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霄金夢

小侯爺宋致遠成婚了,新娘不是青梅竹馬的我。
因爲我在成婚前一年失了貞潔,自縊了。
一年後宋致遠被迫娶了皇帝最寵愛的小公主,兩人從最開始的互相看不順眼,到最後成了一對歡喜冤家,白頭到老。
而我黃土枯骨,成了小侯爺隱藏在心裏的不可得。
這是我原來的結局。

-1-
三月十五,是我成婚前最後一次前往廣福寺祈福,求的是夫婿康健,白頭偕老。
直到行車路上的我突然發現我只是話本里的一個小小女配。今日祈福歸來路上的我會被賊人擄走,失了「貞潔」,自縊而亡。
但是我的死並不是自願的。
來不及多想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我立即朗聲道:「回府!」
隨從不明所以,但卻不敢違抗我的命令,旋即掉頭回府。
「小姐,這可是您出嫁前最後一次能自由出府的機會了。」翠枝神色有些急地勸我,雙手緊緊地攪動着帕子。
我深深地打量了她一眼:「今日沒什麼興致了,先回府吧。」
翠枝張口想要再說些什麼,被我一個眼神掃了過去,只得悻悻然地閉上了嘴。
回府後,我直接回房閉門休息,揮退了想要近身侍奉的翠枝,趁機細細回想起了原話本的劇情。
在話本子裏,我祈福回來的路上被賊人擄走一天一夜,在第二日午間從馬車上被扔在了鬧市,衣衫不整。
我失了「貞潔」。
即使什麼都沒有發生,我只是被餓了一天一夜。
任憑我怎麼解釋都沒人相信,外人不信,我的父母也不信。
其實我還有沒有貞潔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再也不是那個名滿京城、完美的葉三姑娘了。
高嶺之花一旦跌落泥潭,任憑誰都會來踩上一腳。
我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家,寧遠侯府在我歸家的第二日就上門退了親。
彼時,我正被罰跪在祠堂三天三夜,滴水未進。
第四夜,我的母親,靖王妃帶來三尺白綾,勸我以死明志,保住靖王府最後一絲顏面。
我問母親:「我一定要死嗎?我沒有失了貞潔。」
母親哭着抱住我:「我的孩兒,貞潔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靖王府沒了臉面,你的姐姐們還要活啊!」
我只覺得頭腦發脹,姐妹們要活着,我就一定要死嗎,爲什麼?「母親,我不想死,你把我隨便放在哪個莊子上,哪怕是當一輩子農婦窮困潦倒,我也不會再來王府半步的。」
我想,我的刺繡還拿得出手,也能做得了一些喫食,琴棋書畫也算精通,我有手有腳,哪怕是放到莊子上去,也不會被餓死的。
母親有些許動容,只聽耳邊傳來父親一聲暴喝:「婦人之仁!留你在,小侯爺未必不會去尋你,那時的你是去做妾!還是外室!靖王府的顏面何存?!」
「父親!」我肝膽俱裂,宋致遠的愛重成了我的催命符!
「我兒,別怪父親。」父親一手端着毒酒,一手捏我的下巴,招呼着母親按住我的手腳,長久的飢餓叫我連反抗都不能,一杯毒酒就下了我的肚,一滴沒漏。
我還是死了。
因爲貞潔,因爲流言蜚語,因爲愛。

-2-
從劇情裏面走出來,我忍不住心潮起伏,毒酒的苦澀、五臟六腑的灼痛感、衆叛親離的不甘彷彿熊熊烈火,要將我燃成灰燼。
我不甘心,不只是原劇情裏的我,也是現在的我。
靖王府雖然不及先皇在時那邊風光,可我還是用我的才學、我的德行成爲京都人人讚揚的「衆姝之首」葉三姑娘。
父親曾說,以我的才學和謀略,若爲男兒,入仕爲官,足以讓靖王府重振門楣。
我本不用死的。
原劇情裏的我的死,處處透着蹊蹺。
什麼賊人敢在天子腳下綁走王府千金,什麼賊人不求財不求色,還要將我扔在鬧市,彷彿是一定要叫我失了名節,跌落神壇,催着我死一樣!
細細想來,我雖爲王府小姐,但也曾偷偷學過一點拳腳功夫,但被劫之時,我全身發軟,根本無力反抗,之後賊人過不多時就會餵我喝下一碗藥,一天一夜我都清醒地如同爛泥般癱軟在草堆之上,無法自救,直到被扔在鬧市。
想到這裏,我的身體開始逐漸發軟,腿腳逐漸失去支撐的氣力,我馬上向牀榻挪去,在倒下的最後一瞬,躺在了牀上。
是軟筋散。
躺在牀上,雖然身體已經無法動彈,但我的思緒卻瘋狂地飄散着。
回想起出府的種種細節,能讓我喫下軟筋散的,只有我貼身女婢翠枝斟的那一盞茶水。我向來謹慎,能讓我不設防的唯有翠枝。
這次去寺廟祈福,也是翠枝和我提起三月十五有高僧講經,受講經洗禮後祈福更爲靈驗。
而翠枝在我死後便沒了消息不知道是死是活。
聯想到方纔回來途中翠枝不斷勸我去寺廟的神情,和在原話本里,我被擄走當時,翠枝作爲我的女婢卻沒有護主的行爲。
我好像明白了什麼。
我彷彿不認識這個在我身邊待了十年的翠枝了。
待到我理完所有的來龍去脈,身上的藥效也已逐漸消散。
我起身靠在牀邊,喚道:「翠枝。」
「奴婢在。」翠枝推門而入,見我倚靠着,連忙倒了一杯茶水,貼心地遞給我,眼裏還有恰到好處的擔憂之色。
我打量着翠枝,翠枝是從小在我身邊侍奉的丫鬟,雖爲主僕,實則待她如姐妹也不爲過了。我被擄走的那一天一夜,還擔憂過她的安危。
見我久久不接過茶盞,翠枝放下茶盞,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抬頭輕輕咬着下脣,端的一副委屈苦楚的模樣看向我:「小姐,你怎麼了?」
「廣福寺今日是哪位高僧講經?」我回神接過茶水,轉開視線不再去看翠枝。
翠枝立時低下頭,囁嚅着:「這……這……許是……」
以往她若如此,我定會心疼,我是真把她當妹妹疼愛着,她也是真算準了我的心意。
她當然說不出來,因爲今日廣福寺根本沒有什麼講經,不過是引我出府的藉口罷了。原話本里,我到了廣福寺發現沒有講經後並沒有責怪翠枝,只當她被人哄騙得了錯消息。
我是那樣地信任她。
「翠枝,你在我身邊也有十年了,我待你如何,你心裏清楚。因爲我們是相伴於微末之時走過來的,我也把你當作妹妹般憐惜,從不願讓你委屈,月銀你是府裏最高的,日常喫食也與我別無二致,衣行更是縱着你。你還不說實話嗎?」
「小姐,你在說什麼,奴婢不知啊,我待小姐和小姐待我的心是一樣的啊。」翠枝急忙膝行向前,一雙圓眼盈上了淚水。
「你的勾當,你自己不說,我會去問你的父母、兄弟。想必他們多少是知道一點。」
滿室寂靜,落針可聞。
良久,翠枝抬頭,雙脣不知道是因爲恐懼還是因爲憤恨抖動不止,眼裏都是凌厲的兇光,彷彿要將我刀刀凌遲:「小姐你是王府千金,想要知道什麼不是張張嘴的事,何苦用我家人來威脅我?!」
「你恨我?」我察覺她眼中的兇光驚詫不已。
「是!我恨你,我恨透了你!如若不是你百般阻撓,我早已經是世子貴妾了,何必還要奴顏婢膝地討好你。從小我們一起長大,你會的我未必不會。我已經把自己給了世子。世子妃位尚在,若我能誕下世子長子,世子妃位我也能爭上一爭,我原本可以當這王府的主子的!而不是永遠做你的奴婢!把我當姐妹,普天之下也沒有千金與女婢當姐妹的事,你哄騙我做什麼!」
原來她恨我,恨我擋了她做世子貴妾,甚至是世子妃的路。
可她哪裏知道,我兄長若是立得起來,王府何至於敗落,何至於讓我一個女子去打出名頭。
「貴妾?世子妃?王府再不濟,也不會讓一個女婢出身的當了世子妃!你在做什麼春秋大夢?!」我下了牀,行至翠枝身前,憤怒讓我全身的血液直衝天靈蓋。
我那兄長,還未定下世子妃,後院妾室已經五六房,外室姘頭更不用說。待到她後悔那日,我如何還能護得了她。
「虎狼窩而已,你就這麼急着去送死?我那兄長什麼德性你不清楚嗎?
「是我把你的心養大了。」
翠枝梗着脖子,不說一句話。或許不是不明白我的用心,只是富貴迷人眼,權勢動人心。
「我給你個機會,你自己說,我會放你一家子的身契出府。不說我也能知道,只是我會即刻打殺了你一家子。」我背過身去,不願意再看她,也不願意讓她看見我眼角的淚。

-3-
我還是還了翠枝身契並放她一家出了府。
自此以後她是生是死,是爲人妻還是爲人妾再與我無任何關係了。
在翠枝的供述中,半年前寧遠侯府下聘次日,她就被周姨娘身邊的嬤嬤收買,引我三月十五前去廣福寺,並許諾我被厭棄後,會助她成爲世子貴妾。
翠枝深信不疑,因爲周姨娘就是父親貴妾。
周姨娘,是我父親下江南時帶回來的揚州廋馬。無子無女,卻讓父親在她之後再也沒有納過妾室,專寵十餘年,在府中風頭甚至超過了我母親。
我幼時,母親與我的生活並不好過。
周姨娘掌握着後院大半權力。
我的兩個姐姐被父親榜下捉婿嫁了出去,也算得上是名門貴婦,周姨娘也不多與她們爲難。
兄長是嫡長子,要承襲家業,有父親諸多教導和偏疼,她更是金銀珠寶供着哄着叫兄長和她一條心。
唯有母親和我像是寄人籬下討生活的窮酸親戚。
可笑的是父親寵妾滅妻,不會讓王府難堪,我被擄走,卻會讓王府失了顏面。
姐姐們也曾想過辦法,但是身爲外嫁女,又有諸多顧忌。
我知道,唯有我立得起來,才能帶着母親走出這般境遇。
母親想盡辦法請來先生教導我琴棋書畫、詩書禮儀,甚至還偷偷請過武先生。我也發了狠地抓住一切機會學習,把每件事學到極致。
爲的就是在合適的一日能夠一鳴驚人,讓父親也不能忽視我們母女。
果然,叫我抓住了一次機會。
那日父親宴請朝廷新貴寧遠侯,本欲讓寧遠侯賓至如歸,哪知寧遠侯在食用芙蓉酥後立時呼吸困難,幾欲昏厥,叫我父親驚懼不已。
朝廷新貴在靖王府中毒身亡,到時文武百官肯定要逼皇室交代一個說法,皇帝怕是恨不得將靖王府滿門抄斬。
而我恰時路過前廳,見此狀,命翠枝取來過敏藥丸喂寧遠侯喫下,這才解了危機。
寧遠侯問明我身份,當即拍板與父親結下親事。我就這樣成了宋致遠的未婚妻。
周姨娘被父親斥責。
設宴必定要清楚賓客的飲食喜好和禁忌,這是當家主母必須要做的。
以往王府姨娘當家,被清流人家不齒,周姨娘招待的都是比王府權勢低的,自然是按她的喜好也無人說什麼。
當日,周姨娘所準備的席面中有一碟芙蓉酥,爲了加深口感,這道芙蓉酥上有芝麻細粉。
而寧遠侯芝麻過敏。
事後,父親曾問我爲何能準確地拿出過敏藥丸。
我只道:「父親,女兒前段時間曾因爲食用花生過敏,發作起來與侯爺一般無二,今日見此狀,便大膽猜測侯爺也是過敏。
「此事若能平息於府內,必是最好的,若是被外人知曉,怕是多少會揣測父親心意。其他人倒是沒關係,怕的是聖上……」
我點到爲止。
父親望着我良久,灼熱的目光彷彿要在我身上剜下一塊肉來。
我知道,我已然讓父親看到了我的價值。至於我是否真的花生過敏,並不重要了。
「你也將要及笄,往後多多出去走動走動吧。」
周姨娘被禁足半年,這半年也是父親給我和母親收回掌家權力的期限。
我當然知道寧遠侯芝麻過敏,也知道當日席面定會有芙蓉酥。
寧遠侯未顯達時,就住我家隔壁,我與寧遠侯之子宋致遠時常在牆角說話玩耍。
我的拳腳功夫有武先生教的一半,也有宋致遠教的一半。
少時偶然,宋致遠曾說過他與父親一樣,對芝麻過敏。
那時我也對這唯一的夥伴極爲上心,便牢牢地記在了心裏。
可笑父親那時看不起還未封侯拜相的寧遠侯,也給過他臉色瞧。
這纔在寧遠侯崛起之時匆匆設宴討好。
從那以後,母親重新掌權,我逐漸在各類宴會中露面。
我的琴棋女工在貴女圈中嶄露頭角,我的書畫詩詞開始被文人學子追捧。
人人都知道京都「衆姝之首」當是靖王府葉三姑娘——葉嶼。
我在府中安穩了兩年,也逐漸收斂了鋒芒,一切事務只讓母親出面,我便安心做我的待嫁女郎。
只是沒想到後來安分守己的周姨娘並不「安分守己」。

-4-
是時候會會周姨娘了。
我叫上身邊新提上來的女婢紅珠,向周姨娘院子走去。
這兩年周姨娘雖然表面上被我母親壓了一頭,但實際上仍然住着全府最好的院落,連通向院子的小徑也是常年花開不敗。
還未到周姨娘院門,就遠遠地看見周姨娘向我走來。
行至面前,周姨娘微微側身向我行了一禮,纖細的腰肢輕柔地搖動着,似河邊細柳,嫋嫋娜娜。
好一個揚州瘦馬!
我輕輕頷首:「周姨娘,過幾日廣福寺有高僧講經,不知姨娘可有興致與我一同前去爲父親祈福。」
周姨娘眉頭微皺,旋即又提起手帕掩嘴輕笑一聲:「妾已經被王爺禁足在府內兩年了,若是三姑娘能替我在王爺面前美言幾句,說不定妾就能陪三姑娘去聽聽講經了。」
我心知與她脫不了干係,卻也無可奈何:「姨娘說笑了,你的話在父親那裏分量比我重多了。」
「王爺愛重,妾當然也要以王爺爲重。」周姨娘伸手拈下一朵梅花簪於髮間,媚眼如絲地望着我,自是一番風情流露。
看來今天是問不出來話了,我也不欲糾纏,轉身離去。
夜裏,我輾轉難眠,周姨娘與我有仇,也是明面上的,但是我死,最大的受益者並不是周姨娘,Ŧũ̂ₚ即便我死了,她也無法再掌家了。
周姨娘怕只是一手明棋。
誰想我以毀去名節死去?
突然,一個名字出現在我腦海中——葉昭昭,太和公主!原話本里面的女主角。
是了,我失去貞潔自縊,於宋致遠名譽無損,與太和公主無關。我有污點地死去,是對他們成婚影響最小的。
他們是清清白白、天作之合的佳偶。
太和公主葉昭昭,原話本里面她是異世而來的一縷孤魂,是皇帝最寵愛的公主,腦子裏面總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足智多謀。也曾經多次爲皇上解困,比如造水車,比如改進造紙,比如找到高產的紅薯解決了饑荒,在民間威望不低。
在前朝也頗有威勢,她曾經在饑荒之後國庫空虛之時,提議開啓募捐,併爲捐贈最多的前十位的富紳授予「感動扈國十大人物」;更是在兩國交戰,前朝求和爲主的時候向皇帝力薦寧遠侯出征,收回了西北十四州。
在朝中,也有不少敬佩葉昭昭的臣子,太和公主的權勢已經隱隱有壓諸位皇子一頭的趨勢。
葉昭昭曾在皇上面前進言,欲成立女子學堂、讓女子經商等,只是被衆臣用「有違綱常」給駁了回去。
她與宋致遠成婚時,曾對他說過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宋致遠真就守了她一輩子。成婚後葉昭昭就鮮少參與朝政,隻日日與宋致遠開啓甜蜜日常,上演她逃他追,她再逃他再追的甜寵戲碼。
偶爾我還會在他們的生活裏客串一把,成爲他們拈酸喫醋促進感情的小工具。
但是我覺得,就葉昭昭在前朝的表現來看,並不像是後面劇情裏面只知道拈酸喫醋的,滿腦子情情愛愛,小女兒態的女子。
她的前半生太耀眼了,以至於她的後半生彷彿是被腰斬了一般。
她心中有溝壑,眼中有慾望。她不該是這樣的。
還是得見到葉昭昭,臨睡前我想。

-5-
雖我急切地想要見到葉昭昭,但葉昭昭與京都貴女並無甚交集,我實在尋不着由頭。
只得按下心思,從周姨娘這邊繼續查探。
這日,我派紅珠安排的幾個在府門監視的乞丐傳來消息,每日申時,王府後門都會有一個包裹嚴實的婆子出門,日日不落。問過門房,那婆子聲稱是爲周姨娘買糕點胭脂,每日裏去的卻是京都最大妓館——春滿樓。
早先那婆子還能進樓,後來卻只能在背巷裏打轉。
我得查明周姨娘到底想見的是誰。
申時。
遠遠地看見婆子從後門出府,我悄步跟了上去。
翠枝的事叫我再也不敢輕易相信別人,我只能自己行動。
過幾條街,穿過幾個巷子。
越看那婆子,越感覺熟悉得很。
周姨娘!
雖然周姨娘有刻意掩藏自己,但是偶爾搖動的腰肢還是暴露了她。
周姨娘冒着風險多次親自出府求見之人,想必定是不凡之人。
不多時,周姨娘就到了春滿樓的暗巷,對似是看門的奴僕耳語了幾句,奴僕竟然擺手揮退周姨娘轉身離去,周姨娘急切地想追上去說些什麼,卻被厚重的門攔在了外面。
本以爲周姨娘會回府,沒想到周姨娘向隔壁茶樓走去。
我跟上茶樓二層,坐在了隔壁廂間。
約莫一刻鐘後,春滿樓的奴僕又急急找來,領着周姨娘進春滿樓。
我在廂間窗邊見此,本欲下樓,卻聽見廂房門傳來細微的異響,隨後衝進來一個蒙面男子。
糟糕,我被發現了!
看着蒙面男子從背後抽出寒光泠泠的長劍,直指我的眉心,我本能地彎身躲過。幾息之間就過了三招。蒙面男子不承想我能接上幾招,眼神一凜,一劍向我劈來。
我武藝不精,絕對鬥不過此人。
來不及多想,我翻身從二樓臨街一側一躍而下,欲隱入街上人羣。
不承想蒙面男子緊緊跟着,我只得依靠嬌小的身材在洶湧的人羣中穿梭。
不能回靖王府,此刻回靖王府的路上定已有人蹲守,我只能尋個地方躲到酉時,和父親一起回府纔有一線生機。
儘量縮小自己的身子,一路逃跑一路把身上沉重的配飾和礙事的長罩衫扔在路邊。
人羣見珠寶首飾散落一地,紛紛開始爭搶,蒙面男子一時間無法脫身,我趁機向城中破廟跑去。
那破廟是父親馬車回府的必經之路。
奔行至破廟,我環視四周,唯有佛像之後有藏身之地,我躲到佛像後躲藏。
模糊間竟聽見佛像中傳出隱忍的喘息之聲。
佛像中有人,還是有傷在身的。
我在佛像的陰影中摸索着,在佛像底座之下發現一個被茅草爛布掩藏的洞口。
外有殺手,裏面有個不知身份的傷重之人,思慮幾番,我咬了咬牙,鑽進了佛像。
甫一進入,我就被一把短匕抵住了脖頸。「誰?」一個虛弱的女聲在我耳邊響起,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我也是躲災之人,迫不得已與姑娘在這佛像之中,請多擔待。」寒刃逼人,我壓下心頭懼意說道。
「那請便吧。」匕首撤去,又聽見一聲悶哼。

-6-
待到適應黑暗的環境,我拿出隨身帶着的火摺子吹亮,女子的面容在微弱的火光中搖晃。
濃眉杏眼翹鼻,是個美人,只是脣色慘白,肩頭扎着一支被劈掉箭尾的箭矢,鮮紅的血咕咕地往外冒着。
觀她打扮,錦衣美玉,必定非富即貴,我卻不曾見過她。
同是天涯淪落人,見她傷重至此。
我立馬撕下一塊乾淨的裙襬纏繞在箭頭之上:「好在箭傷在肩,我現下要將箭拔出來,然後給你包紮止血纔好叫你的血不要流乾,你忍着點,別叫出聲,外頭有人追殺我。」
女子微不可見地點點頭。
撲哧一聲,箭矢已然被我拔出,女子立時額頭鼻尖沁出冷汗,卻沒出一聲。
待到包紮完畢,女子纔開口問我:「有人追殺你?」
我頷首。
「好巧,也有人要殺我。我有二十多個人在後頭追,你呢?」
「一個……」我頓覺生機渺茫,我連對付一人都已狼狽不堪,她還有二十幾人,若是對上,如何能逃得過。
彷彿是看透我的心思,她安慰我道:「哎,別害怕呀,我已經發了求救信號了,你和我在這裏躲着,沒多久就人來救我們了。看你打扮,像個貴小姐,怎麼會被人追殺?」
我不欲再說話,只做噤聲手勢,又向上指了指,示意有追兵。
火摺子已經熄滅,佛像中我和這女子不敢再言語。
唯有血氣隱隱浮動,我心道這女子怕是不止傷了一處。
突然,佛像外迸發刀劍相擊之聲,緊接着是幾聲慘叫,寂靜下來。
我和女子聽這動靜,立刻放低了呼吸,極力地掩藏自己。
我死死地盯着入口,生怕突然有人闖入,將我倆當場殺死。
「這人是哪裏來的,看這身手,像是死士。」
「不清楚,難道是她的暗衛?」
「不管了,先找到她再說,這廟不大,都找仔細點。」
窸窸窣窣翻動的聲音又響起來。
聽他們的對話,像是和追殺我的人對上了,且那人已歸西。
探尋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佛像被發現只是時間問題。
這女子如此傷重,被抓到必死無疑。算了算時辰,將要酉時,我衝出去引開這羣人,向我父親回府的方向跑去,只要見到父親,我就能活下來。
我低聲:「你的短刃給我。」
女子不明所以,把手中的短刃遞給了我,又聽見另一把短刃出鞘的聲音:「還好我還有一把。」
……
「待會我去引開這些人,你在此處不要發出動靜,我會往南跑,待你的救援到了定要向南去救我!」我做好出擊狀,示意女子藏好自己,爲了多一重保障,我叮囑。
「不行,你一柔弱女子,怎麼應付得過來,這些人是衝我而來,自然是我去引開,你放心,我有保命的手段!」
女子似要起身,身上的傷讓她幾番掙扎無果,但腳步聲已然近身,我按下她。
突然佛像入口處乍現光芒,我箭步上前,趁賊人視線還未能看清佛像內部,將匕首抹開他的咽喉,鮮血瞬間噴濺在我的臉上。
顧不得安撫第一次殺人的心悸和抹掉濺在臉上黏膩的鮮血,我撞開捂住脖子的賊人,又抬起一腳將撥開的稻草爛布踢回洞口。反身快步奔出破廟,向南逃去。
賊人們反應過來,即刻追了上來。
我回身一看,何止二十人,分明就有三四十人!
豎子誤我!
街上已無行人,我只得在暗巷中狂奔,不多時就已將近力竭。
後面的賊人越追越近,我咬着牙奮力奔跑,此時也顧不得回頭看了。
我的胸腔彷彿要爆炸開來,喉頭鼻腔似有血腥翻湧,雙腳如同千斤重。
我命休矣!
正此時,街頭一輛青色轎輦並侍衛僕從數十人在巷尾行來。
「父親!」我厲聲呼喊道。
青色的轎簾掀開,父親探出頭來。
侍衛立刻做出防備狀態,將轎子圍在中間。
「父親!!!」我再一聲高呼,父親聽出了我聲音,也看見我身後的賊人,立刻命令侍衛與賊人纏鬥起來。
我撲進轎子,癱軟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只覺得頭腦發昏,眼前似有星光搖曳,耳邊是炸雷般的轟鳴之聲。
待到我恢復過來,父親將我扶坐起來。
轎外賊人侍衛均有傷亡,奈何賊人人數衆多,侍衛已漸落下風,我焦急不已,恨不得馬上翻出轎子逃命,奈何父親按住我動彈不得。
不多時,有一隊人馬從我逃來的方向而來,二話不說抽刀向賊人砍去。
我知道那是那女子的援兵。
幾息之間,賊人已全部倒下。我長鬆一口氣。
我又一次活下來了
父親臉色黑沉:「你好大的膽子,什麼時辰了,竟在府外遊蕩,還被人追殺,這要傳出去,我要被言官彈劾死,你讓王府的臉面往哪裏擱!!!」
我淚花翻湧,前世今生的委屈一併湧上心頭,正欲開口反駁,但聽一個細弱的女聲響起:
「靖王叔叔教女有方,本宮在外遭到賊人追殺,是貴女捨身救我,我才能逃過一劫,多謝靖王。」
「太和?啊,無妨,殿下無事吧,能救下殿下,是小女的福氣。」父親見到來人,立刻緩聲堆上笑容。
「貴女身體無恙吧,回府多多休養吧,本宮也要先行回府了,今日之事還請靖王叔叔爲太和保密。」
太和?太和公主葉昭昭,竟然是她。
太和被侍衛攙扶着轉身離去,忽而又回首看向我:「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她眨了眨眼,給那張白慼慼的臉添上了幾分靈動。
父親看了看葉昭昭,又看了看我,嘆了一口氣:「回府吧。」

-7-
自上次被追殺以後,我不敢再輕舉妄動,周姨娘也不再出府,父親也沒有來問過我什麼。
府內是從未有過的寧靜。
朝堂也是一派祥和。
半月時間在我繡婚服的針線裏匆匆走過。
這日,母親拿着一封請帖來找我:「不日,太和公主要辦一場春梅宴,這是帖子。聽聞太和公主對有才學的女子多有厚待,這是太和公主第一次舉辦宴席,你可要好好表現。你馬上要嫁到寧遠侯府了,等你嫁了,你哥哥的親事就好尋了,你外嫁的姐姐們也會沾你的光,所以一定要和太和公主好好相處,知道嗎?」
「知道了。」我低頭應道,葉昭昭,我們又要見面了嗎?
待到春梅宴那日。我整裝準備前往公主府。
馬車上,紅珠欲言又止,我看着她這樣只覺好笑。
紅珠是我在街頭人販手中買來的,那時候十歲的她正要被賣到青樓去,我於心不忍便買下了。這麼多年她雖然也在我近身侍奉,但卻處處被翠枝壓了一頭。
原話本里面,我罰跪在祠堂的時候,她還偷偷地要給我送食物,只是不巧看見父親給我灌毒酒,也被我父親一同滅口了。
「有話就說。」我催着她,看她這副要說不說的樣子真是急人。
「小姐,翠枝死了。」紅珠一面細若蚊吟地說,一面怯怯地看着我的臉色。
我沉默了一會,問道:「怎麼死的?」
「聽說是她哥哥染上了賭癮,把家產都輸光了,欠債的人天天上門逼債,還說要砍了他一條腿,翠枝的父母沒辦法就把翠枝賣到了……」
「繼續說。」
「賣到了紅袖閣……」
紅袖閣,翠枝的父母還是爲了賣高價把翠枝賣到了京都最下等的妓館,去那裏的玩客最爲變態,出的價也高。
「翠枝日日被虐待毒打,沒出五日就斷了氣,妓館的人將她的屍體扔回了家,還說她沒把本錢賺回來,硬是砍了翠枝哥哥的一條腿,她的父母忙着給兒子治腿。翠枝的屍身在院子裏爛了幾日了都沒人收……」紅珠越說越小聲,到最後幾乎都聽不清了。
我沒說話,只是自顧自地打着扇子,這三月的天,竟也開始熱了。
「派兩個人,找個地方,把翠枝埋了吧,就當是全了我和她的主僕情誼。」
翠枝的下場我早就預料到了。父母之愛子,則爲之計深遠,怎麼會明知道是火坑還要讓女兒去跳。
是的,翠枝哥哥的賭癮是我命人誘他染上的,也是我讓人把紅袖閣賣價高告訴她父母的。
翠枝已經背叛過我一次,未必不會再出賣我第二次,畢竟十年時間,她太瞭解我了。
我本不欲將刀劍揮向至親至愛之人,但是良善的葉嶼註定會死,而我想活下去,一次又一次。
轉眼到了宴席上,我在京都才名在外,想與我結交的貴女不知凡幾,所以我並不孤單,甚至左右逢源讓我有些疲憊。
幸好,葉昭昭終於出來了,算是解救了我一番。
我搖着扇子向葉昭昭走去。Ťū́ₕ
近了,更近了,這次我終於看清楚了葉昭昭。
濃眉杏眼,粉脣翹鼻,通身一派自信,配上她的身份,她明豔的笑容,自成一段風韻。這是個少有的美人!
「公主殿下,千歲。」我行了一個標準的世家禮。
「這是?」葉昭昭的眼神毫不避諱地打量着我,眼裏也流出幾分驚豔,幾分笑意。
她身側的婢女立刻介紹起我來:「公主殿下,這是靖王府的葉三姑娘。」
「我知道你,葉嶼。」葉昭昭眸光裏閃動着老友重逢的喜悅,「『衆姝之首』對吧。」
我立即謙虛道:「臣女不敢當,都是姐妹們給我取着玩兒的。」
葉昭昭拉過我的手,向一棵開得正豔的梅樹下走去:「有什麼不敢當的,我看過你的書畫詩詞,當得起。要我說,你比那些只會寫酸詩的男子都優秀多了,自信點!姐妹。」
我掩脣輕笑,這會兒的葉昭昭真是個妙人,和後來的她一點都不像。
「殿下,臣女有個不情之請,宴會結束後,臣女想與殿下討教一下書畫。」我折下一枝梅花向葉昭昭遞去。
葉昭昭眯了眯眼睛,旋即又笑道:「那甚好,正好本宮也喜歡書畫,可以和葉三姑娘好好學習學習。」
我折枝遞梅示好,這是我們共同歷經生死的默契。

-8-
湖心亭內,僕人婢女皆被屏退。
我將劫匪的事和我上次被追殺的前因後果告訴了葉昭昭。
葉昭昭拈起一塊杏仁香糕一口塞進嘴裏,胡亂嚼了幾下又灌了幾口蜜酒,這才說道:「我說我不會做那樣的事,你信嗎?」
「若是沒有見過殿下,我會懷疑。」我看着葉昭昭嘴角還沾着杏仁香糕的碎屑,將自己的帕子遞了過去,「但是現在,我相信殿下。」
葉昭昭接過我的帕子隨手塞進衣襟,用手Ŧûₙ揩了一下嘴角。
「坊間曾有過傳聞,陛下欲將殿下賜婚寧遠侯世子,若是我出事,明面上最大的受益人就是殿下您。」
葉昭昭的臉色隨着我的話語逐漸變得難看起來。
「你的懷疑不無道理,但我並不屬意宋致遠。」葉昭昭語氣憎恨地說道,「文人對我在前朝參政議政頗有微詞,這宋致遠跳腳得最厲害,還寫過幾首酸詩諷刺我牝雞司晨,嘰嘰歪歪迂腐得很,一點都不如他父親寧遠侯爽朗。」
「殿下與我也是生死之交了,我相信殿下的。」
葉昭昭突然坐近,撐着下巴看着我:「你與宋致遠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與宋致遠幼時便相識,算得上青梅竹馬。」我並不對她隱瞞。
葉昭昭面露嫌惡:「果然,每個美女都有屬於她的河童。」
雖然不知河童是什麼意思,但應該不是什麼好詞,我真的很想告知於她:原話本子裏面,這個河童最後屬於你。
葉昭昭嘆了口氣,注視着我,我能感受到她的目光描過我的眉梢眼角,一寸一寸地蔓延。
良久,葉昭昭撲哧一聲笑出來:「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我的直覺告訴我,我們應該是一類人。」
一類人……某種意義上的確是。
「父皇的確在寧遠侯剛封侯時說過要將宋致遠賜予我,但是我拒絕了,之後便聽聞寧遠侯和靖王結親的消息,這件事我也就忘了。」葉昭昭又安慰我,帶着幾分嚴肅,「這件事多少和我脫不了關係,你是被我連累了。」
此時的葉昭昭因爲在前朝提議創辦女子學堂和女子從商已被言官彈劾。原話本中,在此之後,葉昭昭就逐漸退出了朝堂,不然公主被Ṱŭ̀ₚ刺殺的事情不會如此毫無風浪。直到一年後下嫁宋致遠後,她纔開啓了賢妻生活。
「臣女無能,上次也是暗中查探此事,但是線索在府內周姨娘身上就斷了,經歷了上一次的事情,臣女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葉昭昭招來女婢撤下甜點蜜酒,換上一壺清茶,斟了一杯遞給我。
「謝殿下。」我接過茶盞,輕呷一口,是茉莉清茶。
忽而,葉昭昭立身行至亭邊圍欄,負手而立,湖心的風掠過她的髮梢,又輕柔地拂過我的臉頰,周遭落針可聞,瀰漫着茉莉清茶的清甜。
「線索。線索已經坐不住了。」葉昭昭側身向湖邊掃了幾眼,「今日你來見我,怕是已經打草驚蛇了。」
我順着葉昭昭的目光看去,湖邊密林似是有人影閃爍,幾息之間就已消失。
「看來我這公主府剛住進來就不乾淨了。」
「殿下。」
「你今日回府之後,我會賞你一些東西,你出府或者參加宴席時可以多顯擺顯擺。」
「臣女明白了。」
「你先回府,記得按照我說的做,我要清理清理這些髒東西了。」
葉昭昭轉身離去,茶還未涼。
我遙遙施了一禮,理了理衣裳,轉身掛上笑容,叫來紅珠回府。
好戲,從此刻開始了。

-9-
公主府的賞賜像流水一般進入靖王府,世家都知道,葉三姑娘得了太和公主的青眼。
這一個月,葉昭昭帶着我頻頻出席各類宴席,我今日帶上葉昭昭賞的紅珊瑚步搖,明日配上葉昭昭賞的和田玉石禁步,後日又穿上了葉昭昭賞的織金雲蘿錦緞做的衣裳。
貴女們都道葉三姑娘攀上高枝。也有人酸言酸語。
偶有一次葉昭昭聽見,只有一句:「都是本宮賞的。」就使得貴女們不再敢言語。
這邊我們大張旗鼓着,暗中葉昭昭一步一步地清理着毒瘤。
周姨娘又有了新動作,似乎是料定我不敢再跟,竟再次開始喬裝出府。
我立刻將此消息遞給了葉昭昭。
葉昭昭傳話來:「接下來你別再管了,我這邊也快收網了,你等我好消息就是了。」
我頷首,又開始在王府做起了我的待嫁女郎。
這日,紅珠得了消息,周姨娘被罰跪在祠堂,聽說進祠堂前還被父親打了幾鞭子。
我驚訝不已,上次寧遠侯一事,父親也只是禁足了周姨娘,這次竟然動了手。
還未等我深思,母親就來了我的院子。
將將坐定,母親就說:「周姨娘這次怕是不得善終了。」
「母親,周姨娘她?」
「她竟然紅杏出牆,與府外之人私通!」
私通?!絕不可能。周姨娘不可能私通。
見我久久不回應,母親只覺六神無主,不多時就回房閉門不出了。
我知道她怕的是什麼,想來是枕邊人對心尖尖兒上的愛妾的那股狠辣叫她膽寒。
父親那邊已經把周姨娘拿住,不知道葉昭昭那邊如何了。
我不敢去攪擾葉昭昭的計劃,只暗暗想着深夜前往一探究竟。
夜深了,我提上一盞燈籠,疾步向祠堂走去。
「吱呀」推開祠堂厚重的門,祠堂的牌位森森地立着。
原話本里我的死赫然在我眼前重演,毒酒的灼燒感彷彿還在我喉頭,讓我汗毛倒豎。
我穩了穩心神,看向低頭跪着的周姨娘,低聲喚道:「周姨娘?」
周姨娘回過頭,往日明豔嫵媚的周姨娘,此刻披頭散髮,白皙的臉上是偌大的指印,身上的婆子衣飾變成了堪堪遮住肉體的布條,背上肩上的皮肉外翻着,已經不流血了,只是發黑着,好像烤熟了一般。
待到看清是我,周姨娘膝行而來,抓住我的衣角,淒厲地哭叫着:「三姑娘,我沒有私通,我真的沒有私通,原先是我的錯,您幫我和王爺求求情好不好?我這輩子只愛過王爺一人,我對王爺的心天地可鑑啊。從今往後,我一定安分守己,再也不肖想其他了,上次的事情,是我對你不住。三姑娘,我求求您……」
我看着狀若瘋癲的周姨娘,只覺心底陣陣寒霜凝結,周姨娘雖有野心,但絕對不會背叛父親,不然不會被奪了管家權後就沉寂下來,連我都知道的事情,父親不會不知道。
「不管你是不是私通,你都只能是私通。這次,父親不會護着你了。」
「不可能,王爺最疼惜我了,這十年來我與王爺朝夕相處,王爺不能沒有我的。」
「你錯了,父親憐惜你,是因爲你是一個只能依附他的揚州瘦馬。」
「你懂什麼!王爺心裏是有我的!如若不是我們相遇得太晚,我們一定可以一生一世一雙人的!」
「呵~一生一世一雙人?周姨娘,父親是寵愛你非常,但是一旦你威脅到他烏紗帽,他就會捨棄你,他愛的是權勢,是自己!」
不然也不會指望着借我這個葉三姑娘攀上新貴寧遠侯府。
「上次的事,你背後之人到底是誰?」
周姨娘不再出聲,只呆愣着,鬆開了緊緊抓住我衣襬的手,目光失去了焦距,忽而狂笑不止,彷彿真的瘋了一般。
我本欲在周姨娘這裏問出點什麼,但周姨娘已「瘋」,已然是問不出來什麼了。
我嘆了口氣。轉身走出祠堂,身後的笑聲還陰惻惻地迴盪在深夜的靖王府裏。
我隱隱猜到了什麼,又抓不住思緒,只覺得越陷越深。

-10-
不日,紅珠傳來消息,太和公主在沉寂許久後又重新出現在了朝堂,並直接將太尉、東昌侯兩人買官賣官、侵佔良田、逼良爲娼、草菅人命的罪證遞給了皇上。
皇上震怒,拍案怒吼:「朕竟然不知,這扈國爲民請命的官都成了銀錢堆出來的腐蟲!這讓天下學子何堪!讓朕何堪!」
吏部尚書、東昌侯被夷三族,三族之外的男子被流放千里,女子罰入掖庭。
事後,葉昭昭和我說,這兩人分別是太子葉知禮和三皇子葉知明的黨羽,誅殺這兩人,等於斷了太子和三皇子一臂。這是她的報復,好叫他們知道她不是軟柿子。
原來,這兩位皇子平日在朝堂上針鋒相對,這次竟然聯手對付起了葉昭昭。
葉昭昭新立的公主府上到管事之人下到門房,竟然都有太子和三皇子的暗棋,生怕葉昭昭發現不了似的。
他們害怕葉昭昭起勢,又從心裏輕視着葉昭昭。
因着葉昭昭那些功績,在民間的威望已然超過他們,朝堂先前斥責葉昭昭參政的官員也對她多有改觀,特別是葉昭昭提出創辦女子學堂之後,讓太子和三皇子認爲葉昭昭是爲爭奪皇位造勢。
雖然扈國從未有過女子爲帝的先例,卻有過太后垂簾聽政,他們不得不防。
他們本欲讓我失了名節,再向我父親施壓逼死我,這樣皇帝必然會再次賜婚葉昭昭和宋致遠。
嫁入寧遠侯府的葉昭昭就只能爲人妻爲人母,會永遠地離開朝堂。
畢竟綁住一個女子最好的方式就是家庭,是孩子。
到時他們再傳言葉昭昭對宋致遠傾慕已久,那麼我的事,尋常人只會懷疑葉昭昭爲了嫁給宋致遠用盡手段,太子和三皇子還會是光風霽月、清清白白的皇室子。
後見他們聯手的計劃失敗,太子想着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刺殺葉昭昭永絕後患。
至於周姨娘,原是三皇子早年在靖王府安插的暗棋。本來三皇子早已經忘了周姨娘,這次因着要我的命,想起了周姨娘。周姨娘想到我去後,我的母親成不了氣候,這王府還是會回到她手裏,於是接下了這次任務。
春滿樓是三皇子手下的產業,上次我跟蹤周姨娘,被三皇子暗衛發現,得了令,想要誅殺我,不承想我會點拳腳逃了開來。
正好又與刺殺葉昭昭的人撞上,這才機緣巧合之下,叫我和葉昭昭逃過一劫。
後來我與葉昭昭表現得極爲親近,周姨娘擔憂不已,又喬裝成婆子模樣出府求見自己的主子。
不料,被葉昭昭一封密信揭穿。
枕邊美嬌娘竟是皇子細作!自己十年都沒察覺!父親憤怒又驚懼。
在周姨娘又一次出府之時被父親當場扯下僞裝,拖回府裏。
怕得罪三皇子,於是用私通的罪名將周姨娘關進了祠堂。
得知真相的我不知是悲是喜,喜的是我終於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死,悲的是仇人是天家子,我就連報仇都無門。
回府後,連着三日,我都沒有進食,紅珠變着花樣地給我做喫食,急得嘴上連起了好幾個皰。
直到這日,周姨娘的女婢哭着路過我院門前跑向父親書房。
我攔住她問:「怎麼了?」
「三姑娘,周姨娘沒了。」女婢抽噎着邊說邊急急跑開。
父親最後把周姨娘放出祠堂軟禁在了院子裏。
但是周姨娘還死了。一場恰時的「風寒」加上得不到治療的皮肉傷,要了她的命。
她是靠着父親的愛活着的。
十年爲妓和見不得人的細作經歷,讓父親那虛僞的愛成了她生命的全部。
她的一生都是爲了追逐父親的目光。沒了父親的愛,她就像一朵失去養分的花朵,迅速地枯萎了。
爲什麼女子就要成爲權謀中的棋子籌碼,生死由不得自己?
我只覺腳底發寒,身上卻出了一身汗。
原話本里,貞潔二字就是囚禁在我身上的枷鎖,它凌遲了我的肉體,禁錮了我的靈魂。爲了這兩個字,母親可以逼死自己與相依爲命的女兒,父親可以親手給我灌下毒酒。
現下,周姨娘成了皇子十年深埋的棋子,只待有朝一日,走上一步,至於周姨娘是生是死,是無人在意的。
我和周姨娘乃至葉昭昭,都是爭權奪勢的犧牲品。
爲什麼!爲什麼由不得我們自己!
不知爲何,我突然想去見葉昭昭,見一見我的同類,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我的胸間噴薄欲出,急需要說與葉昭昭。
我立時前往公主府求見葉昭昭。
得了通傳,越過府門,我腳步加急,最後跑了起來,紅珠匆匆地跟着。
而葉昭昭遠遠看見我也向我奔來。
將將站定,我大口地喘着氣,此刻什麼世家禮儀、貴女風範統統都被我拋在了腦後。
看着葉昭昭,束縛在我身上的什麼東西「啪」的一聲斷了,我的心突然像是重新跳動了起來。
我凝視着葉昭昭:「我知你所求。」
葉昭昭堅定地回我:「我亦知你所求。」
相視一笑。
兩顆不屈的心,在緊緊地依靠着彼此。
我們要爲了自己、爲了天下的女子,爭上一爭!

-11-
觀葉昭昭在前朝談及女子時,百官駭然的狀況來看,女子平權一事,難。
我們斗的不只是男子,還有這幾千年的倫理綱常、婦容女德的桎梏。
僅憑我和葉昭昭這點力量,怕是泥牛入海,唯有更多的女子加入,纔能有一戰之力。
茶室內,我與葉昭昭對向而坐。清茶,如同我們解不開的愁緒,扯着心頭熱血一點點涼透。
「我們若是想要掀起風浪,怕是父皇第一個會出來要了我們的命。」
「京都貴女,江湖俠士,未必不會有如我們一般渴求公平的,若是能得他們相助,大業事半功倍。」
「殺一人,容易;殺千萬人,難。」我抿一口涼茶,「殿下,我當有一人舉薦。」
「嶼兒,你快說,是誰。」葉昭昭欣喜地問。
「鎮國將軍獨女,姚秋瑾!」
姚秋瑾,鎮國將軍獨女,自小學的是兵法武義,看的是大漠孤煙。姚秋瑾自小就期望上場殺敵,每每邊關告急,都奔走籌備物資,爲的就是父親帶的將士能夠喫得更飽穿得更暖,奪回更多的疆土。
我欽佩這樣的女子,故多與她相近。
但就是這樣的女子,空有滿身武藝,空有兵法三十六計在心,卻只能囿於宅院;
就是這樣的女子,卻因爲不能生養,只能忍受入贅的夫婿養着一房外室。
「殿下,秋瑾可堪爲盟。」我向葉昭昭力薦姚秋瑾,「若成大計,需得兵權在握。」
葉昭昭頷首:「女子的價值就是生兒育女嗎,女子就要忍受夫婿不忠還要恭順賢良嗎?如果真的和你說的那樣,姚秋瑾該有她自己想要的人生。」
葉昭昭與我舉杯共飲一盞,女子平權,由此始。
因着我與姚秋瑾相識已久,遞了帖子,次日我就登門拜訪。
僕從將我迎進府,不多時,就見姚秋瑾的女婢凌霜在二進門處候着。
遠遠地見到我,凌霜笑着行了一禮:「三姑娘,我家夫人許久未見着你,昨日還唸叨着呢。」
我笑着點點頭:「快帶我去見我的姚姐姐。」
幾個迴廊轉折,入室就見一柳眉星目的女子手持針線在繡着什麼,見我來,立時放下針線大步向我走來,忽而又像想起什麼,放慢腳步,端的一派淑女風姿。
「嶼兒,你可來了。」
「姚姐姐,有些事情纏着我,今日才得空,這不就來看姐姐了。」
姚秋瑾牽着我的手,往榻上走去:「外面這麼熱的天,瞧你曬的,凌霜,去多加些冰來。」
甫一坐定,姚秋瑾就給我斟滿了一杯茶遞給我,又拿羅扇輕輕地給我扇風。
「姚姐姐,不用了,今日我來,原是有事說與你。」
聽此,姚秋瑾揮退了房中婢子,又帶我走進內書房。
「嶼兒,可是有難處?」
「秋瑾姐姐,我確有一事,需得你相助。朝中皇子奪權,竟將我當作棋子,想借我折斷太和公主羽翼,幸好陰差陽錯之下我與公主殿下相知相識,公主心中有凌雲之志,我欲助公主成大業。」
姚秋瑾聽此,一雙星目中閃爍着不可置信,幾度站起又坐下。
「秋瑾姐姐,此事功在千秋,女子受苦久矣!」我又道,按住姚秋瑾坐下,一杯茶遞上,「且不說別人,姐姐你不就是在受苦嗎?論你武藝兵法,得老將軍傳授,又比何人差?就因你是女子,只能任由你那夫婿蠶食你父親在軍中的權力。若是他能撐得起來,你也不算所託非人,可你看他無甚功績不說,還養着外室!」
在我的連番勸說之下,姚秋瑾終於開了口,只是滿眼失落道:「我知你所說一切,但這世道如此,父親年歲漸長,鎮國將軍府在那混賬手裏敗落,我又能如何,我身爲女子,便是錯的。」
我驚詫:「秋瑾姐姐,你如何要這樣想,你的父親愛你護你,若你自己願意,他未必不會助你,不然就不會從小教你兵法武功了。秋瑾姐姐,你何不試上一試?」
「就算我能得父親相助,之後呢,遲早也是要回到這宅院之中的。」
姚秋瑾似有心動,我連忙繼續說:「怎麼會,這條路,不只有你一人前行啊,我與公主都會爲之奮鬥,不瞞姐姐,我欲入朝爲官,只待時機了。」
「女子怎麼爲官?」
「姐姐,男子學的我都學過,我缺的是遊歷的見識,若公主得勢,待遊歷歸來,我必爲相,助公主天下海晏河清。」
姚秋瑾已然從最初的震驚,轉入沉思,她喃喃:「你就不怕嗎?」
「怕什麼,如果當有一人爲相,那人爲何不能是我?如果歷朝歷代無此先例,那我就要做這個先例。哪怕這條路要流血要犧牲,我願做這流血犧牲第一人,爲天下女子開路。」
望着姚秋瑾,滾燙的淚滑落,我彷彿已經看見了千千萬萬的女子走出宅院,從商、讀書的盛景。
沉默,長久的沉默。
忽而窗外雷聲乍現,天空霎時昏暗下來。
姚秋瑾轉身走向書案,挺拔的身姿沒入陰影之中,看不真切:「我想想。」
我知道,姚秋瑾會是位猛將。
「姚姐姐,那我先告辭了。」
剛上馬車,暴雨傾盆而下,掀起簾子,看着雨花瘋狂地砸在地上,泛起潮溼的霧氣,我呢喃道:「要變天了。」

-12-
時間就像是晨起梳妝,晚間卸下珠釵,一晃眼的工夫,五個月的光景就過去了。
這五個月裏,我沒有收到姚秋瑾的回覆,卻也沒有閒着。
我奔走於世家貴女之間,尋得了幾個同志同願的女子,一往無前。
有葉昭昭大開方便之門,或京都繁華之地,或清幽小鎮,熱熱鬧鬧地開起了酒樓、喫食鋪子。
葉昭昭出的主意,什麼火鍋麻辣燙,什麼冰糕涼粉在扈國興起,我們有了一大筆進項。
這些產業分散在我們名下,葉昭昭雖能暗中爲我們行方便,卻不能擁有過多的產業。
一個擁有實權的公主再富可敵國,怕是又要讓朝堂血濺三尺。
平日裏,我與貴女們都以宴席、拜訪之由議事。
不似我們這般遮遮掩掩,葉昭昭在朝堂之上可謂極爲張揚。
一面在朝堂之上再三提出設立女子學堂之事,一面在民間將消息廣泛傳揚了出去。
這次千難萬難,不再是葉昭昭一人向前。
或貴女,或俠女,甚至連漿洗衣服的婆子,都爲此傳揚呼號。
女子的聲量,漸次泛泛響起。
然而,民間文人卻羣情激憤,大力抨擊葉昭昭,其中宋致遠和其他文人甚至以血書上諫皇帝,氣得寧遠侯將宋致遠家法處置,鎖在寧遠侯府躺了一月有餘。
皇帝因着葉昭昭如此張揚,頗是冷了她一番,甚至將葉昭昭以養病爲由軟禁在公主府。
葉昭昭也不惱,在公主府舒心地休息了一段時日。
正此時,文人之間暗暗地流傳着一篇萬字長賦,賦中用詞偏激至極,不僅抨擊太和公主牝雞司晨,更是牽扯出了皇帝幼時,太后垂簾聽政一事,直道太后開女子掌權之風,有辱皇室正氣,更道皇帝庸懦無能。
不知何時,這長賦就遞到了皇帝御案之上。
皇帝氣憤不已,頭風發作,連夜召集御醫,忙了一夜。
那篇長賦卻是查不到源頭,彷彿突然之間就傳開了。
太后更是隻道荒唐。
皇帝幼時ţű̂ₘ即位,外憂內患,幾次差點更朝換代,是太后垂簾聽政,遊走於各方之間。待時局穩定,又將權力全部交與皇帝,故皇帝與太后母子情深。
那一夜,太后在皇榻前,長嘆一聲:「皇帝,你就任由天下如此詆譭你的母親嗎?」
次日,皇帝在朝堂之上大讚太和公主,御筆親批,廣設女子學堂。
朝上有言官意圖觸柱上諫,被皇帝當場拖出去斬首,至此,蠢蠢欲動的太子和三皇子安靜如雞,再無人敢多言。
葉昭昭望着高座之上的皇帝,心想:果然坐得足夠高,纔會有話語權。
又是一場佳宴,我與葉昭昭如同第一次對飲那般閒坐着。
「我們算是成功了第一步了。」葉昭昭伸了伸懶腰,又抻了抻腿,「別說,還真別說,你那長賦寫的,要不是我認識你,都氣得我想罵你幾句。」
我掩嘴輕笑:「殿下你這話我可不依,明明是你讓我如此這般寫的。」
是的,誰能想到那篇流傳的聲聲泣血的長賦是出自一個閨閣女子之手呢。
你看,女子身份是枷鎖,亦是最好的保護色。
「因爲父皇現下又重新起用我,朝堂之上暫時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後宮皇祖母雖沒有明確表態,卻暗中把她的一些人脈轉交給了我。太子和三皇子已然要重新聯手對付我了,這條路怕是兇險萬分。」葉昭昭心裏又疲憊又倦怠,她的行爲,不Ţŭ̀₉光是男子多有反對,甚至女子也有不齒的。「你與我多有親近,那些人也不會放過你的。」
葉昭昭所言之事,我亦心中有數,這五個月來,我已多次遭到暗殺,幸有葉昭昭暗衛相護,我又多有警惕,才不至於死於非命。
「嶼兒,你怕死嗎?」
「九死不悔!」
「我不會讓你死的,這條路我一個人走太孤獨了。」
舉杯共飲,並肩作戰至此,得友如此,幸哉。

-13-
有了皇帝的御筆親批,又有太后派出的女官相助,不出一月,扈國的女子學堂就如火如荼開了起來,雖然入學女子不多,但我與葉昭昭都欣喜萬分。
時間,會突破一切禁制。
一切都在向着期待的方向發展。
轉眼就到了飄雪的季節,都說瑞雪兆豐年,這雪似棉團般砸下來,就成了災。
邊關再次告急,敵國因着寒冬提前降臨,大舉侵犯扈國邊境,搶奪百姓糧食家畜,甚至屠城。
邊關告急、百姓告急,唯有反擊,方能保住扈國。
鎮國將軍姚遇春自請出徵,帶着二十萬兵馬直赴邊境。
又是一月,姚將軍收復了邊境大半,只待最後一役,就能班師回朝,消息傳來京都,皇帝和文武百官臉上的愁緒消了一大半。
不承想,就是這最後一戰,五萬精兵在一線峯遭到敵人伏擊,盡數斷送,姚將軍生死不明。
好在姚將軍半子及時接替主將,雖然幾日內連退數百里,但避免了軍心大亂,只是糧草被敵軍奪走大半。
我與葉昭昭也焦急不已,若是國將不國,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將是水中花鏡中月,不復存在。
這夜,飛雪漫天,閨房窗柩被輕輕叩響,紅珠去查看卻未見異常,只窗臺上靜靜地壓着一封信箋。
我打開信箋,只見幾個簪花小字映入眼簾:
「願與諸君共謀新世,此次,萬望相助。」
我知道這是秋瑾姐姐的親筆。
糧草成車成車地運往前線,衣被一件一件地縫出來,所有軍需幾乎榨乾了這半年來酒樓、鋪子的所有進項。
我能幫秋瑾姐姐的只有這些。
好在,邊境的捷報頻傳。
姚秋瑾着鎮國將軍心腹在敵軍伏擊處一具屍體一具屍體地翻着,終於翻出了被將士圍護在中間的奄奄一息的姚將軍。
姚秋瑾領精兵數十人夜襲敵營,燒燬敵軍大半糧草。
姚秋瑾查出夫婿叛國通敵的罪證,就地斬殺夫婿,在姚將軍支持下收回軍權。
姚秋瑾用上葉昭昭發明的連弩重創敵軍。
姚秋瑾於萬軍之中取回敵軍首領首級,掛於城牆三日。
敵軍狼狽敗退,秋瑾姐姐一鼓作氣與敵國簽訂歸屬協議,要求每年上供牛羊金銀,從此以扈國爲首。
一份一份捷報傳來,京都從最開始的「女將有辱斯文」到「玉面閻羅大讚」。
終於,扈國新年即將到來之際,傳來了玉面閻羅班師回朝的消息。
只有我知道,秋瑾姐姐一路是如何的艱辛。
她的夫婿爲了完全替代姚將軍,泄露軍機,以邊境大軍半數糧草爲約,與敵軍主帥合謀,意圖除鎮國將軍以奪軍權。
民間呼聲漸長,皇帝着封姚秋瑾爲「玉面將軍」,官拜三品,可入朝聽政。
女子學堂由此又掀起一陣風潮。
葉昭昭藉此提出女子科舉,這次不再是滿朝飛沫,血濺朝堂。雖依舊有老古董說什麼有違綱常,但是更多的官員站出來爲女子請命,這些官員家中不乏有出色的女兒的。
從前才華橫溢的女子最高的出路就是入宮爲妃,生下皇子,然後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然而,現在優秀的女兒有了更光明的出路、更廣闊的未來,若能科舉,若能入朝爲官,所帶來的榮光不是成爲后妃所能匹及的,這不可謂不是一種極致的誘惑。
後來葉昭昭與我說,其中有不少是太后手筆。
於是女子科舉出人意料地搬上了日程。我也順理成章地要參加科舉。

-14-
新年安穩和樂地過去了,留給我的時間卻不多了,我與宋致遠的婚期就在三月,但是鄉試卻在八月,最重要的是次年三月的殿試。
若我成婚,我將永遠被困在後宅。
我本欲與宋致遠退婚,卻被父親反對:「葉嶼!我已允許你胡鬧多時,你當真以爲你能科舉入仕?退了這門好親,我立刻將你絞了頭髮去做姑子!」
此番路不通,本想再與葉昭昭相商量,不承想,沒過幾日,宋致遠就帶着一羣文人在靖王府門前鬧將了起來。
原來,京都「衆姝之首」要參加科舉的消息叫今年要參加科舉的學子「不齒與女子同考」。宋致遠這是下了心地要與我難堪。
靖王府門前,宋致遠厲聲高呼:「嶼兒!你從前是多麼溫柔嫺靜的女子?你如何成了現在這般模樣?你變了!」那聲音傳出了八條街開外,不多時靖王府門就被人羣圍成了一個鐵桶,臊得聞聲而來的父親母親面紅耳赤,脣齒打戰。
「宋致遠,女子就一定要是溫柔嫺靜的嗎,這不過是你們男子給女子定的標準罷了。」我直覺無比可笑,妄想利用我的羞恥心逼我退出科舉做一個只知道應聲的怨婦嗎?
「葉嶼!你要想清楚,寧遠侯府需要的是一個恭順賢良的當家主母執掌中饋,而不是一個慣會拋頭露面的跳樑小醜。」周邊的文人竊竊私語,只攛掇得宋致遠再次質問我。
「如果你是藉此來逼我放棄科舉的,那你請回吧。」我袖中雙手緊緊攥拳,羞惱氣憤一併湧上鼻尖,酸澀不已。
「好!好!好!」宋致遠連嘆三聲,「我宋致遠,不欲與你同流合污,我們的婚約就此了結吧。」揚手當場摔碎了我與他的定親玉玦。
聽到這話,長久緊緊纏繞頭頂的那條命運的線突然斷了,只覺解脫與新生。
想來宋致遠對我,並無甚少年情誼,愛重於我皆因我是名滿京都的葉三姑娘,成婚之後還會是個謙遜恭良的妻子。
至於原話本里,爲什麼會多年不忘,許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父親氣得臉色漲紅,幾番欲張嘴反駁什麼,最終憤然拂袖而去。母親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離去的父親,還是追隨父親去了。
我見此,命紅珠取出定親玉玦和婚書,一併交與了宋致遠。
宋致遠接過東西,鼻尖發出輕哼:「從此,我與你再無瓜葛。」
與宋致遠一道而來的文人紛紛拱手作揖道:「宋兄不墮我輩風骨!!」
宋致遠被簇擁着、讚揚着離去,頭顱高高地仰着,彷彿一位得勝歸來的將軍。
蠢貨,做了別人的刀,還在洋洋得意。
妄圖用名聲要我放棄科舉,從前的葉嶼就不可能爲了名節去死,現在的葉嶼更不可能因爲非議放棄科舉。
我搖頭轉身進府,驟然聽見周遭一陣驚呼,回頭卻看見寧遠侯遠遠地提着宋致遠從人羣中穿行而來,一陣風似的到了靖王府門前,一腳踹在宋致遠膝窩處,宋致遠就這樣跪在了我面前。
「嶼兒,是本侯對你不住,你當有更好的人來相配,本侯在此向你賠罪。」
「侯爺,葉嶼不敢當,宋致遠沒有錯,只是我們道不同不相爲謀。」
「嶼兒,本侯先祝你一路高中,大放異彩!」說罷,又提着宋致遠匆匆離去,全然不顧宋致遠的手舞足蹈。
而我的新生開始了。
八月的鄉試,次年二月會試,我都在質疑聲中一路高歌猛進。
最開始有人說女子才學如何與男子相比,後來有人說女子身嬌體弱,如何能過得了鄉試、會試的九天六夜。
因着有葉昭昭盡心盡力地安排衣食住行,我還是一路走進了殿試,箇中艱辛自是不必多說。
與我一同入殿試的還有謝家姊妹謝清苑、謝清歡。
這也是一對苦難的姊妹,因爲父親早亡,家中無男丁,險些被族中叔伯喫了絕戶。
她們急需頂門立戶,守住家業,於是在我和秋瑾姐姐的勸說之下,一併參加了科舉。
自此,無論殿試結果如何,再無人敢欺辱謝家姐妹。
值得一說的是,宋致遠也與我一同進入了殿試。
可笑的是,宋致遠不屑與我同考,卻仍要與我一試高下。
三月初一,襴衫在身,與學子同入金鑾殿,鋪紙,着墨,一手大氣的楷書帶着這兩年來的所思所念傾瀉而下。
從天明到黃昏,終於在最後一個字落下時成爲定局。
我不屈於命運,卻已經傾盡全力。

-15-
宋三姑娘,高中榜眼!宋三姑娘,高中榜眼!
這一消息如春日驚雷,讓京都乃至整個扈國如同油鍋般沸騰。扈國第一個女榜眼!
京都貴女的宴會談的再也不是歌舞琴棋、俊俏兒郎,而是科舉參考、經綸講義。
連漿洗衣服的婆子,臉上都泛起了紅光。
紅珠抱着我痛哭,涕水糊滿了我的衣襟。我只看着面色漲紅的父親和雙眼含淚的母親輕笑。
我也想流淚,可是此時我更想放聲大笑。
我知道,從此,我的榮辱不再繫於羅裙衣襬之下。
榜眼,我能想象到其中有多少太后和葉昭昭的斡旋和妥協。
太多的人爲了這個「榜眼」傾盡全力了。
「真是氣人,竟然叫宋致遠這個顯眼包拿了狀元。」葉昭昭拿着杏仁香糕惡狠狠地咬了一口氣呼呼地說,嘴邊又沾滿了碎屑。
我正欲提醒,只見葉昭昭從懷中拿出一塊帕子揩了揩嘴,是我在湖心亭給她的那塊帕子。
真真是個幼稚鬼。
「無妨,其餘不論,宋致遠確有真才實學,我確實不及他。」我拿過葉昭昭手中髒了的帕子,把手中乾淨的帕子又遞了給她。
「宋姐姐的榜眼也叫我們榮光無限了。」謝清歡輕笑着說道。
「嶼兒,不出意外,我們能在朝堂相見了。」姚秋瑾一身幹練的輕裝,除去了後宅刻意展現的輕柔,眉宇間是歷經血氣的果決。
「衆姐妹,爲我們實現昨日祈願,浮一大白。」我舉起酒盞,澎湃的心潮幾欲從喉頭湧出,唯有痛飲,方能宣泄。
「與諸君共飲!!」葉昭昭、姚秋瑾、謝清歡、謝清苑同樣起身,杯盞相擊,彷彿傳出刀劍之聲,如同我們的前路,雖荊棘叢生,卻能劈出一條小徑,再由後繼之人,踏出通天大道。
時間從針線流轉到書卷。
我雖已入翰林院半載,不少翰林學士見我以女子之身入翰林,頗爲輕視於我。平日裏見的是冷麪聽的是冷語,面對的卻是數不清的制誥、赦敕的文書。瑣碎細小的,喫力不討好的事情如同小山一般堆在我頭上。我卻甘之如飴,要知道,越細緻越能見功夫,越瑣碎越能接觸到下屬官員。因着同僚們的「特殊關照」,我已暗中掌握了翰林院大半實權,收穫了不少人脈,只待厚積薄發。
謝清苑、謝清歡亦如是,我們都在爲心中所願同心戮力,矢志不渝。
夜半,正是安睡好眠之時。葉昭昭卻命暗衛急召我入公主府。
待到我坐定,書房內同樣坐着的還有姚秋瑾、謝清苑與謝清歡。
「諸位,我想加入三皇子陣營。」葉昭昭在書案前,手中不停轉動着毛筆。
無人言語,葉昭昭這麼說必有她的緣由。
「不瞞各位,太子是父皇屬意的即位人,三皇子不過是磨刀石。如果我們與太子鬥,父皇出手,我們沒有一個能善終,若我們放棄,我們所求只能成爲夢幻泡影。唯有加入三皇子陣營,纔能有那萬分之一的機會。」
姚秋瑾和謝家姐妹面露急色。
「萬分之一?若是三皇子即位,難保他不會要我們狡兔死走狗烹。」姚秋瑾不贊同道。
「秋瑾,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別急,就送他上去又如何,即便他即位,擠走了父皇屬意之人,父皇怎麼會放過他。」葉昭昭停下手中轉動的筆,「我們要做的就是,把他捧起來,越高越好,高得他再也下不來。」
葉昭昭的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慾望和野心,聲調中摻雜着讓人無法拒絕的誘惑。
「但聽殿下差遣。」四個人異口同聲,心卻是纏繞相依。
衆人散去,書房裏只剩下了我和葉昭昭,葉昭昭癱坐在書案前,招了招手,邀我同坐。我在案椅上坐定,葉昭昭的頭就靠在了我的肩上:「嶼兒,我有點累了。」沙啞中似有鼻音。
「你在哭嗎?」我輕聲問,下一秒,肩頭的潮溼就回答了我的問題。我焦急地想看看葉昭昭,卻又怕葉昭昭不想被人看見哭泣的樣子。
葉昭昭可是身負重傷也沒有落過淚。
「嶼兒,我本來以爲他對我那麼好,他是非常愛我的,沒想到,我也是他的棋子,可我是他的女兒啊,我那麼敬愛着他。」細碎的呢喃慢慢由輕到重,殘忍的真相也慢慢地攤開。
風也狠心地將書案上的燈吹滅,我就這樣陪着葉昭昭枯坐了一夜。

-16-
太子是皇帝屬意的繼承人,從未改變。即便是太子無才無德。
因着太子是元后唯一的孩子,而元后是皇帝早亡的年少摯愛。
用葉昭昭的話來說,就是早死的白月光,buff 直接疊滿。
三皇子只是皇帝歷練太子的磨刀石,只是三皇子的堅韌程度超乎了皇帝意料——三皇子以傾倒之勢碾壓正統的太子。
直叫皇帝慌了神。
恰此時,葉昭昭展現出了她驚人的才能。
於是,葉昭昭順理成章地進入了朝堂,成爲皇帝制衡三皇子的棋子。
只是因爲葉昭昭是女子,再如何德才兼備、權傾朝野,只要嫁爲人婦,便再也掀不起風浪。
沒想到皇帝再一次失算了。
葉昭昭實在是太過於優秀,三皇子和太子在她面前都失了顏色。
只因爲唯有葉昭昭,是真正地心繫百姓,苦百姓之苦,憂百姓之憂。
葉昭昭在民間的威望太高了,幾個耳邊「太后垂簾聽政」之風一鼓動,皇帝默許了太子和三皇子聯手設計葉嶼的事情,只待事成,就將葉昭昭賜婚宋致遠。一來斷了葉昭昭的心思,二來利用寧遠侯府的兵權牽制三皇子岳家韋將軍的兵權,三來尚了公主的寧遠侯府,註定只能做純臣。
誰知出了葉嶼這個變數。
如今,皇帝再也不能隨意審判葉昭昭了,再也不能隨意審判天下女子了。
「現在,我已經是他永遠也掌控不了的棋子了。」葉昭昭的聲音在黑暗之中透着一股森然。
突然,肩頭的人彈坐起來,在黑暗之中目光如炬地看着我:「如果我說,如果我說,我不屬於這個時代,你相信嗎?」
我當然相信,因爲我知道,葉昭昭本就是異世之魂:「殿下,我說過,我相信你的,從前是,現在是,未來亦是。」我將葉昭昭攬入懷中,輕輕地撫着她的發頂。
此刻懷中的她只是一個失去安全感的孩子罷了。
「殿下,你曾說過我們是同類,我也曾預見此間事,沒有做那劇中人,才偷得這一線生機。」
「你?你是?!」
「殿下,我們處在一本話本之中,我本該死於那年三月。」
「原來你是走劇情覺醒的路子,難怪,難怪,我就知道!」葉昭昭緊緊地抱住我,彷彿是一個在密林中終於找到路的迷路者,「那原劇情裏的我最後怎麼樣了?」
「你啊,在我死了之後嫁給了宋致遠,與他恩愛白首了。」
「竟然是這樣,我竟然真的會和上躥下跳的宋致遠成婚。這根本不會是我想要的活法,還好,還好你沒有死,我也沒有嫁給宋致遠,還好我們都走了自己想要的路。」葉昭昭又低落下來。
一聲長嘆響起:「在我那個時代,女孩能讀書,能經商,能從軍,能做工匠,能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沒有三從四德,沒有九烈三貞,那兒的女孩自由極了。我曾生在最好的時代,所以我以爲在這裏我也是一樣的,我想讓更多的女子可以明媚地活在陽光之下,而不是枯萎在宅院之中。」
葉昭昭的甕聲如同浪花一層一層漾開,彷彿真的將那樣自由鮮活的圖景展現在了我的面前。
「我們現在不就是爲了那樣的時代在努力嗎?」我安慰着葉昭昭。
「是的,不只是我們,還有那麼多的姐妹,我們都在努力,都爲了不一樣地活。」葉昭昭堅定地說道。
我是這封建禮教的受害者,葉昭昭是見過光明的異世之魂,兩個同樣滾燙炙熱的靈魂緊緊相擁,爲了光明,爲了新的時代。
我們,終將勝利。
鬥,依舊是鬥,絕不屈服地鬥。
終於,太子坐不住了。
得知了葉昭昭投靠三皇子的太子心急如焚,焦灼難安,連着在皇帝交給他的幾件事上出了差錯,最後都是三皇子和葉昭昭收拾殘局。
氣得皇帝在御書房連着砸壞了幾塊上好的硯臺,痛批太子「德不配位」。
太子不服,與皇帝爆發了激烈的衝突,只讓皇帝七竅生煙,突然兩眼一翻,倒地不起。
太子見此,驚懼不已,兩股戰戰,竟然悄悄逃離御書房,沒有驚動任何人。
皇上因着想留着太子幾分顏面,命侍奉之人無召不得入內,還是近身侍奉的太監察覺不對,才發現癱睡在地上的皇帝。而這時,皇帝已經被疼愛的兒子丟下整整一個時辰了。
皇帝就這樣癱瘓在牀,無藥可醫,唯有兩顆眼珠咕嚕嚕地轉着,嘴裏發出啊啊啊含糊不清的字眼。

-17-
太子監國。
「三皇兄,太子監國,只待父皇的一道旨意了,我們都知道。太子是父皇屬意之人,只是時間問題了。」
密室之中,葉昭昭在下首急聲道。高座之上是滿臉陰霾的三皇子。
「太和,父皇怕是早就擬好旨意了,我們又能如何?太和,我們敗了。」三皇子輕叩案几,「叩叩叩」的聲音在密室之中迴盪。
「三皇兄,你德才兼備,爲什麼不能坐上那個位置?再說了,我們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我們還有最後一條路可以走。」葉昭昭立身而起,對着三皇子幾個幕僚說道。
幕僚們不敢言語,但是太子得勢,他們作爲三皇子黨羽必然是會被清算徹底,不得善終。唯有孤注一擲,纔有一線生機,
「殿下,或可一試。」終於,有一個幕僚跪在地上懇求道。
接着是一個又一個的幕僚跪下,高呼:「誓死爲殿下效忠。」
終於,三皇子在長久的沉默後,點頭同意了。
那唯一的țûₐ一條路,便是逼宮。
終於,在皇帝能清晰地表達這日,三皇子逼宮了。
三皇子妃的父親韋將軍領三萬親兵圍困皇城,三皇子就這樣一路走一路殺到了皇帝寢宮。
皇帝牀榻前,一面是跪着痛哭流涕高呼父皇救我的太子,一面一身寒衣鐵甲滿身血氣的三皇子。
皇帝閉目垂淚,終於是寫下了禪位詔書,唯一所求便是留下太子一命。
那是他和元后唯一的孩子啊。
拿到傳位詔書的三皇子對着自己的父親冷哼一聲:「父皇,我當然會讓他活着,我會下旨,貶他爲乞丐,今生今世都要在京都乞討。」
皇帝登時瞪大雙眼,眼裏是滿滿的殺意,原本能吐字的他此時只能發出啊啊啊的聲音,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三皇子不再看他,下令拖着太子離開。
偌大的寢殿只剩下了口歪眼斜、滿眼怨毒的皇帝,直到他再也沒有力氣,只能在牀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氣。
良久,一雙玉手輕輕地爲他撫着胸口,又喂他喝下一盞茶。皇帝終於看清了來人——太和,他最疼愛的女兒,他的眼裏再次充滿了希冀。
「父皇,你別這樣看着我。」葉昭昭坐在榻邊,輕輕的聲音如同微風一般,「父皇,你對自己的棋子也會寄予希望嗎?」
皇帝眼中的光滅了下去,升騰起的是濃濃的懼意。
「哪怕是此時,父皇你還是認爲,即便女子得到一部分權力,也不會掀得起什麼風浪嗎?我的父皇啊,可是我和三皇兄提議逼宮的呢。」不顧先皇啊啊啊的叫聲,葉昭昭自顧自地說道,「不僅如此,父皇,我還要坐到更高的位置,你的位置。」
豎子爾敢!
「你是不是想說,我狼心狗肺,辜負了你長久以來的寵愛?」葉昭昭反問道,「讓我做你的刀,做你的傀儡,隨意安排我的命運嗎?那我寧可從沒有得到過,才不至於在知道真相時痛徹心扉。
「父皇,活下去吧,且看看你的太和是如何如願的。」葉昭昭轉身離去。
空蕩蕩的寢殿真的只剩下皇帝一人了。
三皇子即位,改國號,大赦天下,封韋將軍爲韋國公,韋氏一族一時風光無兩。
隨後便全力絞殺葉昭昭的勢力,謝氏姐妹首當其衝,被除去官身,所幸在葉昭昭的極力斡旋下留下了一條性命。
遭受了一個月的絞殺後,葉昭昭終於要反擊了。
原來三皇子,哦,不對,現在該稱之爲皇帝,爲了得到韋氏一族的助力,以即位後即刻封韋皇后之子爲太子爲誘餌,得韋氏一族傾力相助。
然而這一個月內,皇帝爲了絞殺葉昭昭的勢力並沒有顧得上封太子,也是無意封太子。
畢竟沒有皇帝將將即位,就把龍椅許諾出去的,哪怕是自己的兒子也不行。
韋皇后焦急不已,竟在忠於先皇的侍女的慫恿之下,給皇帝下了慢性毒藥。
而那慢性毒藥,早就被葉昭昭換上了我進獻的穿腸毒藥。
於是新帝繼位不足一月,就突然昏迷不醒,太醫院幾劑猛藥下去,當場一命嗚呼。

-18-
是夜,仍是公主府書房。
我與葉昭昭一身輕裝等待着消息,姚秋瑾已經帶領將士將皇宮圍得水泄不通,只待那一聲信號。
「嶼兒,成敗就在今夜裏。」
「殿下,我們所求都會在今夜實現。」
葉昭昭望着我如同第一次我們在宴會上相見一般眼中星光閃爍:「我本來都要向這個時代妥協了,直到我遇見了你我才知道,這個時代原來有人和我是一樣的,我才覺得,這個時代值得我去鬥一鬥。」
我心中大動,前世今生,恍若黃粱一夢,唯有並肩的戰友、即刻拉響的號角,才叫我感到我是真切地活着,而不僅僅是話本里的一個角色。
終於,子時皇宮西南角傳出一聲信號。
我與葉昭昭對視一眼,我們都知道——新時代,要來了!
韋皇后毒殺皇帝,太和公主領兵救駕,着陛下旨意,誅殺韋氏一族,以清君側,陛下駕崩,傳位於太和公主。
一月後,公主登基,改國號爲昌平,着封葉嶼爲正一品右相、姚秋瑾爲從一品驃騎大將軍、謝氏姐妹爲女子學院祭酒。
這一個月裏,不乏有不願屈居女子之下趁機揭竿而起的,都被葉昭昭和姚秋瑾以鐵血手段、絕對兵力鎮壓。
我只在文人間奔走,此刻,在翰林院中積攢的人脈盡數用上,能爲我所用者收於麾下,不能爲我所用者,殺,再從女子中選拔能人,頂替上位。
宋致遠本欲辭官隱退,卻在寧遠侯親切的拳腳教育之下想通了一切,盡心盡力爲葉昭昭所用,再無二話。
此後數十年間,扈國如同葉昭昭描畫的她的時代一般,女子可以讀書、從商、從軍,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扈國開啓了女帝時代。
被封爲女相後,我並沒有即刻上任,因爲我始終知道,我缺乏遊歷,更想看看我和葉昭昭爲之奮鬥的世界新生。
於是我向葉昭昭提出外出遊歷三年。
這三年裏,我去爲謝氏姐妹開辦在各個偏遠小鎮的女子學堂授課,也嘗過姚秋瑾駐守的大漠裏的風沙,看過最苦難的女子,也經歷過最驚心動魄的解放。
寒來暑往,又是一年好春光,三年已滿,我要去赴一個人的約。
番外 1.太和逼宮
新帝登基不到一月,就突然中毒昏迷不醒,太醫院幾劑猛藥灌下去,皇帝竟當場一命嗚呼。
彼時姚秋瑾已圍困皇宮,葉嶼和葉昭昭正輕裝在公主府等待消息。
待到子時,宮中的內應在西南角放出信號。
葉嶼和葉昭昭對視一眼,她們都知道——新的時代,要來了。
葉嶼立時着公主手諭前往韋國公府捉拿韋氏一族,就地處決。
葉昭昭則領親衛千人趁夜直逼皇宮,安插在宮內的內應傾巢出動,誅殺了守門將領,大開宮門迎接太和公主。
葉昭昭一路暢通,到擺放皇帝遺體的宮殿急召內閣入宮。
待到內閣官員個個驚懼又疲憊地跪在殿內,葉昭昭才朗聲道:「諸位,韋后意圖謀反,竟下毒殘害陛下,陛下已經駕崩,陛下生前口諭,誅殺韋后一族,以清君側。」
內閣官員抖如篩糠,短短一個月,經歷兩次宮變,已經叫他們三魂去了七魄。
葉嶼結束後匆匆趕來,與葉昭昭對視一眼,彼此通了心意。
「公主殿下,韋氏一族已伏誅。」葉嶼聲音並不大,卻如同重錘砸在內閣官員的心上。
這一個月親近韋氏一族的幾個官員此時恨不得能夠鑽進地縫裏,再抓兩把土,將自己埋起來,免得叫太和公主發現他們。
葉昭昭當然知道他們的小心思,嗤笑一聲:「諸位,既然韋氏一族已然認罪,皇帝應當可以瞑目了。只是這國不可一日無君……」
內閣官員們紛紛皺起了眉頭,明白了今天太和公主要唱的是什麼戲了。
機靈的官員立即膝行上前:「殿下功績卓然,民間也早有威望,再者先皇已無其他血脈,大皇子又年幼,殿下乃是這皇位的最佳人選啊。」
「不可啊,女子怎堪爲帝,歷朝都沒有這樣的先例啊。」也有老官員以頭搶地,反對着。女子爲官,尚可以接受,女子爲帝,成何體統!
附和之聲隱隱響起。
這時,殿外太監通報:「皇后,大皇子到~」
前一刻,韋皇后和她的兒子還沉浸在權傾天下的美夢中,此刻已經被侍衛拖行進殿內,跪在葉昭昭面前。
如此劇變,讓韋皇后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呆滯着。
「皇后娘娘。」葉嶼嫣然一笑,「韋將軍與你勾結,毒害陛下。現已畏罪自盡,你可還有爭辯?!」
聽到韋將軍已死,韋皇后泫然落淚,痛聲道:「我父親爲扈國戎馬一生,是這扈國的功臣,他絕不可能自盡!!!」
葉嶼緩步朝韋皇后走去,看似雙手扣住韋皇后,實則輕聲對着韋皇后說:「你父親當然不會自裁,你韋氏一族是被我親口下令斬殺的。」
韋皇后聽到韋氏被滅族目眥欲裂,反手掙脫葉嶼的桎梏,拔下頭上的金釵就要往葉嶼心口扎去。
葉昭昭立即扯住葉嶼衣襬往後疾步退去。
韋皇后撲了個空,倒在地上。
見此,葉嶼抽出身邊侍衛長劍,雙手揮劍斬下,溫熱的鮮血立刻噴濺而出,噴得內閣官員驚叫連連,噴在葉嶼的臉上,順着白皙的脖子蜿蜒而下。
大皇子親眼看見韋皇后死在眼前,一陣潮溼自胯下流出,轉身就尖叫着往殿外逃去。
兩旁侍衛連忙按住他,又是一劍。一顆頭顱咕嚕嚕地滾下,滾到皇后的身體旁邊方纔停下。
內閣官員已經叫不出聲了。
葉昭昭環視着這些官員:「諸位,本宮即位,可還有意見?」
清冷的聲音不怒自威,已然有了帝王威嚴。
內閣官員伏在地上,齊聲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葉嶼長吁一口氣,韋皇后和大皇子只能她來殺,這是她和葉昭昭說好的,葉昭昭要稱帝,必然要乾淨清白。
而葉嶼就來當她的劍,當她的刀,劈開世俗枷鎖、倫理綱常,劈開這女子的第一條路。
番外 2
我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穿越者。
我並不害怕會穿越,因爲我是個重度穿越文愛好者,爲了防止有一天穿越,我早就把各種手工技能、知識儲備都拉滿了。
正好我穿越來的朝代是個架空的,許多東西都還沒出現。
我想好了,我要帶這個世界走向輝煌!
我是穿越者,我是女主哎!
父皇多有寵愛我,甚至偶爾用前朝的事來考教我。
彼時,有個州府受旱災困擾,我適時提議修建水車,一來引水用,二來爲農民減負。父皇對我讚歎不已,特賜我封號「太和」。
在父皇的默許下,我逐漸從幕後走到了前朝。
甚至兩國交戰,朝堂一片求和聲中,我力挺主戰派。
因爲我知道,求和派想要推一個公主出去和親。
哪有真正的和平,只有一個無辜女子爲一羣縮頭烏龜買單罷了。
我對父皇說:「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父皇也力排衆議用了我力薦的宋將軍,也就是後來的寧遠侯。
果然,  宋將軍驍勇無比。西北十四州打回來了!
我的威信在朝中急劇上升。
那時的我信心滿滿,以爲父皇待我是與皇子們是一樣的。這種男女平等的狀態與我在現代一般無二。
直到有一天,我提出的爲女子興辦學堂、鼓勵女子從商的言論被前朝的那幫老古董駁斥,甚至有言官想要當場血濺朝堂,來控訴我違背倫理綱常!
我望向高座上的父皇,  看着他如鷹隼般閃着寒光的眼睛,  我才終於知道,  父皇也是不贊同的。
因着我的奇思妙想,因着我是他的女兒,  當鳥兒雀兒一般新奇着,  所以他縱容着我參與朝ţŭ̀⁼政,順便替太子牽制三皇子的勢力。
但是當更多的女子要站起來,要衝擊到這封建時代的「規則」時,他是不肯的。不光是他,所有的男子都不會肯的。
恰好那時,寧遠侯之子宋致遠的未婚妻因爲被賊人擄走失了貞潔自縊身亡。
父皇爲了提攜寧遠侯,制衡三皇子手裏的兵權,趁機將我許配給了宋致遠。我從太和公主成了寧遠侯世子妃。
見到宋致遠的第一眼,我並不喜歡他。
他看不慣我一女子參與朝政,  我討厭他迂腐古板。
我們的見面時常以吵架收尾。
直到成婚那日,  他掀開我的蓋頭,我看愣了神。
腦海裏好像有一個聲音告訴我,  眼前人就是我的心上人,我要他恩愛白首。
從此,我生兒育女,  相夫教子,  我們兩個人過上了恩愛幸福的生活。
直到臨死前,  我才猛然驚醒,我的人生怎麼變成了這樣?!這本不是我想過的生活。
我不甘心地驚呼道:「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葉昭昭啊,  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葉昭昭啊!!」喉嚨裏發出的聲音如同破舊的風箱。
我悔!我恨!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葉昭昭的一生已經走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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