痛,快幫我完全解除身體綁定,快……」
然而系統也很忙。
「宿主,攻略值在下降……
「警告!攻略值降到 50……
「攻略值 10……
「不行,他要黑化了。
「宿主,我要用積分重啓副本……」
許輕輕疼得大喊。
「別磨蹭了,快!」
他們那裏好忙啊。
我目不轉睛地看着,看到一道耀眼奪目的白光,照到了許輕輕的身上,她舒適地睜大眼睛,在被白光徹底籠罩的那一刻,她忽地抬眸看見我,一張俏麗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宋朝華……」
我笑了一下,抬手對着她的方向揮了兩巴掌。
你好,小賤人!
她被時空吞噬。
而我也被一道幽暗的光芒吸住,一轉眼到了地府。
-6-
我見到了地藏王菩薩。
菩薩悲憫:「你在人間受了很多苦啊,小姑娘。」
我的眼淚倏地一下子掉了下來,滿腹的傷心委屈爭先恐後地堵到了嗓子眼。
是的,我受了很多苦。
我沒有欺辱許輕輕,甚至在她初來乍到,怕她被人欺凌,還爲她敲打過旁人。
我沒有故意將她遺留在太和殿,是她說想欣賞裏面的東西,我叮囑了她幾句,這才獨自走了。
我也沒有爭風喫醋,非要將她畫成一個大花臉,是她說要綵衣娛親,博父皇、母后一笑,爲自己討點兒封賞。
如此種種,舉不勝舉。
我其實很想知道,爲何這世上好人沒好報?
爲何這世上魑魅橫行,好人難活?
我更想知道,一個人做錯了事,是不是可以不受任何懲罰,就輕巧離開?那這世上還有公道可言嗎?
菩薩等我哭完,微微一笑。
「那是異世而來的幽魂,專爲奪人氣運而生,如今時空重啓,你幽魂即將歸位。我可滿足你一個心願,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
要許輕輕魂飛魄散?
要她再也不能興風作浪?
還是要自己逆風翻盤?
抑或者,爲自己求個一世安穩?
或許這些都可以求到,但我心中有一口怨氣咽不下去。
我想了又想,抬起眼眸鄭重道:「我願用一世情愛換所有人都知道她爲攻略而來。」
「你很公平,妙極,你會如願以償的。」
菩薩笑了。
他抬抬手,我如一道輕風被送進一處漩渦,他的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到我的耳邊。
「蓮花不着水,日月不住空,你該往前走了,小姑娘,去吧。」
我經過了忘川水,奈何橋,許許多多的聲音紛紛擾擾地傳進我的耳朵,是河邊的彼岸花在竊竊私語。
「這小公主真幸運啊,地藏王菩薩一甲子纔來一次地府,偏她就這麼幸運地遇上了。」
「她獻祭了一生情愛,」
「那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嗎?」
「沒什麼了不起。」
「那就是了。」
閉上眼睛,完全陷入黑暗前,我煩躁焦慮的心終於有了片刻寧靜。
是啊,沒什麼了不起。
不屬於我的,丟了便是。
時光回溯,萬事重來。
我一睜眼,一巴掌狠狠地向我臉上打來,我下意識伸手捉住那隻手,抬眸便對上宋庭燁憤怒的眉眼。
「刁蠻任性,不知廉恥,居然與和尚私相授受,你還有沒有一點兒身爲女兒的矜持,還有沒有把姜翊放在眼裏?」
地上是一個和尚的手巾,上面繡着卍字紋,紋樣邊有一個小小的「善」字。
這是慈惠山上普念寺辯善和尚的物件,如今成了我與他私通的罪證。
可與那辯善和尚相談甚歡,一起坐而論禪的人分明是許輕輕啊。
上一世,我爲自己辯駁,得到了一個滿口謊言,閉門思過的下場。
這一世,我爲何要自證?陷害我的人,都去死好了。
我退後一步,冷冷道:「那便殺了辯善啊?」
「你說什麼Ţû³?」宋庭燁眉眼驚愕。
我脣角微勾,淡淡道:「怎麼?太子殿下,你不敢殺嗎?還是你怕殺了辯善,會心疼的其實另有其人?」
-7-
我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置身事外,一副淡然模樣的許輕輕身上。
她是已故江夏王的孫女,帶着一幅內容詳實,構圖精準的輿圖,千里迢迢地來到京城,敬獻給父皇。
一同帶來的還有江夏王的王璽。
少了這枚王璽,接管王位的人,便名不正言不順。
江夏王的幾個兒子爲了搶奪王位彼此打得你死我活。
最終父皇出馬,一道旨意將江夏分成五塊,江夏王的王位分出來了五個國公,每人各領一塊封地。
如此,父皇解決了江夏問題,從此再無後顧之憂。
他一高興,封了許輕輕一個郡主,允她住在宮中,和我一同讀書,一起享有種種權利。
初時,我是真的感謝許輕輕。
因爲她,父皇樂得合不攏嘴,說她減少了兵禍,讓朝廷兵不血刃地解決了江夏可能造反的隱患。
我是真心把她當作妹妹看待的,衣食住行,宴請交遊,我都會將她照顧得妥妥當當。
直到我無意中問了一句:「你母親如今可安好?」
許輕輕哭着跑了。
後來,宋庭燁和宋景熙怒氣衝衝地找了過來。
「你怎麼這麼惡毒?你自己出身高貴,就看不起出身低微之人,輕輕將你當親姐姐,你Ţṻ⁰竟然揭她的傷疤,實在可惡。」
宋庭燁越說越氣,狠狠給了我一耳光。
耳光打完。
他驚住了。
我也驚住了。
因爲他從來沒有對我動過手,甚至從前我不小心磕了碰了,他比我還擔心。
那一天,我渾渾噩噩地捂着臉,好像什麼聲音都進不了耳朵。
宋庭燁俯下身哄我,他又急又惱,還狠狠拍了自己兩巴掌,說自己錯了,保證再沒有下次。
許久以後,我才知道,許輕輕的母親是一個揚州瘦馬,被她父親買下來養在外面。
後來,他父親與人吸五石散死了,因爲死得太不光彩,被江夏王除名,她母親則扔下她,悄悄跑了。
父親,母親是許輕輕的痛,旁人提也不敢提。
曾經,我爲自己的無心之失愧疚過,努力地補償許輕輕。
但現在,我明白了。
可憐的是原來的那個許輕輕。
而不是這個搶了原來的許輕輕性命和姓名的賊!
這一世,兩份仇,本宮要一起報了。
許輕輕睜大眼睛,眼眸泛紅,楚楚可憐的樣子,我見猶憐。
「朝華姐姐,我只是恰好感悟到幾句佛理,才和辯善和尚說了幾句話,若是姐姐不喜歡,我以後再也不和他說話就是了。」
「混賬!」
我「啪啪啪」伸手敏捷地甩了許輕輕幾耳光。
「你愛和誰說話,便和誰說話,辯善難道是本宮的一條狗?本宮不許難道你便不和他說了嗎?還是你污衊本宮和辯善有私?你知不知道女子名節大過天,你說此話分明是想置本宮於死地,虧本宮將你當姐妹,你便是如此對待本宮?」
我的動作太過迅疾。
許輕輕被打蒙了。
待宋庭燁反應過來去拉我的手,我已經扇了許輕輕好幾記耳光。
宋庭燁大怒,立刻將我狠狠推開,然後一耳光抽在我臉上,我的臉紅腫了起來,脣角溢出一絲血。
我目光恨恨地瞪着他。
就在這時,我腦海裏響起了一個歡快的系統提示音:
【攻略值+1,當前攻略值 90。】
-8-
宋庭燁呆了一下,停在那裏半天動不了。
我冷笑一聲。
他也聽到了。
菩薩的諾言實現了。
好極。
妙極。
我倒要看看,宋庭燁知道了許輕輕是故意接近他,討好他,還會不會護着她,愛重她。
在宋庭燁反應過來前,我迅速將他曾經辱罵我的話,丟給了他。
「宋庭燁,你真惡毒。你們這對姦夫淫婦,讓我噁心透頂。」
我疾步向外走去。
宋庭燁大怒:「把話說清楚,誰是姦夫淫婦?」
我冷笑:「許輕輕一哭,你就跑來找我算賬,迫不及待地爲她出頭,她和你不是姦夫淫婦,你做什麼這麼着急?宋庭燁,你對自己的準太子妃都沒有那麼好,你把謝姐姐騙到手,就將她拋在腦後,你真是個禽獸不如的畜生。」
謝家是有名的世家。
當初宋庭燁巴巴地跟在謝姐姐的身後,生怕她嫁給旁人。
如今剛定下婚約,尚未成婚,宋庭燁就跟在了許輕輕的屁股後面,爲她保駕護航。
自古男兒多薄倖。
宋庭燁是。
姜翊也是。
重生一世,我絕不指望他們。
我快速出宮,騎馬直奔御史臺。
御史大夫們剛下朝到衙門裏處理政務,此時是人最多的時候。
我捂着臉往衙門裏一坐,就哀哀地哭了起來。
幾個老御史面面相覷,只好問我怎麼回事。
我抬起頭,露出自己仍舊有巴掌印的臉頰,臉頰上還掛着晶瑩的淚珠。
沒多久,幾位御史便都知道,當朝太子殿下勾結許輕輕,造謠污衊自己的幼妹與人有私,併爲了許輕輕毆打幼妹。
其中一個老御史爲人最是耿直,不畏強權,聞言怒道:「老夫定要參他一本!」
「多謝大人,方纔我本想一死了之,但我不甘心啊!」
我哭得肝腸寸斷,後來,在衆人勸慰下才漸漸止了淚。
我含淚向衆人拜了又拜,然後鼓足勇氣道:「多謝諸位御史大人好意,今日之恩,朝華銘記五內,將來諸位若有需要,朝華定竭盡全力,以報大恩,叨擾諸位多時,朝華就此告辭。」
老御史擔憂道:「公主留步,老臣讓人送您回去。」
我回眸含淚一笑:「大人,朝華還要上普念寺,我要去問一問辯善,爲何要構陷於我?他若答不出來,我今日便撞死在普念寺。」
我立刻出門,騎馬離去。
後面傳來一陣慌亂的聲音。
「公主使不得。」
「快攔下她啊!」
「我的天吶,怎麼會這樣。」
後面人仰馬翻。
有人追來。
還有人去宮裏稟告。
但我無所謂,事情鬧得越大越好。
前世,我礙於臉面,讓宋庭燁和許輕輕,靜悄悄地將髒水潑在我身上。
這一世,我要看看衆目睽睽之下,他們還有什麼臉面狼狽爲奸。
我騎馬到了慈惠山下,拾級而上,很快到了普念寺。
此時,已經正午,正是香客與和尚們用膳的時候。
我提着馬鞭,氣勢洶洶地進入善堂,一鞭子抽在空中打了一個響兒,讓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
我這才含淚,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怒喝道:「辯善出來,你爲何ťù₎要誣陷本宮?你若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今日本宮便死在此處。」
-9-
衆人一陣慌亂。
知客僧急忙說好話,想請我進內室說話。
我誰也不理,只在那裏站着,兩行清淚汩汩而流,引得衆人側目。
有認識我的人家慌張得恨不能自戳雙目,卻又不敢上來見禮,生怕壞了我的事情,只好尷尬地站着。
很快,一羣人紛至沓來。
爲首的主持領着一臉慘白的辯善和尚向我見禮。
我目光冰冷地盯着辯善。
上一世,辯善和許輕輕是至交好友。
許輕輕自帶系統,系統會提供給她佛學名言,隨隨便便拿出來一句都震爍古今,小小辯善,自然將她奉爲嘉賓。
後來,他成了得道高僧,名揚內外,也不忘許輕輕這個挖井人,和她書信往來,酬唱應和,成爲一段佳話。
他熱愛他的佛理沒錯。
可他千不該萬不該,在明知我因他被許輕輕污衊,卻置身事外,保持緘默,任由我被惡語加身,身陷囹圄。
這種沽名釣譽的小人,不配立身佛寺。
我長鞭直指辯善,冷聲道:「今日,太子和許輕輕打我,罵我,指責我與你有私,我問你,我見過你幾次?和你說過幾句話?那日,在禪房中,和你坐而論禪兩個時辰的人到底是誰?你又將帕子贈給了誰?」
辯善的脣徹底失了血色,額上有細密的汗一滴滴溢了出來。
他眼眸中有掙扎。
他現在要擔憂的不只是許輕輕,還有他自己。
若我喫下這個啞巴虧,他自然安然無恙。
偏偏我鬧大了,即便他當真無辜,也會因爲攪進這一樁是非裏落下污名,以後所有女香客全都會對他避之不及,男香客提起他只怕也會唾一口。
更何況,他並不無辜。
他的確與許輕輕在房間裏待了兩個時辰,也的確被許輕輕得了帕子去。
不管是許輕輕主動要的,偷拿的,還是他贈的,他都難辭其咎。
這一世,無論如何,他別想輕易脫身。
衆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良久,他輕聲道:
「小僧一心向佛,與公主只見過兩面,除行禮外,並未多說幾句話,私情一事更是子虛烏有。至於許施主,她年紀雖輕,卻極懂佛理,寥寥幾句,便令小僧茅塞頓開,故而小僧便貪多向許施主多請教了一些,並未注意時辰。至於帕子,是許施主身體不適,小僧出於善意隨手贈的,並無男女之私,還請公主明鑑。」
「好!你承認帕子是你送給許輕輕的就好,那麼,你送給許輕輕的帕子,緣何出現在了本宮身邊?是許輕輕假借你的名義栽贓陷害本宮?還是根本就是你說謊?」
我冷冷地將帕子拋出,一塊潔白的繡着佛家卍字紋的帕子便招展在空中,讓衆人瞧了個清清楚楚。
帕子悠悠揚揚落在地上,那個精緻小巧的善字像一個巴掌響亮地打在辯善的臉上。
辯善立在那裏,俊俏的面容透出幾分驚恐和絕望。
我馬鞭指着他,冷然道:「你口口聲聲一心向佛,行的卻是凡間男子的做派,打着參禪論道的名義與人私相授受,本宮遭許輕輕陷害,你一句輕飄飄的不知道,便將一切都推諉掉,許輕輕行惡事,你卻種惡因。你視她爲知己,焉知她不是把你當作一把刀子,你這樣的糊塗蟲,俗世都看不透,又參什麼禪,悟什麼佛?」
我一揮鞭子,將那落在地上的帕子,抽得破爛。
辯善額汗涔涔,清潤的眼眸中盛滿悔意。
「公主,小僧真的只是被許施主的佛理所震驚,小僧並沒有想那麼多。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聽到這樣的話,小僧如何能無動於衷?公主,您能嗎?」
-10-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的確是一句發人深省的佛家偈語。
上一世,聽到此話,我大爲震驚,對許輕輕簡直視若天神。
所以,她用帕子誣陷我的時候,我不敢相信。
我不信有這樣大智慧,大胸襟的人,會用出這樣低賤的招數。
可事實就在眼前。
重來一世,我自然知道,這些都是她抄的。
這句振聾發聵的偈語來自後世佛學大師,而不是輕狂虛榮的許輕輕。
而在場許多人,明顯也被這句話震住了。
衆人竊竊私語,讚歎着這句話,領悟着這句話,也悄悄讚美着許輕輕。
「許小姐年紀雖輕,卻有慧根,難怪辯善大師忍不住與她攀談。」
連主持都忍不住低聲唱喏,說了一聲「阿彌陀佛」。
我冷笑一聲。
「呵!」
這聲音在一片讚美中很是格格不入。
我看着辯善,淡淡道:「不生生不可說,生生亦不可說。色不異空,空不異色。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槃。辯善和尚,你精通佛法,你說這些偈語又如何呢?」
辯善癡了,眼眸中的驚愕怎麼都壓不住。
他深吸一口氣,躬身敬佩道:「公主有慧根,小僧自愧弗如。」
衆人的驚歎如潮水一般,剛開始只是一小簇,後來則如巨浪滔天,鋪天蓋地紛湧而來。
我長笑出聲,在衆人的驚愕和讚美達到最頂峯時,才涼涼一句:「可惜,這都是旁人說的,與我毫無關係。」
一瞬間,周遭的一切都寂靜了。
我繼續道:「這些話,是夢中有人告訴我的,說有人抄了他們的話當成自己的,在此間大放厥詞,欺世盜名,我年紀輕,沒讀過幾本佛經,自然說不出此等引人深思的話,但許輕輕就能嗎?辯善和尚,你信嗎?」
辯善面色青白,身形搖搖欲墜。
我又道:「一直聽聞辯善和尚慈悲爲懷,對所有香客都一視同仁。
「但那日,許輕輕一句偈語敲開了你的房門,你便由着她破了你的清規戒律。
「和尚,今日我說出這麼多句偈語,你又該當如何?
「是不是任何人拿出幾句高深的話來,你都可以任由對方予取予求?
「在你眼中,說不出偈語的,是紅粉骷髏,說出偈語的,是菩薩佛陀,但,佛,需要你渡嗎?」
周遭的一切都彷彿凝滯了。
辯善呆呆地站着,兩眼空空,好似不知今夕是何夕。
所有人都靜靜地看着我。
我能感覺到一種奇妙的情緒在我與衆人之間流轉。
是啊!
佛渡衆生。
可已經成佛的人,何須人渡?
辯善明明該救的是那些陷入泥濘中的衆生,而不是已經高高在上,掌握着財富,權勢,地位的許輕輕。
他將自己關在房中,苦讀佛經,以爲如此離佛更近,以爲與許輕輕多攀談幾句,便是修佛心。
其實,佛性即是衆生性,佛相即是衆生相,佛界即是衆生界。
他要修的從來都在人間,他拼了命想要掙脫的人間。
許久,辯善閉眸,流下一行眼淚。
「公主說得對,小僧有分別心,人不自渡,何以渡人?小僧會出家還俗,待明悟俗世,放下情緣,纔有資格再出紅塵,侍奉我佛,多謝公主點化,小僧感激不盡。」
他慢條斯理地將手中佛珠摘下,恭恭敬敬地還給主持大師。
就在此時,一聲嬌喝從臺階下傳來。
許輕輕提着裙子快步上來,眸子嗔怪地瞧着我,一臉痛心疾首。
「朝華姐姐,你爲了自己的私心,便要逼辯善還俗嗎?」
而她身後,宋庭燁疾步而來,眼眸似在噴火。
「宋朝華,你又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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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又」字用得很妙。
上一世若遇到這樣的情景,我的火氣定然被挑了起來。
但這一世,將情愛獻祭,我只是淡漠地看着他,冷冷道:「你管我!」
「你……放肆!」宋庭燁面色鐵青,冷斥道。
「皇兄還想打我出氣?方纔皇兄打了左臉,現在我把右臉揚起來,求皇兄給我打個對稱的,如何?」
「荒謬!你可還有半點兒女孩兒家的樣子?」
宋庭燁怒容滿面。
就在此時,一聲輕靈的提示音又響起。
【攻略值+1,當前攻略值 91。】
宋庭燁再次愣住。
我嗤笑一聲,厭惡透了。
辯善挺身而出。
「郡主,是草民自己要還俗的,草民有幾句話想要問郡主,那句菩提本無樹的偈語,可是郡主自創的,還是從哪裏聽來的?」
許輕輕自得一笑:「當然是我自己做的,怎麼,你看我年輕,便覺得不可以嗎?」
辯善又道:「郡主,可否再賜草民幾句偈語?」
許輕輕揚眉,滿臉的青春恣意。
「有何不可?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辯善和尚,這幾句送你,如何?」
然而辯善只是失望地看着她。
所有人都靜默了。
許輕輕終於察覺到不對。
她環顧四周,發現衆人的表情不是讚美,驚歎,而是帶着審視,懷疑,甚至還有淡淡的嘲諷。
她臉上不由露出幾分驚慌。
辯善垂眸,又道:「郡主,當日,你說自己咳嗽,借用了小僧的帕子,如今那帕子在何處?」
許輕輕鬆了一口氣,她立刻從懷裏拿出來一塊手帕,笑吟吟道:「東西在此,我洗過,特意給你送來,那日多謝你了。」
衆人一片譁然。
ṱų⁻如果辯善送給許輕輕的那條帕子,一直被她好好收着。
那麼,我那條帕子又是哪裏來的?我怒氣衝衝鬧這麼一場,是否是無理取鬧?
辯善接過帕子,仔細端詳了一下,又撿起地上那條被我打壞的帕子,對比之後,卻苦笑一聲。
「郡主,爲何要騙草民呢?您給草民的這條帕子,分明是假的啊!」
所有人都被驚住。
我心裏卻塵埃落定。
前世,我用了很久的時間尋找真相:辯善的帕子上雖然繡着一條善字,但他俗家的父親叫趙明善,他爲了避父諱,所有帕子上的善字都會少一點。
這一點很小,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許輕輕拿着真帕子陷害我,給自己弄了一條假帕子。
可到底做事不周密,留了這麼大一個破綻。
許輕輕慌了。
「我不知道,明明就是這條!」
辯善失望透頂,唸了一聲佛號,轉身離去。
主持語重心長道:「辯善俗家的父親姓趙,尊諱明善。」
衆人恍然大悟。
許輕輕卻還不明白。
她來到這個時代,只想着攻略我的父母兄弟,獲得他們嬌寵,享受他們給她的權利榮耀。
卻從未仔細瞭解過我們。
她只能求助地看向宋庭燁。
宋庭燁深深看她一眼,眸色晦暗難明。
他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走吧!」
攻略提示音再次響起。
【攻略值-1,當前攻略值 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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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庭燁猛地停下腳步,目光深沉地落在許輕輕身上。
他大概此時已經將攻略值和許輕輕聯繫在一起,目光看得許輕輕毛骨悚然。
「太子哥哥,怎麼了?」
宋庭燁似乎憋着一口氣,沒理她,而是看向我:「你還不走?還要鬧到什麼時候?」
我懶得理他,而是向主持:「大師,你還欠本宮一個交代!」
主持長嘆一聲。
「即日起,本寺會停寺整頓,不再接待香客來訪,若有人不顧規矩,擅闖後院,將被驅趕出寺,日後都不被接待。多謝公主點化,諸位施主,煩請用過午膳後,早日下山,本寺將要關閉了。」
我滿意了。
該當如此。
好人該有好報,惡人該有惡報,做錯事的就該受到懲罰,纔是正道。
涉及衆人利益,引起一片喧譁。
大家的目光都若有若無地落在許輕輕身上。
那句不顧規矩擅闖後院說的是誰,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瞭。
而許輕輕厚臉皮認下那些偈語是自己所創,更是被人瞧不起。
她感受到衆人目光鄙夷,不由得紅了眼睛,淚水迅速氤氳眼眶,手捂着嘴,哭着下山去了。
然而,這一次,宋庭燁卻並沒有立刻跟上去。
他眸光深沉地看着我。
「你鬧了這麼一場,也該回了。」
我笑了一下。
「太子殿下,您也欠臣妹一個交代。」
宋庭燁驟然變色,臉上羞惱一湧而過。
他知道丟人。
可他也拉不下臉來給我道歉。
他是君,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怎麼會在意我臉上疼不疼,有沒有丟人呢。
他沉了臉:「將公主帶回宮。」
幾個侍衛上前來,我冷冷地揮開他們。
「我自己走!」
我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過頭,笑非笑地看着跟在身後的宋庭燁。
「太子殿下,您這麼急着帶我回去,是還沒有打我打過癮嗎?」
我臉上的巴掌印依舊清晰可見。
宋庭燁卻變了臉色,眼眸中竟然湧過一絲後悔。
然而,我要他的後悔做什麼?
我要的是我這一世清清白白,痛痛快快地活着。
他,我不要了。
他們,我統統都不要了。
他們疼也好,悔也罷,與我都再無干系!
我回宮後,最先找上門來的是宋景熙。
他沒腦子,一向都沒腦子。
聽風就是雨。
上一世,他的攻略值是最先被許輕輕刷夠的。
這一世,如無意外,此時,他的攻略值應是所有人裏最高的。
真是蠢材!
他一臉惱怒,伸手拉我。
「你又欺負輕輕姐了?世上怎麼有你這麼壞,這麼惡毒的人,你去給輕輕姐道歉。」
我「啪」地打開他的手,順手給了他一耳光。
「她賤,她活該,你別上趕着犯賤!」
宋景熙蒙了。
「你打我?你敢打我?」
他伸手向我撲來,卻被宋庭燁抓住了手。
「夠了!」
「兄長,你竟然幫她?明明是她害了輕輕姐,我要給輕輕姐報仇。」
他張牙舞爪,癲狂至極。
然而,就在此時,我竟然接聽到了兩聲提示音。
【宋景熙攻略值+3,當前攻略值 95。】
【宋庭燁攻略值-4,當前攻略值 86。】
宋景熙呆住,他神色驚疑地看着我,看向宋庭燁。
「你們剛纔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我不動聲色:「我只聽到了你腦子進水的聲音。」
宋景熙被氣到:「你!兄長,你有沒有聽到?」
宋庭燁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將他拉到一邊。
兩人悄悄說着話,面色凝重至極。
我沒有興趣。
我回了宮。
如無意外,還有一場仗要打。
我要小憩一會兒,存點兒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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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母后宣我見她。
-13-
前來傳話的嬤嬤看我的眼神很是冷漠。
上一世,便是如此。
母后很信任和寵愛許輕輕。
大概許輕輕是她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兒吧。
番邦使者來的時候,提出了一個疑問,問我朝有多少人?產多少糧?
這個問題戶部尚書都不能一下子答出來。
回去翻冊查閱又太過丟臉。
許輕輕卻出面,輕笑道:「我朝有兩個人,一個叫男人,一個叫女人,至於產多少糧,那可多了去了,不如使者先幫我數數,這碗飯裏到底有多少粒米?我纔好回答你提的問題。」
幾句話,惹得衆人大笑,連連讚歎許輕輕聰慧機靈,不愧是聲名赫赫的明嘉郡主。
母后看她的眼神透着讚賞和寵溺。
後來許輕輕略施小計,就幫母后鬥倒了趙貴妃。
自此,母后對她是完全的信賴與鍾愛,只恨她不是自己肚子裏爬出來的。
我有的,許輕輕都有,我沒的,許輕輕也統統都有。
我對許輕輕,只有豔羨的份。
我恨她,卻也佩服她。
她身上總有智慧的影子。
可這智慧又與她的言行極不相符,整個人極其矛盾。
如今,我自然知道,她拿了後世能人的智慧在這裏大殺四方。
可母后不知道。
母親一直心心念念着,要讓我向她學習。
可我學不來,許輕輕不是真心教我。我和她每一次相處,都只是多了一個讓她陷害我的機會。
而母后卻以爲我頑劣,一次次地訓斥我。
母女離心,也不過是多來幾次誤會罷了。
這一次,母后大概又爲了許輕輕來罵我。
但我不想去。
我冷冷地看着那婆子,淡淡道:「出去!」
婆子愕然,她沉了臉:「這是皇后娘娘的旨意。」
「出去!」我拿起一個茶杯向她腳下砸去。
她驚了一跳,急急忙忙去了。
沒多久,母后便帶着許輕輕前來興師問罪。
而我睜開眸子。
該當如此。
要吵架也該她們來回奔波。
哪有我上趕着捱罵的道理。
在母后張口之前,我一茶杯砸向了許輕輕,旋即將刀子對準了自己的喉嚨。
「母后,您是爲了她來逼死我的嗎?」
「你給我住手!」
我偏不。
我將刀子在肌膚上一蹭,血珠子就冒了出來。
有點疼。
可和曾經遭受過的徹骨之痛比起來,不算什麼。
母后卻崩了。
她不是那麼愛我,但也沒想過讓我死在她眼前。
她尖聲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直視着許輕輕:「讓這賤婢給我道歉,不然我就死。」
許輕輕有一點兒慌。
她咬着牙,久久沒有說話。
大概在腦子裏和她的系統瘋狂溝通。
上一世,我死了,她和系統也完蛋了。
沒了我提供氣運,她不可能完成任務。
所以,我篤定,她比任何人都怕我死。
既然如此,那就來比一比,到底誰更瘋。
許輕輕定了定神,流下淚來。
「朝華姐姐,你爲什麼要這樣逼我,我真的不知道辯善的帕子怎麼就跑到了你那裏,是有人偷了帕子陷害你,可那個人不是我啊!今日,我已經在衆人面前名聲掃地,你還要這樣逼我,是不是我去死,你才甘心?那我這就去死。」
「好啊!你去死,不死的畜生不如。」
-14-
「宋!朝!華!」
母后大怒。
她手指顫抖地指着我。
「本宮沒有你這樣惡毒的女兒。」
然而,系統提示音恰如其分地到來。
【攻略值+1,當前攻略值 95。】
母后僵住了。
我笑了。
原來母后的攻略值已經達到了 95,和宋景熙不相上下。
她ŧûⁱ是真的將許輕輕當作親女兒看了。
我將刀子又割深了一點,血冒得更多。
「賤婢,你道不道歉?」
許輕輕怕了。
母后也怕了。
她忍不住催促。
「輕輕,你先道歉……」
許輕輕委委屈屈,流着眼淚。
「朝華姐姐,我錯了,是我對不起你,我以後再也不敢了,你放下刀子吧,沒必要傷害自己懲罰我,以後,我們做一對好姐妹,相親相愛好不好?」
「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
「那好,把你腰上從我這裏要走的玉佩還給我,我就信。」
許輕輕不捨地摘下玉佩,緩緩向我走來,將玉佩送來。
然而,下一瞬,我便將刀子對準了她的喉嚨,狠狠刺了下去。
賤人,有系統給的神藥是吧?
那就當衆表演一下什麼叫起死回生?
我賭她不能再隨意重啓世界。
還賭她不能隨意更換身體。
許輕輕驚叫着躲避,刀子刺穿她的脖頸,鮮血噴湧出來,如洪水一般止也止不住。
她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我,眸中滿是恨意。
就在這時,我發現自己能再次聽到她和系統的對話了。
「快,給我藥,這個瘋子,她真的要殺我。」
「宿主,積分不夠了。」
「快想辦法,我死了,你也完蛋,我們一起做這個世界的孤魂野鬼。」
系統賒給她一顆藥丸。
許輕輕迫不及待地吞了下去。
血止住了,傷口在漸漸癒合。
許輕輕慘白的臉色漸漸有了暖意。
可她依舊驚懼不安。
「宋朝華是不是也重生了?」
系統嘆氣。
「可能是的。」
「這還怎麼玩兒?她記得上一輩子所有事情,不會再上我的當了。」
「你還是先把眼前的問題解決了吧。」
許輕輕回過神來,看向四周,發現衆人也都看着她。
看她的目光充滿驚恐,戒備和疏離。
母后更是。
她艱難地開口:「輕輕,你到底……是什麼?」
緊接着,一陣系統提示音響起。
【攻略值-1,當前攻略值 94。
【攻略值-1,當前攻略值 93。
【攻略值-1……】
在許輕輕努力措辭的片刻工夫,母后的攻略值一路下降到 85。
許輕輕急中生智,眼淚長流。
「母后,我真的好怕,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我捨不得您,這世上沒有人像您對我那麼好,若我死了,您不要怪朝華姐姐,是我命苦,不能長久侍奉在您左右。」
她一陣猛烈地咳嗽,原本緩緩癒合的傷口又掙裂了一些。
母后面沉如水,一言不發。
而我俯下身,手掌拍了拍許輕輕的臉。
「賤人哪有那麼容易死。你睜大眼睛瞧瞧,真正的傷口是我這樣的,血珠子亂冒,血怎麼也止不住,而不像你,貫穿傷居然就這麼快癒合了,你可真是個妖怪啊!」
-15-
這一天過後。
許輕輕被遷出皇宮,安置在宮外的郡主府。
名義上讓她靜心養傷。
實際上,外面有五百府兵把守。
母后小心翼翼地試探我,是不是早就知道許輕輕是妖怪?
我敷衍道:「是啊!在您將給我準備的衣服首飾都送給她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是妖怪了,畢竟,人是要臉的,不會搶別人的東西,但妖怪不要臉,就愛跟人搶。」
母後感覺到被我嘲諷了。
她有些惱怒,又連連嘆息。
「你怪母后……當時那種情況,你父皇需要封賞她,母后必須親近她,我們都是迫不得已。」
「怎會?我知道你們都是有苦衷的,您有苦衷,父皇有苦衷,太子,宋景熙還有姜翊都是有苦衷的,唯一沒有苦衷的只有我,我這麼幸運,連苦衷都沒有,怎還敢不知情識趣地體諒你們呢?」
「你……」母后被我氣到。
她說我不可理喻。
現在的我,的確是。
曾經明事理的宋朝華早就死在上一世。
宋庭燁下朝後來看我。
我脖子上纏着紗布,並不舒服,實在懶得和他多說,可他似乎和我有很多話說。
「林御史今日參我了,他說我偏聽偏信,罔顧事實,差點兒鬧出人命,他說我不配爲人君。」
他神色晦暗,有點傷心。
我疑惑道:「他說的難道不是事實?還是太子殿下,連真話都聽不得?」
宋庭燁鐵青了臉,彷彿很難過。
他說:「朝華,你不要這樣。」
「出去。」
「朝華……你在怪我維護許輕輕嗎?我當初只是看她可憐,她孤苦無依,又做了那樣一件大事,絕了自己的後路,我總覺得自己該照顧好她……」
他說了很多。
見我沒有絲毫回應,終於自己停了下來。
我忍不住笑了,剛開始笑得很低沉,後來則肆無忌憚地放聲大笑。
「太子殿下,你知道京城有多少乞丐嗎?但我會拿你的東西去給那些乞丐嗎?我不會,我只會拿自己的東西填補給那些可憐人,我不會打你罵你踩着你貶低你,讓那些乞丐獲得尊嚴。但太子殿下,你會。」
宋庭燁紅了眼睛。
「對不住,我會彌補的。」
他彌補的方式是送各種各樣的東西,還有就是去找許輕輕的麻煩。
如今,他,宋景熙和母后已經通過氣。
彼此都知道了許輕輕身上的怪異,還都知道各自的攻略值。
三個人略一思索,就知道攻略值大概類似於好感。
他們越喜歡許輕輕,攻略值就越高。
反之,越憎惡,攻略值就會下降。
所以,他讓自己試着去厭惡許輕輕。
果然,許輕輕慌了,她更加溫柔小意,柔順婉轉,想方設法地拿出來各種各樣有意思的東西,討宋庭燁的歡心。
宋庭燁厭憎她,卻也被她的奇思妙想所震撼。
所以他的攻略值忽高忽低。
許輕輕的心情也忽上忽下。
她和系統商量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因爲僅僅靠討宋庭燁的歡心是沒用的,必須從我這裏借一點兒氣運,我必須倒黴纔行。
她靈機一動。
「你說,有沒有一種藥,能讓人長期昏睡,但又不會死?」
系統興奮了。
「有有,我可以賒給你一顆昏睡丸。」
「太棒了,下個副本我們就這樣幹,一上去就把女主搞昏迷,讓她做一個氣運罐,穩定輸出氣運就好,雖然會少一些與人斗的樂趣,但現在我們沒有積分,不能再出意外,這個法子最安全。」
系統欣然同意。
於是,我在自己的飲食裏發現了一種藥,一種能讓人長期昏睡的藥。
我笑了笑,讓人將東西端給了宋庭燁。
原因無他,宋庭燁懲罰許輕輕的方式,是讓許輕輕來討好他。
同爲罪人,憑什麼他就要過得舒舒服服呢。
我不允許。
-16-
第二日,要上朝時,宋庭燁缺席了。
緊接着,便有人來報,說太子陷入昏迷,長睡不醒。
所有御醫都束手無策,不知該如何是好。
母后揪心痛哭過後,才明白宋庭燁是喫了我送的東西才如此。
便氣勢洶洶地帶人來審我。
我微笑地看着她。
「母后,您真的查明白了嗎?我真的有本事弄出來那樣的東西嗎?」
母后面色驟變。
她開始徹查我的宮殿,終於查明白,那藥原本是衝着我來的,但我偏偏將它送給了宋庭燁。
而宋庭燁正覺對我愧,我的示好他輕易就接受了。
母后狠狠一耳光甩在我臉上。
「他是太子,是你哥哥,是你我一生榮辱,弄倒他,對你有什麼好處?你知不知道我培養他到底有多辛苦?」
知道啊。
寒來暑往,晝夜不息,才能培養出來一個差不多的儲君。
可宋庭燁不是明君。
甚至連個守成之君都做不到。
他下去,不是好事嗎?
我摸摸脣角的血,笑道:「母后,您不是還有一個兒子嗎?宋景熙也不差啊,太子能做的,他也一樣能做。」
母后眸色晦暗難明,她怒道:
「來人,將公主禁足,不得踏出宮門半步。」
我無所謂。
反正上一輩子,有好幾年,我都是在冷宮中度過的,一個人,一間幽暗逼仄,讓人腰都立不起來的房間。
這一世,我還能住在金碧輝煌的晶萃宮已經心滿意足。
母后到底沒敢說是我害了太子。
她已經摺了一個兒子,不敢再將我也折了進去。
再者,兄妹相殘,傳出去只會說她教導無方,不配爲後。
我高興死了。
原來,只要拿捏住了母后的利益,我做了錯事,她也能想方設法護我周全。
真諷刺啊!
知道此事,來找我的還有宋景熙。
他一腳踹開我的房門,紅着眼睛,傷心又難過。
「即便太子哥哥從前對不起你,也是受人矇蔽,你竟然如此對他,你怎麼這麼惡毒?」
我嘖嘖一聲,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別這麼恨我,你恨我,是給許輕輕漲攻略值,你這樣可是出賣太子,幫助敵人啊。」
他瞪大眼睛。
「你知道,你竟然都知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沒有回答他,而是笑着,聲音輕如鬼魅一般地蠱惑着他。
「太子倒了,不是更好嗎?你不比他差,爲什麼要一直屈居人下?你真的想以後被趕到封地,遠離京城嗎?」
宋景熙面色陰晴不定。
良久,他咬牙道:「你少挑撥離間,即便沒有許輕輕,你也是一個讓人厭惡的人。」
「那我們斷絕關係吧,從今後,你不是我弟弟,我也不是你姐姐。」
我從善如流。
宋景熙反而愣住了。
他急匆匆地從晶萃宮逃離,彷彿後面有鬼追。
母后審了許輕輕。
不知得到了什麼樣的結果,她面色慘白地出了許輕輕的郡主府,一臉失魂落魄。
但她不敢歇。
她打起精神,便開始徹查我宮裏的宮女太監,有問題的一律處置,由此竟然查出來幾樁陳年舊事。
「公主沒有欺辱明嘉郡主,是明嘉郡主自己抓亂了頭髮,等你們來了,才暈倒的。」
「那一日,明嘉郡主悄悄服用了一種藥,那種藥能讓人渾身青紫,彷彿被凌虐了一般。但其實,公主從來沒有碰過明嘉郡主一根手指頭。」
如此種種,還有幾件事。
母后拿到供詞,痛哭了一場。
她迫不及待地來找我,似乎悔恨至極。
她一進來,就摟住我,哭得傷心欲絕。
「朝華,是母后不好,讓你受苦了,母后若是早一點查清,就不會有今日之事。」
-17-
我定定地,一動也不動。
我最渴望母愛是上一世。
那時候,我哭着去求母后,我求她去查,去查那些宮女,查那些太監。
只要她肯接着往下查,就會水落石出。
然而,她憤怒地甩開我,說,夠了。
「哪有女子似你一般有失體統。」
我聞言,如墜冰窟。
所有的栽贓陷害,不及她一句話就能將我打入地府。
我將所有苦澀嚥下,挺直脊背進了冷宮。
那時,我不敢失了公主鳳儀。
今日,母后身爲天下女子表率,又怎能失態呢?
我趁着她抹淚的工夫,推開她的束縛,淡淡道:「母后,您失態了,身爲皇后,不可有失體統。」
她呆呆地愣住。
良久,反應過來,這話她曾對我說過。
她面色漲紅。
「朝華,你在……剜母后的心。」
「母后,還請以大局爲重,太子已經倒下,您怎麼還能耽於這些小事呢?」
她如鯁在喉。
她對我發不出來火,只能再次去找許輕輕算賬。
然而,許輕輕失蹤了。
她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郡主府,沒有人知道她在哪裏。
母后有氣撒不出去,只能在宮殿裏砸東西。
她心浮氣躁,卻不敢將這些都告訴父皇。
曾經宋庭燁,宋景熙和她研究過,許輕輕很可能也將父皇當作攻略對象,只是這一點無法確認。
如果父皇是許輕輕的攻略對象,那麼,他們一起被許輕輕騙了。
知道父皇的醜聞,不是一件好事,誰知道哪一天,父皇就遷怒到他們的身上。
如果父皇不是許輕輕的攻略對象,那麼,若讓父皇知道,他們三個都被許輕輕騙了,宋庭燁的儲君之位恐怕不保。
父皇不需要一個蠢笨如豬的繼位者。
這件事,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讓許輕輕再不要見父皇。
只要不見父皇,時間久了,父皇自然會忘記這個人。
我不允許。
我不允許父皇被他們欺瞞。
我解禁後,特意送了一道點心給父皇。
母后知道消息匆匆趕來時,父皇已經喫了點心,正心情愉悅。
他笑問:「近日,怎麼不見輕輕那孩子?又到哪裏去躲懶了?朝華送了這個叫蛋糕的東西過來,但到底不如輕輕做的。」
母后艱難地露出一絲笑意。
「怎麼,有自己親女兒送的東西還不夠嗎?沒想到陛下如此貪心,朝華還沒給我做過點心呢。」
我笑道:「母后一向喜歡輕輕妹妹做的,我不敢班門弄斧,等改日輕輕妹妹親手做給母后,不過,對啊,最近怎麼不見輕輕妹妹入宮呢?她還因爲害了太子哥哥的事情傷心難過嗎?」
父皇沉下臉。
他的目光在我和母后身上轉來轉去。
旋即,冷冷地摔了盤子,怒道:「你們到底瞞了朕多少事情?」
那一日,母后被迫痛哭流涕地交代了許多事。
最終,我和母后都被趕了出來。
一到後宮,母后便狠狠給了我一巴掌。
她美目中氤氳着淚水,不敢置信自己所見。
「你到底想幹什麼,非要弄到家破人亡,你才滿意嗎?」
臉上很麻,麻過之後是細密的疼。
但我心裏一點兒也不疼。
我微微一笑。
「嗯,是啊,我想拖着你們一起到地獄。」
德不配位的人,就下來吧。
誰也別想好過。
-18-
父皇終究還是知道了許輕輕的所有事情。
這段時日,太子倒下,御醫那邊傳來太子可能永遠都不會醒來的消息,各方勢力蠢蠢欲動。
有人已經開始在朝堂上上書另選太子。
眼看廢太子已板上釘釘。
母后無法,只好推出了宋景熙。
好在,宋景熙也不差,身份又比別的皇子高貴,倒是爭奪太子的不二人選。
他風頭日上。
父皇在知道許輕輕的事情前,也屬意他。
而今,父皇乾脆利索地將他排除在外。
原因很簡單,萬一,他真的被許輕輕攻略,那麼,繼承皇位的,到底是許輕輕,還是他呢?
父皇頒佈通緝令,全國追捕許輕輕。
他列明瞭許輕輕的諸多罪行,也隱去了許多真相。
只說許輕輕妖言惑衆,在宮中行巫蠱之術,謀害太子,罪大惡極。
我被摘了出去。
這倒有些意外。
我以爲母后會恨不得弄死我。
我去見了她一面。
母后憔悴晦暗,如同一幅美人畫蒙上了灰塵。
她冷漠又難掩失望。
「這是我最後一次保護你,就當是我從前欠你的。」
我向她行了一禮,轉身便走了。
她在我身後喊:「朝華,你就沒什麼要對母后說的嗎?」
我想了想,笑道:「母后,無論何時,您都要保持儀態,不可丟了皇后娘娘的體面。」
她神色灰敗,苦笑一聲,流下兩行清淚。
最後,恨聲道:「你走!」
我如她所願,一步一步走得穩當,鳳儀萬千。
而她崩潰大哭,不知究竟在傷心什麼。
我盤算了又盤算。
如今,母后被父皇厭棄。
父皇終日惶惶,擔憂許輕輕是妖孽。
宋庭燁失去太子之位。
宋景熙被看管起來,避免接觸到許輕輕。
唯一沒有遭到報應的只有姜翊了。
不應該。
這世上,每一個作惡的人,都該有屬於自己的報應。
我出了宮,來到熱鬧的永華巷。
我去了茶館聽書。
說書先生正在講我智鬥許輕輕的故事。
故事裏,我有勇有謀,維護了自己清白,將許輕輕這惡婦駁斥得體無完膚,替當今陛下揪出了妖人,立了大功一件。
我津津有味地聽着,一聽一個上午。
直到說書先生講到且聽下回分解,我仍舊意猶未盡。
走出茶館,估摸着時辰差不多了,我繼續逛。
我伸手去摘一個糖葫蘆時,另一隻手搶先摘下糖葫蘆,然後將它遞給我。
我一抬眸,看到了姜翊。
他清瘦了,兩眼深沉,比之從前更穩重了幾分。
這樣的姜翊,看起來有點兒怪異。
我沒有接糖葫蘆,而是伸手去拿了另一個。
姜翊有點失落。
他輕聲道:「我在宮外等了你三個月,纔等到你再次出宮。」
等我做什麼呢?
早先我們就因爲虐打許輕輕一事,恩斷義絕。
那時,他將許輕輕抱起,說從未見過如我這般的毒婦。
若非身份差距,恐怕他立刻就要將我暴打一頓。
如今,這般深情模樣又是做什麼?
我沒有理她,而是平靜道:「哦,我這樣的毒婦,有什麼值得堂堂世子等呢?」
他白了臉,連紅潤的脣都失了血色。
他看着遠處,輕聲道:「對不起,我不該那樣罵你。」
我笑了一下。
「沒關係的,姜世子,我不在乎的,這世上罵我的人很多,多你一個不算多。」
姜翊似乎更難過了。
他忍不住抓住我手腕,認真誠懇道:「朝華,我在跟你道歉,誠心誠意跟你道歉。」
他用了力氣,但沒有弄疼我,只保證我甩不開他的手。
我試了一下,沒有辦法。
我只好用另一隻手給了他一耳光。
「放肆!誰給你的膽子,欺辱本宮?」
-19-
姜翊愣住了,眸中滿滿都是不敢置信。
他在我這裏一直是特殊的。
我們幼時定有婚約。
他父親手握兵權,母后要保證太子的追隨者中有一個能幹的武將。
我的姻緣是兩家結盟的最好方式。
母后雖爲太子籌謀,但也沒有不顧我的幸福。
她特允姜翊自由出入宮闈,讓他做了太子伴讀,還讓我和他們一起讀書,培養感情。
我們自幼一起長大。
從小就有人打趣,我們是夫妻。
我也是這樣認定的。
直到許輕輕闖入我們的生活。
我才知道,其實沒有什麼認定的事情,所有事情都會變的。
比如,他曾認爲我純潔無瑕,害怕沒他保護,我會任人欺辱。
可後來,指着我鼻子罵我毒婦的人,也是他。
所以,我如他所願,成了毒婦。
他難過什麼?
姜翊垂眸,輕聲道:「公主,消消氣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到了那裏,你就能開心起來。」
我跟着去了。
我有點好奇。
還有點想驗證自己的想法。
果然,我在那裏見到了許輕輕。
許輕輕被關在一個小院裏,她受了傷還沒好。
那一日,母后審訊她的時候,用了刑。
她接連兩次,從系統那裏賒了藥,又讓系統耗費能量幫她逃走。
她現在一窮二白,沒有積分,系統休眠。
只能依靠對她好感度 80 的姜翊。
可她在哭着示弱的時候,姜翊心軟了,就這一次,姜翊也聽到了系統提示音。
之後姜翊去找過宋景熙瞭解情況,事情就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一路飛奔。
許輕輕被姜翊安頓下來。
但沒有大夫,沒有僕人。
衣食住行樣樣都要她自己動手。
如我曾經在冷宮一般。
她發着燒,快要死了,卻連一口熱水都喝不到。
等她熬過發燒,勉強活了下來。
就被姜翊囚禁在了這一方小院。
直到父皇的通緝令下來,姜翊本應該將許輕輕交上去的。
可他做了一個夢。
他說夢裏很恐怖。
他說自己很後悔,恨不能親手殺了許輕輕。
「我一直在等你,我想你更願意親手報仇。」
我饒有趣味地看着許輕輕。
她憔悴瘦削,看起來狼狽不堪,再不是上一世,明豔動人,光環加身的郡主娘娘。
她亦看着我,眸中滿是戒備。
「朝華姐姐,你放過我吧,我無父無母,隻身來到京城,我只是希望自己活得更好一些,這也有錯嗎?」
「沒錯啊!」
我看着姜翊:「所以你爲什麼把她關起來,姜翊,你這樣讓我覺得你很變態,很噁心啊。」
姜翊面色血色褪去,蒼白得如一隻鬼。
他聲音艱澀,帶了哭腔。
「朝華,你不要這樣,我打我也好,罵我也罷。不要這樣。」
我嘆一口氣。
「打你罵你有什麼用呢?昨日不可追,往事難再回,後悔是天下最沒用的東西,你應該向前看,你的前路或許是泥濘荊棘呢。」
我定定地看着他,從容地向天上發出了一支響箭。
下一瞬,小院的門被人一腳踹開,一羣官兵呼啦啦湧了進來,將姜翊和許輕輕團團圍住。
姜翊不敢置信,又似乎鬆了一口氣。
他苦笑一聲,輕聲道:
「朝華……」
-20-
朝華……
朝華……
有一段時間,姜翊很調皮。
他總喜歡叫我的名字,揪我的小辮,搶我的帕子,偷聞我的香囊。
把我惹哭了,又悄悄摘花,買點心送給我。
直到國公夫人狠狠揍了他一頓。
他躺在牀上養了半個月的傷。
傷好後,他似乎長大了,成了彬彬有禮的貴公子,舉手投足間,意氣風發。
許輕輕來了後,他厭惡叫我朝華。
彷彿我的名字有毒。
因爲,我在他心裏成了毒婦啊。
現在,我在他心裏又是什麼呢?
姜翊被關進牢裏。
國公和國公夫人進宮求情。
可父皇這一次很怒。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通緝許輕輕。
姜翊身爲天子近臣,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爲了一己之私,窩藏逃犯,根本沒將皇帝和太子的安危放在心裏,其罪當誅。
姜翊不爲自己辯駁。
他只是反反覆覆地說。
「我對不起她,我只想讓她開心。」
有人說,姜翊愛昭徽公主深入骨髓。
有人說,男兒這般癡情的倒是少見。
還有人說我心硬,因爲是我帶人抓了姜翊的。
世間事,但凡沾了一個情字,女子總是喫虧的。
女子接受這情是淫婦,不接受這情是毒婦。
總之,都是錯。
我怎能讓姜翊佔我的便宜?
我稟報父皇:「其實有辦法讓太子殿下好起來,只不過,需要有人做一點小小的犧牲。」
父皇眼眸亮了。
我的方法其實很簡單。
在所有許輕輕的攻略者裏選一個,讓他的攻略值往上升,只要攻略值往上升,許輕輕就能獲得積分,積分就能兌換藥物,讓太子甦醒過來。
父皇已經審訊過許輕輕。
她的攻略者只有五個人:父皇,母后,宋庭燁,宋景熙,姜翊。
父皇問她:「爲什麼還要攻略姜翊?」
彼時已經受刑,生不如死的許輕輕嘲諷地笑。
「當然是因爲我要取代宋朝華啊,她越倒黴,我越幸運,所以,我要搶她的父母,兄弟,未婚夫。陛下,您明白了嗎?」
父皇感受到被她侮辱了。
因爲,他曾經也因爲許輕輕厭惡過我。
他申斥我將書讀進了狗肚子裏,學了一肚子的陰謀詭計。
又說我愚鈍蠢笨,配不上姜翊。
他甚至起過心思收許輕輕爲義女,將我和姜翊的婚約落到許輕輕身上。
只是後來朝廷有大事發生,他便將這件事情拋在腦後。
但他的的確確有過這樣的念頭。
現如今,那些遷怒我,磋磨我的瞬間,都是許輕輕的陰謀詭計。
堂堂帝王,被一個來自後世的小女子耍了。
他難堪極了,也憤恨極了。
所以,獲知真相的那一日,他在我的宮外站了很久,又拼了命地想補償我。
在我提出這個方案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並真心誠意地誇我聰慧。
我笑了笑,也只是笑了笑。
心裏早就沒有被父親誇獎的喜悅,驕傲。
因爲我啊,早就將這些情緒和菩薩做了交易,我再也不會被他們的一舉一動傷到撕心裂肺,痛Ťŭ̀⁷徹心扉了。
父皇感受到我的敷衍,有幾分難堪。
但他覺得還能再挽救一下和我的情分。
他問我:「該選誰去喜歡許輕輕呢?」
喜歡兩個字,他說出了幾分厭惡。
畢竟,許輕輕的喜歡,充滿了算計。
我輕聲道:「父皇,母后身爲國君,國母自然不可勉強委屈自己,太子哥哥昏迷,景熙太過年幼,唯一合適的人選只有姜翊了,父皇請解除女兒和姜翊的婚約,賜婚許輕輕和姜翊吧。」
父皇深深看我一眼,答道:「好!姜翊的確配不上你。」
-21-
走出父皇的勤政殿,我想笑,並真的笑出了聲。
從前,我配不上姜翊。
如今,姜翊配不上我。
風水輪流轉,天道好輪迴。
果真報應不爽啊!
我和姜翊解除婚約,陛下又賜婚姜翊和許輕輕的事情很快傳遍了京城。
我特意命人傳了一些消息。
很快,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姜翊愛上了許輕輕,不惜違逆陛下的命令也要窩藏許輕輕。
至於許輕輕因爲愛慘了姜翊,纔會想方設法陷害朝華公主。
如今,陛下念在許輕輕曾經的功勞上,網開一面,成全他們這一對怨偶。
只希望他們改過自新,洗心革面,重新做一對好人。
姜翊獲知消息後,瘋了一樣地想來找我。
他絕食,自殘。
然後,被國公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
「當初讓你不要將事情做絕,你偏偏不聽,眼裏容不下半點沙子,如今,你後悔了,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
姜翊癱在牀上,流下淚來。
後悔藥。
這世上沒有後悔藥。
不,這世上可能有後悔藥。
他去找了許輕輕。
許輕輕被關在郡主府裏。
郡主府重兵把守,裏三層外三層,保證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
她只要一動,就有一羣宮女跟着,連進恭房都有人在她對面守着。
這樣的日子,不是人過的。
所以,聽到姜翊來訪,她迫不及待地將人請進來。
可姜翊卻搖着她,瘋狂地問:「你有後悔藥的是不是?你的系統裏,一定有後悔藥的對嗎?」
許輕輕有點失望:「你來,就是問我這個?」
姜翊冷靜下來:「不然呢?」
許輕輕哭了。
說來也怪。
如今,父皇、母后、宋庭燁,宋景熙給她的攻略值都快要降到 0,只有姜翊的一直穩定在 70 上下。
所以,許輕輕一直以爲姜翊是喜歡自己的。
可如今,姜翊問她要後悔藥。
他後悔什麼呢?
只能是後悔和自己在一起的這一段時光啊!
她捶着姜翊,恨聲道:「陛下讓你喜歡我,你就是這樣喜歡的?姜翊,你到底有沒有心?」
姜翊任由她捶打,像一尊木偶。
只是不停響起的系統提示音,提示兩人並不相愛。
【攻略值-1,當前攻略值 69。
【攻略值-10,當前攻略值 59。
【攻略值-3……】
許輕輕停了手,放聲痛哭。
因爲父皇的命令。
兩個人很快成了親。
姜翊住進了郡主府。
兩個不相愛的人,一個要奉旨愛另一個,這大概是世上最殘忍的事。
許輕輕孤身一人,爛命一條,她無所畏懼。
畏手畏腳的是姜翊,他身上揹着國公府的榮辱,還有太子的性命。
他找了和尚、道士、方士,希望藉助祕術催眠自己,讓自己喜歡上許輕輕。
可,沒有用。
他對許輕輕的攻略值一直在掉。
而父皇快要沒有耐心了。
這個時候,我讓人從苗疆找來了一種叫做情蠱的東西,送到了郡主府。
姜翊面色慘白如雪,只一隻眼睛泛紅。
他盯着我,目光一瞬也不瞬。
「朝華……你真的要我喫下它?」
我放下茶盅,對他露出妥帖的笑容。
「姜家滿門上下四百多口人,他們待你不薄啊,自幼你的衣食住行樣樣都是最好的,名師大儒隨你挑選,他們貢獻一切,只爲了讓你爲家族爭光,即便你不能延續國公府的榮寵,但也不該恩將仇報,給國公府帶來滅門之災,對嗎?」
姜翊說不出話來。
他死死盯着我,將吸食了許輕輕心頭血的情蠱吞入腹中。
他大概想看我有沒有一分一毫心疼他。
然而,我笑了一下。
「世子大義,我會稟告父皇,不忘了你的大義。」
-22-
我走了。
姜翊在我身後捂着腹部瘋狂地大笑。
他說:「報應啊,都是報應!」
他又說:「宋朝華,你好心狠。」
他還說:「朝華,我錯了,你回來……求求你,回來……好不好……」
服下情蠱的姜翊和許輕輕成了相親相愛的一對。
他們春日摘花,秋日泛舟,令無數人羨慕不已。
姜翊的攻略值很快一路飆升到了 99。
然而,那最後一點兒怎麼也漲不上去。
但是,沒關係,得到的積分足夠兌換一顆解毒的藥丸了。
在藥丸兌出來的那一瞬間,許輕輕被穿了琵琶骨,下進了大牢。
宋庭燁醒了過來。
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將許輕輕用鞭子抽了一頓。
許輕輕冷笑:「怎麼,壞人難道只有我一個?剛開始的時候,若非你們動搖了,我拿你們根本沒有絲毫辦法。明明是你們對宋朝華本就有不滿,我只是利用了你們的心理,該死的人怎麼就只是我了呢?你們人人都有私心,卻不敢承認,才真正令人噁心。」
宋庭燁自然不認可她的話。
他怒吼着說她胡說。
許輕輕卻說了一件事。
「有一年,趙大家要收關門弟子,選了宋朝華,而不是你。太子殿下,你表面上大度,其實背地裏嫉妒得砸了一地瓷器。」
宋庭燁僵住了。
許輕輕又得意道:
「別急啊,嫉妒的人不止你一個,宋景熙也嫉妒啊,有一次,他拿了兩首詩出去讓人猜誰寫得好,結果,他自己寫的那首被人批得一無是處,反而宋朝華的被人大聲喝彩,他從那以後,就嫉妒上宋朝華了。你們兄弟二人可真是一模一樣。
「還有姜翊,有一年打獵,他奔波一上午,毫無收穫,宋朝華出去,天上就掉下一隻受傷的大雁在她面前,這樣的事情多來幾次,姜翊會不嫉妒嗎?
「至於你們父母,只是單純的得隴望蜀,明明有了宋朝華那麼好的女兒,卻還想要更好的,真是貪心不足蛇吞象,落到今日下場,真是活該。」
宋庭燁失魂落魄地走了。
他嘴上說的,根本不是這樣。
卻還是病在榻上起不得身。
母后罵他不中用。
父皇厭煩了。
他打算另立太子。
宋景熙則發了瘋,天天找許輕輕的麻煩。
終於有一日,許輕輕死了。
她死前,日日纏着姜翊纏綿,終於刷夠了最後那一點好感度。
姜翊徹底死心塌地地愛上了她。
而她用得到的積分兌換了一種道具,那種道具叫做同生共死。
這種道具本來是防止一些被攻略者得寸進尺,將攻略者不當人看而設計出來的防護道具。
一旦攻略者受到了非人的傷害,系統就自動開啓這個商品購買權限,可以用極低的積分兌換此物。
許輕輕感受到自己要死了。
她的攻略者身份被發現,再也沒有機會攻略其他人,註定是要在這世上生不如死地活着。
既然如此,不如死前帶走一撥人。
她將同生共死用在了所有她曾經攻略的人身上,然後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我聽到她和系統的對話。
她對系統說:「對不起啊,還以爲能帶着你遨遊無數位面,沒想到在這裏就翻車了,要是重來一次,我絕對不會再輕狂了,我當初要是給宋朝華留一點活路,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了?」
系統也快要消散了。
它說:「沒關係的,和你在一起就挺好的,至少,我玩得很開心。宿主,再見了。」
許輕輕哭了。
「對不起……對不……」
-23-
她們消失的時候,時間彷彿凝滯了一下。
就只是那一下。
然後,一切又似乎活了過來,又重新按照往日的秩序運轉。
我若有所思,看着天上的星星發了癡。
她們不屬於這個世界。
不會上天堂,也不會下地獄。
她們會去哪裏呢?
我想不明白,卻還是會抽空想想,覺得很神祕。
宮裏卻接二連三發生了一些大事。
父皇,母后,宋庭燁,宋景熙都病了。
他們得的是同一種病:
剛開始身體軟綿綿的,沒有力氣。
後來漸漸失去聽覺、視覺,嗅覺和味覺……
這種情況挺可怕的。
太醫們已經住進宮裏,無數的名醫從民間被蒐羅進宮。
然而,沒有什麼用。
有一個和尚倒是不請自來,他看了一眼氤氳着藥氣的皇宮,輕嘆着搖了搖頭。
「我佛慈悲!」
他留下一串念珠給父皇,便起身告辭了。
這串佛珠給了父皇一些力氣。
他召見大臣,擬定傳位二皇子的聖旨,便溘然辭世。
與此同時,母后、太子,宋景熙的宮裏也各自傳來了噩耗。
一夕之間,我沒有了父皇、母后、兄長,弟弟。
可我並沒有難過,反而覺得心頭卸掉了一塊大石頭。
她們都說我悲傷得哭不出來。
我覺得她們說得挺好。
這一次,她們終於沒有把我想壞,真的挺好。
新帝登基,萬事紛亂。
緊接着,又是新帝大婚,娶了曾經的太子妃謝姐姐。
兩人互相敬愛,雖不似尋常夫妻那般伉儷情深,但也能做到相敬如賓。
而謝家圖的也是這個。
我也很忙,從宮中搬到了宮外的公主府。
等一切忙得差不多,我遞了幾次拜見的摺子,幾天後,新帝才終於見了我。
一見我,他笑道:「皇妹請起,父皇臨終前,讓朕好好照顧你,原本該早日見你,但實在太忙,今日才能抽出空來,你一定不要怪朕,你有何事,不如直言,朕一定會盡力去辦。」
他說得真誠親切。
我含笑謝謝。
我這樣一個沒有任何依靠的公主,對他構不成絲毫威脅,他對我應是真心說這些話的。
我便也真誠道:「我想收斂許輕輕的屍體,將她帶回故鄉,然後,便到處走走看看,不回京城了,還請陛下允准。」
新帝訝異。
「這是爲何,你和許輕輕……」
我平靜道:「這個許輕輕不是那個許輕輕,她只是一個無辜被佔了身體的孤女罷了。」
新帝目光讚賞地看着我。
「皇妹大義, 我允了,只不過,你還是要回京城的,等你看厭了外面的風光,便回來,皇宮永遠是你的家,朕特許你代天子巡狩, 可先斬後奏。」
「臣妹多謝陛下, 定不負聖恩。」
我離開皇宮。
將許輕輕的屍身收斂後火化,裝進了一個小罐子。
輕飄飄的一罐, 裝進了兩世的愛恨情仇。
離開京城前, 我去看了姜翊。
他已經被徹底攻略,所以許輕輕沒有帶走他。
可許輕輕死了, 情蠱深入他肺腑, 他整個人瘋瘋癲癲,抱着許輕輕留下的一隻棉布熊不撒手, 說那是他的妻。
他哄着棉布熊睡覺,又給它洗澡,唱歌, 摘花戴。
看起來完全愛着許輕輕的樣子。
我對他行了一禮, 便轉身走了。
上一世,他親手殺了許輕輕,有一些恩怨分明。
這一世, 我的復仇也到此爲止。
他的家人若能聰明一些,到苗疆去找到解除情蠱的法子, 便能讓他恢復正常。
但能否想起這個法子,便聽天由命了。
我坐上馬車, 帶上我的丫鬟,喬裝一番離開了京城。
京城外,天大地大。
我隨心所欲, 走走停停, 不拘今日趕了多少路。
有路上需要幫助的便伸出援手。
有不長眼的,便也順手收拾了。
如此走了三個月, 才勉強來到江夏。
沒想到, 在這裏遇到了一個苦行僧。
那苦行僧正在給人治病, 他手法熟練地爲那人正骨, 又打上夾板,這才擦汗,抬頭看見我,反而愣住了。
我雙手合十。
「辯善大師, 好久不見。」
辯善愣了一下, 黝黑的面容上露出真摯的笑容。
「施主,好久不見。」
我們遙遙見了禮,簡短聊了幾句。
便就此拜別,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他要一路向西, 去往西天,取經拜佛,普度衆生。
而我要環遊四海,代天子巡視, 考察民情,上達天聽。
我們終究走上不同的道路。
但我們殊途同歸,都是爲了明天更好。
明天也一定會更好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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