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選妃前,我被人下毒,在小巷失身給護衛段鳴。
我以爲段鳴對我有恩,認命下嫁段家。
婚後段鳴在我的扶持下功成名就。
在他受封大將軍那日,卻有乞丐找上門,大言不慚:
「我可是將軍夫人婚前偷腥的情郎!」
我讓段鳴驅趕他們,段鳴卻惡劣地笑起來:
「當年在小巷裏欺辱你的根本不是我,而是這三個乞丐!」
「我只是在那日撿個屍,沒想到白得這等榮華富貴!」
我獲知真相,怒火攻心,拔下發簪要殺了他,卻被他推下高臺。
劇痛中,我看到自己被那羣乞丐包圍,而段鳴正摟着他的小青梅冷眼旁觀。
我含恨而死,再睜眼,卻重生回被下藥的那一晚。
我正在小巷裏,渾身燥熱。
-1-
意識到自己重生回來的這一刻,我立刻拔下發簪用力刺中自己的大腿!
我身體裏的情毒叫仙人淫。
這藥一旦發作,就算是無慾無求的神仙都會完全淪爲原始慾望的奴隸。
只有劇痛能讓我保持短暫的清醒。
否則我就會像前世那樣,癱倒在巷子裏,連欺辱我的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迷亂的視野終於清晰起來。
夜風中,我敏銳地捕捉到另一道聲音——那是男人壓抑的喘息。
前世我失身後,渾身狼狽地暈倒在巷子裏。
是沈家的看門護衛段鳴先找到了我。
他抱着衣衫不整、渾身不堪的我招搖過市,穿過人羣回到沈家。
這一路下來,整個京城都知道,皇商沈家的獨女沈清枝昨夜與看家的護衛在小巷裏苟合。
在這一夜之前,我還是太子妃的得力人選。
這一夜之後,我成了與下人偷情的蕩婦。
那段時日,一段白綾就擺在我臥房的桌上。
我時刻想着自絕以保全家族名聲。
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刻。
直到那一日,太子裴淵忽然帶着太醫造訪。
他推開房門,帶進來一束久違的日光,晃了我幾乎哭瞎的眼睛。
裴淵問我:「姑娘那夜、可見過孤?」
我那時羞愧至極,隔着重重紗帳,還得記着君臣之禮,低頭恭敬道:
「太子殿下金枝玉葉,臣女未曾見過,不敢冒認。」
隔着紗帳,我似乎聽到太子殿下輕輕一嘆:
「姑娘珍重,女子的貞潔本不在裙下,切勿自輕自賤。」
太子拿走了桌上白綾,留下了太醫爲我調養身體。
那時我只以爲太子ţũ̂ₗ殿下人好。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一晚,太子也被人算計中藥,在那小巷裏苦熬一整夜。
他聽說沈家千金在同一個小巷被人玷污,便懷疑是他失態犯下的錯事。
所以特地造訪沈家,爲求一個答案。
他從街上聽聞我那日的狼狽,還特意帶了太醫院裏的婦科聖手。
最後再三求證,才知那晚並不是他。
眼下,我盯着眼前那一堆柴火。
前世的屈辱歷歷在目,我記不清那些男人的模樣,只清楚地記得自己被人按在一堆木柴上蹂躪。
在那三個乞丐和段鳴找來前,我必須立刻離開這裏!
仙人淫歹毒至極,我雙腿發軟,身體像一塊即將融化的冰塊。
此刻眼前如果出現任何一個雄性,我只怕都會控制不住自己。
我又扎破了左腿,用劇痛刺激身體潛能,循着那道喘息聲跌跌撞撞地跑去。
本以爲會很難找,沒想到僅一牆之隔。
冷白的月光下,一身矜貴華服的男人靠在牆上,清俊的臉龐泛着薄薄的紅暈,白皙的頸骨難耐地仰起。
我如見救星。
如果今夜一定要失去什麼,至少我要自己選!此刻就是我改命的唯一機會!
我一個餓虎撲食直接撲進男人懷裏!
最後一絲清醒只認清了他衣領上的皇室龍紋。
我徹底安心。
混亂中,我摸索着推開小巷裏一間柴房的門,好避開那羣乞丐。
接下來的一切都水到渠成。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緊緊錮住我的身軀,我也放任自己在藥性下融化爲一攤春水。
我們就像彼此得救的乾柴烈火,互相擁抱,在彼此的身體裏燃燒。
-2-
我再次醒來,一塊佈滿咬痕、抓痕卻健碩白皙的肌肉填了我滿眼。
我鬼使神差地上手回味無窮地摸了一把。
沒想到那塊肌肉忽然發出了驚恐的聲音:「放肆!!」
我猛然清醒過來,抬眸一看,太子殿下一臉「被欺負」後驚悚又憤怒的模樣。
我反應極快,立刻惡人先告狀:
「你是誰?!你對我做了什麼!!」
太子擰眉:
「你不認識孤?!狡猾!你我在宮宴上分明見過!」
我當然認得太子。
前世直到婚後許久我才知道,選妃前那場宮宴上,裴淵唯獨多看了我兩眼。
想來正是那兩眼,讓華音公主注意到了我。
我娘說過,仙人淫是西域進貢給皇帝用於調教嬪妃的牀笫之藥。
這樣的藥,只有公主能拿到。
公主賞賜給我的酒,一定有問題。
段鳴只是我家的一個護衛,如果沒有公主在背後授意,誰敢在皇城腳下侵犯一個貴女?
我最大的敵人可能來自皇宮,所以,這一世只有攀附東宮,我纔有生存的機會!
昨夜已經成功了第一步,現在我要做的,是打消太子的疑心。
宮宴上我與一衆貴女坐在下座,始終垂眸低眼,不敢冒犯天家威嚴。
因此就算我現在抵賴說不認得太子,也很合理,並會讓太子覺得我十分純情萬分無辜。
「你是哪來的歹人!還敢冒充太子!」
我說着蜷縮起來抹起眼淚大哭:
「你欺負我就算了,還敢頂着太子殿下的名義!我最喜歡的就是太子殿下,你讓我一點機會、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我哭得好委屈,都快把這破柴房的屋頂給震下來。
柴房外衝進來幾個高大的侍衛,看裝扮是東宮的人:「殿下,我們終於找到你了!」
裴淵正被我的眼淚淹得手足無措:
「喂!別哭了!我真是太子!他們可以做證!」
我撒潑大喊:
「你纔不是,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怎麼會像狗一樣啃人!」
「太子殿下丰神俊朗,怎麼會像你這樣一臉浪蕩!」
「太子殿下是我的蓋世英雄,怎麼會是你這樣的登徒子!」
那羣侍衛親眼看到原本惱怒的太子殿下,被這一聲聲「英明神武」「丰神俊朗」「蓋世英雄」砸得嘴角上揚。
「這是東宮令牌。」
一枚金燦燦的金牌放大在我的淚眼前。
裴淵嘴角難壓:「這下你總信了吧?!」
東宮侍衛也幫腔:「這位就是姑娘口中英明神武、丰神俊朗的蓋世英雄——太子殿下!」
我一下止住哭聲,想摸那枚金牌,裴淵卻抽了手讓我撲空。
緊接着他忽然握住我的脈搏,片刻後眉頭緊鎖:
「你,也被下藥了?」
當今太子驍勇善戰,精通醫術,曾在戰場上救治負傷的無名小卒而被百姓稱讚仁義。
我只需要乖乖讓他摸上脈搏,然後裝出膽戰心驚:
「太子殿下要殺了我嗎?」
裴淵鬆開了我的手腕,憑他的醫術,一定能看出我中的是什麼藥。
而那味藥八成出自宮裏。
他猜到我也只是被宮中貴人擺佈的可憐人而已。
這時我再退一步:
「殿下放心,臣女雖仰慕您,卻不敢肖想東宮。」țú¹
我攏着衣袍,倔強地起身:
「昨夜之事,我誰都不會說,殿下不必爲難。」
說罷,我腳步虛浮地走出門外。
太子竟真的也沒有來攔我——狗男人!
我刻意扯下衣袖,掉了一枚玉佩在他眼前。
那枚玉佩刻着沈家家紋。
更刻着——我的閨中小字。
-3-
我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不能讓太子看出我有半點留戀他的意思,否則,我在他眼裏就會淪爲俗套的獵物。
我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出小巷,衣裙染血,腿上的傷隱隱作痛。
小巷的盡頭,卻是段鳴。
他找到我時,明顯大喜若狂,立刻朝我飛奔而來。
我因爲失血和昨夜疲累,沒能反抗就暈倒在他懷裏。
等我再次醒來,已經躺在家裏閨房的牀上。
我爹臉色鐵青,我娘哭得眼睛發紅。
段鳴正抽自己巴掌,嘴上說着:
「昨夜我看小姐中了情毒,若不能陰陽調和,小姐必會喪命,屬下這才失了分寸!」
「我是真心喜歡小姐想保護小姐,小姐若不介意,屬下願意求娶小姐做我的正妻!」
他以爲我在藥的作用下記憶全失,所以撒謊撒得理直氣壯。
我虛弱地反問:「你說什麼?」
段鳴握緊我的手,篤定地說:
「小姐忘了嗎?昨夜小姐中了情毒,見到屬下就往屬下懷裏鑽,屬下逼不得已,只能幫小姐您陰陽調和啊!」
他眼神黏膩地盯着我,似在提醒,更像是警告:
「小姐,您右邊肩膀上是不是有一顆紅痣?
「昨夜纏綿時,屬下看得很清楚,終生難忘小姐風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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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鳴跪在我的牀前,一邊狠抽自己巴掌,一邊眼淚橫流地傾訴他昨夜的無奈與失禮,悔恨與愛慕。
他如此自責,倒讓我爹孃不好處置他。
房內的府醫也幫着佐證:「小姐昨夜確實是中了一種詭異的情毒,如果不能及時疏解,必會渾身血液倒流而亡。」
前世也是如此,有府醫做證,而我對那夜的記憶全失。
爹孃咬牙無奈:「所以段鳴對你,的確是救命之恩。」
商人地位低下,即使沈家已是皇商首富,在名利場中始終低人一等。
我與太子年歲相仿,爹孃精心培養我,就是爲了有朝一日我能入選東宮,有個好前程。
一切都毀在了昨夜,毀在了一個看門的護ṱũ̂⁾衛手裏。
爹爹一夜白了頭,第二日便去東宮告罪。
我已在選妃名單中,此事如果處理不好,便有挑釁東宮、蔑視皇權之嫌。
東宮沒有苛責,太子也親自登門,讓我不要尋死,好好活下去。
段鳴那幾日一直跪在我家院子裏,看似認錯,實則是逼婚。
女子失了貞潔,便也失去了對自己人生的操縱權。
最終,我揹負着段鳴的救命之恩,認命下嫁段家。
看似下嫁,實則是段鳴入贅,他帶着他那粗魯的老孃住進沈家大宅。
一個下人一夜躍升姑爺,享盡沈家三代皇商積累的榮華富貴。
我是沈家獨女,既沒了東宮的前程,爹孃只能認命,傾盡沈家人脈幫扶段鳴仕途。
金山銀山在前面開道,三年後,段鳴終於靠着剿匪之功,獲封從四品明威將軍。
他本不是才子英雄的天資,這已是沈家託舉的極限。
父母之愛子,則爲之計深遠,爹孃只盼着他能待我好。
可段鳴功成名就的那一日,就找來了那三個乞丐。
三個乞丐見到我便大喊:「我們可是將軍夫人婚前偷腥的情郎!」
他們張着惡臭的嘴,咧着發黑的牙,肆無忌憚地當衆嘲弄我。
我本以爲這是鬧事的瘋子,讓段鳴驅逐他們。
段鳴卻忽然變臉,惡劣地笑道:
「爲何要趕他們走?他們說得沒錯,這三個乞丐,不僅是娘子的情郎,還是我與娘子的媒人呢!」
「你說什麼?!」
「那藥不愧是西域來的,三年了,娘子還被矇在鼓裏。」
段鳴當着我爹孃的面,明目張膽地說:
「那一晚欺辱娘子的根本不是我,而是這三個乞丐!」
他回味道:「娘子那時真是香豔,若不是被乞丐碰過我嫌髒,那日倒也勉強能下口,畢竟在那條小巷裏,有誰會知道呢?」
「岳父岳母,你們竟然真把我當救命恩人。」
段鳴抖了抖身上的將軍鎧甲,威風十足:
「其實我不過是在那個清晨,撿了小姐的屍而已!」
「卻讓小姐這樣的貴女下嫁我爲妻,還白得這等榮華富貴、錦繡前程!」
爹爹獲知當年真相,當即氣血攻心,吐血暴斃。
孃親想與段鳴同歸於盡,卻被段鳴推倒在桌角前,磕得頭破血流。
我渾身發冷,拔下發簪要與段鳴同歸於盡,卻被他一腳踹下高臺,摔得渾身是血。
瀕死時,我看到那三個乞丐朝我圍了過來。
那一晚的記憶如走馬燈一樣在我眼前劃過。
他們在夜色的掩護下啃咬我的肌膚,在霧氣中濡溼我的周身。
我近乎崩潰地哀號尖叫,段鳴摟過他一早養在外面的青梅冷眼看着。
那一日,段鳴對外說,他外出剿匪歸來,發現娘子與乞丐偷情,醜事敗露,娘子發瘋害死了親生父母,段鳴這才失手殺了我。
那時朝堂衰敗,內憂外患,府衙沒落,這等荒唐的謊言竟也沒有人深究。
於是段鳴既受了官職,又名正言順地得到了沈家三代積累的家產。
他摟着他的小青梅,帶着他的老孃,踩着我的屍體,把沈家牌匾換成了「段府」,他成了沈家的「新主人」。
前世的一切都歷歷在目,並且輪番在我重生後上演。
眼下,我娘聽了府醫的話,果然和上一世一樣,含淚無奈勸我:
「清枝,事已至此,你也不能怪段鳴,認命吧。」
「此事街上已經傳開。」
爹爹神情凝重:「嫁給段鳴,便說你們早有婚約,至少名正言順,爹爹再去東宮告罪,太子仁厚,想必不會苛責。」
「若不如此,便是你在選妃前與……」
爹咬牙切齒:「與護衛偷情苟合!於禮法不合,更是挑釁東宮,蔑視儲君,是欺君重罪,要誅九族的!」
爹孃並不知,昨晚與我「偷情」的就是東宮那位太子殿下。
段鳴以爲自己勢在必得,他雙目發着精光,貪婪地抓着我的手:
「小姐,爲了九族考慮,只能委屈你,下嫁給我了!」
-5-
爹孃所言句句在理。
段鳴,或者說他幕後策劃這一切的人,喫定了沈家會爲顧全大局而忍氣吞聲。
段鳴也成竹在胸,卻還在裝:
「小姐,屬下當真是無心之失,小姐如果生氣,就給屬下一刀,屬下絕不反抗!」
我盯着段鳴這副虛僞嘴臉,忽然溫柔地笑開:
「段護衛,大夫都說了,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怎捨得殺救命恩人呢?」
我抬手,撫上段鳴的臉,嬌聲喚他:
「不過段郎,你昨夜弄疼我了,我要罰你幾板子,你認不認?」
我的容貌在京城是一等一的,段鳴爲我這幾句溫言軟語癡迷,當即點頭如搗蒜:
「我願意受罰,只要小姐能消氣!」
他以爲這是女兒家的小脾氣,他佔了這麼大的便宜,喫點無傷大雅的苦頭哄哄美人,當然心甘情願。
爹孃沒有干涉我。
段鳴被人帶到了院子裏,他仰躺着,被其他護衛綁上了四肢。
他覺得奇怪:
「不是打板子嗎?爲何讓我這樣躺着。」
我撐着痠痛的腰與腿,走到他身邊,用匕首的刀面拍了拍段鳴的側臉,依舊聲音溫柔:
「因爲我要親自給段郎點教訓啊!」
段鳴以爲我在跟他調情,還癡癡地笑了起來。
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我的刀從他的臉上,一路滑到他的喉結、心口、腹部。
最後落到了他胯間那點小小的起伏上。
段鳴慌了:
「小姐,你要做什麼?!」
「你方纔不是說,給你一刀你也願意受着嗎?」
我扯着嘴角冰冷一笑,忽然照着他雙腿之間手起刀落!
血四濺而起!一道尖銳的哀號慘叫響徹沈府上空!
片刻後,沈府門口扔出一個男人和一團不堪入目的血肉。
男人胯間鮮血橫流,痛得在地上痙攣慘叫。
有路人眼尖:「喲,新鮮的太監!」
我走到門外,對看熱鬧的衆人道:
「這隻看家護院的狗敢來攀咬主人家清白,這就是下場!」
段鳴痛得臉色慘白,憤恨地瞪向我:「你、你這個髒了身子的賤人!」
我捻着那把閹他的刀,嫌棄地扔在地上:
「你纔是髒、東、西!」
我一刀閹了段鳴的子孫根。
當然,這一刀我可以直接要了他的命。
但他死了,我還怎麼釣出幕後之人?
圍觀的人羣裏,有人神色異樣,匆忙跑開,大概是去報信了。
果然不出一個時辰,就有丫鬟來報:
「段鳴被人拖走了,地上只留下一攤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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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數日,京城輿論沸沸揚揚。
有說沈家千金被看門護衛下藥玷污才惱羞成怒當衆閹了護衛。
也有說沈家千金偷情後對看門護衛卸磨殺驢的。
諸多流言,最終落點無非是罵一句:「無論如何,這沈家千金是失了貞節,該一段白綾吊死才能成全體面!」
再讚一句:「那姓段的護衛真乃吾輩楷模!區區看門下人卻嚐到了皇商首富的獨女!就算是被閹了他也算賺到了!」
爹孃已經明令禁止下人嚼舌到我跟前,但這些流言還是傳進了我的耳朵。
沈家年紀最大的族老還特意着人往我面前送了一段白綾,其中含義不用明說。
我看着那段三尺白綾,前世我當真想過尋死。
可爹孃只有我一個孩子,他們愛我護我,爲我計深遠,我不忍丟下ẗůₛ他們孤苦終老,最後只能忍氣吞聲下嫁,最後卻害了全家。
這一世,我將那段白綾親手收進箱子裏——該被絞死的,另有其人!
人人都以爲我活不下去了,可我積極配合大夫,調養自己的身體。
比起上一世殘破的身軀,這一次,只有腿上我親手扎破的傷口嚴重些。
大夫看過我的脈,委婉提醒我切勿縱慾。
仙人淫的藥效歹毒就歹毒在發作一次,中藥者就可能爲此耗費十倍精血,使其身體虛弱數月。
但大夫給我開的藥,卻在三天內將我的氣血補了回來。
某一日我帶着好奇撥開紗帳一角,才認出給我調養身體的並不是尋常大夫,而是太醫院的婦科千金聖手女醫李常玉。
李常玉是女醫之首,只爲宮中貴人請脈。
能請得到李太醫,前世今生,都只有儲君裴淵一人。
「是太子讓你來的?」
李太醫沒有否認:「殿下讓姑娘你保重身體。」
既是熟人,我乾脆撥開紗帳。
李太醫見我神清氣爽,欣慰笑道:「太子讓我來,是怕你尋死,如今看姑娘這等紅潤飽滿的氣色,便知這道坎兒姑娘能越得過去。」
我淡然道:「貞節不過是世人強加的枷鎖,我要做的是掙開這重枷鎖,而不是在枷鎖之上再給自己加一段白綾。」
李女醫道:「姑娘想得開極好,可憐那林家小姐,被山匪擄去一夜,回來便懸樑自盡,我趕到時,衆人卻在罵。」
我擰眉:「罵什麼?」
「罵那林家小姐死得太晚,應當在受辱後立刻自縊明志,而非回了林府再死。」
「十七歲的少女,生前不幸,死後還要被親族罵一句『死在家裏,污了林家門楣體面』。」
李常玉長嘆一聲,目中滿是悲憫惋惜,還有施救不及的自責。
前世我那破敗的身體也是李常玉治好的。
她甚至委婉提醒過,那種傷不似一人所爲。
那時我被段鳴矇蔽,根本沒有細想,也不敢細想。
李常玉大概是怕我像林小姐那樣尋死,因此也不敢全部點明。
換過藥後,我抓着李常玉問:「太子殿下,可有說什麼?」
「除了叮囑你好好養傷,倒沒有其他話。」
我嘴角一撇——狗男人。
我重生的時機太過微妙,像是老天有意再耍我一次。
在那一夜「栽贓」太子是我唯一的選擇。
局面太過被動,我的賭注有一半下在太子身上。
李常玉反問我:「姑娘可有話要我帶給太子?」
「既然如此,那我也沒什麼話好說。」
欲擒故縱的伎倆,我也不是不會。
李常玉一笑:「這話我給你帶到太子面前。」
太醫走後,孃親又進來看我,她實在忍不住又問:
「枝兒,你告訴孃親,那夜到底是誰?」
「娘,我的確被人破了身子,但那人絕對不是段鳴。」
「那究竟是誰?你被何人下藥,何人玷污,都不肯細說。枝兒,事已至此,你要告訴爹孃,好讓我們給你謀條生路啊!」
孃的話音剛落,丫鬟跌跌撞撞地跑來通報:
「夫人,小姐!不好了!華音公主鳳駕到府,段鳴也跟着回來了!」
我反扣住母親手腕:
「娘,你很快就會知道一切答案。」
「那個男人,今天也一定會上門來認的!」
-7-
這件事情鬧到皇宮,我一點也不意外。
選妃前失貞有挑釁皇室、蔑視儲君之嫌。
因此,華音公主打着這個旗號來沈家問罪,實在合情合理。
公主端坐在鳳駕上,沈家衆人跪迎。
「免禮。」
兩字落地,我纔敢起身抬眸望向公主。
這是我與華音公主見的第二面。
十日前在宮宴上,公主賞了我一杯佳釀,我謝恩時,匆忙見了公主第一面。
此刻我仔細打量公主。
她年華三十。
大啓的公主,有與臣子聯姻的,也有遠嫁和親的,大多在二十之前就定下婚事。
唯獨華音公主到了這個年歲還未嫁人,元德帝也並不着急,催嫁公主的奏摺每每被皇帝無視。
公主容貌豔麗無方,周身錦緞華袍,簪金戴玉,斜倚在步輦上,像一朵頹唐厭世的豔牡丹。
被閹不久的段鳴佝僂着腰背,尖聲道:
「公主!沈清枝選妃前與我在小巷私會偷情,事情敗露後對我下了毒手,她想高攀東宮,欺瞞太子欺瞞聖上!快誅殺她九族!爲我做主啊!!」
男人少了那根東西,心態必然扭曲,他沒工夫再扮假癡情,只想立刻弄死我。
公主抬眸:「沈清枝,你可知罪?」
我反問:「被人陷害下藥,我也是受害者,敢問公主,我何罪之有?」
公主毫不心虛,我在她眼裏猶如螻蟻,就算逼死我,她也只會覺得有趣、好玩。
「本宮不管其中的彎彎繞繞,選妃前你與男人苟合私通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光這一點,本公主就能治你死罪!」
她一抬手,兩個宮女上前,一人捧着一段大紅色的婚綾,一人捧着一段慘白色的白綾。
「你只有兩條路,要麼認命下嫁段鳴,本公主親自爲你們主持婚事。」
「要麼一脖子吊死,以全貞節體面!」
爹孃跪地求饒:「公主開恩!段鳴如今已是太監,如何能夠婚娶!」
「太監怎麼了?」
公主笑得天真又殘忍:「太監也可以對食啊!只是少了牀笫間的樂趣,要辛苦沈小姐忍一忍。」
有公主撐腰,段鳴得意起來:
「我成了太監還不是被你們害的!沈清枝,你斷我子孫根,下半輩子,輪到你來服侍我了!!」
「我不嫁!」
我鏗鏘有力地反抗:「段鳴的賣身契還在我沈家手裏,大啓律法規定,奴僕有錯,主人家可自行責罰!」
「有大過者,不必經府衙,內宅即可杖殺!」
「段鳴只要敢進我沈家的門,就算有你公主府作保,我也能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8-
「沈清枝,你敢違抗本公主命令!!」
「臣女不敢,臣女只是提醒公主,大啓律法乃歷朝先祖所定,公主不該違拗祖先之意,否則只怕落人口舌!」
華音繃直了上半身,豔麗的面容上終於露出了幾分怒意,忽而她笑起來:
「好一張伶牙俐齒的巧嘴,既然你不肯嫁,那就選第二條路。」
那段白綾被捧到我眼底下。
「你自己也承認,那晚已經失身。」
「按大啓律法,選妃前秀女失貞,視同蔑視皇室!」
「父皇也親口說過,女子失貞,該以白綾自絕以示貞烈!」
這原本只是私刑。
在位的元德帝當年登基時,卻將這等私刑直接定成了鐵律——女子失貞,在這羣上位者眼裏,簡直形同殺人縱火那般十惡不赦。
我用律法反駁公主,公主同樣用律法壓我一頭:
「何況你是與姦夫私會,罪加一等!」
「數罪同論,本公主賜你一段白綾,留你全屍!」
「段鳴,送你家小姐一程!」
段鳴終於抓到機會報復,他用力扯着白綾兩端,一步一步逼近我。
爹孃跪在地上,求公主饒我一命,卻被侍衛扣押按在地上。
我想躲開,雙手卻被兩個粗壯的嬤嬤反剪,其中一個抓着我的髮髻,逼我仰頭等着那段白綾。
「小姐何等清高啊,還不是落到我手裏了?」
段鳴抓着白綾,目光陰狠:「不把你的脖子勒斷,我就不姓段!」
千鈞一髮之際,我大喊:
「你不能殺我!我懷孕了!!」
華音公主像是被這句話戳中了哪根脊樑骨,忽然大笑起來,眼底卻流出更大的戾氣:
「懷孕又如何!你以爲本公主會可憐你一屍兩命嗎!有了野種就更該死!!」
「我腹中不是野種,是皇室子孫!」
「你說什麼?!」
「公主不是想知道,那晚是誰動的我嗎?」
我在公主的注視下高聲道:
「那晚與我共度良宵的——是太子殿下!是當朝儲君裴淵!!」
-9-
衆人驚在原地,我爹孃更是張圓了嘴巴。
段鳴急了眼:「這個女人瘋了!竟然敢臆想太子!那晚明明是我,明明是我!!」
我看着公主驚愕的面容,與她對峙:
「好巧,那一晚太子殿下也中藥淪落小巷,公主應該最清楚吧?」
公主臉色微白——藥是她下的,她當然最清楚!
我怒斥那兩個嬤嬤:
「我腹中有皇室子孫,你們誰敢動我?」
兩個嬤嬤被嚇得鬆了手勁,我立刻趁機掙脫她們的桎梏。
我氣勢十足,其實內心發虛。
我當然沒有懷孕,這只是無奈之下的拖延之策。
這個謊言如此脆弱,稍加思考就會露出致命破綻。
讓我沒想到的是,看出此事破綻的不是那些老道的嬤嬤,卻是未出閣的華音公主。
「……沈清枝,此事發生不過十天,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有孕?!」
「來人,把上她的脈搏看看是真是假!」
公主身邊隨行的太醫上前湊近我:「沈姑娘,請把手給我看看。」
我在袖下緊緊攥住掌心。
太醫催促:「是否有孕,我一摸脈象便知。沈姑娘,請伸手。」
「爲何不敢伸手?你心虛了!」
段鳴步步緊逼:「我早說了,沈清枝想當太子妃想瘋了!竟還臆想自己懷了太子的孩子!可笑,這個女瘋子!快勒死她!!」
太醫再催:「沈姑娘,請伸手!!」
只要太醫摸上我的脈搏,這個謊言就會被戳破。
手上的牌已經出完,我望向門口,始終沒有看到那個身影。
「請姑娘自己把袖口挽起來。」
無奈之下,我低頭捲起右手衣袖,肌膚下的血脈暴露在微冷的涼風中。
忽然一雙溫熱的手切中了我的手腕。
我渾身一震,以爲謊言要被揭穿,卻聽到一道溫潤的聲音笑着道:
「還真懷了。」
我猛地抬頭,以爲自己遇上庸醫了,抬眸撞見的卻是裴淵那張丰神俊朗的臉。
他的大手正緊緊包裹着我的手腕。
那太醫早被太子甩在身後,原本被公主的人包圍的沈府,此刻站滿了東宮侍衛。
裴淵摸着我的脈搏,笑得肆意張揚:
「挺有本事啊,沈枝枝。」
枝枝,我的閨中小字。
我渾身冷汗倒流,乍然鬆一口氣,咬牙暗罵——來得真是時候啊,狗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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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淵當然看得出我沒有懷孕。
他的手從我的脈搏移到手腕,再移到我掌心,修長的手指強勢入侵我的指縫,與我十指相扣,繼而牽着我的手高舉在華音公主面前:
「那晚與沈清枝酒後夜會的是孤,沈清枝腹中也的確有了孤的孩子。」
裴淵張揚不羈地說:
「皇姐若有異議,上道摺子蓋上公主印,送到東宮,孤有空自會批閱。」
裴淵是皇后嫡出的儲君,出身正統尊貴不說,他十五歲帶兵平定邊境北狄之患,爲大啓收復十三座城池,十七歲主持內閣,肅清朝野上下貪腐,如今他已監國三年,實權在握。
人人都說裴淵是大啓的未來,是百姓的救星。
而華音ƭű̂⁹公主的生母只是皇帝出巡時臨幸的舞姬,華音也是五歲那年才被認回皇宮,她身後無母族倚仗,即使皇帝對這個女兒明顯偏愛。
地位懸殊至此,華音公主若有事要說,的確是要先往東宮上摺子,再看太子心情的。
她可以私下使手段,但正面對上,公主自然落於下風。
華音臉色極其精彩:「皇弟如此胡鬧,可知爲禮教所不容!」
太子一錘定音:「沈清枝本就是太子妃人選之一,孤與她夜會,自然名正言順!」
「皇姐若想去父皇面前告狀,那孤也得讓人好好查查,宮宴上的酒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竟會讓孤與沈小姐一同失態!」
這話明裏暗裏就差撕破臉皮點明公主私下那些手段。
這些時日,太子想必查到不少事。
公主心虛,直接熄了氣焰。
段鳴卻不甘心,竟到太子面前告狀:
「太子殿下!你千萬不要被沈清枝矇騙!那晚碰她的就算不是我,也應該是三個乞——」
段鳴的話還在嗓子眼裏,忽然就被一把長劍穿了喉嚨!
那劍出得狠辣凌厲,帶起一陣攝人的劍氣!
段鳴瞪着眼睛,眼珠子驚恐地下移,看到自己的脖子被那一劍幾乎捅斷了。
鮮血四濺,衆人驚恐大叫。
連公主也嚇得從步輦上摔下來!
太子抽出長劍,踩着段鳴的屍體,冷臉擦拭劍上血跡,抬眼警告公主:
「孤選妃之事,皇姐最好不要再插手。」
「否則,當心刀劍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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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進沈府時有何等風光,離開沈府時便有多狼狽。
抬步輦的人驚魂未定,險些被門檻絆倒。
公主近乎落荒而逃。
段鳴的屍體就在我腳邊,我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挪不動。
裴淵一腳替我踹開了髒東西,神態自然地安撫我爹孃:
「不用害怕,他已經死透了。」
爹孃:「……」
我們怕的不是死人,是太子殿下你啊!
裴淵又看向我:「別裝了,怎麼我剛剛還聽見你罵我來着,什麼狗太子?」
「殿下聽錯了吧哈哈。」
我企圖矇混過關,被他抓着衣領提回來。
「懷孕了,亂跑什麼?」
「我隨口胡謅的。」
「啊,你胡謅自己懷了太子的孩子,欺君,誅九族。」
我惱怒:「你來得太遲,我沒有別的辦法!」
「本王是故意的。」
太子忽然拿出那枚刻着我小字的玉佩:
「你在本王面前玩欲擒故縱的小把戲,當本王看不穿?」
我心一虛。
「小巷那晚,我本可以控制,是你一個餓虎生撲,才讓我亂了氣息失了控。」
「事後你還敢惡人先告狀,說是不敢高攀東宮,卻又扔下這枚玉佩,生怕我找不到你啊。」
「太拙劣太刻意了,沈枝枝,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勾引過男人啊?」
我的一切伎倆全被他看破。
難怪這幾天他沒搭理我,原來是想看看我只靠自己能撐到哪一步。
「那殿下要殺了我嗎?」
「殺你多沒意思,三日後選妃,你必須來。」
我一時愣住,我下餌釣魚,魚兒已經識破了我的用心,可還是咬着餌上鉤了。
「爲何?」
我如此算計他,他卻真的半點不計較。
「那一夜如果不是你,那撲上來的,只怕就是公主的人了。」
「與其是別人,不如是你沈枝枝。」
「何況。」
太子輕笑一聲,湊近我耳邊,輕聲提醒:
「沈小姐,你還記不記得那晚你緊緊抓着我的胳膊,嘴上一直喊着救星、救星。」
他湊近我時,我先聞到一股冷冽的檀香。
我耳根發熱,雙頰微紅,冷靜下來坦誠道:
「那夜若不是殿下,此刻我早已生不如死。」
我真誠地說:「殿下的確是我的救星。」
「沈小姐,我時常做同一個夢。」
裴淵道:「夢裏,你纔是我的救星。」
他遞給我一枚東宮令牌,轉身隨意道:
「選妃記得來,得走個過場,給你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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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看這枚純金令牌,上面除了東宮雲紋,便是「昭臨」二字。
那是裴淵的字——世人喜稱他爲昭臨太子,寓意太陽的光芒降臨大啓。
那是大啓人人寄予厚望的救世明君。
可這樣的人,前世卻被華音公主逼得自刎而亡。
我還記得前世那個陰冷的雨夜。
段鳴外出剿匪,我爲他去廟裏祈福。
早上出去時還風平浪靜,回城時,宮裏已起了宮變。
那場宮變是華音公主發起的。
我回城時,宮變已近尾聲。
已有敗勢的叛軍挾持了我,昭臨太子按下了追殺的御林軍。
華音大笑:
「爲了一個不相干的命婦,你尚能仁慈至此。怪不得人人都說,等你繼位,大啓將迎來百年盛世,可惜啊,昭臨皇弟,你活不了多久了!」
我在月色下窺見了昭臨太子。
隔着紗幔那一面後,我與太子已有三年未見。
三年時間,曾經意氣風發的太子殿下,竟面容滄桑,白髮叢生。
三年前太子也在小巷中了藥,之後選妃不過一日便擇出人選,是國公養女林氏。
街上有傳言,太子那夜在小巷中毒,是林氏替他解了情毒。
出於恩情,又顧及林氏名節,太子妃之位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林氏頭上。
婚後,林氏爲太子生育一兒一女,孩子卻都在一歲時痛苦夭折。
太醫說是先天不足。
聽說太子很愛那兩個孩子,一歲的孩子離去遠比在腹中便夭折的孩子感情更深也更痛。
太子自那之後,身體便不太好。
太醫診不出緣由,以爲是悲傷過度。
他的身體日漸虛弱,一年前,卻還能撐着病體遠赴北境,驅退進犯的北丹人。
那次凱旋,太子頭上生了不少白髮。
太子心力交瘁時,華音公主急速擴張自己在朝中的勢力,終於挑在皇帝病重的這個雨夜發動宮變。
她還是失敗了。
夜色中,昭臨太子一箭射穿了挾持我的叛軍的眉心。
他將我救下,我還未來得及感激。
太子妃林氏趕來,她跪地求太子放過公主。
公主看似受降,在雨中對太子說了一句話。
那一夜太過混亂,那句話我明明聽清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大抵是一句挑釁,一句威脅。
太子的臉色忽然變得煞白,他猛地嘔出一口發黑的鮮血,搖搖欲墜。
公主和林氏都被押了下去。
我上前想扶住太子,太子只看着我,眼神悲憫悽切,呢喃了一句:
「那年春日宴,我們見過的。」
我心絃一顫,再想靠近,卻被他揮手推開,他遞給我一把傘,讓我回府,別回頭。
雨忽然下大,一道劍氣劃破了我的鬢髮。
我猛地轉身,瞳孔驟縮——昭臨太子揮劍自刎,鮮血與雨水一同砸向大啓的土地。
那一晚,大啓百姓失去了他們的希望。
之後,太子妃林氏也服毒自盡,華音公主則大笑着從城樓墜落。
元德帝也氣急攻心,不日駕崩,繼位的是德才平庸的成王。
成王做個守成之主都艱難。
大啓至此走向沒落。
半年後,我家中出事,竟也無官府主事。
我死後沒有多久,失去昭臨太子的大啓就被北狄與北丹人聯手攻破國門。
至此,一個王朝走向衰敗滅亡。
-13-
此刻,我撫摸着刻着「昭臨」二字的東宮令牌,望着裴昭臨在陽光下那道鮮活挺拔的身影。
前世我就知道,太子殿下是個好人,所以重生後,我卑劣地「栽贓」他,「利用」他。
我以爲他不知情,甚至沾沾自喜。
現在看來,他只是仁慈。
猜到我算計他,卻還是在關鍵時候出手爲我解圍。
猜到我無路可走,於是給我鋪了一條生路。
猜到世道對女子刻薄,便全我體面,要讓我名正言順。
這一世,我的命運或許已經扭轉,可裴昭臨呢?
華音公主到底對他說了什麼,纔會讓這樣一個人絕望到自刎?
他爲何會病重,爲何會生出白髮,爲何會揮劍自盡?
這一世我與太子命運捆綁,我絕不能讓他重蹈覆轍。
我追上太子:「殿下如果信得過我,派人去查華音公主與國公府這數年的往來。」
我沈家的人脈觸不到公主府與國公府,但東宮可以。
我只需要,給他指出一條明確的方向。
太子似乎想問我緣由,我直接告訴他:「太子妃就是未來的皇后,皇后的子嗣就是未來的國君,公主插手太子殿下選妃,爲的是那方龍椅,而國公府就是公主背後唯一的勢力。」
當年華音公主能被認回皇宮,就是國公府的功勞。
前世公主就是拉攏了國公府才發起了那場宮變。
太子卻回過味來:「你今日是不是篤定我會來?」
我大方告訴他:「殿下是個聰明人,總能查到小巷那晚是公主的手筆。我相信殿下一定會神兵天降,爲我解圍。」
我勢在必得地挑明:「因爲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共同的利益。」
裴淵上手捏了捏我的耳垂,輕笑着斥了我一句:
「小狐狸。」
-14-
段鳴死了,太子親自動的手。
街上輿論陡轉,都開始傳我與太子的姻緣佳話。
段鳴成了人人唾罵的奸人狗賊。
我的名節恢復,整個大啓都默認,我就是太子妃的準人選,只差走個過場。
選妃當天,孃親精心爲我打扮。
她一掃愁容,笑得合不攏嘴,直誇我有福氣,能逢凶化吉。
「太子是可託付之人,孃親爲你高興,你爹這幾天啊,那個嘴角就沒下來過!」
我望着鏡中的自己,心中卻莫名不安。
這股不安終於在我去東宮的路上被印證。
街上衆人朝着城樓的方向跑去,說林家千金要跳城樓。
我下了轎子,趕過去,看到前世的太子妃、此刻的國公府千金林南雪正一襲嫁衣,站在城樓上大聲控訴:
「那一夜明明是我!是我爲殿下解的情毒!沈家女是冒認的!」
上一世藉着小巷一事嫁入東宮的就是這位林家千金。
那個雨夜,公主造反失敗,林南雪卻下跪爲公主求饒,足可見她們本就是一黨。
一切都很明瞭了。
那一日宮宴上,因我被太子青睞了兩眼,公主便決定對我斬草除根。
她賜我毒酒,讓乞丐玷污我,再讓護衛冒認,毀我名節,逼我下嫁。
更重要的是,能斷了太子對我的念想,好給林南雪鋪路,讓她成爲太子妃。
公主的計劃天衣無縫,這一世卻被我掀了局面。
眼下這一幕,就是狗急跳牆之作。
林南雪一襲嫁衣,站在最顯眼的城樓上,一副被迫害的可憐姿態:
「沈清枝是冒認的!太子妃應該是我!既沒了清白,我只能以死明志!」
華音公主不會放過我,更不會放過裴淵。
林氏這把看似刺向我的明槍,實則是殺往東宮的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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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出現,便成了人羣裏的焦點。
林南雪站在城樓上俯視着我。
她看似要自盡,袖下的手卻緊緊抓着城牆一角。
尋死是假,把事情鬧大逼東宮就範纔是真。
「既說我是冒認,林小姐,我問你,那夜殿下右胸的箭傷你可看清楚了?」
林南雪道:「當然看清楚了!那道傷頗深!惹人心疼!」
趕來的東宮侍衛高聲反駁:「殿下右胸沒有箭傷,而是在左胸心口!」
林南雪想也不想,立刻改口:「對,是心口處有一道傷,天太黑我記錯了!」
我嗤笑:「心口中箭如何活命?你當太子殿下是鐵人嗎?林小姐,好歹是國公府千金,爲何不顧名節,公然撒謊啊!」
底下鬨笑一片,林南雪難堪得紅了臉,斥責我:「沈清枝,你果然是商戶女,粗鄙不堪,竟敢拿太子殿下私隱開玩笑!」
「林小姐還是先想想,你公然污衊太子是什麼罪過吧!」
趁着林南雪慌亂之際,東宮的侍衛衝上前將她救下城樓。
有太監帶着御林軍過來,傳皇帝的口諭,讓林南雪去皇帝面前分說此事。
我與林南雪一起到了東宮。
元德帝坐在主位,華音公主也已到場。
一衆參選的秀女分列兩旁。
裴淵見到我來,嘴角微微揚起。
行過禮後,華音公主一臉親和地問:「林小姐,你爲何在太子選妃之日一身嫁衣要尋死?難道有什麼冤情?說出來讓皇上爲你做主!」
林南雪含淚道:「皇上明察!宮宴那晚,明明是我與太子殿下……」
她像受了天大委屈,高聲道:「沈清枝是冒認的,她騙了所有人!」
「啓稟陛下。」我上前道,「上一個污衊臣女的是沈家護衛,那人已被太子殿下親手斬殺。」
華音公主嗤笑:
「當然不是護衛,而是比護衛更不堪的人!把林家的證人帶上來!」
侍衛押着三個乞丐來到皇帝面前。
那三個乞丐一出現,惡臭便撲鼻而來,瞬間把我拉回前世那個骯髒不堪的夜晚。
我胸口翻湧,雙手控制不住地顫抖,像溺水的人一樣掙扎,直到掐破掌心,才勉強定下心神,直視這羣髒污的惡人。
我極力剋制自己的不適,反覆提醒自己那是前世的痛苦,我已經避開了,該解脫了。
可林南雪的反應比我還大,她竟直接扭頭乾嘔出來,臉色比我還難看。
那三個乞丐是衝我來的。
「沈小姐,你當真忘了那夜在小巷裏是何等銷魂了嗎?」
「我們三個伺候得你舒不舒服?」
「沒想到你還有力氣跑去找太子,是嫌棄我們這些乞丐嗎?」
他們言語之間盡是對我的羞辱與誣告。
當三個男人口徑一致地污衊一個女人的貞潔時,再荒唐的謊言都會被世人當成證據確鑿的事實。
裴淵怒極:「你們敢在東宮放肆!!」
我按住被激怒的太子,盯着其中一個四肢長瘡的乞丐,問裴淵:「太子殿下精通醫理,可知那個乞丐手上出的是什麼疹子?」
裴淵震驚於我此刻的鎮定,在我求知的目光下,無奈給出答案:「是花柳斑,會傳染。」
「也就是說,只要親密接觸,就會長出一樣的斑點。」
我大方地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無瑕潔白的肌膚。
如此鐵證,勝過千言萬語的狡辯!
衆人不再疑我,反罵我粗俗:「商戶之女,到底登不上臺面!」
「若還顧着這些細枝末節,只怕我要被人冤死了!」
我轉而逼近林南雪:
「林小姐,你口口聲聲說你那夜也在小巷,方纔在城樓上已經驗證你在撒謊,如今你污衊我又被揭穿,滿口謊言,真正想栽贓東宮的人不會是你吧?」
林南雪心虛地後退一步,她身上的嫁衣穿得極厚,衣袖一直遮到了掌心,脖子上的衣領也立得很高。
越是這樣,越有問題。
我忽然抓住林南雪的胳膊:「敢不敢如我一樣,挽起衣袖自證清白?」
我身形略高她一些,這個角度,已經能看見她衣領遮掩的脖頸下有零星的紅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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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失去耐心,派了兩個宮女按着林南雪,直接將她層層疊疊的衣袖挽起,上面果然有一片駭人的紅疹,與乞丐身上的如出一轍。
這一世被乞丐玷污的人,竟變成了林南雪。
那一夜我抓走了裴淵,藏進了柴房裏。
那羣乞丐沒找到我,卻撞見了按計劃來尋太子的林南雪。
這些亡命之徒一旦慾望上頭,搬出公主國公都沒用。
我看到林南雪見到乞丐乾嘔時,便猜到了幾分。
後來見她將衣領衣袖都捂得嚴嚴實實,更能確定。
因爲前世,我也被染上了這種疹子,段鳴還在婚後羞辱我得了髒病。
真相已經明瞭。
林南雪慌張地捂着袖子,在衆人微妙的視線下,難堪又狼狽地求到華音公主面前:
「公主,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要替我做主!」
公主卻厭惡地一腳踹開她:「你污衊太子還不夠,還敢污衊本公主!」
「華音公主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好無情啊!」
此言一出,連皇帝都驟然變了臉色。
林南雪猛地望向我:「你說什麼?」
「林小姐,難道你沒發現,你與公主的眉眼肖似了八分嗎?」
「十五年前,國公府從郊外別院抱回了一個女嬰,而那段時日,華音公主正在別院養病。」
這是東宮查出的唯一一份線報。
其實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測。
林南雪今年十八歲,華音公主也才三十,兩人根本不可能是母女關係。
我只是想讓局面更亂一些。
但這時,座上的元德帝忽然動怒:
「華音,你敢弄權插手東宮選妃,好大的膽子!來人,把公主和林南雪一起押下去關押禁足!」
「父皇,你心虛什麼?」
就像是被撕開了一道封印,公主竟然當着衆人的面高聲道:「是啊,林南雪就是我的親生女兒!」
「猜猜她的生父是誰呢?」
她像是被壓抑了太久太久了,只是有人稍微提及一點,她就忍無可忍地要將一切公之於衆,竟有一種魚死網破的瘋。
公主盯着座上的皇帝看:「十八年過去了,父皇難道全忘了?!」
公主的話讓我陡然驚醒,林南雪不僅長得像公主,她整張臉細看更與元德帝萬分神似!
元德帝暴怒而起:「公主瘋了!掌她的嘴!把公主拖下去!永世禁足!!」
公主還在說着些瘋話,皇帝身邊的太監奉命拿板子抽了公主的嘴,抽得鮮血直流,公主才如同死魚一樣放棄掙扎。
皇帝顯然動了大怒,在絕對的皇權碾壓下,我也陷入了被動境地,不小心挑破了這等醜事,說不定我也得死。
但誰能想到事情竟如此荒唐!
竹板掌嘴的聲音還在響,我膽戰心驚。
這時一雙大手將我摟到身邊,我受驚抬眸,是裴淵將我拉到了他的懷裏,那是一個保護的姿勢。
無論如何,此時此刻,他的懷抱給了我十足的安全感。
行刑結束,公主被拖下去路過我身邊時,忽然她啓着染血的脣,問我:
「仙人淫的滋味好受嗎?」
「父皇把這味藥用在我身上時……」
華音公主眼眶發紅,眼神又悲又恨:
「那一年,我才十歲。」
-17-
我終於想起前世華音公主對太子說了什麼話。
她說:「你的太子妃林氏,是我與你父皇偷情的野種!」
雷雨之下,太子陡然明白了一切悲劇的根源。
他娶了他的親妹妹,生下了兩個註定短命的孩子,而他的妻子受公主挑唆,日日在他的飲食中下毒。
崇拜的父親侵犯了他的皇姐,而他又在不知情下與同父異母的親妹妹亂倫背德。
血親不堪,至親算計,髮妻下毒,兩次喪子之痛,身體孱弱,又被戰事耗盡最後一絲精氣。
他沒有做錯任何事,但所有的一切都在逼他去死。
昭臨太子揮劍自刎的那一刻,華音公主在雨中癲狂大笑,衝着趕來的元德帝說:
「父皇,你最傑出的兒子,死在了我與你的野種手中!」
這一世,逼死裴淵的一切都被提前扼殺。
但依舊有人痛苦。
元德帝恨不得割了華音的舌頭,好保全他那岌岌可危的英名。
獲知一切真相的林南雪癱倒在地,崩潰地大哭。
在場的諸位秀女目睹這等皇室醜聞,只覺膽戰心驚,個個低頭不敢多言。
裴淵臉色微白,顯然也無法接受這一切。
ṱű̂₎如果那晚不是我,便會是林南雪,那麼今日這些齷齪的真相,一定會在未來的某一日,射中太子眉心,將他逼死。
好在大錯尚未鑄成,一切都由我轉圜。
裴淵猛地抱住了我Ŧū₉。
「我總做同一個夢,夢裏我在雨夜自刎,是你衝上來,攥住了那把劍。」
「夢境說得沒錯,沈清枝,你是我的救星。」
-18-
和前世一樣,這場選妃匆忙結束。
我成了太子堅定選擇的太子妃。
皇帝那日審視我的眼神卻充滿殺氣。
我說了不該說的話,危及帝王英名。
難怪華音公主不曾婚嫁,也許在選妃的前一晚,她依舊是元德帝獨享的玩物。
這樣的日子,她過了將近二十年。
那一日公主是那樣不堪一擊,細想卻知,我那句話,是壓死她、逼瘋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元德帝是要殺我的。
裴昭臨進宮,在御書房與皇帝對峙了一整日,最終爲我請到了封太子妃的聖旨。
他告訴我:「父皇老了,有些事,他得聽我的。」
「否則,他死後的名聲誰來保全?」
他用那樁皇室醜聞,逼迫元德帝低頭就範,保下了我與腹中孩子。
畢竟大啓的未來在裴昭臨手中,早已不受元德帝這個老禽獸掌控。
受封太子妃那天,我被太子親手摸出了真正的喜脈。
公主篤定地說十日不可能有喜脈,因爲她早已當過母親,在她十二歲那年。
所以她比宮裏的嬤嬤還清楚那日我在撒謊。
如今一個多月過去,謊言成真。
裴淵很高興,抱着我像陀螺一樣轉了三圈——太子殿下,是很喜歡孩子的。
所以前世,兩次喪子後,他會那樣悲痛,以至傷身。
殿下是我的救星。
我與這個孩子,也會是殿下的救星。
-19-
塵埃落定後,我去國公府看了林南雪。
進府後我才發現,她在國公府的住處竟是用柴房改出來的。
華音公主憎恨元德帝,自然也憎恨帶着元德帝血脈的女兒。
她被公主送進國公府,公主默許他們苛待這個「野種」,彷彿這樣就能在最無力的年紀報復那個禽獸父親。
等林南雪懂事後,華音公主又以恩人的姿態出現在她的人生中,爲她在國公府撐腰,給她送漂亮衣服和宮廷糕點。
喫慣苦的人,只要被施捨一點甜,就會對那人心懷無限感激。
等到太子選妃,林南雪自然而然地聽從公主安排,她準備嫁入東宮,用毒藥摧毀太子的身體,用那兩個孩子折磨太子的心志,就算這樣她自己也會傷身,但她不在乎。
她認定自己只要出色地完成這一切,公主就會更加喜歡她。
可前世,她只落得服毒自盡的下場。
這一世,擺在她面前的,是曾經擺在我面前的那一段白綾。
「我從四歲那年就知道,我只是寄人籬下的外人,國公府的真千金日日在主母膝下撒嬌,我好羨慕她們,我也渴望有母親在身邊。」
林南雪抱着那段白綾,歪着頭,看着窗外的日光:
「可我的母親,只把我當復仇的工具。」
「甚至是她叫我去那晚的小巷,是她叫來的那三個乞丐……」
她苦笑着伸手,露出那斑斑點點的紅疹。
她要將白綾拋向房梁,卻被我一把搶過。
「公主也是可憐人,你要恨,就不該只恨她。」
「你要恨,就恨龍椅上的皇帝,恨那個強暴幼女的禽獸。」
「縱然我們的恨撼動不了皇權,但你要活着,纔有希望看到惡人的下場。」
我將白綾收走,拽着林南雪出門,走到陽光下,走到皇城菜市口。
那裏正在對犯人行絞刑。
被送上絞刑臺的——是那三個乞丐。
「該被絞死的,不是你,是他們!」
-20-
東宮跟大理寺打過招呼,那三個乞丐被絞死時,遠比其他罪犯更痛苦。
目睹這一切後,林南雪忽然對我說:
「被絞死的人,原來死相這麼醜,舌頭都出來了。」
我給了她一副治花柳斑的藥方:
「按時服藥,一年內就會好。」
「大夫都說這種病症很難治。」
的確很難治,前世我遍尋名醫,忍受鍼灸藥浴兩年多才尋得這樣一副神藥。
「我有個遠房妹妹,也得了這病,就是靠這藥方治好的,你放心用。」
林南雪溢出幾分本能的關心:「你那表妹?」
「她與你遭遇相似,但她現在過得很好,所以你也不能放棄,你也看到了,被絞死是很醜很醜的。」
林南雪疑惑地看向我:「爲何幫我?」
我反問:「同爲女子,爲何不幫?」
陽光下,她怔然,繼而與我相視一笑。
林南雪離開京城那天,公主府的人給了她一個小木匣,裏面裝着華音公主這些年的私產。
禁足的公主,在某一刻也覺得愧對自己的女兒,所以在她徹底瘋癲之前,用最後一絲理智,把自己的私產都轉贈給了林南雪。
任她去江南,尋自己的天地。
-21-
三年後,元德帝病重。
病榻前,裴淵穩當地繼承了皇權與江山。
接過玉璽的那一刻,裴淵對着尚有一口氣在的元德帝冷聲下令:
「昭告天下,皇帝駕崩。」
元德帝震驚地看着裴淵這個大孝子。
世人都知昭臨太子忠孝無雙,誰也不會想到, 他能幹出這種事來。
他遣散了謹德殿的所有人。
此刻我已成了後宮的新主人, 後方皆聽我調度。
所以,華音公主扮作宮女在衆目睽睽之下走入謹德殿時, 沒有任何人察覺。
元德帝還吊着一口氣不肯死,忽然脖頸上繞上了一段白綾, 緊接着一股折斷頸骨的窒息感猛地襲來。
他雙手掙扎, 眼睛上翻,驚恐地看到了華音那張蒼白卻豔麗的臉。
公主早在三年前就被元德帝下令祕密絞死於別院。
可皇帝不知道,他最看好的太子陽奉陰違, 讓公主假死脫身。
我又將公主藏在京郊三年。
只爲了今日這一刻。
白綾成了華音的武器,她絞殺着君王,惡劣地哄他:「夫君,有點疼, 你忍一忍啊,以前在牀上,你總是這樣哄華音的。」
她忽而變臉, 又像孩童般天真殘忍:「父皇,你不守貞節禮教, 背德亂倫, 女兒親手來送你一程儘儘孝道!」
皇帝名義上已經駕崩, 因此沒人打擾這場行刑。
凌晨時, 元德帝被送進了棺槨裏, 他的脖頸上纏着那條白綾,白綾下是已經被勒斷見骨的脖子。
他定下律法,失貞亂德者該絞殺。
可這律法不該只殺女人。
他自己也該死在ṭùₔ這等律法之下。
瘋癲的華音公主走出謹德殿時,手上沾着先帝的血,臉上帶着久違的平靜。
她釋然地朝我與裴淵一笑。
天明, 華音於京郊安詳離世。
她活着似乎只爲了這一夜。
於我而言, 公主並非好人, 她自己深受仙人淫毒害, 卻用同樣的手段來陷害無辜的我。
但我更清楚,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個純良天真的人被逼成惡毒的瘋子後,加害者還站出來正氣凜然地審判她。
好巧,裴淵與我想法一致。
所以, 我給了她一個善終, 並讓她完成自己的復仇, 讓她安詳地、平靜地離去。
-22-
裴昭臨登基爲帝,同日我被冊封爲後。
屬於大啓的百年昭臨盛世即將到來。
裴淵知道我想做什麼, 他給我的鳳印帶着實打實的權柄。
登臨後位, 我下了第一道皇后諭旨。
曉諭大啓子民——女子失貞而逼其赴死的,情夫就地絞死, 逼害者視爲同謀, 流三千里。
侵犯幼女, 惡徒交大理寺,閹後絞殺。
自古以來,該被白綾絞死的從來就不該是受害者, 而是施害者。
我既爲一國之母,要扯斷的,便是那無數條只覆於女子脖頸的、無形的貞節白綾!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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