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說,妾生的女兒,也應該當妾。
她用我姨娘性命做要挾。
一頂小轎將我接進王府,替嫡姐固寵。
我機關算盡步步爲營,一雙手沾滿鮮血。
而嫡姐,聖潔不染塵埃,皎皎如天上月。
這一生,我害了太多人。
自然也爲人所害。
死的那一天,姨娘告訴我,她並非我親孃。
我親孃生下我那天就被大夫人毒死了。
她只是,大夫人用來鉗制我的一枚棋子。
重活一世,我將算計的目標換成了嫡姐。
你見過月亮跌落泥潭嗎?
想必很美。
-1-
當王爺這個月,第七次踏進我院子時。
我便知道,我活不久了。
偌大的後院,空蕩蕩的不見人煙。
衆多姨娘和側妃死的死,賣的賣。
到如今,只剩下我和柳姨娘。
柳姨娘容貌盡毀,一張臉看着比鬼還嚇人。
王爺雖然顧念舊情,但是卻再也沒進過她院子。
只是吩咐王妃,在衣食上要對她多加照料,不能苛待。
王爺今年已經三十三歲,對女色逐漸看淡。
反而將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兒子的學業和功課上。
王府只有王妃生了兩個兒子,兩個女兒。
一個庶子女都沒有。
嫡姐這位置坐得,真是穩如泰山。
我拎着酒壺,毫無形象地坐在搖椅上。
晃悠幾下,便仰起脖子喝上幾口。
酒水辛辣,嗆得我眼淚直流。
兔死狗烹的道理,我不是不懂。
只是,我沒得選。
丫鬟秋月有些不忍,伸手抓住我的酒壺:
「姨娘,別再喝了。
「再喝,就該醉了。」
我笑着奪過酒壺,隨手抹去臉上的淚:
「怎麼,我都快死了,還不能醉一場嗎?」
-2-
秋月駭然地望着我,臉上的血色在頃刻間退得一乾二淨。
我慢悠悠坐起身,認真打量着她。
秋月從五歲就跟了我,自小就是我的貼身丫鬟。
只是,她不僅僅是我的丫鬟。
也是別人的女兒,姐妹。
她一家子都在大夫人手底下幹活。
罷了。
不過是個和我一樣的苦命人。
「小姐!」
秋月「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握緊帕子不敢看我:
「你,你都知道了對不對?」
怎麼會不知道呢?
我向來心細,不至於連枕頭下被人塞東西都發現不了。
「小姐,我,都是大夫人逼我的……
「小姐,要不你跑吧!」
秋月咬着牙,抬起臉,視死如歸盯着我:
「帶上銀子,有多遠跑多遠。」
我苦笑一聲,繼續往嘴裏灌酒。
這丫頭可真傻。
我能跑,可是我娘跑不了。
還有她自己那一大家子人,怎麼跑?
如今世道不太平,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帶着大筆銀錢孤身上路。
就算僥倖不死,也活不成什麼人樣。
「蔓姨娘,王爺和王妃有請!」
秋月不死心地想繼續勸我,但沒時間了。
桂媽媽帶着一幫人浩浩蕩蕩闖進院子。
丫鬟僕婦們帶着繩子和棍子,來勢洶洶。
-3-
「你這毒婦!」
顧崢一掌甩在我臉上,滿眼都是痛心。
他是習武之人,力氣很大。
我的臉立刻腫起一片,半邊脣都是麻的。
我低頭吐出一口血沫,依舊將脊背跪得筆直。
「沈如蔓!我自問待你不薄,你便是這麼對我的!
「清月同我說時,我只以爲是別人污衊了你。
「沒想到,你,你竟然如此歹毒!」
顧崢捂住胸口,臉色鐵青,好似他纔是那捱了一巴掌的人。
他咬着牙,呼哧呼哧喘着粗氣。
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我問你最後一遍,那些事情當真是你做下的?」
沈清月淡然地瞥我一眼,伸出手摸了摸頭頂的金簪。
她的手臂纖細瓷白,像一節鮮嫩的蓮藕。
手腕上,一隻翠綠的鐲子正散發出幽幽綠光。
這鐲子,是孃親從來不離身的。
這是父親送她的第一件禮物。
娘十分珍惜,平日裏寶貝得跟什麼一樣。
我,就這麼一個娘。
我垂下頭,挺直的脊背一寸一寸垮下去。
最後,像狗一般匍匐在地。
「都是我做的。
「柳姨娘毀容,唐側妃小產,周姨娘失足落水,全是我做的。」
-4-
顧崢雙目赤紅,扭曲的面容,也遮擋不住他的英俊。
他深深看我一眼,隨即移開視線:
「蔓姨娘心腸歹毒,殘害王嗣,謀殺側妃。
「拖下去,即刻杖斃。」
我遽然抬起頭,膝行兩步抓住他褲腳:
「王爺,在死之前,能不能讓我見一見我娘?」
顧崢還未開口,沈清月已經捂着帕子低聲抽泣:
「王爺,就讓她見一見吧。
「蔓姨娘,畢竟是我庶妹啊!」
是啊,庶妹。
一個庶字,便是雲泥之別。
她叫沈清月,清雅如明月。
而我是沈如蔓。
卑賤,如雜草藤蔓。
顧崢冷冷一笑,嗓音嘶啞暗沉:
「庶妹?
「同是姐妹,一個高雅如蘭,冰清玉潔。
「一個心腸歹毒,滿腹算計。
「沈如蔓,我要是你,羞也羞死了!
「你這是在給你嫡姐臉上抹黑,給沈家臉上抹黑!
「看在王妃面子上,我留你一具全屍。
「來人,杖斃改成鴆酒,給她一刻鐘時間,一旦見過她姨娘,即刻行刑。」
-5-
我特意換上初入王府時穿的衣裙。
這是孃親特意替我做的,一針一線,都是她親手所繡。
娘平日裏待我並不好。
但當我被大夫人責罵,罰跪時。
她會用藥酒給我揉膝蓋,會在我凍得發抖時悄悄給我懷裏塞個湯婆子。
那是我在沈府,爲數不多的溫暖。
而且,孃親生我時傷了根本,從此不能再有孕。
我是她唯一的依靠,就該照顧她一生一世。
我摸着湘妃色的百花羣,上頭用銀線細細繡了一百朵花。
栩栩如生,巧奪天工。
這裙子要是正紅色的就好了,肯定會更美。
只可惜,做人妾室,這輩子是沒資格穿正紅的。
裙子有些大,空蕩蕩地掛在身上。
我用腰帶緊緊勒了兩圈,才勉強繫住。
這是我十五歲進府時穿的。
沒想到,我現在瘦得連那時候的衣裙都穿不住了。
小時候,我總盼望快快長大,可以早點嫁人,離開沈府。
現在想想,自己當真幼稚可笑。
沈府是一座牢籠。
可王府,卻是我真正的地獄。
活着可真是太累了。
這麼累的事情,就交給孃親吧。
看在我從容赴死的份上,大夫人應該不會再苛待於她。
-6-
「娘,你看我是不是又瘦了?
「嘻嘻,王爺愛細腰,最近總誇我身段秀麗。」
我用帕子捂着半側臉,儘量不讓她發現臉上的紅腫。
娘沒說話,只是神色複雜地看着我。
我拉起她的手,對她故作天真地撒嬌:
「娘,你怎麼不說話?」
再不說話,你女兒這輩子就沒機會再聽見你聲音了。
「我求了王爺好久,他才答應讓你進府來見我一面。
「下次見面,還不知道什麼時候。」
千萬別見。
希望孃親能長長久久地活着,長命百歲。
「不過你也別太想我,我在這王府好着呢!」
那些苦難都已過去。
等我兩眼一閉,就再也不用去做那些噁心的事情。
「王爺對我很好,嫡姐對我也很好。
「我這屋子的擺設漂亮吧?整個王府,就嫡姐的屋子能同我比!」
娘,你要好好活着。
安心,快樂地活着。
我會在地下保佑你的。
「別叫我娘。
「我不是你娘。」
-7-
我的笑僵在嘴角,心中翻湧起驚濤駭浪。
難道她知道我的事情了?
可沈清月明明答應過我的!
她向我承諾,絕不讓我娘知道我即將赴死,也會託大夫人照料我娘。
她怎麼敢食言!
「蠢貨!」
娘抓着我的手,將我拖到銅鏡前:
「我相貌平平,身段瘦小。
「你卻容貌豔麗,身量高挑!
「你自己看看,我們長得可有半分像?」
半人高的銅鏡中,印出截然不同的兩張臉。
娘圓臉方額,五官只是清秀。
而我,眉眼濃豔,輪廓精緻。
兩人從眼睛到鼻子,嘴巴,沒有一個地方相似。
「瞎了眼豬油糊了心的蠢貨!
「你爲我手上沾滿鮮血,在這王府鬥得昏天黑地。
「可我,從來就不是你娘!
「你娘是揚州瘦馬,剛生下你就被大夫人灌下一碗花紅,當ƭųₚ晚就大出血死了!
「她見你姿容絕美,才讓我撫養的你,只爲讓你將來爲她所用!
「我從來不是你娘,我只是她鉗制你的一枚棋子,你聽明白了嗎!」
-8-
娘聲嘶力竭,喊得滿臉都是淚。
我呆呆地看着她,腦子一陣陣發懵。
她,她不是我娘。
我娘已經死了?
那我這一輩子,我這一輩子汲汲營營,到底是爲了什麼!
「大膽!」
門被踢開,桂媽媽陰着臉怒氣衝衝闖入。
「周姨娘,你好大的膽子!」
娘心一橫,咬牙撲過去一把抱住桂媽媽:
「你這蠢貨還愣着幹嗎!
「還不跑!
「跑啊!」
她說我蠢,自己又有多聰明?
桂媽媽帶着這許多人,我能跑到哪裏去?
我țũ̂ₙ大口大口吐着鮮血,倒在孃親懷中。
娘慌亂地接住我吐出的血,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這一生有你做我女兒,我很開心。
「如果有下輩子,我希望你能是我親生女兒……」
我笑着閉上眼。
看吧,我還是有孃的。
-9-
「蔓兒,醒醒。」
我茫然地睜開眼,感覺這地府長得很像我們沈府。
一樣簡陋的青紗賬,屋裏傢俱都是清一色的松木。
這鬼差,倒是有八分長得像我娘。
只是更年輕一些。
「趕緊起牀,再不起來就要誤了吉時!」
娘一巴掌拍在我肩上,力道不輕,有些疼。
做鬼,原來也怕疼的?
當我被梳妝打扮好,一頂小轎抬到大夫人院裏的偏殿時。
我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我沒死,而是重生在了剛進王府這一天。
「嘖,果然是個狐媚子。」
大夫人厭惡地打量着我。
視線從我頭頂掃到腳尖,最後定格在我妝容精緻的臉上。
「去了王府,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想必你心裏有數吧?」
我跪在墊子上,姿態謙卑:
「女兒明白。」
大夫人目光悠長,似乎透過我在看向另一個人。
「可憐我月兒,品行高潔,優雅如蘭,實在做不來爭寵這些事。
「男人都是一個樣,看到你們這種賤人狐媚子就轉不動眼珠!」
-10-
沈清月十七歲那年嫁進王府,整整五年,連一個孩子都沒生下。
因爲她性子孤傲,爲人清高,並不討顧崢喜歡。
算算時間,顧崢如今最寵愛的,應該還是唐側妃。
沈清月空擔一個王妃名分,在王府中日子並不好過。
上個月她紅着眼回府,恰好撞上我來給大夫人請安。
看到我的臉,她有些恍惚。
再後來,我剛過完及笄禮,就迫不及待被塞上了花轎。
進王府後,我每次將顧崢撩撥得欲罷不能,再將他趕往沈清月院子。
她那四個孩子,便是這樣得來的。
她就是如此清高。
想要什麼,從來不說。
需要旁人逼着她,勸着她,塞進她手裏。
她才勉爲其難收下。
最後,還要用受害者的身份說一句:
「這一切,本來就不是我想要的!」
我朝大夫人認真磕三個頭,在喜婆的攙扶下頭也不回進了花轎。
這一次,你爲魚肉,我爲刀俎。
轎子晃晃悠悠,顛得我暈頭轉向。
轎伕是嫡姐特意安排的人。
她既想要我幫她爭寵,又不願我太得寵。
所以新婚第一夜,顧崢剛進我院子,就被我吐了一身。
他有潔癖,爲此厭惡我好久。
-11-
納妾是不用行合巹禮的。
偌大的喜房中,就我一個人。
上一世爲了給其他姨娘下毒下藥,我苦學過多年醫術。
我按壓一會兒合谷穴,胸口那股濁氣便徹底消散。
顧崢位高權重,性子端莊嚴肅,像個老學究。
但其實,他最喜歡天真嬌媚,甚至是有些任性的明豔女子。
他墨守成規,心中卻藏着頭猛獸。
想要打破一切倫理規矩,將所有尊卑禮儀踩在腳下。
所以,當他推開房門時。
看到的便是我站在桌前,捏着點心往嘴裏塞的模樣。
「咳,咳咳,」
我嚥下桂花糕,嬌俏地嗔他一眼:
「姐夫,你嚇到我了!」
顧崢面上一愣,隨即失笑:
「你叫我什麼?」
我剛辦完及笄禮。
十五歲的少女,自然可以不諳世事,一派天真。
顧崢新奇地打量着我,毫不掩飾自己對我的興趣。
他最不喜歡女子守禮,古板。
滿嘴三從四德,賢淑端莊。
沈清月所表現出來的,恰好就是他最討厭的模樣。
-12-
上一世爲改變他對沈清月的印象,我費了不少功夫。
將她的古板塑造成矜持羞澀。
清高解釋成欲拒還迎。
我一邊要在顧崢面前說好話,一邊要努力說服沈清月放下架子。
沈清月對此,十分不滿。
「只有最卑賤的女人,纔會主動迎合討好男人。
「我作爲王妃,理當規勸王爺恪守本分,舉止有度。」
我很想說你是他妻子,不是他娘。
顧崢作爲攝政王,手下掌管幾十萬西北軍。
他回家只想休息,放鬆。
並不想聽人說教,告訴他一些迂腐的大道理。
沈清月對此十分抗拒。
沒辦法,我只能在中間各種轉圜。
不知道扯了多少謊,操碎多少心。
沈清月,實在算不上一個好的隊友。
除了拖後腿,還是拖後腿。
幸好這一次,她不是我的隊友,而是我的敵人。
想到這,我差點笑出聲。
「撲哧~」
糟糕,竟然真的笑出了聲……
-13-
顧崢驚訝地看着我,側頭挑眉一笑:
「普通女子洞房之夜,都是又緊張又害怕。
「你倒是半點不怕。」
我挑出一塊品相最好的桂花糕,踮起腳尖遞到他嘴邊:
「因爲我的夫君是你,所以我纔不怕。
「嘗一嘗?可甜了。」
顧崢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然後,低頭咬住我的手指。
指尖有些痠麻,還有點微微的癢意。
平心而論,顧崢長得極爲英俊。
眉眼修長,輪廓深邃。
清冷凌厲的臉上,偏偏長了一雙含情眼。
他看向你時,總會讓你產生一種他很喜歡你的錯覺。
只是,我不能動情。
因爲男人最愛一個女人的時候,就是她不愛他的時候。
只有不愛,才能足夠理智,足夠大度。
顧崢溫柔地抱起我,像抱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我勾住他脖子,羞澀卻又堅定地回望着他。
顧崢漆黑的眼眸中跳動着幽火,火舌蔓延,灼人心肺。
「以後別叫姐夫了,該叫夫君。」
我立刻仰起脖子,嗓音甜到發膩:
「夫君~」
顧崢對我,極爲滿意。
滿意到一晚上,叫了四次水。
-14-
第二日給沈清月請安時,我差點沒起來牀。
勉強站起身,剛走一步,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顧崢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走過來扶住我:
「倒也不用行此大禮。」
我順勢倒進他懷裏,嬌嗔地用拳頭輕輕打他兩下:
「都怪你,下手沒輕沒重的。」
顧崢有些理虧,摸了摸鼻子:
「今天就別去正院請安了吧。
「王妃是你嫡姐,自然會體諒你。」
我立刻站直身體,疼得眉頭一皺,卻仍推開他堅持自己走。
「夫君,咳王爺別開玩笑了。
「王妃最是重規矩,要是不去請安……」
說到這,我臉色煞白,身體也情不自禁開始發抖。
顧崢沉下臉,眉眼間十分不滿:
「怎麼,她對自家姐妹也是如此?」
我懊惱地咬住脣,慌亂搖頭:
「沒有,王妃對我們向來極好的。
「王爺快走吧,我要去請安了。」
說完我顧不得疼痛,喊過秋月扶着她的手,火急火燎就朝院外走去。
「秋月,快快快。」
「小,咳,姨娘,你走得動嗎?」
「哎呀都什麼時候了,你就別管我啦!」
秋月似乎想到什麼,渾身一顫。
立刻拖着我朝前飛奔而去。
我們主僕很快就消失在顧崢眼前,留給他一道匆忙無比的背影。
-15-
手臂已經開始發抖。
我艱難地舉着托盤,感覺全身都痛。
胳膊痛,背痛,腰痛,膝蓋也痛。
「王妃,我瞧這蔓姨娘跪得可夠久了。
「可憐見的,聽說昨天她院子裏叫了四次水呢。
「她小小年紀怕是承受不住,別跪壞身體,王爺該心疼了。」
側妃唐飛燕斜靠在楠木玫瑰椅上,漫不經心地欣賞着自己新塗的蔻丹。
她似笑非笑睨了沈清月一眼。
看似在替我說話,其實每一句都戳在沈清月心肺上。
「撲哧~」
「四次水,王妃屋裏,恐怕半年都叫不到吧?」
唐飛燕不愧是我上一世最強的敵人。
短短幾句話,就把沈清月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
「蔓姨娘寡廉鮮恥,損傷王爺貴體。
「來人,將她拖去祠堂罰跪,跪滿三天才能出來。
「這期間,不許給水給飯!」
這話一出,別說唐側妃,就連秋月都愣住了。
畢竟,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我進這王府,是替她固寵的。
-16-
唐飛燕隨意挑撥幾句,原也沒抱多大的希望。
一筆,可寫不出兩個沈字。
見沈清月發難,唐飛燕激動得坐直身體:
「王妃手下留情啊!
「一大早王爺就命人開了庫房,說蔓姨娘住的芙蓉院太過清冷,得佈置一番才能住人。
「王爺今晚定然是要留宿芙蓉院的,你讓蔓姨娘去祠堂,誰來伺候王爺呢?」
熱油入水,沸反盈天。
沈清月將手邊的青花瓷茶杯重重往地上一砸:
「都是死人啊,還不將人拖下去!」
我將手上舉着的托盤放到地上。
對準地上的碎瓷片就跪上去:
「姐姐,求姐姐饒了我吧!
「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住嘴!」
沈清月一把推開我,面容猙獰而扭曲:
「你一個姨娘,也配同我互稱姐妹!
「進了王府大門,自當守王府的規矩。
「來人,快把這狐媚子給拖下去!」
唐飛燕臉都快笑爛了。
周姨娘和柳姨娘一邊幸災樂禍,一邊假模假樣勸架,忙得不可開交。
-17-
桂媽媽將我拖到祠堂後,我紅着眼眶問她:
「媽媽,你是嫡姐的乳母,一手將她帶大。
「我,我實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我都是聽大夫人命令行事的,可嫡姐爲何生我的氣?」
我拔下頭頂的金簪塞進她懷中,仰頭可憐巴巴地望着她:
「如蔓年紀小不懂事,還望桂媽媽能提點一二。」
沈清月是個蠢的。
她能在唐側妃、柳姨娘幾人的夾擊中過到現在,全靠桂媽媽。
而桂媽媽,最爲貪財。
桂媽媽迅速將金簪收進袖子裏,才無奈地嘆口氣:
「王妃只是對王爺,用情太深。
「蔓姨娘要做的,是讓王爺不去寵愛其他人。
「這其他人,自然也包括蔓姨娘在內。」
既要馬兒跑,又不讓馬喫草。
我又不是顧崢他爹,讓他寵幸誰他就得寵幸誰。
想想自己上一輩子真是夠傻的。
竟然真的排除萬難,按照沈清月要求的去做。
我娘雖然在大夫人手中。
可整個朝政,都捏在顧崢手中。
只要搞定顧崢,還怕救不出我娘?
父親爲人最是現實功利。
要是顧崢開口,別說一個妾室,就連妻子老孃都能拱手奉上。
可恨我重活一世,才明白這個道理。
如今,倒也不算晚。
-18-
我拉着桂媽媽說了一通好話。
最後又塞給她兩隻金耳環,懇求她能在嫡姐面前多替我美言幾句。
桂媽媽收了東西,心滿意足走了。
沒多久,派人悄悄送給我一包點心,一壺清茶。
我喫飽喝足,開始幹活。
頭頂的髮髻應該再散亂一點,看着纔有種凌亂破碎美。
膝蓋上的傷口已經結痂,我咬着牙直接將傷口撕破。
流出的血沾染半側衣裙,看着十分滲人。
算算時間,顧崢也該下朝了。
恐怕唐飛燕早就等在路上,迫不及待要和他告狀了。
爲了噁心沈清月,唐飛燕肯定會把我說得十分可憐。
我可不能白費她的好意。
「蔓兒!」
「哐當!」
門被人重重踹開,顧崢帶着一臉怒容跨步而至。
我扭頭一看,又迅速轉過身。
聲音中帶着哭腔:
「王爺別看,妾身醜得很~」
顧崢一把將我撈在懷中。
看到我白色裙子上的血跡,他隱忍的怒氣終於爆發:
「還不滾去叫大夫!
「還有,王妃既然這麼喜歡跪祠堂,就去請她來好好跪着。
「就按她說的,跪上三天,不給水飯。」
-19-
別看顧崢如今權勢滔天,但他幼年時也曾備受欺凌。
他母親和我一樣,都是姨娘。
因爲長相美豔,經常被正室苛責。
罰跪,捱打是家常便飯。
除此之外,還有各種陰私手段。
夏季不給冰,冬季不給炭。
夏日飯嗖,冬日菜冷。
因爲年輕時喫了太多苦,他娘甚至沒能熬到顧崢長大成人那天。
在他十三歲那年,便撒手人寰。
聽說她死之前,手中還捏着給顧崢做的鞋子。
顧崢到現在,依然留着他兒時的那些衣服。
幼年時的悲慘經歷,讓顧崢養成了偏執的心理。
他總覺得妾室姨娘都很慘。
庶子庶女都很可憐。
正室妻子,是後宅中最大的壞人。
上一世爲扭正他這個想法,我不知道下了多少功夫。
我將頭靠在顧崢胸口上,聽着他心臟強有力的跳動聲:
「夫君,姐姐畢竟是王妃,是你的正室。
「你該給她一些顏面纔是,我只是個妾而已。
「主母懲罰妾,本就是天經地義。」
顧崢頓住腳步,目光沉沉看向我:
「你是自己願意做妾的嗎?」
-20-
顧崢的親孃,也是一個苦命人。
她原本是秀才女兒,有着門當戶對的親事。
一日出門時,被當時還是安南王的顧崢他爹看中。
當夜,就被一頂小轎抬入王府。
她丈夫只是一個窮書生,自然求告無門。
憤怒之下,竟然投井而亡。
顧崢攝政後,對書生親屬,照拂有加。
後來甚至隱隱有流言傳出,說顧崢是那書生之子。
說他娘被抬進王府時,已經懷了兩個月身孕。
不過這純屬無稽之談。
因爲顧崢,長得同安南王有六成相似。
顧崢雖然同情妾室,但他只同情身不由己的妾室。
對於那些爲功名富貴,不擇手段的女人,他也同樣沒什麼好感。
我眼眶一紅,垂下眼睫:
「大夫人,大夫人說,進了王府,姐妹之間可以有個照應。
「我,我姨娘在府裏的日子不算好過,我不想讓她替我操心。」
顧崢冷笑一聲,眼眸寒如深潭:
「呵,照應?
「她就是這般照應你的?」
告狀已經告得差不多了。
我靠在他身上不再說話,柔弱又安靜。
種子已經埋下。
等以後我再進一步,便能開口求顧崢幫我救出我娘。
-21-
大夫走後沒多久,桂媽媽黑着一張臉推開門。
「蔓姨娘好大的本事!」
我虛弱地坐起身,茫然地睜大眼睛:
「桂媽媽怎麼過來了?
「秋月,快,給媽媽倒茶!」
桂媽媽神情一僵,憤怒中帶着三分狐疑:
「你還不知道?」
Ṫú₌我無辜地眨眼:
「知道什麼?」
桂媽媽重重哼了一聲:
「我諒你也沒這個膽子!
「周姨娘,可還在大夫人手裏捏着呢。」
桂媽媽抬着下巴,像往常一樣頤指氣使:
「你去和王爺說一聲,讓他趕快免了王妃的處罰!
「王妃是當家主母,怎麼可以受罰呢?真要被罰,她的臉往哪兒擱?」
我毫不猶豫披上外衣,扶着秋月的手就下牀。
「我馬上就去找王爺求情。」
顧崢看到我,十分意外。
「你不好好在屋裏躺着,亂跑什麼?」
我抬眸小心翼翼看他一眼,無措地捏着手中的帕子:
「桂媽媽剛纔來我屋裏了。
「王爺,能不能求您——Ṭůₓ」
「不能。」
顧崢放下茶杯,眼神越發陰翳:
「來人,桂媽媽奴大欺主,和王妃一併帶去祠堂罰跪。」
-22-
秋月急得在屋裏團團轉。
「怎麼會這樣呢!王爺也太不講情面了!」
我白着臉坐在牀上,惶恐又焦慮。
「大夫人要是知道,肯定會懲罰我孃的!」
只要我還在府中,我娘就能性命無虞。
雖然眼下會喫一些苦,但我相信很快就能將她救出。
上一世,我娘是故意來府中的。
她想陪着我一起死。
她可真傻,和我一樣傻……
桂媽媽和沈清月被罰去祠堂,整個後宅的事情由唐飛燕一手打理。
她的手段遠勝沈清月許多。
因此沈清月在祠堂跪了三天,她手下丫鬟硬是連消息都沒送出王府。
沈府到現在,都不知道沈清月出了事。
三天時間轉瞬即逝。
顧崢忙於軍務,進後宅的日子並不算太勤。
這幾日府中其他姨娘和側妃,輪番來我院中看我。
尤其是唐飛燕,幾乎每日都要來我院中小坐一會兒。
不僅小坐,流水般的禮物不要錢一樣,接連送進我院中。
她孃家是皇商,雖不缺銀子,但出手實在是太大方了些。
「妹妹,這是今年最時興的蜀繡,這顏色嬌嫩,你穿上定然好看!」
「喲,唐側妃喊得真親熱。
「不知道的,以爲蔓姨娘纔是你親妹子呢!」
沈清月掀開門簾,帶着一幫丫鬟僕婦來勢洶洶。
-23-
唐飛燕長相明豔,性格卻有幾分潑辣。
她仗着顧崢的寵愛和家世,並不太把沈清月放在眼裏。
「喲,王妃今日怎麼屈尊降貴,親自來這芙蓉院了?」
沈清月站在屋裏,不斷拿眼神掃桌上的蜀繡。
桂媽媽雙手垂立站在一邊,眼神閃爍:
「幾日不來,蔓姨娘這屋裏倒是華麗許多。」
這老虔婆,又想開口問我討銀子了。
她不說還好,一說沈清月更氣。
三言兩句,就將唐飛燕趕出我院子。
唐飛燕走時頻頻回頭,顯然對看不成戲十分遺憾。
「賤人!跪下!」
我立刻跪倒在地,不帶一絲猶豫。
沈清月是典型的窩裏橫。
從小每次參加宴席受了氣,回來都拿我們姐妹撒氣。
外人面前,則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引得別人誇她氣度不凡,優雅從容。
每次只有唐飛燕面前,最容易破防。
所以唐飛燕也是她最恨的人。
上一世我同唐飛燕鬥得你死我活。
她給我下藥,讓我終身不能做母親。
我給她下毒,讓她胎死腹中。
唐飛燕進府,爲的是鞏固家族生意。
她心底真正愛慕的,是家中爲她們延請的樂師。
那樂師原本是官宦子弟,家中犯罪才入了教坊司。
唐家,自然不可能讓女兒同罪臣之後有來往。
我設計撞破她和樂師私會,樂師被當場打死。
唐飛燕從此心灰意冷,再也沒了同人爭鬥的精神。
最後我被一瓶鴆酒賜死。
她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沈清月,成了笑着站到最後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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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沈清月,最恨背叛之人。
「沈如蔓,你喫我沈家住我沈家,竟然敢喫裏扒外!」
沈清月這蠢貨,腦子長身上只爲看起來高一點。
唐飛燕給我送了些禮物,她就以爲我已經投向她。
連這麼簡單的離間計,都看不明白。
我跪在她腳邊,伸手扯住她裙襬:
「王妃要冤死妾了!
「這些東西都是唐飛燕那賤人主動送來的,爲的就是離間我們姐妹感情。
「所有禮物我都讓秋月登記造冊,只等王妃一來馬上就交給您!
「秋月,快把冊子給桂媽媽!」
冊子裏頭,夾着張一百兩面額的銀票。
桂媽媽不動聲色藏起銀票,這才慢悠悠開口:
「王妃,周姨娘可還捏在沈府呢。
「蔓姨娘,總不能不顧自己親孃吧?」
沈清月素來聽桂媽媽的話。
她扯回裙襬,居高臨下看着我:
「雖然有這冊子,但是不足以證明你的清白。」
「那要怎麼樣,才能證明妾對王妃的一片忠心?」
「你覺得呢?」
又來了。
從來都這樣,話永遠只說半句,剩下的全讓我們自己猜。
猜錯了她就大發雷霆。
猜對了,那就是我們自己胡亂揣測,做的事情統統和她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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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我纔不會配合她。
我茫然地眨着眼,努力做出害怕又懵懂無知的表情:
「妾蠢笨,還請王妃明示。」
沈清月一噎,瞪我一眼,才恨恨地給桂媽媽使眼色。
桂媽媽彎腰,湊在我耳邊低語:
「姨娘好好想想,誰是王妃在這府裏最討厭之人?」
我垮下肩,垂着頭嘆氣:
「我剛剛讓王妃生氣了,還這麼笨,王妃最討厭的人肯定是我。」
機靈如桂媽媽,也有片刻的失語。
沈清月更是摔了茶杯站起身:
「世上竟然有如此蠢笨之人!」
她喘着粗氣,看起來好像要被氣昏過去了。
「桂媽媽,你同她說!」
桂媽媽恨鐵不成鋼地瞪我一眼:
「王妃最討厭的,自然是唐飛燕那個狐媚子。
「你收拾了唐飛燕,也才能證明你對王妃的忠心。」
我恍然大悟點點頭:
「懂了!王妃讓我弄死唐側妃!」
桂媽媽嚇得一把捂住我嘴:
「哎喲祖宗,你可輕點聲!」
沈清月臉色漲得通紅,胸口劇烈地起伏着:
「你!你,你敢污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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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茫然了。
眨着眼,不明所以看向桂媽媽:
「那,那唐側妃我還要去動手嗎?」
沈清月氣哭了,紅着眼甩袖而去。
只剩下桂媽媽,對我苦口婆心,諄諄善誘。
「要想讓唐飛燕徹底失勢,有三計。
「第一,毀她容貌。沒了美貌,唐飛燕就是沒牙的老虎,不足爲懼。
「第二,污其不貞。這是所有男人都不能忍的,王爺人中龍鳳,自然更不能忍。
「第三, 損其身體,最好讓她纏綿病榻,下不了牀。」
不愧是桂媽媽,當真心狠手辣。
「你同唐飛燕勢同水火,她自然對你千防萬防。
「所以啊,你先要同她做好姐妹。
「許多事,越是親近之人,越好下手。」
我拉住桂媽媽,朝她手裏遞過紙筆,順手再塞進一張銀票:
「媽媽說了這許多,我這腦子根本記不住。
「還煩請媽媽寫下,等我背得滾瓜爛熟,再將它一把火燒了。」
桂媽媽只是猶豫一會兒,看在銀票的面上便欣然同意了。
她實在太過自信。
我在沈府藏拙多年,讓所有人都覺得我空有美貌,實則膽小懦弱,最好拿捏。
桂媽媽拿走冊子,又帶着丫鬟僕婦將我屋內搬了個空,滿載而歸。
等她走後,我精心打扮一番,帶着親手做的糕點去往牡丹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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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
唐飛燕笑了,笑得花癡亂顫,好像聽到最可笑的笑話一般。
「你不會以爲,我是沈清月那蠢貨吧?
「哎喲,樂死我了。
「你說要同我聯手,是想玩什麼反間計吧?」
她一邊笑一邊揉肚子,半晌才坐起身,準備端茶送客。
「罷了罷了,沒想到你和那沈清月一般蠢笨。
「你走吧,我不喜歡同蠢貨來往。」
我伸手按住她的茶杯,將桂媽媽剛剛寫的紙塞進她手中。
「側妃先看看這個,再喝這送客茶也不遲。」
唐飛燕漫不經心一瞥,神色逐漸嚴肅。
最後,她咬牙切齒將那紙拍在桌上:
「這東西,是你寫的?」
我笑着將紙疊好,小心收進懷中:
「這是桂媽媽寫的。
「側妃如今,可願相信我的誠意?」
Ţŭ₆唐飛燕驚疑不定地打量着我。
半晌,才眯起鳳眼,漫不經心地轉動着手指上的紅寶石戒指:
「說吧,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王妃之位。」
唐飛燕瞠目結舌:
「你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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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容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入口微苦,吞嚥下去卻有着絲絲回甘。
不愧是一兩銀子一金的雨前龍井,當真是好茶。
「我爹是吏部左侍郎,正三品大員。
「我雖然是庶女,做個王妃,倒也勉強夠格。」
唐飛燕神情變幻莫測:
「你拿到王妃之位,那我呢?
「我能得到什麼?」
我定定地看着她:
「自由。」
「嘩啦~」
唐飛燕慌亂起身,帶翻了茶碗。
我蹲下身,將手帕按在她裙子洇溼處:
「我替你照應唐家。
「幫你假死出府,給你找好身份,讓你帶着所有嫁妝離開。
「聽說裴樂師母族遠在南詔,那兒風景秀美,四季如春。」
上一世,唐飛燕是不想懷孕生子的。
她一ƭūₓ直偷偷服用避子藥,心裏還抱着一線希望。
直到後來被我逼得退無可退,才勉強打算懷孕爭寵。
唐飛燕眼眸中掀起驚濤駭浪。
良久,才顫着嗓音開口:
「你,你如何……」
我站起身,仔細幫她整理好裙襬:
「唐側妃,我遠比你想象的要聰明。
「知道的,也更多。
「你不必急着回覆我,好好考慮考慮吧。」
走出屋子,我立刻換了一副臉色。
對着守在門口的秋月唉聲嘆氣:
「唐側妃孤傲,要接近她恐怕並非易事。」
秋月也是愁眉不展:
「姨娘真是太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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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唐飛燕終於出門了。
親手捧着一個首飾盒,人未至,笑先聞:
「蔓妹妹,你先前送我那玫瑰芙蓉糕當真美味。
「我昨天剛得了幾隻宮花,勝在精巧新穎,不值什麼錢,你收着玩吧。」
我端詳着她。
臉上敷了厚厚一層脂粉,卻仍遮不住眼底的青黑。
見我盯着她,唐飛燕拉過我的手,擠出一個甜甜的笑。
「我同蔓妹妹一見如故。
「這府中啊,正缺一個像妹妹般可以閒話家常的姐妹。」
協議,就此達成。
沈清月怕我懷孕,進府第一日,就送給我一串麝香手串。
不只是手串,我屋裏還有各種項鍊、步搖香膏。
裏頭都摻了麝香,簡直是想用麝香把我醃入味兒。
我將手串贈予唐飛燕。
她戴在手上,回去後就開始裝病。
顧崢對她,很有兩分情誼,派管家直接去請了御醫。
宮裏的御醫,自然醫術精湛。
一眼就看出那手串的問題。
顧崢雷霆大怒,很快命丫鬟將我帶來。
我裝出一副懵懂無知的模樣:
「王爺叫妾身何事?」
顧崢陰沉着臉,將手串砸在我身前:
「這是你送唐側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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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年已經二十五歲,卻膝下空虛,一個孩子都沒有。
對子嗣一事,自然十分看重。
我撿起手串,忐忑不安地看向顧崢:
「這,這是王妃賞賜給妾的。
「王妃賞賜的東西,肯定是極好的。
「難得唐側妃同妾聊得來,又經常給妾送禮物,妾便想送她些好的……
「王爺,這手串有什麼問題嗎?」
顧崢大手一揮:
「去芙蓉院!」
太醫每翻出一樣東西,顧崢的臉就更黑一分。
沒多久,跪在地上的人變成了沈清月。
她抿住脣,倔強地仰着脖子不肯說話。
顧崢眼眸中黑氣翻湧,將我房中搜出的東西一件一件丟在地上。
「你還不說嗎?」
沈清月梗着脖子挺直脊背:
「妾身,百口莫辯!」
嘖,還是這副模樣。
從小就這樣,做錯事永遠不承認。
不但不承認,還要擺出被人冤枉氣得說不出話的模樣。
怎麼看,怎麼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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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淚流滿面跪下,向顧崢磕頭:
「王爺饒了姐姐吧,她定然不是故意的!
「我在閨中時,聽說女子年歲太小生產,對身體不利,還極爲容易難產。
「對,姐姐肯定是擔心我,爲我考慮才這樣做的!」
沈清月鬆一口氣,脊背也挺得更直了。
「咳。」
太醫輕咳兩聲:
「王爺,下官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陸太醫但說無妨。」
「輕微的麝香,確實對人無害。
「但姨娘院中這些麝香,用上三月,足以讓她此生都無法再孕育子嗣。」
「哐當!」
顧崢砸了茶碗,氣得臉色鐵青:
「王妃可真是,好姐姐,好主母!」
我適時補刀:
「王爺,姐姐品性高潔,怎麼會做這種事情呢?
「府中那麼多院子,可能,可能其他人偷偷換了這東西!」
顧崢眼中精光一閃,露出一絲冷笑:
「好,那就查!」
這樣的好東西,沈清月怎麼會獨獨賞給我一個人呢?
只是其他人院中,藥下得更爲隱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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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姨娘院中的桃花樹下,埋着一罈麝香。
她最愛在樹下喝茶看書。
周姨娘最喜焚香,香爐中藏着麝香。
唐側妃枕頭裏也有這東西。
鐵證如山,迴天乏力。
關鍵時候,桂媽媽大喊一聲跪倒在地。
「老奴該死!這一切都是老奴做的!」
桂媽媽一大家子人都在沈府幹活。
大夫人,最喜遷怒。
護不住沈清月,她全家都要喪命。
一命換全家,是筆極爲划算的買賣。
顧崢大怒,桂媽媽當場被打死。
沈清月因爲管教無方,被剝奪管家職權,罰閉門思過六個月。
而這,只是剛剛開始。
沈清月自然不甘心被罰,偷偷派丫鬟給我送信。
「三日內我要出去,不然,周姨娘命危。」
我小心翼翼將紙條收好。
這些,可都是她親手送來的把柄。
「只要有孕,危機可解。」
我讓秋月送去紙條,並暗示她,讓沈清月假裝懷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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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裝懷孕了?」
唐飛燕點點頭,撲哧一笑:
「剛剛丫鬟來報,沈家也已經派了大夫上門。」
我鬆一口氣,笑着端起茶杯:
「我還怕她不上這個當呢。」
顧崢這人,最恨人家騙他。
一旦發現,恐怕沈清月這王妃之位,也算是坐到頭了。
而沈家爲抱住顧崢這棵大樹,到時候只能推我上位。
父親眼中只有權勢。
到時候爲討好我,自然會將孃親照顧得妥妥帖帖。
顧崢雖然不喜歡沈清月,對嫡長子卻極爲重視。
他解開沈清月的封禁,每日下朝第一件事就是去正院看她。
而沈清月,則趁着這個機會展開報復。
顧崢擰着眉來到我院裏,滿臉疲憊。
「今日柳姨娘來哭訴,說王妃罰她在鵝卵石上跪了兩個時辰。」
我款步上前,用手指輕輕按壓他的太陽穴。
「王爺每天軍務繁忙,回家還要聽這些事,肯定很累吧。」
顧崢舒服地喟嘆一聲:
「整個王府,只有在你這兒才最舒心。」
他的頭朝我胸前拱了拱:
「今日用的什麼香?這般好聞?」
我低下頭在他脣上淺淺一吻:
「夫君嘗一嘗,不就知道了?」
顧崢大笑着將我抱起,滿眼都是寵溺:
「小丫頭,膽子越Ťū²來越大了!」
-34-
外衫褪去,露出裏頭半透明的小衣。
顧崢驀然瞪大雙眼,眼珠赤紅,嗓音暗啞:
「你這壞心腸的丫頭,天天想着法子勾引本王。」
我伸出雙腿環住他的腰。
薄紗半露,越發襯得雙腿瑩白如玉。
「夫君喜歡嗎?」
呼吸聲陡然加重。
顧崢暗罵一句「小妖精」,就要撲上來扯我衣衫。
「王爺!
「王妃肚子疼,王爺快去看看吧!」
顧崢趴在我身上,牙都快咬碎了:
「這是本月第幾回了!
「回回都來打攪本王好事,當真可恨!」
我戀戀不捨抱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胸口:
「王爺快走吧,姐姐畢竟懷着身孕,這可是嫡長子呢!」
嫡長子三個字,像是一句咒語。
顧崢長嘆一口氣,坐起身開始穿衣服。
我看着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扯起一抹冷笑。
沈清月,你就折騰吧。
折騰得越厲害,東窗事發那天顧崢就越生氣。
-35-
因爲是王府第一個孩子,所有人都非常重視。
顧崢來到唐飛燕院裏時,我正和唐飛燕低頭刺繡。
顧崢莞爾一笑:
「你們姐妹倒是能玩到一處。」
唐飛燕在繡虎頭鞋,我在繡虎頭帽。
唐飛燕仰起臉,對顧崢甜甜一笑:
「昨天我回孃家,參加我侄子的滿月宴。
「那孩子長的可好看了,虎頭虎腦,小胖腿蹬得可有力道了!
「等王爺的嫡長子出生,想必更加可愛!」
我也跟着點頭:
「王爺長得多俊啊,小世子肯定和王爺一樣俊!」
聽着我和唐飛燕,左一言右一語,描繪兒子的長相。
顧崢臉上的神情逐漸柔和,聲音也越發溫柔:
「以後習武也好,從文也行。
「我顧崢的兒子,自然樣樣都好,我會費心教導他。」
希望越大,失望纔會越重。
聽說顧崢從牡丹園離開,竟然跑去工匠坊。
在那待了一下午,興致勃勃親手做了一把小木劍,一張木馬搖椅。
傾注瞭如此多的情感,不知道沈清月,可經受得住他的雷霆之怒。
-36-
天氣漸熱,沈清月的肚子,眼看是要瞞不住了。
她嫌棄地將枕頭丟在貴妃椅上:
「這要裝到什麼時候?
「我的肚子都要捂出痱子了!」
我低眉順眼站在一邊:
「王妃,這孩子可不能平白無故沒了。」
沈清月眼睛一亮:
「你是說?」
「唐側妃最近,可是很受寵愛。
「王爺一個月,要去七八次她院子呢。」
沈清月滿意地點點頭:
「謀害王嗣的罪名,足夠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是啊,足夠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這天,我和唐飛燕正在小花園中散步。
沈清月撫着肚子,慢悠悠踱步而來。
兩人素來不和,三言兩句間,就起了爭執。
沈清月命丫鬟掌唐飛燕的嘴。
唐飛燕哪裏肯乖乖受罰,動手和丫鬟推搡起來。
不知怎的,那丫鬟手一滑,竟然將唐飛燕推向沈清月。
「啊,肚子疼,我的肚子好疼啊!」
我也驚恐地扯着嗓子尖叫:
「血!好多血!」
都是提前準備好的豬血,早早就藏在沈清月腰上。
-37-
顧崢在屋外來回踱步,臉色難看得似乎要殺人。
「好好的,怎麼會摔跤呢?」
唐飛燕垂着頭跪在地上,哭着扯住他的衣袖:
「都是妾不好,王爺,現在救人要緊,一個大夫怎麼夠?快去請宮裏的御醫吧!」
顧崢冷着臉推開她:
「來人,去把太醫院掌院帶來!另外的御醫,也多叫幾個!」
也是湊巧,太醫院掌院和幾位同僚剛好休沐。
此刻,都在一條街外的聞香樓喝茶。ţṻ⁶
幾乎是一刻鐘不到,諸位太醫就來到了王府。
「你說什麼?」
顧崢簡直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
「什麼叫,王妃沒有懷孕?」
太醫們都低垂着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半晌,掌院才尷尬地開口:
「那血,都是豬血。
「王妃三日前纔剛來過癸水,自然不可能懷孕。」
顧崢一腳踹開房門,直接將沈清月拖到地上:
「賤人,你敢騙我!」
沈清月嚇得瑟瑟發抖,視線慌亂地在其他人身上亂瞟。
看到我時,猶如看到救命稻草:
「是她!
「都是蔓姨娘指使我這麼做的!
「我有證據!對,我有證據的!」
她連滾帶爬來到梳妝架子前,在妝奩盒子最下層翻到一張紙條。
只是打開瞄了一眼,就將它塞給顧崢:
「王爺快看,真是蔓姨娘指使我的!」
-38-
顧崢捏着紙條,看了一眼後砸在她臉上:
「這就是你說的證據?」
沈清月抖着手撿起紙條,如遭雷擊般僵立當場:
「只要有孕,危機可解。
「寅日戌時,王爺會去小花園散步。」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跪在地上朝顧崢磕頭:
「王爺,對不住王爺!
「那日我確實騙了王爺,讓您去小花園等妾,其實是想讓你等姐姐。
「可再給奴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讓人假孕啊!
「妾也被王妃騙了,妾真以爲王妃已經懷孕!」
爲了自證清白,我把沈清月威脅我的紙條拿出來。
當看到那句「周姨娘命危」時,顧崢轉身狠狠抽了沈清月一巴掌。
「毒婦!你這種毒婦,也配做本王的王妃!」
沈清月丫鬟「噗通」一聲跪地磕頭:
「求王爺饒命啊!
「奴婢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大夫人手中,奴婢不敢不從!
「王妃不但假孕,還想陷害唐側妃,說是唐側妃害她小產。
「這一切都是王妃逼我的,求王爺給條活路吧!」
我淡淡地瞥她一眼,隨即收回視線。
不枉我苦心勸導,這丫鬟倒是把我的話都給聽了進去。
我和她說,能救她的,只有顧崢,而非沈清月。
顧崢眼中似乎要冒出火來:
「沈家大夫人的手,伸得可真是長啊。」
-39-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顧崢雖不是天子,權勢卻堪比天子。
顧崢滿臉殺氣,帶着親衛去和我父親談了一天。
沈家大夫人被人連夜送往家廟。
周姨娘扶爲平妻,暫管府中內宅事宜。
而沈清月,對外宣稱暴斃。
實則,同她母親一起去了家廟。
我從姨娘升爲側妃。
顧崢還許諾我父親,如若將來我誕下兒子,就可扶我當正妃。
這場博弈,皆大歡喜。
除了沈清月母女。
顧崢將頭埋在我頸肩:
「蔓兒,你可曾騙過我?」
我搖搖頭,溫柔地摸着他的頭髮:
「夫君,當日之事,我只想保住母親性命。
「從今以後,我若敢再騙你一句,就讓我天打雷劈,魂飛魄——
「唔——」
顧崢堵住我的嘴,熱烈又兇狠地吻住我。
「不許胡說,我信你。」
權謀之事,怎麼能算騙呢?
-40-
兩年之後,王府薨了一位唐側妃。
顧崢難免失落,每日回府, 總是愁眉不展。
我拉着他的手撫上我肚子:
「夫君,開心一點。
「孩子們也想看到父親開心。」
你有我, 還有側妃姨娘。
可唐飛燕, 卻只有裴樂師一人。
上一世, 裴樂師慘死時, 拼死也想護着她。
唐側妃已死。
唐飛燕,卻活了。
顧崢眼眸大亮,又驚又喜地看着我:
「當真有了?」
我嬌羞地抱住他:
「太醫已經來看過,說有兩個月身孕了。」
「哈哈哈哈,好!
「來人,賞,芙蓉院所有人賞兩個月月錢!」
-41-
沈家家廟建在京郊的山腳下。
環境簡陋,設施陳舊。
裏頭全都是犯了大錯的婦人。
每日要幹許多活, 種菜、挑肥、灑掃。
日子過得,比最下等的僕婦都不如。
畢竟這些婦人,曾經都是衣食無憂的小姐貴婦。
自然種不好菜,幹不好活。
「王妃, 小心腳下。」
秋月小心翼翼扶着我的手,殷勤備至。
自從沈清月失勢, 她嚇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覺。
後來見我沒有罰她, 對我伺候得無比用心。
「呀, 這裏好臭!」
秋月捂着鼻子,嫌棄地扭過頭:
「王妃,只是兩個挑糞的婦人而已,沒什麼好看的。」
「是嗎?我倒覺得十分好看。
「你看,那是誰?」
秋月大驚失色:
「大夫人!大小姐!」
沈清月聽到喊聲, 和大夫人一起抬起頭。
兩人都蒼老了許多。
尤其是大夫人, 簡直像個八十老嫗。
沒記錯的話, 她今年才四十五歲吧?
-42-
「沈如蔓, 是你!」
沈清月丟開糞桶,馬上捱了一鞭子。
「大膽,竟敢直呼王妃名諱!」
沈清月目眥欲裂, 竟然想不顧阻攔衝過來:
「賤人!你這賤人憑什麼搶我位置!
「不過是賤婢所生, 竟然敢當王妃!」
大夫人恨得眼睛都紅了:
「住手, 不許打我的月兒!
「她可是王妃, 你們都不許打她!」
我笑着摸了摸肚子:
「大夫人說笑了。
「我纔是王妃, 而且,即將生下世子。」
沈清月噴出一口血,仰面倒下。
大夫人驚呼一聲抱住她,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來人啊,請大夫啊!」
我揮揮手叫來家廟的管事住持:
「去請個大夫, 我要讓她們, 長長久久地活着。」
死是最輕鬆的。
活着,才能日夜煎熬,飽嘗噬心啃骨之痛。
從家廟出來, 秋月的姿態愈加謙卑:
「王妃,咱們現在是回王府嗎?」
我側過身,看着遠處落日的餘暉。
「去沈府吧。
「我想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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