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後,我撲倒了中藥的江離。
次日,我親自去將軍府,退了與他的婚事。
上一世,我們琴瑟和鳴。
他在外征戰,我在京中主持中饋,侍奉公婆,養育兒女,直至子孫滿堂。
七十二歲那年臘月,我染了風寒,一病不起。
死後,化作一縷鬼魂,飄去北疆想和他道個別。
到了那兒才知,他這一生有兩個家。
一個是京城老家,一個是北疆小家。
-1-
病逝後,我的靈魂飄浮在將軍府上空。
眼瞧着白無常大人前來拘我,便豁出老臉求他讓我飄去邊疆看一眼老伴,再隨去地府投胎。
許是年齡大了,着實有些喋喋不休。
無常大人受不住我的囉唆,終是同意了,只叫我速去速回。
我化作一道風,急切地往北飄去。
我與老頭子已三年未見,着實有些想念了。
可到了北疆蕪城,卻瞧見我心心念唸的老頭兒,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一名眉目慈祥的老婦,有說有笑地走在風雪裏。
我看着他們倆手牽着手,慢悠悠地走進北疆的將軍府。
府裏的下人恭敬地給他們掃雪。
「老將軍!老夫人!當心雪滑!」
那老婦溫柔地看着江離:
「夫君,你該回京去了,姐姐該想你了。」
老頭聞言微擰眉頭,抬臉望着京城的方向思索片刻後,緩緩搖搖頭:
「不了!」
他主動握着她枯瘦的老手,包進自己衣袖裏揉搓着,爲她取暖:
「咱們都這個年紀了,你身體又不好,老夫要多陪陪你,免得見不着你最後一面!」
老婦聽後垂下臉嬌羞地笑着,臉上的褶子跟菊花一樣,比我顯老多了。
晚膳時,他倆倚靠在一起喫羊肉鍋子,你餵我,我餵你,好不矯情。
我飄在他們身邊,靜靜瞧着這對恩愛夫妻,任由自己滿腔熱情漸漸被這北疆的冰雪淹沒。
我原以爲,那般親暱之事,只屬於我和他。
原來不是的。
原來……我自認爲的夫妻情深,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的笑話。
或許,在盛行三妻四妾的勳貴當中,他能做到在京城只我一人,也未將這藏在北疆的外室妻帶到我面前,已是難能可貴。
或許我也不該恨他,畢竟在外人看來,我這一生過得富貴榮華,子孫滿堂。
可我眼見他二人依偎着互相取暖,情話連連,心底便止不住生起一股寒意。
我在京中的將軍府裏謹小慎微,竭盡全力地守護着我和他的小家。
戰事喫緊時,變賣嫁妝爲北疆前線送來糧草藥材。
而他卻在北疆與人小意柔情,他將我置於何地?
這也就罷了。
我和這老婦年紀差不多,他爲何卻沒想過,會見不着我最後一面?
或許,他想過。
只是他想安度晚年之人,不是我……
想到委屈之處頗多,這北疆的將軍府裏,竟因我颳起一道道陰冷的邪風。
這讓他倆依偎得更緊了一些,我心底越發惱怒,魂體有了顯實的跡象,白髮飛舞,黑色的指甲,瘋狂地長長。
我紅着眼顯現在他們驚恐的眼中,兇狠地撲過去……
「唉!」
冰冷的天空中,忽有人嘆息。
隨後一道冰絲自天而降,輕易將我捆住。
「這就化了厲鬼,還是這麼經不住事兒……」
「算了,本尊今兒心情好,便送爾重來一世,這回可萬不能再叫人失望了。」
天空上忽然吹下來一陣涼風,我被恨火包裹的靈魂,像忽然被一盆冰水澆透。
不多時,便失去了意識。
-2-
醒來時,我躺在一處黑暗的山洞裏,身邊還有他人的呼吸。
我驚得一哆嗦。
着眼打量四周,只覺此情此景分外熟悉。
爲了驗證心中猜測,便伸手朝邊上那人後背探去,果然摸着一個十字形的疤。
我很確定,這人是江離。
這是我及笄那年,在山中救下情藥發作的江離那時嗎?
我想起失去意識前那來自天空的嘆息,心裏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我重生了。
趁着他還未轉醒,我摸索着尋找衣裙,輕手輕腳地穿上,離開山洞,藉着月光,摸索着下山。
記得前世,我被他折磨得夠嗆,是次日天亮時,他才叫醒我。
那時,洞中黑暗,待我穿好衣服到了外面陽光下,他瞧見是我時才鬆了一口氣。
因着我們本來就有婚約,又兩情相悅,即使提前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但到底也不算闖出大禍。
可這一世,我不想讓他知道,救他的人是我了。
……
春日夜間,山路溼滑難走。
我走到天亮,才走到京城門下。
躲在無人處,收拾好衣裝髮髻,才施施然地走進城門,回到祖父蓋的草廬裏。
祖父曾官拜宰相,卻畢生清廉,țų₉沒有什麼高大的府邸,唯有這一處草廬和草廬周圍陛下賜予的十畝宅基地。
這十畝地位於最繁華的朱雀大街旁,祖父本想蓋一片院落。
奈何囊中羞澀,只得暫用籬笆圍住,種了一些菜,但大部分都荒廢着,長年累月之後,雜草叢生。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也算一道曠世奇景。
我父母早逝,祖父過世後,留給我的只有這一片地和草廬,還有一封與將軍府江離的婚書。
我忍着渾身不適,到竈房燒一鍋水,將身上清理乾淨,雙手輕輕捂住小腹。
雖然我怨恨江離,但從未怨過自己的孩子。
我和江離僅有的兩個孩子,便是這一次意外得來。
我底子薄,生下一對龍鳳胎,便傷了身子,再難有孕。
想來此時,那兩個小生命已在我的腹中着陸。
想着離世時,那滿院子哭紅了眼的子孫,我對這雙兒女的到來又期待了起來。
不過,今生他們和將軍府無關了。
-3-
穿好衣物,我從櫃子裏找出婚書以及一塊羊脂白玉,裝在小盒子裏,抱着盒子走去將軍府。
將軍府的門房見是我來,立即將我請到堂廳,着人去通知老將軍和老將軍夫人。
我看着府裏熟悉的一景一物,心頭哽咽。
我堂堂宰相的孫女,自幼時起,便遍讀詩書,又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祖父自小便將我當男兒養,經綸策略,天文地理,皆有涉及。
可就因爲我是女子,我不能像男子一樣,參加科舉,上朝爲官。
就因爲我愛上了一個人,我便被困在這四四方方的宅子裏,一困就是一輩子。
上一世,我在這府裏勤勤懇懇,小心謹慎,就怕做不好一個內宅婦人,臨了卻發現支撐我一生的精神支柱,是一個謊言。
呵!
可見人間情愛,乃是這世間最可笑之物。
我回憶着往昔,在堂廳等了足足半個時辰,江將軍和夫人羅氏才姍姍來遲。
「喲!君語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羅氏故作熱情地拉起我的手,皮肉笑着,眼底卻冷淡得很。
自祖父過世,他們待我的態度,早沒了早前的熱情。
也是,沒有了祖父,我不過是個略有才名的孤女,哪裏能配得上他們的寶貝兒子?
前世,我和江離意外有了首尾,又早早有孕在身,他們不得不捏着鼻子認下。
若沒有那檔事,定是要找個時機退去這門不合適的親事。
儘管後來他們看在孫子孫女的分上,對我面上還過得去,但終歸是有些瞧不上的。
府裏但凡有事,或者需要招呼客人,都是讓尚書府出身的二媳婦兒主持,生怕我給他們丟了臉面。
想着過去的事,我把手從羅氏手裏抽出來,打開盒子拿出婚書和作爲信物的羊脂白玉,塞到她手裏。
她面色一變,寒着臉說:「如今離兒正打算考武舉,你在此時逼婚,委實不懂事。」
江將軍也是面色難看。
我卻冷冷一笑:
「伯父伯母,誤會了!這門婚事我幼時便不同意的,是祖父逼我認下,如今祖父已經過世,我便想退了這門婚事。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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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江將軍和羅氏,沒想到我竟然是來退婚,而且還是一副瞧不上他兒子的模樣。
他們頓時怒由心起。
「林君語,你怎能如此不孝?你祖父屍骨未寒,你竟說出這種話來。而且,我家離兒哪裏配不上你了?叫你這般嫌棄……」
他們瞧不上這門婚事是一回事兒,但被我上門退親打臉,又如何甘心?
我目光平靜地看着他們,若是前世年輕時,羅氏和江將軍稍微對我露出一點不滿,我便已急得食難下嚥。
可如今的我,內裏靈魂比他們都還老了,對他們又無比熟悉,又怎會害怕?
「那這親,將軍府是退還是不退呢?」
我神情淡淡地站在兩人面前,不卑不亢地問。
羅氏咬了咬牙,雖然這般被人下面子很不爽,但要不退親,把我這不孝之徒娶過去,又跟吞了屎一般難受。
正在二人氣急,一時不知該如何下臺時,江離終於回府,聽門房說我在這裏,便快步朝堂廳過來。
「君語,你今兒怎麼來了?我正有話想跟你說……」
-4-
「你ẗũ̂ₒ是來退婚的?」
聽我說完來龍去脈,江離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如今他不過十八歲,因常年習武,長得一派老成,但到底年輕氣盛,性情毛躁了些,情緒也無法內斂。
他癡癡望着我,眸中帶着濃濃的失望,以及逐漸浮現的憤怒:
「爲什麼?你……你喜歡別人了?」
我搖搖頭,看着他這副模樣,只覺得可笑。
年少時的他,是真的癡心於我,或許前世一生他都是喜愛我的,只不過這一份喜愛可以不只是我。
甚至他可能更喜愛別人一點,三年不回京,只爲陪那人終老。
想到此處,便無法給他好臉看。
今生,我萬不想再跟他扯上任何關係,說的話也句句朝他的心窩子捅去:
「以前祖父覺得江公子是良配,揹着我定下了這門婚事,並未問過我的意願。
「如今祖父過世,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退了這門婚事。
「畢竟人生很長,我不想將自己的未來,寄託在一個我無意無感的人身上。」
無意無感四個字,讓江離狠狠一怔。
江離無法理解我怎麼會說出這種話。
畢竟這之前,我們已互訴衷腸,爲着我們能兩情相悅而歡喜許久。
他小心翼翼地朝我靠近,我卻冷冷地一步退開,他難過得不行,紅着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無意無感,那你之前說的『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算什麼?」
我冷笑,前世我對他一往而深,他卻在北疆另外有家,我又算什麼呢?
「算放屁!」
就像他對我的山盟海誓一生一世一雙人,也是放屁一樣。
「你……」
江離到底還年輕,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氣得當場就要落淚。
羅氏當即心疼得不行:
「兒子,不氣,不氣,這種女人不要也罷,退婚退婚,咱們退婚!」
江離卻搖了搖頭,咬緊牙關惡狠狠地瞪着我,那目光竟似想將我生吞活剝了:
「我不退!林君語,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既然招惹了我,就別想甩開我。」
我卻看着江將軍和羅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江離說了不算。老將軍和夫人,快做決定吧!」
羅氏眸光一轉,和江將軍對望了一眼。
我知道她並不想錯過這次機會。
前世,她就認爲是我拖累江離,沒有鼎盛的岳家幫襯,導致他加官晉爵,總比別人慢一步。
「冤家宜解不宜結,退了吧!」
江將軍一錘定音,江離面色一白,失魂落魄地望着我,彷彿天塌了一般。
隨後他從衣袖裏摸出一隻碧玉蝴蝶髮簪,看着我冷笑:
「不後悔嗎?」
我心裏一咯噔,這是我最喜愛的一隻髮簪,想來是昨兒掉在山洞裏,我沒找回來。
不過我面上卻十分鎮定,但多了幾分喜悅:
「這髮釵前兩日丟了,不想竟被你撿着了。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遺物,還請江少爺歸還。」
隨後,我從懷裏抽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遞給他:
「這是報酬!」
江離看着我遞過去的銀票,表情蒼涼:
「倒也不用!」
他把髮簪往我手裏一按,雙脣微抿,盯着我又看了兩眼,便頹然轉身離去。
羅氏越發心疼兒子,看我便越不順眼,立刻讓江將軍寫下文書,廢了這樁婚事。
-5-
從將軍府出來時,我手裏拿着退婚文書,只覺得一身輕鬆。
前世的將軍府,於我而言,就像一座巨大的牢籠。
如今終於擺脫了,只覺得心情甚好。
我朝京城最有名的荷坊小喫街走去,打算買幾樣點心帶回去慢慢享用。
前世老年時期,得了一喫糖就頭暈頭疼、四肢發麻、眼花繚亂的毛病。
四十歲往後就極少喫甜食了,如今回到年輕時,必然是要喫一些解解饞。
徒步走去荷坊街,用了一刻鐘。
走進京城最有名的春喜堂,我看着櫃檯上展示用的糕點模型,只覺得口齒生津。
櫻桃畢羅、廣寒糕、雪花酥、大耐糕、龍鬚酥、鳳梨酥、棗泥核桃糕、狀元糕,多得數不過來。
「你看半會兒了,到底買不買?你晃得我頭暈,別是沒錢買,在這兒看着解饞吧?」
春喜堂的掌櫃沒急,倒是比我後進門的一個小姑娘急了。
我回頭看去,卻見那姑娘的五官叫我眼熟得很,努力想了想,竟和前世江離養在北疆的那一名外室妻,極爲相像。
那姑娘見我冷漠地瞧着她,竟有些發㞞,在我的注目下買了一盒櫻桃畢羅和 一盒廣寒糕。
然後將其中一盒櫻桃畢羅塞到我手裏,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家少爺急着要喫廣寒糕,剛剛我說話急了一點,這盒櫻桃畢羅送給小姐賠罪。」
我有些意外地接過櫻桃畢羅,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
「你都來回瞧它三回了,傻子都看出來咯!吶!我要走了,誤了時辰,少爺又要罵。」
瞧着她拿着糕點歡歡喜喜地跑出門去,輕快得像一隻鳥兒。
那一瞬間,我忽然明白前世江離爲什麼會更願意在北疆陪她。
跟她比起來,我這早已被將軍府的家訓束縛得循規蹈矩,一顰一笑皆要按着婆婆喜好來做的後宅老婦,着實讓人提不起情調。
可我曾經也是個明媚如春的姑娘呀!
我抱着櫻桃畢羅面色難看地回到草廬,在自己臥室的銅鏡前坐下,看着銅鏡中那個少女。
少女長得端正美好,面似芙蓉,眉若柳,膚白如雪,黑髮如瀑。
正是最美好的年紀。
我試着像兒時那般嬌俏地笑。
卻瞬間懂得「皮笑肉不笑」這五個字,形容得是有多麼貼切。
皮囊是年輕美好,芯子卻已疲憊不堪。
我小口小口地喫着櫻桃畢羅,甜膩的滋味,讓心情好了不少。
我摸着小腹,期待着兒子女兒的到來,同時又在思慮着如何才能光明正大地生下他們。
畢竟,婚前失貞,在這年頭是要浸豬籠的。
-6-
次日,我又去了一趟荷坊街,這一回一直走到了盡頭。
這荷坊街的盡頭,便是京裏下九流聚集最多之地,月湖街。
月湖街很熱鬧,人來人往,攤販繁多。
秦樓楚館裏的姑娘,趴在窗口不斷朝街上的行人招搖着手裏的絲絹。
我心驚膽戰地在街口逛了一圈,正欲轉身離去,卻見街口不遠的大樹後,露出一隻血淋淋的手。
我驚得抖了一下,快步走過去,只見一位書生渾身是血地倒在那裏。
書生很瘦,臉上臉頰凹陷,幾乎沒有半點肉。但皮膚很白,五官看着也很英氣。
我下意識地朝他胯下看去,鮮血淋漓,那事物被什麼切了一刀,差點就要斷了。
我倒抽了一口氣,趕緊捂眼。
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上一世,都說新科狀元謝毓是個天閹,被分配到禮部之後,屢次被人因此欺辱。
謝毓被辱得官都做不下去,乾脆求陛下讓他去東廠做事,不想幾年後,就成爲東廠最心狠手辣的九千歲。
那些以前欺辱過他的人,無不被秋後算賬。
再後來他隻手遮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可我在寺廟裏見過他,他跪在佛祖面前,無比虔誠:
「哪怕把天下之人的嘴都縫上,我也無法歡喜。」
「我只想做一個正常人,哪怕是別人眼中的正常人。」
「有一堆孩子,有一個小家,哪怕孩子不是我親生的。」
我希望他能說話算話。
於是,我花錢找了幾個人,把他抬去京城最好的醫館,醫館的掌櫃跟我熟,找來館裏最好的外傷聖手給謝毓療傷。
掌櫃的見我在廳裏等得焦躁,便疑惑道:
「裏面那位……是姑娘什麼人?」
我輕笑:
「我相公!」
「啊?」
掌櫃的面色一僵,一臉不解:
「姑娘的未婚夫不是江將軍的嫡子嗎?這……」
我微微一笑,沒有多做解釋,只說:「我跟江家退婚了。」
這事遲早會曝出來,不如由我親口說出來。
掌櫃的聞言,不禁對我露出憐憫之色。
在有些人看來,我祖父去世之後,我對世家並沒有任何價值,這樁婚事不成,也算意料之中。
不過,多數人更相信江將軍的人品,畢竟江將軍年輕時最講義氣。
民間的賭坊裏,甚至有人做了賭注,一賠十。
我目前沒有什麼收入,昨兒去將軍府之前,路過賭坊時,便戴着面紗,去押了一Ṭüₔ千兩。
過兩日,等將軍府那邊鬆了口,就該去領錢了。
一千兩變一萬兩,想想就覺得開心。
「既然是姑娘的相公,我們自當竭力救治,姑娘放心。」
「嗯!謝謝掌櫃!」
直至傍晚,給謝毓醫治的外傷老大夫才擦着滿頭大汗出來,笑眯眯地看着我:
「姑娘送來得及時,傷患身上雖有多處刀傷,好在沒有危及性命。至於孕育子嗣方面,就要看他的命數了。」
「謝謝大夫!」
由於他的傷勢特殊,所以用藥極貴,交了一百五十兩診金後,醫館主動讓幾個學徒,將人運回我的草廬。
我趁着他還昏迷,去做了一些藥粥。
待粥煮熟了,他也悠悠醒來,面色疑惑地打量着周圍環境,最後盯着被捆成一條,還插着茅管的胯下,面色陰沉。
「咳咳!」
我端着粥碗,紅着臉站在門口,尷尬地把臉轉向一邊。
他立刻用被子蓋住自己,不過動作太急,扯到了其他傷處,疼得他倒抽了一口氣。
「是姑娘救了我?」
我點點頭,把桌子放到牀邊的小几上,拉了一張椅子在他牀邊坐下:
「不白救的,你得幫我一個忙,不然我現在就把你丟出去。想來那些傷你的人,定然還在暗處盯着。」
「威脅我?」
他挑了挑眉,陰鬱的眸子冷冷地盯着我。
我背後一寒,仿若被一條毒蛇給盯上了。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忽然覺得他氣場有一些不對。
前世狀元遊街,我是看過的,說是春風得意馬蹄疾都不爲過。
那少年雖然身上有疾,但明媚如光,並未因此自暴自棄。
他性子變化,是官場不順,被同僚欺辱之後。
可眼前這人太沉重了,哪有一絲年輕人的浮誇?
這人如我一般,哪怕擁有着年輕的外殼,但那芯子也是疲憊不堪。
那我們可真是絕配呀!
「也不算威脅吧,最多算挾恩圖報!」
我溫和地笑着看着他,前世的經歷早讓我練就出無論在何時何地,都能保持這一張溫和的笑臉。
嗯!皮笑肉不笑那種!
他盯着我看了一會兒,冷哼了一聲:
「笑得真難看,以後別笑了!」
我收起笑容,點點頭:
「那你幫不幫我?」
-7-
告知謝毓我的處境後,他盯着我沉默了許久,嘆息了一聲:
「老天爺耍人玩呢!」
我也點點頭,我們倆都重生在事發之後,確實感覺被耍了一樣。
但我和他不一樣,我期待和我前世的兒女團聚,他們沒有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我很愛他們。
「行!我給你入贅,給你的孩子當爹,但以後你得養我,孩子們以後也只能叫我爹,而且孩子名字要讓我取,我要親自教養他們。」
額……
倒也不用這麼積極!
不過想想他前世孑然一身,便是心頭一酸。
有些人不珍愛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可有些人做夢都想要一個家,哪怕這個家原本不屬於他。
隔日,我託人從月湖街的廉租房裏,把謝毓的物事搬到草廬,拿着兩人的戶籍,去府衙弄來婚契文書,如此我們就是夫妻了。
過了半月有餘,將軍府那邊才鬆了口,承認我們已解除婚約,並着急忙慌地和戶部尚書搭上線,定了他家的嫡長女。
這日早上,已經可以下地走路的謝毓聽到消息後,卻冷笑了一聲:
「武將和戶部搭上關係,而且還是這個沒多久就要倒臺的戶部尚書,江將軍的腦子和眼光都不咋地。」
我一邊數銀子,一邊贊同地點點頭。
將軍府公佈消息之後,我就去賭坊拿自己那一份贏資。
一萬兩呢!
我手都數抽筋了。
我甩了甩手,目光在屋子裏面打量,想着要把錢藏哪裏纔好。
謝毓瞧着我這模樣,輕嗤了一聲:
「小財奴!」
其實,今日我讓人把錢給我搬回來時,身後跟了不少尾巴。
但他們跟到草廬前,瞧着周圍的環境,便都默默地退了。
這裏是京城朱雀大街邊上,達官顯貴居住之地。
我祖父一生爲國,直到逝世時,都還在宮裏批改文書。
而且,還是有名的散財童子,這輩子掙的俸祿,都散到了平民百姓手裏,以至於至死都還住着一片茅屋。
他心愛的孫女從賭坊裏贏一萬兩銀子過日子,怎麼了?
謝毓說這一萬兩銀子,是祖父用他高潔的德行給我守住的。
我當然知道。
「林君語!」
院外,忽然傳來江離的叫喊聲。
我微微一愣,想了想,還是起身走出去。
謝毓拉住我,問:「要我陪你去嗎?」
我搖搖頭,把他留在了屋裏走出去。
院門外,江離形容憔悴地站着,見我出來,目光癡癡地望着我,轉瞬又變得十分憤怒和失望:
「聽說……你去賭館給自己下注,如果我和你退婚,你就可以贏一萬兩,是不是?你連這種事都算計上了,這些年你到底把我當什麼?」
是啊!
前世我那般爲你,你又把我當什麼?
我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他卻忽然撇開頭,雙拳緊握,聲音顫抖:
「別用那種眼光看我,搞得我好像是一個傻子……」
我收回目光,轉過身去,我也不想看見他年輕時愛我如癡如狂的模樣。
我實在想不通,這麼愛我的一個人,最後卻把我丟在原地,偷偷愛了別人。
「聽聞你已與尚書府嫡長女訂婚,而我也已另覓夫婿。人言可畏,以後別再來了。」
「什……什麼,你嫁人了?」
他宛若受到了重大打擊,整個人的腰背都駝了下來,回過臉呆呆地望着我。
「什麼時候的事?」
「半個月前!」
「呵!半個月?豈不是剛和我退婚就跟人好上了?」
他憤怒地盯着我,目光中忽然閃現出一抹癲狂,紅着眼快步朝我走來。
我下意識地捂着小腹後退,就在腳下一滑差點摔倒時,落到一個偉岸的胸膛裏。
「娘子,你沒事吧?」
聽到謝毓的聲音,我鬆了一口氣。
差一點,差一點我就要跌倒了。
萬一落胎,我就見不到兒子和女兒了。
「放開她!君語是我的……我的……」
江離赤紅着眼衝過來,就要拉我的手。
謝毓替我擋開,卻被江離一把掀倒在地,眼看着江離捏起斗大的拳頭就朝謝毓面門砸去,我情急之下抄起門邊的木棍,就砸在江離後腦勺上。
他兩眼一翻,昏了過去,倒在謝毓胸口。
謝毓身上都是傷,被他壓得直咳嗽。
我趕忙把人搬過來,把謝毓扶起來。
謝毓一邊咳嗽一邊笑:
「這人力氣大得跟蠻牛一樣,我以爲要被他打死,沒想到你力氣還挺大。」
我看着地上昏迷的江離嘆了口氣:
「他天生神力,練武的奇才,亦是天生的將才。」
謝毓點點頭,望着江離目光復雜:
「人才難得啊!可惜了,還真不能弄死他!」
我瞧着謝毓,見他一臉惋惜,不禁一陣無語。
他估計想過想去父留子,但對方是江離,就真不能動。
前世江離幾乎戰無不勝,哪怕最艱難時刻,也能逆風翻盤。在百姓心中,那就是戰神,比他父親強百倍的那種。
大乾國的邊疆需要江離這樣的人才,所以哪怕我哪怕再怨他,也不會毀了他。
大乾國失去他,可能真的沒有替補人選。
只是將軍府,我卻沒打算讓他們好過。
「可也不能這麼便宜他!」
謝毓摸了摸下巴,想了個主意:
「把他剝光,丟去小倌館,再寫封信給戶部尚書,讓他看好自己的女婿,別讓他到處丟人現眼。」
我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頭:
「不寫給江將軍,卻送到尚書府,你是想讓他們兩家鬧斷親?」
謝毓點點頭,眸光陰冷:
「戶部尚書是個喫裏爬外的狗東西,做賣國賊好些年,手裏有不少陰私。可不能叫他玷污咱們大乾國的天生將才,江離要死也只能死在邊疆戰場上。」
不愧是謝毓,個人恩怨睚眥必報,又會顧及國家利益。
特別是手段缺德這一點,我得向他學習。
比如把江離扒光扔到小倌倌,雖不痛不癢,卻能叫他顏面盡失,也算爲我略報小仇,更讓戶部尚書臉上難堪,如鯁在喉。
好一個一箭雙鵰。
-8-
謝毓傷體未愈。
但搬人這種事,也輪不上我這個孕婦。
謝毓問我拿去一兩銀子,去外頭轉了兩圈,便找來兩個乞丐,讓他們把江離送去楚風館。
後來,我聽人說江離發現自己在楚風館醒來,先是暴怒了一陣,緊接着便黯然神傷。
最有趣的是,其中有一名清倌,非說自己和他有了一段首尾,要他贖身負責。
正鬧得不可開交,戶部尚書便收到書信上門抓姦。
瞧見江離被清倌扒住不放,兩人又衣着單薄,便覺得荒唐至極,顏面盡失。
當即怒髮衝冠,去江府退了親。
一時間,江離就成了這京城中的大名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江離被將軍府的人接回去後大病了一場,待病好後,也未再來找我麻煩。
好似徹底忘了我一般,成日沉迷在演武場,說是要應對秋後的武舉了。
這些事兒我並不關注,是謝毓託人打聽到,與我說的。
而我已成親的消息,也傳遍大街小巷,當日江離來我這裏挑釁,後又被我們送入楚風館,也有目擊之人。
這件事我們沒有特意去瞞,將軍府的人自然知道,但到底是他們有錯在先。
江將軍到底還是愛惜臉面的,出事之後閉門謝客,整個將軍府都低調了許多。
-9-
九個月後,我生下一兒一女。
這一世,我沒入將軍府,少了晨昏定省,也沒了婆婆羅氏的指桑罵槐,無須謹言慎行。
是以,孕期過得輕鬆自在。
手裏有銀子,時常請大夫和穩婆上門看着,又有前世的經驗,從頭到尾安安穩穩。
兩個孩子長得白胖,並未如上一世那般瘦弱如猴。
謝毓這人更是讓我驚喜,在我孕後期每日都小心翼翼守着,端茶遞水,無微不至。
連夜間都守在我的屋外,生怕我有個意外。
後來天氣冷了,我實在不忍心他這般,便乾脆在屋裏擺了睡榻,讓他睡在屋裏,他卻擔憂我不自在。
我只說:「這輩子已是夫妻,總要適應的,遲早的事兒。」
他微微一愣,隨後欣然接受。
草廬陳舊,在我孕期不好動工,如今孩子已經呱呱落țŭ̀⁸地,家裏又有銀子,便讓人請了泥瓦匠,圍了乾淨漂亮的青磚牆。
前院佈置了花園,蓋了藏書閣,將祖父一生收藏的書籍都擺放進去。
後院改成菜園,中間蓋了三進的屋子,並不奢華,卻住着舒坦。
院門上也懸掛上牌匾,是祖父生前早就寫好的字——「書居」。
祖父一生都未能完成的事兒,倒在我這兒總算有了結尾。
每每想到此處,心頭都酸澀不已。
祖父這一生,早年喪父喪母,中年喪妻,我娘在生下我那一年便病逝了,我爹是祖父唯一的兒子,卻在北疆戰場上失蹤,再無音訊。
祖父將尚在襁褓中的我拉扯到大,還一心處理着朝政,因爲太窮,連乳母都捨不得請。
我是周圍鄰居家的阿婆們,人人搭把手養大的。
是以,生產之後,我生娃的喜蛋,這一片達官貴人平民百姓都分到了,自然也分到了將軍府。
多數人,陸續來送禮。
不說達官貴人的禮品,只那城中的普通百姓,都送了不少布匹雞蛋。
將軍府沒來,倒是意料之中的。
退婚一事ŧůₗ,兩家已經鬧僵了。
二十年前,祖父曾經救過江老太爺一命,江家對祖父千恩萬謝,只是江老太爺一過世,恩情就淡了。
前世我嫁過去之後,他們府上對這事兒是隻字不提。
我若偶然間提起江老太爺,江家那幾個小姑子便說我挾恩圖報。
雖以我的心智,在那家中並未受到格外的欺辱,最後還掌握將軍府的中饋,爲江離消除後顧之憂。
可每當將祖父教我的治世謀略,用於內宅陰私,我都心痛難當。
在別人眼中的富貴安樂,在我眼中卻猶如囚籠。
偏偏死後見江離另有外室,不願回家與我終老,便更加憤怒和怨恨。
好的,今生我不用再困於後宅了。
-10-
謝毓喜歡女兒,死皮賴臉地讓女兒隨他姓,叫謝雲淡。
兒子隨我姓林,叫林風輕。
如此一來,我祖父也算是有後了。
他說不能讓忠臣無後,不然連自己的子孫都護佑不住,這世間誰願意做忠臣?
我覺得甚是有理。
後又想着祖父一生的宏願,他想讓天下學子都能觀摩經典鉅著,天下藏書都應該對外開放,而不是藏着掖着,最後導致藏書毀損或者文明斷層。
他說,要以文明傳承精神,以文明共赴盛世。
祖父已經離世,但我希望他的精神能夠永存。
是以,我貼出告示,對外開放藏書閣,廣邀天下才子前來觀摩。
並說明書卷可以抄錄,但不可帶走。
不想我還是低估了祖父在世間的地位。
這一張告示出去,次日不僅引來才子書生,還引來學子監的大儒,以及朝廷大半重臣。
這是我始料未及的,以至於屋裏院外人滿爲患。
我擦着一頭冷汗,在天黑之前,閉門謝客。
並跟大夥說要重新制定規矩,不可再出現今日的亂象。
好在都是有學識懂禮之人,都說回去靜等消息。
我焦頭爛額,謝毓卻悠閒自在地坐在後院遛娃喝茶。
我回到後院,瞧見他這般舒適模樣,心中莫名不爽。
特別是他看向我的眼神,頗有一點幸災樂禍。
我牙根疼,冷眼看着他:
「你是不是早知道會如此?」
他衝我「噓」了一聲,輕笑着把兩個孩子哄睡,而後拉着我去了內室水房。
偌大的一個浴盆裏,裝滿清水和花瓣。
「熱水已經備好,娘子先好好泡個澡,順便想一想明日該如何安排,爲夫先去做晚飯了。」
我舒服地泡進浴桶裏,想着前世人人懼怕的九千歲,爲了我那兩個娃化身家庭主夫,天天圍着請來的奶孃轉,還把我伺候得妥妥帖帖。
我本該高興的,可這人卻不思進取了。
再過些日子便要科舉,他竟然以要照顧孩子爲由,拒絕參加。
我想着,大抵是前世在官場上喫盡苦頭,後來進東廠做了閹人的首領,雖有無上的權力,卻仍然沒有尊嚴。
想着他在佛前所說,便也能理解。
他只不過是想要一個小家,做一個正常人罷了。
罷了,既然他入贅了我林家,我養着就是了。
而後我就想着明日該如何安排,怎麼才能夠讓大家都看得上書,又不會亂了秩序。
許是白日裏太忙碌,我這身子休養得還不得當,想着想着便被一股睡意籠罩,漸漸睡了過去。
夢裏我居然見到了祖父。
他還是那般溫和地看着我,從自己的俸祿裏面拿出十兩,塞到我手裏:
「阿爺顧不上囡囡了,囡囡拿去買花戴,買點喜歡的喫食,別總是捨不得,也別委屈了自己。」
我接過十兩銀子,想起前世的經歷,各種委屈湧上心頭,抱着他號啕大哭:
「阿爺!囡囡好想您,您是不是覺得囡囡過得太窩囊了,所以上一世一直未曾入囡囡的夢?」
祖父憐愛地撫摸着我的頭:
「囡囡,過去的已經過去,只當它是南柯一夢。且也不是你死我活的關係,不必執着於報復。你若活得好,那些盼着你不好的人,自然就活得不痛快。最後你既活好了,他們也不痛快了,豈不快哉?」
這便是祖父的處世之道,是以人人敬之愛之。
哪怕將他視爲一世之敵的敵國宰相,亦在他過世後作詩悼念。
「阿爺,這一世,囡囡一定會好好活,不枉此生!」
「嗯,囡囡最乖!」
我醒來時,已在牀上,身上套着平日最喜歡的裏衣。
謝毓端着一碗熱騰騰的面走進來。
「瞧你在水房裏久久不出,便讓孩子們的乳母去看了,果然是睡在了浴桶裏,也不怕淹死!」
「謝謝!」
「不用謝我,把你從浴桶裏拖出來換衣服的孩子們的乳母。」
他把面遞到我手裏,白麪上還握着兩個黃澄澄的煎雞蛋。
我沒好氣道:「我是謝謝你做的面!」
接過面,我望着他那雙本該握着筆桿的雙手,遲疑了一瞬:
「去買些靠譜的下人吧!把你困於後宅,着實有些浪費。」
他卻搖搖頭,輕笑:
「我也曾認可君子不入庖廚,可如今卻覺得後院小家纔是我心之所向,你不必心有介懷。況且,那高處我去過,於我而言也沒什麼樂趣。」
我想起他前世冷漠陰鬱的性子,再瞧他眼下越來越多的笑容,便也歇了心思。
我喫過麪,去隔壁屋子看一對兒女,見他們睡得香甜,在他們額頭上各親一下,越看越喜歡。
前世,伴隨他們的成長,我們親暱的動作越來越少,說話也漸漸拉開距離。
待他們成家立業,最出格的親暱舉動,就是情不自禁時淺淺擁抱一下。
後來我漸漸老了,每回瞧着他們見完我後,帶着自己的家人匆匆離開。
我都只能強壓下心底的不捨,躲在門後默默瞧着他們遠去。
是以,今生能再養育他們成長,使我非常歡喜。
-11-
次日,我重新貼出告示。
書居目前管理不善,暫緩對外開放,但未來可期。
而後,我翻出祖父的筆記。
祖父曾說雕版印刷太過費時費力,若是能把字拆開,重新拼湊,變成另外一本書繼續印刷,如此可節省成本,以及雕刻耗時。
再則,印刷的紙張,應該更廉價,更加平民化,方可達到學識與文明的廣泛傳播。
這兩者,皆是祖父晚年纏綿病榻時的臆想。
他說若是能夠成功,必然能造福蒼生。
祖父的筆記有些凌亂,但是詳細講解了如何拆解雕版印刷。
我看得入迷,連續半個月沒日沒夜地研究,拿木塊不停地拆解組合。
等有了一些眉目,便找木匠做一版試一試,結果都不甚滿意。
不是活字木塊浸溼後會膨脹,就是墨跡暈染紙張。
而且這些紙張極貴,墨也貴。
這日晚飯時,謝毓見我魂不守舍,光扒筷子沒扒飯,長嘆了一口氣:
「你這些日子,有點閉門造車了,不如多去市井逛一逛,說不定能多出些想法。」
我點點頭,放下碗就想出門。
卻被他一頭按住:
「先喫飯!」
「哦!」
我乖乖喫飯,腦子裏很快又被紛雜的思緒填滿。
次日,我聽從謝毓的意見,去街頭閒逛。
路過春喜堂時,難得犯了饞蟲,進店打算帶一些回去,也讓謝毓嘗一嘗。
不想進去便遇上了將軍府裏的三位小姐,她們瞧見我時,原本喜悅的面孔,頓時冷沉下來。
江家三小姐朝我翻了個白眼,一臉晦氣:
「喲!這不是那個白眼狼嗎?哥哥對她那樣好,她卻利用和哥哥的婚事做賭,贏了萬兩白銀,養她貧民窟裏的小白臉。呵!什麼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我看着她搖搖頭,淡淡笑着,從懷裏拿出十幾張借條:
「你自己願意在這大庭廣衆下,把臉送到我面前來,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三姐妹看着我拿出來的一沓借條,眉頭一緊,對望一眼,莫名地有些心虛。
但到底是名門貴女,做不到見我故弄玄虛就落荒而逃
江四小姐面色難看地瞪着我:
「你什麼意思?」
我憐憫地看着這三名被養得不諳世事,只懂內宅爭鬥的姑娘,慢悠悠地講:
「二十年前,我祖父救了江老太爺一命。
「十年前,江將軍被困黑風寨,是祖父借銀給江家贖人。
「後幾年,江家生意虧空,又來回借去千兩紋銀渡過難關。
「祖父身體每況愈下時,便覺得以他對江家的恩情,江家必定不會虧待於我,這纔有了我和你們哥哥的婚事。」
「如今,我祖父過世已有四載。
「一年前我已過了孝期,將軍府遲遲未上門提親,我拿着信物去貴府,路過賭坊瞧見百姓爲我設的賭注,不禁悲從心來。
「外人都能看得出來,爲何我還執迷不悟?
「乾脆爲自己豪賭一場,果然,進了貴府,令尊卻道我逼婚的時機不對。」
三位姑娘不知這些內情,也不知羅氏的心思,此時聽我在大庭廣衆下說出來,便知惹禍了。
她們互看了臉色,想要偷偷撤退,我卻堵在門前。
我搖着手裏的借條:
「前些日子給祖父整理書籍,便把這些成年累月的借條整理出來了,算了一下,總共有三千多兩,趕得上我祖父三年的俸祿。
「我就說,祖父當了一輩子丞相,竟連屋子都蓋不起,原來是遇上賴賬的。
「如今你我兩家再無婚事瓜葛,煩請你們高貴的將軍府,不要使潑皮無賴的手段,早些把銀錢還上纔是。」
三位小姐被人圍觀着指指點點,臉色越發難看。
她們被人從小嬌寵長大,哪裏曉得將軍府早已腐敗不堪?
眼下被我點破,自知闖了大禍,又被我堵在這裏,當即惱羞成怒:
「一派胡言,你祖父和我祖父都去世那麼久了,誰能證明那些借條是真的?說不定就是你故意給我們潑髒水的。」
江三小姐還算有些腦子,黑着臉反擊。
「本王能夠證明!」
門口忽然傳來一位老者的聲音,我轉眼看去,只見已經七十有餘的老賢王,面色不虞地站在春喜堂門外。
也不知在這站了多久,聽了多少了。
「參見賢王殿下!」
我頓時紅了眼眶跪下來參拜,屋裏屋外一聽老者身份頓時跪了一片。
老賢王讓我把借條遞給他,他翻開看了幾眼,便點點頭:
「這些借條寫的時候,本王都在場,你們江家可真是無賴至極。
「林書皓這死鬼,越老眼光越差,腦子也糊塗,居然把寶貝孫女託給你們這種忘恩負義的東西!」
江家三姐妹跪在地上,面色發白,嚇得一副快暈死過去的模樣。
她們只是詆譭了我一句,不想整個將軍府的名聲,因爲這一句,徹底毀於一旦。
我輕嘆了一聲,心道:不知羅氏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會不會嚇出瘋病來?
因爲,前世羅氏老得犯癡呆時,神神叨叨地把這些骯髒事兒都抖出來。
只說,江老太爺欠我祖父的銀子,是有歸還的。
只是每一次都是託羅氏來還,然而那些年羅氏母家生意上也出了岔子。
想着我祖父是個出名的散財童子,借給百姓銀子基本不寫借條,也從未主動收取。
是以,她便偷偷昧下那些銀兩,一半送去羅家,一半自己留着花。
前世得知時,我恨得不行,乾脆換了她的藥,導致她沒多久就瘋得不行。
大冬天自己踩空摔進池塘,救上來時便得了重度風寒,沒多久就去了。
從來一世,我倒不想她死得那麼痛快。
嘖!
或許我就學不來,祖父的廣闊胸襟吧!
有老賢王做保,這事兒就是板上釘釘的,往後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便又要多一項。
老賢王把借條還我,親手將我扶起來:
「乖囡囡!咱們也好些年沒見了!」
聽到「乖囡囡」三個字,我便止不住落下淚來:
「王爺遠在他鄉,囡囡便是想見也見不着呀!」
「唉!職責所在,如今本王也老了,會在京中安度晚年。只是本王膝下也沒個兒女,府裏冷清得很。」
老賢王慈愛地看着我。
前世,他回來時,我已嫁入將軍府,上門敘過舊,回去後沒多久,他便病逝了。
其實只有我知道,他沒病,而是京中已無故人,萬分思念亡妻和早早埋骨沙場的一雙兒女,自縊了。
「我按祖父早年畫的圖紙,蓋了書居,王爺若不嫌棄,囡囡想給您養老送終。」
老賢王似乎等的就是這句話,竟也紅了眼眶,連連點頭:
「好!好!好啊!」
此時,春喜堂外已經圍了不少路人,瞧着我把老賢王領回家,神情各異。
有人羨慕,有人嘆息。
只道:積善之家,必有餘慶!
-12-
次日,將軍府便傳來休妻的消息。
出了這麼大的事,丟了這麼大的臉。
儘管昧下的銀子,將軍府裏這一家子都受用了,但這事兒總要有人頂缸。
羅氏年老色衰,對江將軍的妾室又十分苛責,江將軍已經好些年沒納妾了。
是以羅氏被休,擔下了所有罪名,另讓人送來欠下的銀兩,算了利息,再撕了借條,將軍府就把自己擇乾淨了。
聽說,得知此事,江離不忍老孃晚年淒涼,乾脆也和將軍府脫離了關係,帶着老孃與三位妹妹另立門戶。
同時又讓人送來兩個純金的平安鎖,以及一封書信。
【君語,知你不願見我,便不來髒你的眼了。
但孩子們的禮物,你得收下。
同時我替娘向林相與你致歉。
是她太過貪財糊塗,將軍府太過忘恩負義,該有此劫。
只是爲人子女,不能不孝,望你能理解。
——離】
我細細瞧了那兩個純金的平安鎖,和前世一般,是他親手打製的。
只是鎖上的名字,和前世的不一樣,如今刻的是雲淡與風輕。
他倒是打聽得清楚。
我想了想,到底是把兩個金鎖收下了。
其實關於欠款這件事,就算沒有老賢王,我也有法子讓羅氏承認,只是到底要費一些周折,保不齊要使用一些缺德手段。
但老賢王一出面,身份地位擺在那兒,別說本來就是真的,就是假的也得變成真的。
權力就是這麼重要。
我祖父在時,我在哪兒不是香餑餑?
如今雖無人問津,但依舊有祖父的德行護佑。
前世,每每遇到危機,也總有貴人暗中相助。
今生,謝毓對我這般好,是有我救他的原因,但他對祖父的敬重,也是一個原因。
我的祖父,即使已經過世多年,卻依舊在保護着他的孫女。
-13-
祖父留下的各種雜學手稿,經由我和老賢王以及謝毓多番整理,已經讓人重新抄錄。
活字印刷的進程,卻還是徘徊不前。
但我一直沒有放棄,常在市井走動,終於在泥塑匠人和磚瓦匠人那裏,得到了新的啓發。
我讓他們與木雕師父合作,燒製了一批泥塑活字。
再以木框框住,刷上混合草原上一種自地底下冒出來的黑油與石墨混合的廉價墨汁。
而後覆蓋上,用河水泡爛的茅竹以及松針、雜草打成漿水做出的厚紙。
這一回印刷出來的字,字體清晰,排版漂亮,最重要的是成本低廉。
而且厚實的紙張,更易保存,裝成書冊之後,很有質感。
要知道,宣紙雖然很好,但原材料偏貴了,再加上一方墨也不便宜,加上原始的雕版印刷。
書本便成了普通人家買不起的高貴事物。
第一套書印出來之後,我激動地抱住謝毓,又親又笑:
「哈哈哈哈……你看到沒?我成功了!」
「看到了!」
他紅着臉,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老賢王在一旁逗着我的雲淡風輕,假裝看不見我們兩個。
雲淡風輕這兩個小傢伙已經會走路了,成日扯着老賢王逛花園,做出各種呆萌的表情,逗得老賢王整日都笑容滿面。
這日晚膳後,老賢王拿着我印的書冊,還有一些活字印刷的配件,神情嚴肅地看着我:
「囡囡,跟本王進宮一趟吧!這東西,沒做出來就罷了,如今做出來了,本王都不一定守得住,得獻出來。」
我明白他的意思。
「好!」
多少年來,雕版印刷和貴重的宣紙墨水,各種商業鏈已成氣候。
並且這些生意大多掌握在豪門世家手裏,我製作出來的東西,可不就是在打他們的臉,搶他們的飯碗麼?
-14-
深夜入宮,我和老賢王跪在才過不惑之年陛下面前。
陛下放下奏摺,仔細翻看我們帶來的東西,知道是我以祖父的筆跡手札製作出來的東西,他格外地看重。
「你們與朕說,這本書製作的費用極爲廉價,有多廉價?」
我挺直腰背,露出驕傲的神色:
「回陛下,算上活字印刷的所有工費,這本書,花了一兩銀子。但是活字印刷裏的活字,是可以拆下來另外拼湊、反覆利用的,是以印的書越多,成本就越低。」
陛下點點頭,隨後又問:
「那若刨去活字的雕刻燒製,只算紙張裝訂和油墨,需要多少成本?」
我忍不住露出笑容,不卑不亢地說:「回陛下,只需十文錢!」
「十文?」
陛下驚訝得合不攏嘴,拿着書本的雙手微微顫抖:
「市面上一本抄制的書,哪怕是啓蒙階段的《三字經》,都需要半兩銀子,也就是五百文,成本至少需要三百文。你這……只需區區十文……」
陛下很激動,紅着眼眶看着我,卻似在通過我,看已經逝世的祖父。
「丞相留下了一塊瑰寶啊!來人!給朕擬旨,封林君語爲正六品工部司主事,工部成立印書局、製紙局,在各地開設國學書社,皆由林君語主事。」
正六品工部司主事……
一瞬間,我熱淚盈眶,恭恭敬敬地行禮謝恩:
「謝主隆恩!」
我朝雖有女官制,但能符合成爲女官之人,少之又少。
我能爲官,自有祖父的蔭庇。
但老賢王卻不這麼認爲:
「你祖父是留下了手札,但他自己都沒能把東西做出來,你研究成功了,這便是你的能耐。接下來怎麼把事情做好,讓天下人都讀得起書,便更是你的能耐。」
那日我緊緊抱着官服,走上了與前世全然不同的路。
「謝謝賢王爺爺提點!」
我上朝爲官之事,成爲百姓們爭相討論的奇事。
-15-
工部和兵部,向來是關聯極深的兩個部門。
雖然兩個部門所在的位置相隔較遠,但兩個部門的人馬卻經常走動。
此前北境傳來北狄人掠奪邊境小城的消息,本已入駐兵部的江離自請北上。
所以我到工部任職時,沒有遇見過他,倒時常遇上面黑如墨的江將軍,前來覈對兵器鑄造的種類以及進程。
好在我所管門類,到底與他搭不上關係,倒也不必尷尬寒暄,捏着鼻子配合。
但有一日,他從我身邊路過,冷哼了一聲:
「牝雞司晨!」
我懶洋洋地回了一句:
「尸位素餐!」
眼瞧着他的臉越發黑了,我優雅地翻了個白眼,回了自己的部門。
接下來的日子,我帶着手底下的工人連日趕製活字印刷的零件,又讓人擴招了製紙的工人。
工部尚書看了我做的活字印刷之後,頗感欣慰,許是想到了祖父,竟是老淚縱橫:
「老臣當日還諷刺相爺異想天開,不承想如今竟在你手中實現了,天下讀書人的好日子來了!」
我卻搖了搖頭,望着勞作的工人,嘆息了一聲:
「祖父曾說,這世間對女子的教育頗有偏見,女子不該被約束見識,一生都被困於內宅裏。我想以後開設國學書社時,可以爲女子留一小偏間。」
工部尚書深深看我一眼,輕輕搖搖頭:
「這話相爺確實說過,但他一生都未成實施,你猜是爲何?」
我擰了擰嘴,嘆息了一聲:
「恐撼動國本,引發亂象!」
工部尚書點點頭:
「可這世間男子的政治學識教育已持續千年,而女子多數工於詩歌。
「不能否認女子中聰慧之人頗多,可女子天性重情,重情便容易偏袒,容易亂事。
「再則女子生育後代又十分耗費心力血氣。
「有些易孕女子,一生要生十幾胎,哪怕再好的才華,在這斷斷續續的生育生涯中,也難以持續。
「是以培養一名男子,比培養一名女子,成本要低許多。」
可這又何嘗不是世人對女子的偏頗定義?
我不贊成:
「若不教導女子,以夫爲綱,女子又怎會重情?
「若一夫一妻只生一兒一女,雙方夫妻共同養育兒女,女子又怎會被生兒育女所累?
「到底是從基層的教育上就出問題了,或許想解決此事,並非一朝一夕。
「但萬事總要有一個開頭,我還是想試一試!」
工部尚書靜靜地看了我許久,長嘆了一口氣,沒再說話,低頭整理文案去了。
-16-
後來五年,活字印刷和低廉的造紙,以及油墨,由皇商接手,輕易就打開了市場。
世家大族的利益,受到嚴重的毀損。
我也因此受到不少報復性的刺殺,好在陛下早有安排,讓潛伏在我身邊的暗衛將那些人都收拾了。
而且我身邊似乎還有一位神祕人,武功奇高,再厲害的殺手,在他手裏過不了幾招。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爲某日夜起,看見那人幾招之下就解決了十幾名刺客,後花園裏一片血腥。
待我從驚呆中回神,那人早已消失不見,倒是謝毓一瘸一拐地從茅房裏出來,說是剛纔遇見了個黑衣人,被嚇了一跳,在茅房裏摔了一跤。
我苦笑,認命地扶着他回房休息。
內心吐槽: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
……
這五年裏,我將祖父的藏書一一印刷,全部充入朝廷開設的國學書社,備受好評。
只是,隨着國學書社遍佈全國各座大城,其中男子女子分開的學間,褒貶不一。
爲此許多士大夫狀告我的奏摺,堆滿了陛下的案頭。
好在陛下是個明君,將這些狀告都壓了下來,併發出告示,通告天下。
以後每五年,開辦一次女子科舉。
但要求是,必須達到與男子同樣優秀,纔可入圍。
絕不會因爲是女子而偏袒。
並且要簽訂協議,此生,只可懷二胎子女,超生者革職。
雖然,依舊ṭųₕ對女子十分苛刻,但對天下的女子而言,卻是看到了另一條充滿曙光的路。
有的女子,甚至吞了絕育的藥,一心撲在學業上,誓要與男子一爭高下。
而江離五年來戰功赫赫,已成爲當今陛下眼前的紅人,被封爲鎮北將軍。
兩年前,我被提爲工部侍郎,與他同朝爲官,倒是日日能見了。
因此上下朝時,難免多了些許尷尬,好在他也沒再找我麻煩。
不久後,謝毓參選科舉,一舉奪魁,成爲新科狀元郎。
我笑問:「不是說,那高處你去過,對你來說也沒什麼意思嗎?」
他摟着我的腰,冷哼了一聲:
「娘子日日早朝,在朝堂上與舊人高談闊論,爲夫若不登高去,哪日媳婦兒女都丟了,豈不爲他人做了嫁衣裳?」
我被他酸笑了,牽過他的手,按在小腹:
「可你如今是狀元郎了,很快就要封官,到時誰來給我照顧孕期和月子?」
他驚得瞪大了眼,目光希冀地看着我,按着我腹部的手微微顫抖:
「有……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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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溫柔地看着他:
「我已向陛下請了一年假,正好避避風頭。你去做官也好,補上我空缺的俸祿,不至於叫我們一家子喝西北風。」
他忽然緊緊摟住我,將頭埋在我肩膀,一片溼漉:
「好,爲夫也要去工部,幫你佔着位置。」
次年,我誕下一對龍鳳胎,這一次兇險了一些,小女兒胎位不正,我疼了一夜,差點就沒緩過來。
好在宮中御醫及時趕到,以鍼灸讓我提氣,又讓穩婆挪正胎位。
最後終於將小女兒產下。
月子裏,謝毓默不作聲地找御醫要一副絕子的湯藥喝了。
我得知後,又感動又心疼。
我聽說過,那藥極爲傷身。
這天夜裏,我們互相依偎在一起,將前世今生的事兒都理了一遍。
感嘆人生無常,又感恩老天給了我們重來一世。
又一年,邊疆傳來消息,江離遇難,不願意接受苗女以同心蠱療傷,重傷不治,全身腐爛而亡。
收到消息時,我久久不能平靜。
懷抱着已有七歲的雲淡風輕,靜坐了一下午。
孩子們很敏感,似乎意識到我心情不好,靜靜陪着我,並不鬧騰。
次月,我收到一封書信:
【君語, 那日夜裏, 我躲在你們臥房外, 聽你與那廝互訴衷腸。
原來你們都有前世今生,在你的前世, 是我負了你。
你待我不公啊!我並非你前世的他,你怎知我也會負你?你看,我不會負你。——離】
謝毓瞧後嗤笑一聲:
「那是今生的你, 是他得不到的耀眼驕陽,若不是發生了這些事兒, 他依舊會選擇同心蠱。」
我搖搖頭, 嘆了一聲:
「他該選同心蠱的,畢竟這世間不只有情愛。」
江離戰死, 羅氏備受打擊,犯了瘋病,失足落水, 隔日才被人發現屍首。
將軍府牆倒衆人推,江將軍被人舉報貪墨軍餉, 被革職抄家。
家中餘下的兩位少爺, 說是南下闖蕩去了,如今也不知所終。
三位已嫁人的小姐,也因母家出事惹夫家不喜,被休棄出門。
三位小姐倒有些脾性, 帶着兒女住進江離舊宅, 閉門讀書研究策論,準備參加之後的女子科舉。
江離死後, 謝毓卻犯了愁:
「江離死得太早,大乾國邊境不穩,可怎生是好?算了, 爲夫再去考個武舉吧!」
我挑了挑眉頭, 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你會武?」
我一直以爲他是個文弱書生, 不然剛見面時怎會被人搞得那般悽慘?
多年之後,我才知道他原是江湖武林中有名的白面書生判官筆,因拒絕武林盟主的女兒,被下追殺令。
武林中人不講武德, 圍攻、下毒、車輪戰,鐵打的人也扛不住。
撐了一年,謝毓狼狽逃竄, 只能避入京城, 改混朝堂,另尋生路。
謝毓頂替江離去北疆戰場,有前世的記憶, 他倒也能混得跟江離不相上下。
只是每回打了勝仗,都不得不感嘆一聲:
「江離可惜了!」
我們聚少離多,與前世我和江離的情況相近。
他常邀我去北疆居住, 我卻更加專注於女子的教學問題, 以及女子讀書後的出路。
他總埋怨我不甚在意他,更在意我的職務。
我卻總說:「這世間除了情愛,還有許多值得我熱愛的東西,我喜愛你, 我喜愛我們的兒女,我也喜愛這萬千世界。」
你若盛開,清風自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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