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間詞

我是上京城有名的草包千金,被繼母設計嫁給跛腳的侯爺做填房。
誰知大婚當天蓋頭還沒掀,小侯爺就領命去了邊關。
反正都是混喫等死,換個地盤也沒差。
但偏偏侯爺還給我留了個拖油瓶繼女。
那孩子簡直是我的剋星。
我擺爛睡懶覺,那孩子在學堂跟別人打架,我不得不爬起來去收拾爛攤子。
我躺平看話本子,那孩子打罵侍女,我被老夫人罰跪祠堂。
後來被她連累的次數多了,我突然覺得她犯錯的模式很熟悉。
這不跟我小時候被繼母算計一模一樣嗎?

-1-
我自小嬌氣愛漂亮,喫不得苦,裝不了相。
好在繼母憐惜我自小沒有娘,對我格外寵溺。
我貪涼愛喫冰,繼母就讓小廚房敞開了給我做各種碎冰水果。
我愛美,繼母就跟各大鋪子打招呼:「一定要多準備一些大小姐這個年紀愛的花樣,要是進獻的款式得不到大小姐的歡心,仔細你們的皮。」
慢慢地,隨着繼母生的妹妹越發出色後,所有人提起我,只會搖搖頭說一聲草包千金。 
這些話我一開始是完全都不知道的,直到十六歲那年議親,我生母去世前給我訂下的婚事,卻被繼母換給了妹妹。
我才發現,繼母心計之深,但爲時已晚。
跟我訂下婚事的小公爺,在我及笄禮那日,親自上門退親。
我親生父親一口一個賢婿叫着,我疼在手心的妹妹,嬌羞看着侮辱我的小公爺。
而我視若親孃的繼母,笑得溫婉:「芙蕖被我慣壞了,小公爺就算不退親,我們也跟國公爺商量好了,嫁入國公府的是芙蓉。」
在場的賓客都笑着稱讚繼母賢惠,父親拉着小公爺去前頭喝酒。
周遭貴女們指指點點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再受不了,猛地一頭扎進河裏。
與其被這般羞辱,我還不如死了乾淨。
河水灌進口鼻,我突然萌發出求生的意志。
做錯事的是別人,我人小心眼少,被別人欺辱,是我愚蠢。
但罪不至死,壞人都還在好好活着,我憑什麼死?
我開始拼命掙扎喊救命。
但繼母在岸上哭得肝腸寸斷,卻遲遲不提讓人跳下來救我。
嘴裏、耳朵裏、鼻子裏,到處都灌滿了河水,我越發往下沉溺,心底一陣不甘和絕望。
我孃的嫁妝我還沒怎麼花,我要是死了,估計要便宜繼母和妹妹了。
就在我最無助的時候,一道黑色身影跳了下來。
他託舉我,把我從窒息中解救出來。
孤男寡女,摟抱在一起,哪怕是爲了救我的命。
鎮北侯顧淵野依舊被我這個草包千金賴上了。
意識模糊間,我還能聽到繼母在哭嚎:「小侯爺,您毀了我們芙蕖的清白,您必須負責。」
就這樣,我這個草包千金,嫁給了上京城人人避之不及的閻王鎮北侯。
還是一個跛腳、死了前任老婆的小侯爺。

-2-
成婚前,顧淵野特意見了我。
他說他身體殘疾配不上我。
府上還有個小女兒也需要麻煩我。
在我目瞪口呆中,他彎了眉眼:「但我也可以向你保證,你現在日子有多逍遙,嫁給我以後,也不必改。」
我瞬間來了精神:「可以賴牀不起?」
顧淵野含笑點頭。
「打人罵人都可?」
顧淵野以拳掩脣:「打罵了別人,可就不能打我了。」
「可以隨意看話本子?」
顧淵野神色得意:「書社是我和別人合開的,裏面的所有書你都隨意看。」
因爲這些,我對於嫁給顧淵野充滿了期待。
甚至連繼母口中的拖油瓶繼女,我也覺得無傷大雅。
但我萬萬沒想到,我和他剛舉行完婚禮,甚至連蓋頭都沒掀,顧淵野就領命緊急去了邊關。
我眼底凝了一泡淚:「你可一定要小心,全須全尾給我回來,我還需要你給我撐腰呢。」
顧淵野叮囑他的奶嬤嬤:「以後我們院,一切都由夫人做主。」後,就緊急騎馬離開了。 
第二日老夫人命人傳話:「淵野不在家,敬茶請安先免了,待來日淵野得勝歸來,咱們再好好熱鬧。」
我深以爲然。
不用請安就意味着我可以睡懶覺。
懶得搭理我就意味着我可以躺平看話本子。
我唯一擔心的就是我名聲差,別再把繼女給養歪了。
所以在繼女顧檸萱倔頭倔腦不願意喊我孃的時候,我甚至心情很好的問她:「是不是我太漂亮,你覺得我更像你姐姐?」
小丫頭氣呼呼跑走了,我把腦袋撐在小翠的肩膀上:「怎麼還惱了?」
繼母難爲啊,我又不像我繼母那麼黑心。
罷了罷了,除了她的喫喝用度,我還是跟她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3-
一開始,我着實過了一段悠閒的好日子。
但偏偏好景不長,這日我正在睡懶覺,奶嬤嬤就不客氣把我從被窩裏挖了出來:「夫人,三小姐在學堂跟大小姐和大少爺打架了,您快去看看。」
我睡得迷迷糊糊:「打架找家長啊,找我幹嘛。」
奶嬤嬤話都懶得跟我說了,只一個勁伺候我穿衣梳洗。
被奶嬤嬤重手服侍的我徹底清醒,三小姐顧檸萱,好像是我的繼女。
我着急忙慌跟着奶嬤嬤一起去學堂,遠遠就看到檸萱倔犟站在原地:「我沒錯,我憑什麼認錯?」
「是大哥哥不講理,偏要搶我的書給大姐姐,還說什麼我讀書差,這書還不如給大姐姐用。」
二弟妹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就借你一本書,你就把墨水兜頭澆到你大哥哥頭上?」
看到我,二弟妹立馬拉扯我胳膊:「大嫂,你來評評理,這檸萱像什麼樣子?」
「我們浩宇只是讓她把書借給沫兒,她就把墨水潑了我們浩宇一身。」
「我們沫兒以長姐的身份教訓她,她就拿毛筆在我們沫兒身上畫王八。這是什麼道理?」
我自小跋扈不講理,一聽這話拿起手邊的書就砸到了二弟妹身上:「還說呢?我們檸萱好好讀書,你家兩個孩子,比我們檸萱大,還欺負我們檸萱,這是什麼道理?」
「用墨水潑浩宇怎麼了?用毛筆在沫兒身上寫字怎麼了?要是我,誰敢搶我的書,我直接用硯臺敲他的頭。」
檸萱緊繃的身子慢慢放鬆了下來,卻還嘟着嘴站在一旁不說話。
二弟妹被我氣得直拍胸口:「大嫂,今天這事我記下了,等晚上我去老夫人那裏,好好分說分說。」
我趕忙拉扯住她的衣袖。
二弟妹大大的眼睛輕蔑地打量我:「大嫂,就憑你用書本打我,今天這事就不能善了。更何況檸萱這丫頭如此跋扈,除非你跪下給我磕個頭,今天這事我考慮考慮。」
檸萱氣得眼眶通紅站在我旁邊:「你不許跪她。」
我攤攤手:「誰說我要跪她了。」
「那你,也不許跟她求饒。」
二弟妹不耐煩地看着我:「大嫂要是沒什麼要說的ťṻ¹,我就去找老夫人了。」 
檸萱眼睛卻緊緊瞪着我,唯恐我服軟,跌了她的面子。 
可惜呀,我們這對怨種母女,彼此瞭解的還比較少,所以她還不知道我草包千金的名頭是怎麼來的。
我從來就不會忍,更不懂什麼裝相。
我只會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二弟妹,走之前把我們檸萱的墨錢,還有毛筆錢都賠上吧,還有耽誤我們檸萱讀書,也得賠給我們一個禮物,不然這事沒完。」
眼巴巴看着我的檸萱,眼睛瞬時亮了起來,我捏了捏她瘦巴巴的小手,忍不住犯起了嘀咕:這孩子也太瘦了吧?
二弟妹整個人都像煮熟了的螃蟹,臉憋得通紅:「大嫂這是打定主意不講理了?」
我困惑極了:「你這人怎麼還顛倒黑白呢?不是你們先不講理的嗎?你們不搶書,什麼事都沒有。下次跟你家孩子說清楚,少欺負我們檸萱,是不是ƭüₗ看我們侯爺不在家,就欺負我們娘倆?」

-4-
晚上去老夫人院子中喫飯的時候,老夫人審視的目光放在我身上:「芙蕖,父母之愛子,則爲之長遠計,你身爲繼母,卻教唆檸萱不睦兄弟,粗魯打人,這是哪家的規矩?」
我規規矩矩行禮:「母親容稟,我在孃家的時候,繼母憐惜我自小沒娘,就是這般護着我的,慈母心腸讓人感動。如今我做了檸萱的母親,自然要學繼母的好處。」
老夫人被我氣得飯都喫不下了,捂着心口就去了內室。
二夫人睨了我一眼:「你把老夫人氣病了,改日大哥知道了這個消息,你如何自處?」 
如何自處?
顧淵野可說了,打罵了別人,就不能打他了。
我不打罵他,他只會拍手叫好。
但這話我還是不要告訴二弟妹了,我跟她的情分還沒到這份上。
壽安堂又是請大夫,又是宣揚侯夫人把老夫人氣病了。
我理都不理,拉着忐忑不安的小檸萱就回了院子。
小人兒嘴巴抿得緊緊的:「你,你不怕別人罵你不孝?」
我感覺這孩子還蠻有意思:「那你在學堂用墨水潑你大哥哥,用毛筆在你大姐姐身上畫烏龜,你不怕別人說你跋扈沒規矩?」
小檸萱留下一句:「那是她們有錯在先。」就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這孩子,她就沒聽說過蝨子多了不怕癢嗎?
從我年幼無知開始,我繼母就各種爲我宣揚,如今我哪還有什麼名聲?
區區不孝算什麼?
不過老夫人這麼愛裝相,長此以往多倒胃口啊。
我晚飯都沒喫飽呢。
想了想,我附耳在小翠耳邊叮囑一番。
小翠遲疑:「這,不好吧?無論怎麼說,看起來是您氣暈了老夫人,您還給她下黃連,萬一被知道了……」 
這丫頭,剛誇她懂我,這又開始笨了。
「我孝敬老夫人的是我孃家陪嫁的極品黃連,千金難求,清火效果一流。如若不是老夫人需要,誰來找我也不會給的。」 
小翠苦着臉:「可,這藥要怎麼下?」
「你看,剛剛我乖女兒都點醒我了,我身爲長媳,婆母生病,我怎能獨善其身?把黃連藏好,走,咱們親自給老夫人熬藥,喂藥。」
並且爲了顯示孝順,我還把丫鬟婆子都趕走了,親自服侍老夫人喝下了夾雜我「孝心」的良藥。
第二日老夫人病就好了呢。
可見我的孝心日月可鑑。

-5-
婆母不哼哼唧唧在牀上裝病了,我閒來無事就去顧淵野的書院淘書。 
掌櫃苦着一張臉:「夫人,這些書,不太適合您看。」
我捂住書面上的雙男子圖:「掌櫃的,我們做生意不能用有色眼光看待顧客,不能因身份性別不同就區別對待,不然生意不會長遠的。」
「還有,讓我來找書,是侯爺走之前吩咐的,難不成還用我寫信問問他?」
掌櫃憋着一口氣,最後擺擺手讓我走。
出門上馬車後,我瞪了小翠一眼:「我不是跟你說了嗎?帶幾個包袱,把書名蓋上,你……」 
小翠撇嘴:「我帶了十個包袱,你看看您選了多少本書,包不完,根本包不完。」
好像是選的有些多了。
罷了罷了,不用注意這些細節,借到書,尤其是一些趣味的書,我躺在小榻上,小翠給我喂梨子,我邊喫邊看。
小翠一邊看書,嘴巴還不閒着:「小姐,您說奶嬤嬤怎麼沒念叨您看這些書?」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這你就不懂了吧?咱們奶嬤嬤不識字。」
我和小翠樂得前仰後合,偏人不能唸叨,這剛說完奶嬤嬤,奶嬤嬤就冷着臉來找我。
小翠眼神示意我:難不成奶嬤嬤認識封面的圖片?
我眼神回瞪她:不許心虛,氣勢拿起來,死不承認。
奶嬤嬤開口我才舒了一口氣:「夫人您快去看看吧,三小姐要打死院中的丫鬟。」
剛舒下的那口氣,瞬間又提了起來,我這繼女還挺暴躁?
我不緊不慢地坐起來:「爲何?」 
奶嬤嬤抿脣:「這,奴婢也不敢細問,老夫人和二夫人都去了,您也快去看看吧。」
也罷,檸萱才七歲,作爲她的便宜娘,我總得去給她撐腰。
誰知我們剛到,老夫人就肅着臉讓僕婦把我和檸萱都押了起來:「老大家的,你嫁進來時間也不短了吧?檸萱這孩子是你的女兒。子不教父之過,淵野不在家,你就應該承擔起父母的責任,如今我要罰你,你服不服?」
這話說的,雖然我從小混到大,但規避被打的技巧我也掌握不少。
眼看小檸萱眼神凌厲,我悄悄握了握她的手,好漢不喫眼前虧。
可憐我話本子都沒收起來就和小檸萱一起被老夫人押去了祠堂罰跪。
臨走前,我眼巴巴看着小翠,向來跟我配合默契的小翠點了點頭,看來那些書能保住了,我也可以放下心來了。
祠堂厚重的大門一關,我和小檸萱大眼瞪小眼跪在祖宗牌位前。
小檸萱手握成拳:「你不是很有本事嗎?怎麼就慫了?」
我湊到她臉前,仔細打量她:「你這孩子,我喜歡,有我當年的氣魄。你知道嗎?我八歲那年,差點打死了一個奶嬤嬤和三個服侍的丫鬟。」
小檸萱黯淡的神色瞬間來了精神:「你沒騙人?」
我搖了搖頭:「真沒騙人,我跟你一樣,都是可憐蟲,自小就沒了娘。」
檸萱嘴巴抿得緊緊的,但藉着燭火的映照,我能看到她眼底的晶瑩。
我裝作沒看見,繼續給她講述我小時候,第一次被繼母宣揚出跋扈名聲的原因。

-6-
我八歲那年,對刺繡很感興趣。
教我和妹妹刺繡的師傅,也格外喜歡我。
她誇讚我一點就透,還隱晦地跟繼母建議,說妹妹可能更適合學琴,建議繼母根據孩子們的興趣愛好培養。 
表面上,繼母也答應了。
但背地裏,每次我去學刺繡,跟着我的丫鬟,不是忘記帶材料,就是不小心把髒東西撒到我的繡架上。
最過分的一次是,師傅佈置一個作品給我,但只要我動手,丫鬟們就強制斷燈,還說什麼我必須要休息的鬼話。
一次兩次師傅還能體諒,時間長了,師傅覺得我學習態度不端正,本打算教給我的雙面繡,也沒有再提起。
我本就難過,李嬤嬤還哄我喝酒:「大姐兒,那刺繡就是下人的活計,您費那個心思做什麼?還不如陪老奴喝兩杯。」
我討厭酒的辛辣,李嬤嬤偏說酒可以取暖,每晚都逼着我喝。
我貼身的三個丫鬟也跟李嬤嬤一個鼻孔出氣,氣得狠了,我拿起掃地的掃把,一下又一下打在這四個刁奴身上。
李嬤嬤看我年歲小,捏着掃把就劈頭給我奪了下來:「姐兒沒規矩,粗俗暴躁,老奴這就去回稟夫人。」 
這下我更氣了,攔着巡邏的護衛,叉腰指使他們狠狠打李嬤嬤和三個丫鬟。
看着檸萱亮晶晶的眸子,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可惜,我那繼母消息靈通,來得快,那幾個丫鬟沒喫多少苦頭,我反而落了個飛揚跋扈的名頭。」
「現在,小檸萱可以告訴我,爲什麼要打侍女嗎?我相信檸萱和我一樣,一定有氣極了的緣故。」
小檸萱抿脣看了我半晌,卻咬牙不開口。
我裝作膝蓋疼,挪動了一下身子:「唉,就是可憐了我的膝蓋,爲了小檸萱跪了那麼久,卻連跪着的原因都不知道。」
小檸萱神色緊繃看着我齜牙咧嘴的模樣,眉毛緊皺:「你們都不信我的,我說了又有什麼用?」
這是在抱怨?還是在撒嬌?
但這種心態我太懂了。
我小時候不懂繼母的苦口婆心,遇到委屈就會嚷開。 
「是這賤奴才逼我喝酒我纔打她的。」
「他們推三阻四不許我刺繡,師傅都生我的氣了。」
「母親,您快爲女兒做主。」
可我的大喊大叫,非但沒爲自己求得公平。
反而是父親拿起棍棒狠狠教訓了我一頓。
繼母也以師傅小氣爲由,把認真教授我的師傅趕出了府。
再後來,別人冤枉我,我拿起棍子就上手,講不明白就不講了。
如今再看小姑娘冷麪下掩藏的忐忑和希翼,我再忍不住,抱住小姑娘:「誰說沒用的?你跟我說,我去替你教訓那些不長眼的下人,仔細累着你的手。」
檸萱被我抱在懷裏,胳膊脊背都僵硬得仿若在寒風中凍了很久一般:「我長大了,你不要抱我。」 
我偏不聽:「長多大了?才七歲小屁孩,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賴在繼母懷裏撒嬌呢。」
小檸萱身子依舊很僵硬,我裝作不知道,自然而然擺弄她的頭髮:「你猜我繼母對我好不好?」
檸萱搖搖頭:「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我不懂。」
如若檸萱發脾氣,生氣甚至撒嬌,我都沒那麼難過。
偏偏七歲的小孩子,瞪着大大的眼睛,迷茫地看着我:「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 
沒被別人好好對待過,所以連好或者不好的標準都不懂。
就像幼年的我,覺得縱着我喫冰飲子的繼母是好人。 

-7-
往事浮上心頭,我不知道是因爲憐惜幼年無人做主的小芙蕖,還是心疼眼前茫然的小檸萱,只能無力地抱住小檸萱:「這個問題我也回答不了你,但我力氣大,脾氣衝,我還不講理,名義上你是我的女兒,那我就會偏袒你。」 
檸萱半邊身子都依偎在我懷裏,低垂着眉眼,故意不去看我的眼睛:「侍女榴紅總強迫我喫魚肉,我喫魚肉就會起疹子還會腹瀉,但榴紅不聽。」
喫魚肉就會起疹子和腹瀉?
我忽然想起在孃家的時候,飯桌上從不允許出現花生,因爲芙蓉喫花生就會起疹子,嚴重的時候還會喘不開氣。
大夫說芙蓉不可以碰花生,難不成檸萱也不能碰魚肉?
檸萱猛地掙脫開我的懷抱:「我就知道,你跟她們一樣,也覺得我無理取鬧,覺得我挑食不省心。」
尖利的喊叫聲拉回了我的神思,看着像炸毛的貓咪一樣的檸萱,我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這孩子。
我不顧她反抗,把她抱回來:「咱們檸萱不能喫魚肉,以後你飲食中一丁點魚肉都不許上餐桌,但凡哪個丫鬟不聽話,我就把她趕出我們府上。」
檸萱掙扎的動作一頓:「你,你是不是爲了討好我,才故意慣着我?」
「我跟你講,府上大人都不喜歡我,你討好我,也沒辦法討好我祖母的。」
我趕忙背過身去,唯恐小檸萱發現我眼底的淚。
這孩子,表面張揚跋扈,其實她能感受到大人對她的態度的。
甚至她比小時候的我更敏感,更聰慧。在侯府野蠻生長的這些年,她養成了自己的認知,她覺得別人對她好,一定是有企圖的,甚至是目的不純的。
而她明明渴望被偏愛,卻先把弊端說出來。
我把頭趴在小姑娘稚嫩的肩膀上:「有沒有可能,我只是單純喜歡你,我覺得你特別好。」
因爲我不講道理的接觸,小檸萱身子很僵硬,說出的話也硬邦邦。
「你騙人,府上的大人,還有來做客的人都更喜歡大姐姐,大姐姐溫柔嫺靜懂規矩,她們都說我沒娘教養,所以……」 
看着小檸萱眼底忍不住的淚意,我捂住了她的嘴:「這你就不懂了吧?咱們這叫物以類聚,人以羣分。丫鬟婆子有沒有跟你說過,你繼母飛揚跋扈,胸無點墨,就是個草包廢物?讓你離我遠一點?」
小檸萱露出小祕密被拆穿的表情,彆彆扭扭開口:「其實,你也沒那麼差。」

-8-
我捏了捏她粉嫩的腮幫子:「對啊,你看Ṫüₙ我也挺好的吧,咱們這就是王八看綠豆,看對了眼,我也覺得你好。」
「你大姐姐或許有很多很多人喜愛偏寵,但在我眼裏,你就是千好萬好,你打人我都覺得你有勁。」
檸萱眼底掛着一泡淚,忐忑看向我:「真的?」
我猛點頭:「真的,咱們再打個商量,你看我都這麼喜歡你了,你能不能也喜歡我一點點?我名聲差,大家都不跟我玩兒,我好寂寞的。」
檸萱表情很是慎重:「你別怕,我父親看起來嚇人,其實他人特別好的,你這麼好,我父親一定會喜歡你的。」
「等他回來了,我一定幫你說好話。」
我伸出手指:「拉鉤,到時候我可就靠你了。」
檸萱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來:「原來你也怕父親對你不滿意?我最怕父親皺眉了。」
我在心底狠狠吐槽顧淵野,你天天不在家Ťŭ̀ₙ,回來也不能好好疼疼孩子,瞧把孩子委屈的。
但表面,我一副求保護的模樣:「那咱們可就說好了,你父親回來前,我罩着你,等你父親回來,你幫着我。」
達成這個協議後,檸萱對於我的懷抱沒有剛開始那麼牴觸了,但我知道,要想讓這孩子信賴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所以從祠堂出來後,我立馬不講理地把檸萱提到的,逼迫她,管束她的幾個丫鬟婆子都攆走了。 
二弟妹在壽安堂請安的時候,特意當着衆人給我上眼藥:「大嫂,我知道你作爲繼室心裏不踏實。但檸萱身邊的丫鬟婆子,都是她生母留給她的,你就這樣大咧咧打發走了,也不怕人戳你脊樑骨。」
檸萱握着我的手猛然收緊,我安撫地拍了拍她,再對上二弟妹時,忍不住嗤笑出聲:「我是大房的當家主母,我愛用哪個丫鬟就用哪個丫鬟,我還沒聽說過有弟妹插手大哥房裏頭的,怎麼?婆母是不在了嗎?要讓二弟妹盯着我們院子?」 
二弟妹神色一窒:「我這也是爲了大嫂的名聲着想。」
我眼皮都不抬:「這就不勞你費心了,我名聲本來就差,也不在乎多一個苛待繼女的名聲。」
二弟妹一張臉憋成了豬肝色,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我。 
老夫人眼底冒火,深呼吸一口氣:「都走,都走,鬧騰什麼的?嫌日子太安穩了是吧?」
我笑眯眯地行禮告辭:「那我就不在這礙您的眼了,母親,我和檸萱先回去了。」 
說完,拉着檸萱就走。
一路上,小姑娘偷瞄了我好幾次,脣角雖然刻意抿起,但依舊藏不住笑。
我轉過頭看她:「你笑什麼?」
小姑娘彆彆扭扭:「我哪有笑?」
我捏了捏她的鼻子:「撒謊晚上會尿牀哦。」
小檸萱眼睛亮閃閃的:「你,你真不怕別人議論你嗎?」
「你爲什麼能如此隨心所欲,並且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我攤攤手:「蝨子多了不怕癢呀,休想用名聲枷鎖束縛我,因爲我根本就沒有那玩意。」

-9-
或許是我飛揚跋扈不講理的氣質征服了檸萱,從那天起,這丫頭就賴上了我。
我晨起睡懶覺,這丫頭偏偏去讀書前還要來跟我告別:「我去讀書去了。」
我眼睛都睜不開:「快走快走。」
下午我正窩在榻上看話本子,小丫頭蹬蹬蹬跑來:「我跟你講,我今天用硯臺砸了大哥哥。」
我的話本子猛地掉落在地上,之前讓小翠包的書皮也掉了,奶嬤嬤撿起書,看着封面上兩個摟摟抱抱的男子,再看向因爲把浩宇腦袋砸破了而驕傲得意的檸萱,深深呼出一口氣。
小翠眼疾手快把話本子從奶嬤嬤手中抽走,我立馬緊跟着追問:「今天怎麼這麼能幹?」
果然,奶嬤嬤被轉移了注意力:「夫人,三小姐還小,您要認真教導,不能教唆她打人,應該問清楚原因並帶她去賠禮道歉,我們要以德服人。」
我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噓!」
小翠藏好書後,拉扯着奶嬤嬤去小廚房給檸萱做糕點,我懸着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
下次得叮囑小翠,包書皮要多放點漿糊,不能一摔就掉,再被奶嬤嬤發現,就沒那麼好糊弄了。
對,檸萱。
我摸了摸小姑娘昂得高高的腦袋:「跟我講講,怎麼砸的?你怎麼跑出來的?你大Ṭŭ̀₉哥哥沒哭?二嬸嬸沒去逮你?」
小姑娘表情臭屁得不行:「我下學後躲在樹叢後面,大哥哥路過的時候,我立馬砸了過去。」 
「丫鬟婆子哭天喊地的時候,我溜回來了。」
嗯,孺子可教。
「爲啥要打他?用的哪塊硯臺?」
小姑娘神氣的表情立馬塌了下來,她嘟起了嘴巴:「近日我們書院又多了幾個過來借讀的孩子,嬤嬤糕點做得漂亮,大家都很願意跟我玩。」
「偏大哥哥跟別人說,我打罵下人,脾氣衝,不讓旁人跟我玩。」
確實是浩宇的不對。 
我點了點她撅起的嘴巴:「都能掛油壺了,他不讓人跟你玩,你就砸了他?」
檸萱深呼吸一口氣:「我本來懶得理他的,他說我的壞話,自有腦子清醒的人陪我玩。」 
「但不知道大哥哥跟二嬸嬸說了什麼,今天歲安就被二嬸嬸趕出了學堂。」
「歲安家裏窮,出了學堂就沒辦法讀書了,您沒看,走的時候歲安眼睛都哭腫了。」
這浩宇,被打了不虧。
「沒事沒事,待會我去了解一下情況,一定把你好朋友請回來讀書。」
檸萱眼神遊離:「不是好朋友,就是沒那麼蠢,不信大哥哥的話罷了。」
我點頭:「好好好,不是好朋友,就是我們檸萱比較看得順眼。」
正說着話,二弟妹鬧上了門。
「沒娘養的小賤種,缺少教養的草包廢物,你們娘倆給我滾出來,老孃今天豁出去了。」
檸萱仿若被搶食的狗崽子一樣,瞬間進入戒備狀態。
該死的二弟妹,我好不容易順好的毛,她養出來的禍害欺負我們檸萱,還好意思打上門。
我從小打架罵仗就沒輸過。

-10-
我對着聞訊而來的小翠冷聲吩咐:「二弟妹不敬長嫂,侮辱朝廷命婦,小翠給我掌她的嘴。」
小翠眼睛都瞪大了,清澈的眼神中都是寫滿了疑惑。
但面對二弟妹滔滔不絕的罵聲,小翠還是二話不說對着二弟妹罵得正起勁的嘴,掄圓了胳膊就一巴掌。
「啪」一聲,仿若靜止符。
浩宇不再捂着頭哭嚎了。
二弟妹被打懵在原地。
檸萱崇拜地看着小翠。 
不是,早知道這孩子對打人耳光的行爲如此崇拜,我該親自上手的。
算了,現在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
「二弟妹,你不是張嘴規矩,閉嘴品行嗎?我問你,不敬長嫂什麼罪?詆譭朝廷命婦什麼罪?」
二弟妹捂着臉就往壽安堂跑:「我不活了,我們一家子被人欺負死了,我一把年紀被個毛丫頭打了,我還活着什麼勁?」 
「我說錯了什麼?誰不知道前大嫂入門七個月就生下了檸萱,這孩子是不是大哥的種都不一定,就算是,前大嫂也不檢點。」
「你名聲差不差,你心底沒數嗎?人家小公爺當衆退婚,要不是你和大哥衣冠不整摟摟抱抱賴上我們侯府,你如何配做我們侯府的當家主母?」
嘿,我這小暴脾氣。
捉住二弟妹的胳膊猛一用力,二弟妹被我甩倒在了地上。
「你再滿嘴噴糞,我不介意親自動手。」
我正得意想要看檸萱崇拜的表情。
臉上就被扇了一巴掌。
老夫人拄着柺杖冷眼瞪着我:「我們侯府不是你們伯爵府,輪不到你這個沒規矩的撒野。」
臉上火辣辣疼起來,衆人的目光輕蔑注視着我。
遠處還有丫鬟僕婦們議論紛紛:「侯爺能看得上她?被人當衆退婚,要是我,早就羞憤而死了。」
「二夫人在府上這麼多年,孝順公婆、管家理事,她居然敢打二夫人,老夫人指定讓侯爺休了她。」
「三小姐以前雖然不懂事,但也沒這麼出格,如今被她教唆成這副樣子,侯爺回來一定讓她好看。」
我趕忙去看檸萱,唯恐這孩子因爲她人議論而難過,沒想到正對上一雙紅紅的眼睛。
她癟癟嘴:「疼不疼?」
我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她問的是我臉上的巴掌,忙搖頭:「老夫人體弱,打人沒我有力氣。」
檸萱踮起腳尖,淚水順着腮邊往下流:「你騙人。」
我趕忙蹲下去:「真不疼,不信你摸摸,就看着紅。」
檸萱的指尖有些涼,剛剛用硯臺打人,手指上還殘留了些墨汁,她小心翼翼地撫摸我紅腫的傷處:「摸起來熱熱的,肯定火辣辣的疼。小翠姐姐,你快去給母親拿冰塊,這傷口不處理,母親臉要腫脹好幾日。」 
小翠呆愣在原地,我也彷彿喫了一大勺蜂蜜,整顆心都泡在蜜罐裏:「你叫我什麼?」
檸萱撲到我懷裏:「嗚嗚嗚,母親,我犯了錯,我認罰,您別管我了,因爲我,您都被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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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可能不管她。
她叫我母親,她是我的女兒啊。
我安撫地摸了摸她柔軟的髮髻:「女兒受辱,就是母親無能,在這侯府,咱們娘倆相依爲命,我不護着你誰護着你?」
我瞪着老夫人:「母親,無論怎麼說,我還是侯爺明媒正娶的侯夫人,您不問青紅皁白就打我,您覺得這合適嗎?」
說罷,我手指二弟妹:「今日二弟妹罵上門,不僅詆譭我的名聲,還敢對檸萱的身世胡言亂語。」
「如若母親不給我一個交代,我就進宮去找太后,問問這世間還有沒有講理的地方。」
聽聞我要進宮找太后,老夫人嫌棄地看了一眼二弟妹,再看向我時,立馬轉換出一副慈祥的模樣:「你這孩子,性子也太烈了些,一家人過日子還有牙齒碰到嘴脣的時候,並且我也問過了,事情的起因不過是檸萱和浩宇鬧彆扭,浩宇腦袋都被砸破了。」
我驕傲地看向檸萱:「檸萱這點我喜歡,不肯喫虧,我們侯府嫡出大小姐,本就喫不得虧。」 
說罷,我點了點浩宇的腦袋:「你比我們檸萱大四歲,我警告你,再敢拉幫結派孤立妹妹,以權勢壓人,把檸萱的朋友趕出學堂,我可不會饒過你。」
浩宇瑟縮地躲到二弟妹懷中。
二弟妹摸着臉:「母親,您看我臉上的傷,我在府上這麼多年,今天被一個毛丫頭打了,我還有什麼臉面?」
我冷哼:「我堂堂侯夫人,被老夫人打,我都不覺得丟人,母親教育我應該的。長嫂如母,我教訓你,下人更不會多說一句話。」
說着,我指着剛剛說我和檸萱閒話的三個下人:「小翠,去找管家,這三個不懂規矩,趕緊發賣了去。」 
「你們這些人都看好了,這三個人就是教訓,誰再敢在府上胡言亂語,我立馬發賣了出去。」
隨着那三個嚼舌根的丫鬟被拉走,老夫人擺擺手,憋氣轉身回了壽安堂。
二弟妹眼眶赤紅,拉扯着畏畏縮縮的浩宇走了。 
檸萱低垂着頭就要走。
我拽住她的袖子:「跑什麼跑?叫了母親,母親不得給你點禮物啥的?」
小姑娘臉瞬間就紅了。
嘖,這孩子還挺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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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這一場後,府上所有下人對我和檸萱恭恭敬敬。
學堂上浩宇見了檸萱就躲着走,沫兒也不敢再招惹檸萱,再加上奶嬤嬤對檸萱的喫食上心,這孩子身上總算養出了一點肉。
人也看着精神了不少。
這日檸萱陪着我用完晚膳,奶嬤嬤注視着檸萱歡快離去的背影,嘆了口氣:「夫人,您能不能把注意力從那野男人身上移開?」
這是什麼虎狼之詞,我沒有,我嫁進侯府後,除了去書院挑書,當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奶嬤嬤嫌棄地拿開我手上的話本子:「這種書,您……」 
哦,說這野男人呢。
我眼巴巴看着奶嬤嬤:「侯爺不在家,府上衆人不待見我,孃家背刺我,您說,我不看點書消遣,這日子怎麼過?」
奶嬤嬤捏着書的一角,扔到書桌上:「老奴是想跟您說說三小姐。」
我瞬間坐直了身子:「誰又欺負檸萱了?這纔剛安穩兩個月,是誰,走,我這就去教訓她。」
奶嬤嬤垮起了喵喵臉:「二夫人那日說的話,您就沒半分懷疑?」
「您是說,檸萱早產的事?」
奶嬤嬤眼神悠遠:「侯爺沒去過前夫人的房間。」
我騰地站了起來:「姐姐這麼勇猛?」
奶嬤嬤拍了我一下:「這裏面的故事很複雜。」
「您倒是說啊,鋪墊這麼多幹什麼?直奔主題,懂不懂?」
在奶嬤嬤的講述中,我才知道,爲什麼二夫人烏雞眼一樣盯着檸萱。
老夫人是顧淵野的繼母,二夫人是老夫人孃家的侄女。 
當初爲了拿捏顧淵野,原本二夫人議親的對象是顧淵野,但顧淵野以邊關公務繁忙爲由,婉拒了婚事。
二夫人後來嫁給了二弟顧淵洲,生下了浩宇和沫兒這對龍鳳胎,侯府人口簡單,婆母是親姑母,二夫人掌家理事很是愜意。
但好景不長,說是公務繁忙無暇顧及婚事的顧淵野,從邊關帶回了一女子,興沖沖娶了親。
更氣人的是,那女子嫁過來才七個月就生了檸萱。
雖然那女子難產死了,二夫人卻怎麼看檸萱怎麼不順眼。
顧淵野公務在身,沒法時時護着檸萱,爲了讓府上衆人善待這個孩子,每個月都會拿出一大筆錢給檸萱作爲生活開銷。
聽到這裏,我立馬懂了:「所以她們明知道檸萱不能喫魚肉,卻非要給她喫。」
奶嬤嬤嘆息:「是啊,這樣就有理由剋扣三小姐的份例了。對外都可以說:不是我們不給她喫用,是這孩子挑剔。」
覷着我的神色,奶嬤嬤抿脣:「以往我想左了,覺得三小姐身世不明,所以對這孩子關心也不夠,要不是您,老奴可能真沒臉去見侯爺了。」
我又緩慢躺回了小榻,把這些事仔細捋了捋。
在二夫人看來,前頭夫人奪走了她侯夫人的位置,最主要,前頭夫人的Ŧű⁴肚子還不清白。
所以,有沒有可能,前頭夫人是被二夫人害死的?
不然怎麼那麼湊巧?身子康健的前頭夫人,生下檸萱就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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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疑問,在顧淵野押着顧淵洲進京後,終於得到了解答。
老夫人目光沉沉盯着我:「老大家的,老大最近有沒有給你寫信?」
我老實點頭:「有。」
「可有提起關於老二的事?」
我惶恐搖頭:「侯爺只給我寫情書,我們除了甜言蜜語,不談掃興的事。」
二夫人氣得跳起來抓住我的衣領:「現在不是你耍貧嘴的時候,什麼叫掃興的事?我家老爺是他親弟弟,古往今來,哪有親哥哥押送親弟弟進京的?」
我鉗制住二夫人的手,猛地用力:「現在不就有先例了。」
二夫人疼得臉都青了起來:「母親,您看她!」
老夫人把柺杖搗在地上,發出刺耳的「篤篤」聲:「老大家的,我們顧府一榮俱榮,如若從內裏散了,這個家也就散了。」
二夫人對着我就開始磕頭:「大嫂,我錯了,我不該惹你和檸萱不開心,求求你,救救我家老爺吧。浩宇和沫兒還那麼小,我不能……」 
「通敵叛國,二弟妹有功夫在這哭,還不如想想怎麼保全浩宇和沫兒比較好。」
冷漠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我趕忙從椅子上站起來:「你回來啦?」
顧淵野衝我點了點頭:「這陣子辛苦你了。」
老夫人疾步走過來:「淵野,你二弟,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顧淵野冷嗤一聲:「事到如今,母親還要裝相?當年您逼迫我小小年紀就去軍營打拼。我好不容易混出名堂,得聖上欽賜爲小侯爺,您又哭鬧說二弟不爭氣,逼迫我把二弟帶去軍營。」
「我還真以爲您讓二弟去軍營是爲了歷練,結果呢?」
「四年前,我率領二百先鋒偷襲,卻被敵軍先行得知了消息,母親,您知道那場戰役打得有多艱難嗎?」
「您知道那二百戰士家中,也有苦苦等待的父母妻兒嗎?」
「要不是李副將用身體掩護住兒子,兒子就不只是跛腳這麼簡單了。」
「這些年,您一直埋怨我把持着家業,府外的營收不給您,您怎麼就不想想,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們沒了,我要安置他們的家人啊。」
老夫人臉色越發青紫,卻依舊嘴犟:「你少污衊人。」
顧淵野嘆口氣:「兒子上次回來,就是爲了探查檸萱母親錦繡的死因。」 
二夫人身子不受控制地抖起來,大滴大滴汗水從她額頭落下來。 
「二弟妹好手段,買通道姑,在錦繡的小佛堂動手腳,神不知鬼不覺就害得錦繡難產而亡。」
二夫人拼命往後躲:「你冤枉人,你說什麼道姑,我不知道。」
顧淵野一拍手,就有侍衛薅着一個道姑走過來,那道姑尖着嗓子急喊:「二夫人,您快救救我,侯爺要殺了我,二夫人,那藥是您要我配的,二夫人。」
二弟妹癱軟在地上,身下衣裙瞬間溼透了。
老夫人老淚縱橫:「老侯爺,您怎麼死那麼早,您不在了,一個繼子都可以欺辱我老太婆,我活着還有什麼勁。」
顧淵野淡漠看着老夫人演戲:「母親也不用哭,二弟在宮裏都招了,他在軍營對我動手,就是您指使的。就連那內奸,都是您派人把持了他一家老小威脅的。」
「傳旨的太監馬上就來了,母親還是留着精力,去宮裏分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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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淵野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都沒跟我說兩句話,又風風火火押着老夫人和二弟妹去了皇宮。
檸萱不知道從哪裏得到了消息,急匆匆跑進來:「母親,父親回來了是嗎?我聽說,我親生母親,是被二嬸害死的。」
我趕忙倒杯水遞給風風火火的小姑娘:「具體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剛纔在壽安堂,聽你父親的意思,你祖母和二叔在戰場上害你父親,你二嬸在府上害你母親。」
「但你父親很厲害,已經找到了證據,現在把壞人都押送入宮了。」
小翠神色慌張走進來:「小姐,神兵營來人包圍住了二房,大小姐和大少爺都嚇哭了。」
我嘆息一聲:「先把孩子帶到我這裏來,跟侍衛好好說說話,孩子是無辜的。」 
檸萱把頭扭到一邊去:「你要是跟她們倆好,我就不理你了。」
我被氣笑了:「好好好,我只跟你好,但現在形勢緊迫,我得先安頓好他們,你說是不是?」
檸萱這才點了頭。
浩宇和沫兒已經被嚇傻了,呆呆坐在椅子上,一句話都不敢說。
奶嬤嬤端着牛乳和點心遞給他們,悄悄湊到我耳邊:「定奪下來了,那三人被判了斬立決。侯爺和這倆孩子的舅舅陳尋爲這倆孩子求情,聖上憐惜幼子無辜饒恕了他們,待會陳家就派人來接他們倆了。」
「二老爺的書房現在被翻了個底朝天,其中牽扯甚深,國公爺和小公爺也被關押起來了。」
國公爺?
「你是說,裴洵和他爹都被關押起來了?」
奶嬤嬤聲音很小:「聽前頭傳來的消息,小公爺押送糧草出了問題,二老爺的書信中也牽扯了國公爺。」
看着呆愣在原地的浩宇和沫兒,我知道我不該高興。
但我實在忍不住,裴洵當衆拒婚的難堪再次浮現在眼前。
繼母多年籌謀,就爲了小公爺這門婚事,還有父親,張嘴伯爵府,閉嘴伯爵府,如今呢?
哼,當真是風水輪流轉,今天到我家。
「嬤嬤,待會吩咐廚房,多做幾道拿手好菜,再燙幾壺小酒,侯爺回來了,噁心的人也受到了懲罰,咱們好好慶賀一番。」
奶嬤嬤看看兩個可憐的孩子,又看看我壓不住的嘴角,嘆口氣:「夫人,您好歹裝一裝。」
裝什麼裝,裝不了一點。
一想到妹妹不痛快,我就想多喝幾杯快活一番。
顧淵野是和陳尋一起回來的。
陳尋帶走了浩宇和沫兒:「顧侯今日網開一面,我代表陳氏領了顧侯這份恩情,來日有用得到我們陳氏的地方,顧侯隨意差遣。」
我艱難地做出難過的表情,待陳家人一走,我立馬拉扯住顧淵野的衣袖。
「裴洵那狗東西怎麼判的?」
「還有國公爺那個老賊,堂堂一個國公爺,對我挑三揀四。」
顧淵野笑起來,明亮的眼眸彎起來,我一時竟看得呆了。
「裴洵貪墨糧草,延誤軍機,國公爺通敵賣國,聖上大怒,但憐惜國公府世代忠心,未曾牽連他人,唯國公爺父子倆,秋後問斬。」
「當真?」
「我騙你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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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別重逢,我本想跟顧淵野暢飲一番,再敘敘舊。
誰知偏有人不長眼,大半夜求到府上。
小翠撅着嘴:「小姐,是老爺和夫人,他們說有要緊的事求見您。」
顧淵野瞥了我一眼:「我這次大獲全勝,聖上在朝堂上親口允諾會答應我一個請求。」
我開口就罵:「放屁,你的功勞只能給我和檸萱用,他們算個什麼東西?也配?」
顧淵野蹙眉:「不是說好了,罵了他們就不能罵我了嗎?」
可是,你把他們都團滅了啊?
「現在是糾結這些的時候嗎?」
我拉着顧淵野的手就去了會客廳,父親端坐在椅子上,繼母急得團團轉:「那死丫頭,我們都求上門了,她還故意晾着我們。」
「早知道她是這樣沒心肝的東西,當初就該把她嫁進國公府,我可憐的ṭűₕ蓉兒,以後可怎麼辦啊?」
我忍不住拍了掌:「哎呀,有些人,自作聰明,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心心念念籌謀的婚事,結果啊,心尖尖上的女兒要成寡婦咯。」
「就連那國公府,都被聖上收回去了呢……不過也沒事,反正有父親和母親寵溺,妹妹帶着孩子,在伯爵府怎麼都能混口飯喫。」 
繼母握緊了拳頭,可面對我的時候,卻立馬哭出了聲:「芙蕖,你妹妹命苦啊,當初要不是她代替你嫁入那虎狼窩,你妹妹如今也不會落入這個地步。」
「今日我去看她,她還說幸好嫁進國公府的不是你。好孩子,你們姐妹情深,求你看在你妹妹對你這麼好的份上,求求顧侯,讓聖上饒恕了小公爺吧?」
父親冷臉坐在那裏:「芙蕖,當初爲父怎麼教育你的?一家子姊妹,就應該守望相助。」
「您忘了當初您和母親怎麼說的了?我缺少教養,跋扈不堪,我這樣的人,你們指望我?不好意思,看到搶我未婚夫的妹妹落入今日這番境界,我只有拍手稱快的。」
「饒恕?饒恕不了一點,我只喜歡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繼母眼珠子轉得很快:「賢婿,對不住,我們沒教育好這孩子,她嫁給你還對前未婚夫念念不忘,但咱們結親,結的是兩姓之好,賢婿,您抬抬手,以後國公府也記着您的大恩不是?」
顧淵野翻了個白眼:「什麼話都叫您說了,可惜您還不瞭解我,我懼內,只要我夫人不打罵我,她點火燒院子,我都覺得她點子多。」
「如今我夫人說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王管家,你去跟神兵營的領隊說一聲,抄國公府的時候,務必細緻,不許留下一草一木。」
繼母捂着心口跌坐到地上:「你,你, 你怎可如此狠心?」
父親終於變了臉色:「賢婿,看在芙蕖的面子上, 你抬抬手, 芙蓉是芙蕖的親妹妹啊。」
顧淵野直接下了逐客令:「當初芙蓉踩着芙蕖立人設, 搶奪芙蕖的婚事時, 可有想過, 芙蕖是她的親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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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和繼母被人拖下去了。
離得老遠, 繼母的咒罵聲和抱怨聲還能傳過來。
顧淵野用手捂住了我的耳朵:「不要聽。」
我看着身側走路有些跛腳的男人,不知爲什麼, 覺得彷彿有一座大山擋在我身前。
擋住繼母的精明算計, 擋住父親的冷心冷肺, 擋住我前半生的風霜嚴寒。
顧淵野輕輕幫我抹去眼角的淚珠:「怎麼跟檸萱一樣, 還哭鼻子了, 羞羞哦。」
我一抹臉:「哪有, 你看錯了。」
小翠很沒眼力勁:「小姐,酒冷了, 我又幫您溫好了,您和姑爺趁熱喝啊。還有上次被打斷的洞房。」 
我一跺腳, 扯住她的耳朵就往前跑。
這死丫頭, 怎麼什麼都說。
多羞人。
喫完三碗酒後,我腦子昏昏沉沉的,抱着顧淵野就開始哭:「娘,您怎麼走得這麼早?」
「娘,您知道嗎?我以前是不太懂的,小時候跌跌撞撞長大了,很多事我也忘了。」
「但我遇見了檸萱, 嗚嗚嗚,娘,沒孃的孩子怎麼這麼苦啊。」
顧淵野說了什麼, 我也聽不清, 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娘,芙蕖小時候喫的苦,檸萱不用再喫了,娘, 檸萱比我幸福,她有了新的娘, 就是我。」
「嗯,女兒做母親了呢。」
說完, 我țų₍沉沉入睡。
半夜被尿憋醒, 隱約聽到隔壁有動靜,湊過去一看,顧淵野正對着一副鎧甲念念叨叨。
「李大哥, 我對不住您, 沒保護好您的妻子錦繡。但好在,檸萱遇到了真正心疼她的人,我向你保證, 一定和芙蕖好好疼愛檸萱。」
我裝作沒看見,轉頭去了淨房。
反正不管怎麼着,檸萱就是我的女兒。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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