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之森

我是遊戲副本里的廢物花瓶。
爲了活下去,我拼命討好隊友。
每天喫最少的飯、幹最多的活、必要時被推出去當誘餌。
可他們就是不喜歡我,只喜歡隊裏的團寵,蘇落。
在第九十九次,所有人都忙着保護他,把我獨自丟在險境時。
我終於累了。
我平靜地從深窟一躍而下。
只想早點死去,徹底解脫。
地底的怪物卻接住了我:
「你、你是,上面獻給我的,新娘嗎……?」

-1-
又一次被團隊丟下後。
我拖着滿身是傷的身體,一瘸一拐地來到了懸崖邊。
說是懸崖,其實更像一個深不見底的巨縫。
裏面迷霧籠罩,怪叫陣陣。
我卻已渾不在意。
一心只想跳下去。
「玩家身體毒素已超 87%,生命值持續下降中,預計可存活時間:七天。」
系統的提示音再次在腦海響起。
我搖了搖頭。
勉強擠出一個笑。
「不用等到七天後,我現在就準備去死啦,系統。」
死了。
我就可以徹底解脫了。
說完,我緩緩抬腳,平靜地向前走去。
瞬息之間,巨縫之下狂風大作,吹痛我帶血的脣角。
我就在這時聽見了蕭淮的聲音。

-2-
「知不知道我們找了你多久!」
蕭淮神情不耐地割開擋路的野叢。
「不是說過了,再有分散的情況就在原地等待,亂跑什麼?」
「唯一的作用就是當誘餌了,還老是給我們添麻煩,趕緊走,跟我回去。」
蕭淮埋怨着,在離我三米遠的距離停下腳步。
我下意識想朝他露出一個討好的笑。
也想解釋一句。
如果我不亂跑,早就被怪物撕成了碎片。
但想想,沒有必要了。
我討好了他們兩年。
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在嫉妒蘇落,跟她爭寵。
每一次遇到危險,被丟下的都只有我。
既然這樣,我離開便是。
「我不會再回去了。」
我第一次沒有再勉強自己笑。
而是看着蕭淮,語氣平靜道:
「系統說我的健康值只能活幾天了,所以我決定退出團隊,今天就去死。」

-3-
蕭淮看着我的表情愣了愣。
似乎有些不解,我對他的態度爲什麼突然就變了。
但很快,他就輕嗤一聲。
偏過頭無語地罵了句:「裝貨。」
「這就是你新博取關注的方式?雖然這個副本到處都是毒霧,但大家都還沒事,就你嚴重到快死了,你覺得可能嗎?」
「不就是今天又不小心把你落下了,講真的,鬧脾氣也要有個限度,你到底要跟蘇落爭到什麼時候,簡融。」
說完,見我還站在原地不動。
蕭淮臭着一張臉走過來想拉我。
我後退一步躲開。
「我說了,不回去了。」
蕭淮見狀,表情更加難看。
「行,要死是吧!」
「你回去自己跟隊長說,他要是同意了你離隊,隨便你死哪都跟我們沒——」
沒等他說完,我的身體向後倒去。
失重感瞬間傳來,眼中的畫面正極速拉遠。
伴隨着蕭淮慌亂的大喊,我卻只覺暢快。
在呼嘯的風聲中,期待地閉上了眼。
很快,一片黑暗。
……

-4-
不知昏迷了多久。
醒來時。
密密麻麻的藤蔓在我身下湧動着。
如蛇般冰冷的植物觸手,從小腿靈活地往上攀爬,緩緩纏住我的身體。
一顆扭曲龐大的古樹在不遠處凝視着我。
只看一眼。
那散發出的強烈危險氣息,就令我心臟狂跳,快要窒息。
「新娘……」
「是……新娘……」
嘶啞無比的少年音。
如深淵的低吟,幽幽從黑暗中傳來。
我不自覺地戰慄。
後知後覺,自己似乎落到了某個怪物的巢穴。
「好漂亮……」
「喜歡……」
怪物的藤蔓觸手猛地將我拉了過去。
他愉悅地把我貼在樹幹上蹭蹭。
興奮扭動着低語:
「漂亮老婆……」
「喜歡……好喜歡……」
「滿意……想喫掉……」

-5-
「……」
一瞬之間,我瞪大眼。
洶湧的眼淚就這麼掉了下來。
進入無限遊戲兩年,受盡了團隊嫌棄和冷眼。
沒想到臨死了,唯一願意喜歡我的。
居然是一個怪物。
我的胸膛劇烈起伏。
眼淚大滴大滴墜落。
最後只能偏過頭,狼狽地說:「謝謝……」
「要喫掉我的話……麻煩輕一點。」
「……我怕疼。」
怪物樹軀一頓。
似乎有些慌亂,他沙啞道:「不要,不要哭……」
他用開着紫色花朵的觸手給我擦擦眼淚。
「不喫掉,不喫掉……」
「老婆……不哭……」
綠色的蔓藤開始不斷延伸。
隨着我的淚水流淌,小心翼翼地將我往高處託舉。
「送你……回去……」
最後,當我反應過來時。
我已經回到了地面。
我愣了愣,顧不得擦眼淚,連忙爬起來往下看。
一道長鞭突然從身後破空甩來,纏住我的腰往後拉。
是隊長的霜雷鞭。

-6-
戚硯收起鞭子。
掃了眼地上的我,扭頭朝蕭淮道:
「這就是你說的,他跳崖了。」
一旁的秦夜風靠在樹上輕佻一笑:
「哇哦,我們隊裏的小花瓶要鬧自殺呢。」
蕭淮還喘着粗氣。
不可置信地望着我,眼神逐漸憤怒。
「你耍我?」
他一把將我從地上提起來:
「你早就知道這裏跳下去不會有事!所以才故意在我面前作秀對嗎?還說什麼活不了幾天,其實就想博同情,讓大家都圍着你轉!」
我被他掐着脖子,雙腳懸空。
只能費力地說:「我、沒有……騙你……」
蕭淮冷笑,手掌持續收緊。
「還在裝?」
秦夜風見狀,微微皺了皺眉。
「先把他放下來,讓蘇落看看是不是真有事,免得說我們冤枉他。」
話音剛落。
蘇落就從他身後蹦蹦跳跳地走了出來。

-6-
「簡融什麼事都沒有哦。」
蘇落仰着他那張娃娃臉,語氣可愛。
「我剛纔已經使用過技能了,簡融的身體很健康,也沒有中毒呢。」
「蕭淮哥哥別生氣了,都是因爲你們只顧着保護我,簡融纔會說謊,他只是害怕而已。」
說着,蘇落閉眼作祈禱狀。
頭頂「叮」地冒出一個白色光環。
「啊,願主寬恕你的謊言。」
在一個純潔無瑕的小天使面前。
蕭淮明顯發不出什麼脾氣。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
厭惡地將我丟回地上,轉身就走。
我蜷縮在地上。
手指捂着毒發時又開始絞痛的心臟。
卻莫名笑了一下。
我抬眼看向蘇落:
「最該祈求被寬恕的,不是你嗎?」

-7-
初入遊戲時。
我和大家的關係,其實遠沒有現在這麼糟。
直到我意外覺醒了一個人技能——蠱惑。
由外貌衍生的特殊技,有着更容易引起一切角色好感的特質。
而在蘇落的口中,卻完全變成了另一回事。
前隊長邵衡意外喪命那天。
他哭着在大家面前說:
「原來簡融的技能可以魅惑所有人喜歡上他,所以邵隊纔會不顧一切,爲了救他而死……」
那一刻。
所有人都好像突然恍然大悟,神情複雜地看向我。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我只知道,此後只要遇到危險,我總會被第一個推出去。
在我不得不耗費大量精神使用技能,把怪物控制住後。
他們才慢悠悠地出來收割,事後繼續默契地遠離我。
就好像,我是什麼骯髒的病毒。
而在蘇落一次次的說謊、一次次的誣陷中。
我已經徹底被他們當成一個心機深重的小人。
無論我怎麼討好、怎麼努力。
都沒有用。

-8-
「隨便你怎麼說吧。」
我身形不穩地站起來。
「咳……反正我也要退出團隊了,我之後要去哪,會不會死,都不關你們的事。」
蘇落愣了愣,眼神委屈地望向戚硯。
於是戚硯抬手攔住要走的我。
「你到底在不滿什麼?」
他淡漠地掃過我捂着胸口的手,嘲諷:
「拙劣的把戲,也只有蕭淮會當真。」
「提醒一下,如果你堅持要演下去,最後不死可無法收場。」
我什麼都沒說,一聲不吭繞開他。
戚硯下意識伸出手。
但不知是不是又想起我是個專勾引人的貨色。
覺得我很髒。
所以臨時換成了鞭子拉住我。
「好。」
戚硯丟給我一隻解毒針劑。
「無論有沒有事,現在都可以安分了。」
「要退出團隊,可以,等這個副本結束後你再走,在此之前,做好你該盡的義務。」
戚硯語氣寒涼:
「簡融,我的耐心有限,別再像個小孩一樣鬧脾氣。」

-9-
以前,每當戚硯露出這種冷漠的神情。
我總是小心翼翼地想要討好他。
但這次,我望着那隻掉在地上的針劑。
心底毫無波瀾,只剩下一片死寂。
按照《厄運林》副本規則。
中毒程度只要超過 60%。
解毒道具便只能帶來微弱效果,無法治癒。
所以……
「不需要了,你自己留着吧。」
我表情木然地抬頭。
回以他同樣的冷淡。
看到我的反應。
戚硯一時就這麼頓在那。
大約是我的錯覺。
我竟從這沉默中感到一絲訝然和慌亂。

-10-
很快。
戚硯就恢復了他平常的模樣。
「最好是不需要。」
「畢竟也沒那麼多資源用在廢物身上。」
他說完轉身:「繼續前進,秦夜風,你看好他。」
「好的呢。」
秦夜風陰陽怪氣地應了聲。
順手把地上的針劑撿起來,塞進蘇落兜裏。
「這個還是給我們蘇落寶貝最好。」
蘇落猶豫地看了我一眼:「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我們隊裏就你一個金貴的醫療,其它的可有可無。」
說完,秦夜風用力推了我一下。
「走吧,小演員。」
我被這一下推得險些摔倒。
身後傳來秦夜風懶洋洋的笑聲。
「哈,又在裝。」
……
心痛間,我麻木地跟上隊伍。
一朵紫色的花從空中飄落,安撫地滑過我的臉頰。
我怔怔地抬手接住,回頭望去。
只看到迷霧之中。
大片凌霄藤已在懸崖上競相開放。

-11-
接下來的時間。
很漫長。
因爲一直被秦夜風看着。
我幾次想自殺,都被他攔了下來。
他笑眯眯地調侃我:「你是不是有什麼渴望被關注的病?」
他不知道。
其實我只是太疼了。
疼得想要立馬結束這一切。
第三天,身體毒素已經蔓延到 93%。
我跌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大口喘息。
前面的幾人回頭掃了我一眼,毫不在意地收回目光。
「他媽的,越往深處走霧越濃,這得什麼時候才能找到胚芽。」
蕭一邊淮抱怨着。
一邊關心地問蘇落:「累不累,想休息嗎?」
蘇落撒着嬌說累。
幾人當即決定就地休息,補充體力。
「喏,你的。」
蕭淮敷衍地丟了塊壓縮餅乾給我。
迅速轉身走回了蘇落那邊。
「啊,今天有牛肉罐頭,還有奶糖!」
蘇落驚喜地喊着,故意朝我這邊看了一眼。
我靠在樹下,沒什麼食慾。
索性趁他們四個人其樂融融,沒空管我時,默默走開了。

-12-
森林深處有一片水池。
水質幽黑,如墨色的鏡子。
我脫了鞋,一點一點地朝水裏走去。
冥冥之中聽見了男生清澈的笑聲。
「呵呵呵……」
一眨眼。
霧氣開始散去,水面變得清澈,小鳥清脆的鳴叫從林間傳來……
我震驚地看着水邊突然出現的少年。
他卻像察覺不到我的存在。
依舊微笑地看着水裏的魚,語氣溫柔。
「你好啊,小魚兒。」
我很快意識到,這是幻覺。
眼前的人,不過是某年某日的一段場景重現。
我想靠近他一些。
周遭風景卻極速變暗,在短短數秒內回到了原狀。
池水激烈湧動,迅速被染成紅色,蒼白的斷肢若隱若現。
我嚇得跌坐在地。
地面萬千殘葉捲起風流,在我身後凝聚成一道黑影。
那道黑影抱着我。
用我曾聽過的嘶啞嗓音說:
「不要Ṫû⁶死在冰冷的水裏。」
「死在我的埋骨地吧……老婆。」

-13-
埋骨地。
這個詞令我身體一頓。
根據隊伍之前找到的線索。
這片森林最初的守林人,是個 16 歲的少年,他的姓名不詳,只有一個凌字。
傳聞,他因阻止盜獵者捕殺林麝。
反被暴怒的盜獵者們溺死在池中,殘忍分屍。
他的左眼和下半身被丟進水裏。
上半身則埋在了一顆遮天蔽日的大樹之下。
至此,山中終年瀰漫大霧,怪事頻發,所有走進去的人都死在了裏面。
恐慌之ţŭₜ下,山下村民爲平息怨氣選擇活祭,每年選取一名年輕的新娘投崖。
進入厄運林便會死亡的命運。
卻從未散去。

-14-
「你是,守林人嗎?」
我沒有回頭,問出了這句話。
黑影認真地想了一會兒。
說:「忘記了。」
「我已經在這裏待了太久太久……我很……孤獨,直到你出現……」
「我第一次有了想要的東西。」
他繾綣地埋在我頸間。
一邊蹭蹭,一邊簌簌往下掉着樹葉。
「死在我的身邊吧,我會把藤長在你身上。」
「春天,我把最漂亮的花開在你周圍,夏天,我用樹葉給你遮擋炎陽,秋天,給你摘最甜最大的山楂,冬天,我就把你纏得緊緊的,陪你一起看雪……」
我聽着他的低語。
心緒也好像隨着四季變換,被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充盈起來。
「好像真的不錯呢。」
我淺淺笑了。
雖然是個怪物。
但我們同樣孤獨。
如果死後能睡在一顆遮風避雨的大樹下。
其實也不算太差。
「那你現在就帶走我吧。」
我這麼說着。
「凌」卻沒有回答。
隨着一陣風吹過,蕭淮的呼喊聲隱隱傳來。
他的碎葉形態緩緩散落,轉瞬就消失不見。

-15-
四人很快就找了過來。
「簡融你不作會死嗎?」
蕭淮一臉煩躁:
「故意跑到這臭水溝子邊,讓我們東西都沒喫完就得來找你,是不是大家都不開心你就開心了?」
「虧蘇落還給你留了一半肉罐頭!」
秦夜風也捏了捏眉心。
「安分點吧,少爺。」
我沒理他們。
廢力地一點點從地上站起,想用最後的力氣離開。
結果高估了自己現在的身體。
我沒站兩秒就眼前發黑,重新倒回去。
意料之外,第一個跑過來扶我的居然是戚硯。
「簡融。」
戚硯抱着我。
眉頭死死皺着,終於察覺了我的不對勁。
他問:「你嘴巴怎麼烏了。」

-16-
聞言,秦夜風也走過來看了看。
笑着說:
「裝得挺像的,是不是偷偷去摘桑葚抹嘴脣了?」
戚硯用拇指在我脣上蹭了蹭。
發現什麼顏色都沒擦下來。
秦夜風一下就笑不出來了。
「他臉色不對,蘇落,過來一下。」
蘇落身形一僵。
只好裝模作樣地使用技能,對我檢查一番。
「大家別擔心,簡融只是累到了,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哦。」
蕭淮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
抓了抓他那頭紅髮,嘟噥道:
「怎麼越來越嬌氣,走點路就累得要死了一樣。」
當晚,我躺在隊伍駐紮的帳篷內,昏睡不醒。
半夜隱約聽見三人在外面說話。
「不知道他體內毒素多少了,要不給他打一針解毒劑?」
「蘇落不是說了沒事,我們都才 20%,他哪有這麼快。」
「而且蘇落體質弱,幾乎每天都要打一針纔行,解毒道具儘量留給他。」
「那明天讓蘇落把唯一的防毒面罩讓給簡融吧,免得又覺得我們虧待他……」

-17-
翌日,我和蘇落被留在原地。
他們三個則繼續出去探索,尋找主線任務裏「胚芽」的蹤跡。
我迷迷糊糊地昏沉着。
聽見系統又一次播報狀態:
「玩家身體毒素已超 95%,注意!生命值持續下降中!請玩家儘快採取應對措施!」
沒過多久。
我突然被秦夜風粗暴地拽起來。
「我問你!蘇落呢?」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秦夜風便繼續面色陰沉地質問:
「我在他消失的地方撿到了你的衣服釦子,還有野獸的蹤跡。」
「請你告訴我,爲什麼他不見了,你卻還安然無恙地躺在這裏!」
又是這一招。
蘇落不知道用過多少次了。
他還沒演煩,我卻已經沒精力再配合他了。
「是的,就是我故意陷害的他。」
我艱難地扯出一個笑。
看着秦夜風,一字一句道:
「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啊。」
秦夜風眸色一暗。
緩緩舉起手中的迴旋刃。
「你以爲我不敢?」
這是他的個人武器。
屬風系,既快又利。
飛割之處,就連羽毛也能切斷。
蕭淮和戚硯原本在一旁冷眼旁觀。
「噗——」的一聲悶響。
我主動迎上刀刃。
毫不猶豫地割破了自己的喉管。

-18-
「簡融!!」
蕭淮瞳孔巨震,立馬跑過來抱住我。
大量溫熱的血從我的脖子噴出來。
濺了秦夜風半張臉。
他就那麼舉着手裏的武器,如同魂飛魄散,失了反應。
直到我倒在地上,秦夜風才反應過來。
慌亂地跪下來想抱住我。
蕭淮瘋了一般推開他:
「你他媽的在幹什麼!秦夜風!我操你媽!!」
「不是、我沒想……我不知道他會突然撞上來……」
秦夜風手忙腳亂地脫下衣服。
似乎想要包住我不斷湧血的傷口。
戚硯沉着臉拉開他。
「滾開!」
戚硯迅速拿出懷錶,使用了技能:回溯。
下一刻,時間回到了一分鐘前。țù⁶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秦夜風后怕地丟開手裏的迴旋刀,滿臉愧疚。
「抱歉,我剛纔衝動了……」
「沒關係。」
我看着他笑。
笑着笑着,黑血順着嘴角流出來。
「反正也一樣的。」
這一次。
無論是秦夜風、蕭淮還是戚硯。
每個人都露出了如出一轍的卡殼。
我的身形開始搖晃,嗆咳着吐血。
「咳咳……我說過的,我快死了……」
「所以有沒有那一刀,結果都是一樣的。」
我朝他們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這一次,不再是討好。
而是徹底解脫的笑。

-19-
身體倒地的瞬間。
地面振動,周遭樹木尖叫着扭曲。
一條裂縫慢慢在我身下分開。
戚硯最先反應過來,撈起我箭步躲遠。
「是森林之主的領域規則,注意防禦!」
剛喊完這一句,戚硯就被異化的枝幹捅穿了肩膀。
他悶哼一聲,揮鞭揚去,抱着我一邊攻擊一邊躲避。
三人被迫應對突發的襲擊。
直到裂縫越來越大,無數藤蔓觸手湧現。
其中一根伸出來抓住了我。
「簡融!」
戚硯眼睜睜地看着我被拖向巨縫。
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恐慌。
蕭淮飛身過來,開槍打斷幾根觸手,死死地拽住懸空的我。
「別鬆手,求求你,別鬆手!」
蕭淮眼眶已經紅了,語氣哽咽。
「對不起,至少這次,讓我抓住你……」
我平靜地看着他。
沒有任何留戀,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
「不、不要!不要!!」
我輕聲道:「我再也不會跟蘇落爭了,所以,放過我吧。」
最後一根手指鬆開。
我急速下墜,巨縫隨之合攏。
只剩下青年崩潰的哭喊,在黑暗之中迴響。

-20-
和上次一樣。
我又回到了這個地方。
只不過,我的內臟似乎已經開始壞死。
所以一直在吐血。
凌給我餵了他的某種果實,暫時麻痹了我的疼痛。
「凌。」
我昏沉地躺在由藤構成的吊牀上。
隨着凌搖晃他的樹枝,我也跟着輕輕晃動。
「你是一棵樹,爲什麼會開凌霄花?」
凌想了想,聲音陷入回憶。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一天,一顆快要枯死的凌霄藤來到我的根下。」
「它的生命力很弱,但依舊在努力地朝我身上攀援,想要活下去。」
「我喜歡它身上的花朵,於是接納了它的依附。將它吸收、同化……從此成爲一體。」
我淺淺笑了笑。
「聽起來更像是你奪走了藤的生命。」
凌愣了愣。
抬起一根藤蔓觸手看看,在尖尖處又開了一朵紫色的凌霄花。
「不,是它自願留在了我身邊。」
他將花朵別在我的耳邊,喃喃低語:
「只有心甘情願,才能和我長在一起……」
「就像你雖然來到了我身邊,但我知道,你還不屬於我……不過沒關係,只要老婆開心就夠了。」
聽到這句話。
我鼻頭一酸,掩飾性地偏過頭。
「對不起。」
「我只是,已經沒有地方可去了。」
「因爲除了你……根本沒有人喜歡我。」
就算是我的生母。
她愛的那個法國男人,在得知她懷孕後便從此消失不見。
所以她厭惡我的出生,也厭惡我混血的樣貌。
由此產生了恨。
想起自己是怎麼進入遊戲的。
我閉了閉眼。
「老婆,不難過……」
凌抱起我。
帶我來到了地面上的幾處小水窪面前。
「老婆,有人喜歡,看……」

-21-
水窪裏映出的畫面。
令我微微瞪大了眼。
畫面中,蕭淮和秦夜風正在大打出手。
而蘇落則被捆在了角落,臉色蒼白。
「你他媽就是廢物!連個人都抓不住!」
「我廢物?要不是你不分青紅皁白冤枉他,他根本不會心灰意冷到鬆手!」
秦夜風冷笑着,又是一拳揮過去。
「現在又只怪我了?當初故意孤立簡融,好像是大家一起達成的共識吧,況且欺負他欺負得最厲害的,不就他媽是你嗎!」
蕭淮瘋狂回擊,紅着眼眶喊:
「對!我就是要欺負他!就是要故意偏愛蘇落讓他後悔!誰讓他害死邵隊、勾引了我們所有人卻誰都不選!可我唯獨沒有想過讓他死!」
兩人越打越兇,最後甚至用上了個人武器。
冷眼旁觀了半天的戚硯終於出手。
一人甩了兩鞭子,將他們分開。
「別他媽發瘋了。」
秦夜風抹去嘴角的血,諷笑道:
「你又在裝什麼呢?以爲自己很高尚?」
他冷不防拽住戚硯的衣領,一把扯下他脖子上的吊墜。
「這是什麼啊,簡融的小相?上個副本的東西吧?我們至少敢承認喜歡他,而你就是個死陰暗批!小丑!」
蕭淮也從地上狼狽地爬了起來。
「既然這樣,那就各憑本事吧,誰先找到簡融,Ťū₎他就是誰的。」
他眼神兇狠地給手槍上起子彈。
「不就是個 A 級生存副本嗎?只要他還沒中毒到 100%,還剩最後一口氣。」
「我都能暴力通關,把他活着帶出去——」

-22-
凌窸窸窣窣地把我抱回吊牀上。
主要是我忽然喘不過氣。
覺得很噁心,不想再看了。
凌緩緩地將我全身包裹。
聲音在我耳邊呢喃。
「我討厭他們,想搶走你。」
「很想弄死……可是,怕你生氣。」
我輕聲道:「隨你吧。」
在得知他們真實的想法之後。
我反而有種令人窒息的荒誕感。
所以我睡着後ṱü⁶,一直在做噩夢。
夢見母親歇斯底里地掐我脖子。
夢見蕭淮他們厭惡的眼神。
還有無數個被拋下時的絕望。
愛令人變得瘋狂。
那麼我,就理應承受這些嗎?
「老婆……好愛哭。」
凌溫柔地抹去我的眼淚。
「沒關係……老婆哭也很好看。」
我僅剩的時間不多了。
但凌依舊在很努力地哄我開心。
他用全知能力在森林裏給我抓了只小兔子,但烤兔子的時候一直在躲火,有點好笑。
餵我喝山泉水,我扭頭不想喝。
他也不惱,把水澆在樹根下,自己喝了。
下午,他召來森林裏的小鹿讓我摸耳朵,陪我玩。
夜晚,他就纏着我離開地底。
讓枝葉移位,讓雲霧散開。
把漫天繁星映入我的眼裏。
「其實你不用這樣的。」
我垂下眼。
「給快死的人看這些,好像,很不值得。」
凌卻顯得興致勃勃。
「只要老婆開心就值得。」
於是我又想哭了。
因爲我才明白,原來愛不只是會讓人變成瘋子。
也有人的愛,從不要求你的回應,只是默默守護着你,就能滿足。
我慶幸我遇到了。
只是太晚了。

-23-
四人找到我時。
我正戴着漂亮的花環,坐在凌霄藤變成的鞦韆上,昏昏欲睡。
大概是來的路上被下了死手。
他們看起來頗顯狼狽,連衣服都是破的。
「簡融。」
蕭淮語氣顫抖地走向我:「太好了,你還沒死,太好了……」
「別過來。」
我厭煩地閉上眼。
「我現在,不想看見你們。」
「很噁心。」
蕭淮一下就僵在那,表情痛苦。
秦夜風把蘇落推出來。
「我們把這賤人帶來了,讓他給你下跪道歉。」
蘇落委屈地跪下,抽抽搭搭說對不起。
我:「……」
更晦氣了。
秦夜風滿臉疲憊地看着我說:
「我保證,不會再那樣對你了,之前犯下的錯我會用餘生來補償,簡融,回到我身邊吧。」
蕭淮聞言,扭頭破口大罵。
「你簡直有病!就算要用餘生來補償,那也應該是我,你不配!」
秦夜風道:「你又配了?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廢物,傻逼一個!」
看着兩人又開始用髒話交流。
戚硯額頭冒出青筋。
低聲罵了句:「白癡。」
「你說誰白癡?我告訴你戚硯!最沒資格的就是你!」
「呵,前隊長至少爲了救他死了,你怎麼不去死一死?一天淨他媽裝逼。」
我被他們吵得頭暈目眩。
險些又吐出一口血。
最後忍無可忍地喊:「都給我滾!」

-24-
剛纔顧忌着我的身體,凌沒有輕易動作。
現在一聽到我說滾。
他瞬間就發動了攻擊。
三人立馬反應過來,姿態敏捷地躲開。
「我倒是忘了你。」
戚硯冷着臉,面無表情地咬破手指,把血滴在鞭柄上。
「一個畜生,也敢肖想他。」
戚硯的二重技。
能讓武器附帶腐蝕之力,削弱 boss 的再生能力。
「先把這個怪幹掉,胚芽應該就在他的樹根下。」
蕭淮和秦夜風點點頭。
「好。」
boss 怪具有主場優勢,整個領域的規則都由他支配。
凌一邊Ţű⁵護着我。
一邊遊刃有餘地對三人進行猛攻。
而對面完全就是不要命的打法。
就好像面前的是什麼一生之敵,寧願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雙方激烈地打了十幾分鍾。
還未結束,我卻已呼吸困難。
一道道蛛網般的紋路在我身上浮現。
蕭淮百忙之中看了我一眼,大喊:「不能再耗下去!簡融快不行了!」
於是他們改變了戰略。
由蕭淮和秦夜風吸引火力。
戚硯則尋找時機,在某個瞬間精準地把我勾進懷裏。
冰冷的槍口抵住了我的脖頸。
「停。」

-25-
漫天花葉落下。
凌還維持着回擊的姿態。
卻不敢再動。
他擠出憤怒的嘶鳴,周身黑霧不甘地湧現。
「不許……碰他……!」
「呵,這畜生還真喜歡簡融。」
秦夜風冷笑着甩出迴旋刃。
「不過很可惜,他是我們的。」
高速旋轉的風刃砍斷了枝幹。
蕭淮緊跟其上,槍聲Ţū́₆砰砰巨響,子彈所經之處燃起焰火。
凌痛苦扭曲,發出尖叫。
戚硯揚起裹着電流的鞭子重重一劈,樹幹裂開,巨樹轟然倒塌。
蕭淮踢了一腳躲在角落的蘇落:「還愣着幹什麼!過去一起挖!」
四人爭分奪秒挖開了樹根之下的泥土。
很快,一具少年的屍體露了出來。
他膚色如玉,五官青澀俊美。
閉着眼的模樣平靜寧和。
缺失的左眼長着一朵凌霄花,下身則連接着褐色的樹根。
「應該就在這兒了。」
秦夜風割開他的胸膛,露出心臟。
小心翼翼地把長在裏面的胚芽取了出來。
霎時間,地洞山搖。
整座森林開始痛苦鳴叫。
少年倏然睜眼,抬手掐住秦夜風的脖頸。
「不好!觸發狂化了!快走!」

-26-
蕭淮朝凌的手臂開了一槍。
秦夜風得以脫身,幾人迅速開始撤退,動作利落地將鉤爪掛上巖壁。
我趴在蕭淮的背上。
看見凌從泥土裏爬出,瘋狂追向我。
想要開口,卻發不出聲音。
「操!他動作好快!」
「把他打下去!他的根在地底,爬不高的!」
秦夜風一腳把追上的凌踹下去。
他又重新爬上來,一隻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我,帶着濃烈的執着。
砰砰砰——
蕭淮朝他的腦袋連開幾槍, 他失力墜落, 發狂嘶吼。
卻只能眼睜睜看着我被帶走。
「已進入最終階段,以整座森林爲結界,BOSS 即將發動『厄運詛咒』, 停留過久的玩家將被剝奪血肉, 成爲森林養料。」
過了五秒, 系統再次說話。
「叮,『厄運詛咒』生效, 15 分鐘內未離開森林爲遊戲失敗, 請玩家儘快逃離。」
頃刻間,山間燃起大火。
花草、落葉、飛禽、走獸……所有的一切都有了攻擊性。
樹木瞬間生長、扭曲, 將道路封死。
土地裂開,露出密佈的樹根,像蚯蚓一樣翻騰。
千萬隻手從地底伸出,哀嚎着要抓住新的養料。
我被人揹着,視野顛簸中。
腦海再次浮現了凌望向我的那隻眼。
不知哪來的力氣。
我忽然推開身前的人, 摔倒在地上。
不顧一切地回頭跑去。

-27-
第一個追上來的是蕭淮。
「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
蕭淮抱着我的肩膀質問。
痛苦的眼淚卻順着臉頰滑落下來。
「是你還恨我嗎?你不想原諒我, 是……我承認我對你造成了傷害……」
他撕心裂肺地大吼:「可你就完全沒有錯嗎!!」
「你擁有所有人的喜歡,可是你誰都不選、誰都不愛, 只是一次一次地用近乎天真的表情討好所有人!想當一輩子友好的隊友,你覺得可能嗎簡融!可能嗎!!」
「你怎麼能……這麼輕視我的愛……?」
而我只是平靜地看着他。
疑惑道:「你愛我嗎?」
「不好意思,我沒有看到過。」
蕭淮張着嘴。
滿是淚痕的臉, 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一根樹藤趁機絞住了他的手臂。
我沒管他, 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28-
第二個人是秦夜風。
「你要回去找他?你瘋了嗎?你會死的!」
他想抓住我。
腳下的土地卻在下陷。
最後只能紅着眼, 在狼狽的求生狀態下朝我大喊:
「如果連那個人形都沒有怪物也可以!那爲什麼我不行!」
「如果註定得不到你!那至少……你也不要選擇任何人!不行嗎?」
「簡融……不要回去……求你……不要……!」
那聲音逐漸帶上了哭腔。
我腳步不停。
快些, 再快些……
堅持住……
第三個人是戚硯。
他不說話, 只是一言不發地擋住我的前路。
用力握住我的手說:「跟我走。」
我冷眼抬眸:
「你以爲你跟他們有區別嗎?」
「你的漠視, 你的冷眼旁觀, 都是一樣的。」
「一樣的讓我噁心。」
戚硯眼底浮現一絲沉痛。
他解釋:「傷害你不是我的本意。」
「我只是無法相信……自己會愛上你。」
戚硯深深地和我對視。
三秒後,他瞳孔散了一瞬。
「戚硯,後退離開。」
戚硯眼神震驚。
腳步無法控制地開始挪動。
我笑了, 告訴他:
「這纔是蠱惑, 我的技能,一次都沒對你們用過。」
「因ṭű⁽爲,你們不配。」
說完這句話。
我孤身朝逃生的反方向走去。
堅定地、期待地。
回到了迷霧之中。

-29-
凌還在原地。
儘管被蕭淮的烈焰槍燒得臉都沒了一半。
胸膛也被挖開了, 流着紫色的血。
但他抬頭看見我時。
還是露出了驚喜到極致的表情。
「說好了, 要跟你死在一起的。」
我溫柔地回視他。
隨後, 一躍而下。
「玩家身體毒素到達 100%, 死亡倒計時中, 10、9、8、7……」
「這次, 不是因爲沒地方去。」
「6、5、4……」
「是我心甘情願, 留在你的身邊。」
「3、2、1……」
「你的新娘回來了,凌。」
我死在他的懷裏。

-30-
「叮——」
系統的聲音還在繼續。
「隱藏結局已觸發。」
「如果註定無法走出這片森林,在死亡來臨之際, 你會選擇失去自由,從此成爲森林的一部分嗎?」
「玩家簡融,共生契約已簽訂。」
「恭喜達成結局:死而復生,永遠盛開的凌霄花。」

-31-
至此。
《厄運林》副本更新了新的背景傳聞。
地底的大樹下多了個盪鞦韆的男孩。
他頭戴花環, 面容精緻,宛若美神降世。
不過可不要輕易靠近。
一旦被美麗的凌霄花蠱惑。
危險的樹妖會將你拉入地底,吞噬殆盡。
(正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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