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蘇家找回的當夜,我耳邊出現了一道陌生的聲音:
【祖母愛碧玉,碧玉者生。】
次日我在拜見祖母的時候,身旁站着 17 位和我年齡容貌相似的姑娘。
奇怪的是,這些姑娘身上大多都戴着碧玉。
踏入祖母屋內時,耳邊再次響起了那陌生的聲音。
【避玉者生,那戴玉者,就是死啊……】
當我回過神時,臉上已經沾上了我那 17 位姐妹的肉糜。
-1-
「這四小姐,果然是在鄉野長大的,看上去就十分粗鄙。
「和其他那些被找回的小姐差別可不是一點半點的。」
這聲音我今兒白日聽過,是蘇家分給我的大丫鬟春景,此時正在我房間門外候着。
「你在說什麼呢?
「不該說的別說,你那小命不想要了?
「夫人愛女如命的,你別說四小姐的壞話。」
另一個二丫鬟冬景看上去挺老實的,我也屬實沒有想到,她竟然在幫着我說話。
只是,她們口中說的別的被找回的小姐是什麼意思?
我那母親,既然愛女如命,那我爲何又走丟了?
其實我直到現在,腦子裏仍在迷惑。
爲什麼,突然間我就被帶到了蘇府。
有一個自稱爲我奶孃的陳嬤嬤,一見面就拉着我哭。
說我耳後有一顆紅色的胎記,就是如今相國府裏走丟的四小姐。
我那阿孃,原本就不太喜歡我,在看見陳嬤嬤帶着蘇府送給她的十箱子金銀珠寶的時候。
立馬就揮了揮手,讓我跟着走了。
就像是,我是被十箱子金銀珠寶買了的。
我從記事起,便知道阿孃一直不喜歡我。
聽說我是被抱養回來的,但我的親生父母親是誰,我也不知道。
走之前,可能是出於愧疚,她丟給了我一對染了色的碧玉耳環。
算是她阿孃留給她的物件,算是給我留個戀想。
說的是碧玉,但實則,也就是一塊廉價的玻璃罷了。
只是當我進到這蘇府的時候,我便覺得十分奇怪。
就連現在,我聽着門外兩個小丫鬟的牆角時,也覺得十分奇怪。
自小我的耳力就異於常人,經常村裏誰家在吵架,有誰吵架,我都聽得清清楚楚。
在我踏進這蘇府的時候,我便覺得這裏太安靜了。
安靜到,我連遠處池塘裏小魚遊動的動靜都聽得見。
陳嬤嬤將我送到房門口,交代了明日帶我拜見老夫人後,便直接走了。
只留下我和兩個丫鬟三人互相面面相覷。
正當我繼續聽着丫鬟的牆角,想探探這蘇府情況時,耳邊突然出現了一道陌生的男聲,陰森沙啞,像是蛇吐着蛇信子似的,驚得我險些從牀上摔了下去。
【老夫人愛碧玉,碧玉者生。】
那聲音說完後,便消失了,十分短暫。
奇怪的是那聲音好似只有我一個人聽見了。
屋外的兩個丫鬟依然在嚼着舌根子,壓根就沒有注意到我這裏的動靜,仍在自顧自地你一言我一語。
有那麼一瞬,我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但我對自己的耳力很自信,那聲音,的的確確就是出現在我的耳邊的!
-2-
這一夜我都沒怎麼入睡,腦海中不斷回憶着耳邊的那句話。
【老夫人愛碧玉,碧玉者生。】
意思是,我如今的祖母,喜愛碧玉,戴上碧玉後,就能活下來?
但,祖母喜歡碧玉,和這生死有什麼關係?
我雖在鄉野長大,但這相國府邸的祕聞卻不是什麼稀奇事了。
大夏朝都知道,這當今相國雖說是有正房夫人林芷蘭,但這麼多年了,管家的卻是蘇老夫人,蕭靜嫺。
也就是我如今的祖母。
一夜無夢後,次日我還是戴上了那染了色的碧玉耳環。
不管昨晚聽見的話是出於什麼意思,總歸我現在也只有這麼一件首飾。
別的,也沒有可以給我選擇的。
我將視線落到了那耳環上,我便回憶起了和阿孃分別那日,她對我說的話。
「養了你 16 載,如今也該是你回報阿孃的時候了,那幾箱子東西看着多,實則還不夠供你弟ṭŭ₇弟讀書的。」
可是,我分明知道,那箱子裏面的金銀珠寶,是家裏十輩子都賺不回來的。
「四小姐,這就是老夫人的院子了,等會兒進去了,可得仔細着點,這第一次見老夫人,切不可失了規矩。」
我還未來得及回答陳嬤嬤的話時,便看見了,此時在院子中的,還有和我年齡面容相似的 17 個姐妹。
她們之中,竟然有大部分人都戴着碧玉。
左邊黃色衫子的姐妹戴着一對碧玉鐲子,光是看上一眼便知道價值不菲。
ƭŭ₌右邊的姐妹儼然一副貴女模樣,頭上的珠釵皆爲鑲嵌了碧玉的。
難道那聲音,不止我一個人聽見了?
我雖說不知道爲什麼這裏有這麼多人,但此時耳垂上那染了色的碧玉就像是一塊燒紅的鐵塊。
就這麼熨燙在耳垂上,讓我的頭垂得低低地。
畢竟那染色的耳環,在這層臺累榭的蘇府中,屬實是有點格格不入。
「小姐們,夫人有請。」
此時我已經顧不得爲什麼在場的人加上我一共有 18 人,只能將頭垂得更低,跟上前面人的步伐。
屋內那端坐在椅子上的老夫人,面容看上去約莫 40 歲的樣子,看上去不像是祖母,反倒養得比阿孃還要年輕許多,穿着打扮上,是我想象中貴女的全部模樣。
僅晃了一眼,我竟有些看得呆滯住了。
這就是我的祖母嗎?
可我還未來得及多看幾眼的時候,耳邊便傳來了一道十分尖銳的聲音。
「凡戴碧玉者,死!」
祖母的話音剛落,周圍的嬤嬤此時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把大砍刀。
立馬朝着還在發呆的姐妹身上砍去。
左邊那穿黃色衫子姐妹的手腕被大砍刀一刀砍下,那價值不菲的碧玉手鐲就這麼隨着力道摔在地上,變得粉碎。
而那頭上戴滿了珠釵的姐妹,頭從脖子上掉下來的時候,脖頸處迸射出的鮮血濺了我滿臉。
人都還未來得及發出聲音,就沒了氣。
一切變化得太快,快到我根本沒有時間發出驚恐的吼叫。
那一刀接着一刀砍下去的時候,大砍刀的速度快出了殘影。
這很明顯不是這些上了年紀的嬤嬤應該有的力氣。
但地上的一堆堆肉糜,無不在訴說着,這些都是事實。
鼻息周圍瞬間瀰漫上了一股子難聞的血腥味。
地面上堆放着的那些「姑娘」此時和家裏包餃子的肉餡一般。
就連我的臉上,好似也被濺射到了許多軟軟膩膩的東西。
此時站在屋子內的,加上我,竟只有 3 個人了。
腿有些軟,但我卻跌坐不下去。
因爲腳下……全都是她們……
-3-
屋內高坐着的祖母,此時彷彿化身爲地獄的無常,是喫人的惡鬼。
她在看向地上那一堆肉糜的時候,眼神冷冷地,聲音也帶着嘲弄的意味:
「老身最是討厭自作聰明的小女娘,那碧玉,也是你們能戴的玩意兒?」
和老夫人的聲音一起響起來的,還有那陌生又帶着邪魅的男音:
【這些人怎麼這般不聰明,明明我說的是避玉者生啊。
【桀桀桀……】
碧玉……
避玉……
在我又好好聽了一遍那陌生聲音說的話時。
忽然才明白。
碧玉,竟然是避玉的意思。
避玉者生……那戴玉者,就是死啊……
耳垂上那染色的碧玉,此時正火辣辣地貼在耳後,連帶着已經涼下來的鮮血一起。
慢慢悠悠地,燒灼着我那快要蹦出胸口的心臟。
我也未曾預料到,這染了色的碧玉耳環,竟會在無意間,救了我一命。
-4-
「可惜了,我好端端的 18 個大孫女,此時就只剩下 3 個了。
「你們 3 個,上前來,讓老身好好看看我的乖孫女們。」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祖母這話十分瘮人,就連我的後背都不禁傳來了一陣涼意。
腳下是那些姐妹,要是讓我就這麼踩上去……
我這心裏,實在是膽小得緊。
但如果不去……就是不守規矩。
畢竟剛纔嬤嬤給我說了,切不可失了規矩。
我滾動了一下喉嚨,正欲邁步上前的時候。
耳邊又出現了那陌生的聲音。
【老夫人愛碧玉,避玉者生。】
這一次,在聲音出現的第一時間,我便屏住了呼吸,仔仔細細地辨認這話中的意思。
這人在咬「碧玉」和「避玉」二字的時候,語調說得十分模糊。
有了前車之鑑,此時我並不認爲,碧玉就是避玉。
或許,也有可能是其他的意思?
蘇老夫人此時已經不耐煩了,聲音又冷了幾分。
「怎麼?你們三個小女娘是聽不懂老身說的話了嗎?
「都讓你們上前來了,何故還在原地站着不動?
「是要老身親自來請你們嗎?
「果然是在外面被找回來的,好生不懂規矩!」
蘇老夫人說完後,還伸手在一旁的桌子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
直接將一旁身着一身粉色衣衫的姐妹嚇得連連求饒。
「祖、祖母,孫女初來乍到不懂規矩……
「孫女、孫女這就……」
那粉色衣衫的姐妹話還未說完。
身旁嬤嬤的大砍刀便再次落了下去。
驚叫聲幾乎是堵在了我的嗓子眼。
一個剛剛還在說話的大活人,此時竟和地面的肉糜混雜在了一起。
又是一樣的死法,她腦袋落地的時候,嘴脣甚至還在一張一合地,一雙眼睛就這麼凝望着我。
我的腿立馬就軟了,直直地就想跌坐了下去。
卻被祖母的聲音硬生生攔住了。
「還有兩個人。
「你們,確定不上前來嗎?」
屋子內很安靜,我連另一個姐妹的呼吸聲都能聽清。
心跳處的跳動更是如鼓雷,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擊在我的神經上。
另一姐妹見狀,搶在我的前面,膝蓋一軟,直接跪在了一堆肉糜上。
一邊挪動膝蓋,一邊往祖母的方向移動去。
「祖母……」
可換來的卻是祖母嘴裏的一聲冷嗤:「呵,聒噪。」
嬤嬤手起刀落間,又朝着那姐妹砍了下去。
只有我了。
我對着祖母的視線的時候。
額頭上滲出了豆子般大的汗珠,膝蓋也徹底軟了。
直直跪在了一堆肉糜上。
大腦神經不斷牽動着我的思緒。
碧玉、避玉……
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一切又是什麼情況?
-5-
避玉者生。
那二人身上並沒有戴碧玉,爲什麼她們也死了?
那陌生的聲音,又究竟是什麼意思?
「抬起頭來,讓老身好好看看我的乖孫女。」
在我抬頭的時候,面前的祖母不再是我剛纔看見一副貴婦人的模樣。
而是變成了一個面容蒼老,臉上皺紋褶子已經快耷拉到地上的老婦人。
尖嘴猴腮,神情十分可怖。
我的驚叫聲幾乎快要溢出我的嗓子眼,在這間不容髮的時刻,身旁嬤嬤手中的大砍刀似乎也動了一下。
下一個就是我了嗎?
「你這小女娘,和你說話呢,你是啞巴嗎?
「動也不帶動的,好生沒有規矩!」
那高位上的祖母,身上的褶子越來越長,似乎在逐漸吞噬着地上的一堆肉糜。
我的膝蓋、大腿、連帶着手和整個身子都在不斷顫抖。
千鈞一髮之際,腦海中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
直接朝着祖母磕了三個響頭。
每一下,腦門都和地上的肉糜緊緊黏合在了一起。
恐懼和噁心席捲過了我的全身。
我就這麼跪着,一直磕。
磕到那地面上的肉糜再次被我砸碎得稀巴爛的時候,我才聽見祖母的嘴裏嗤笑出了滿意的一聲。
「行了,也算是個懂規矩的,退下吧。」
當我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周圍哪裏還有 17 個姐妹?
地面上乾乾淨淨,沒有一絲一毫的污漬,就連高坐在椅子上的祖母,此時也恢復成了那貴婦人的模樣。
我身上也沒了血跡,渾身上下乾乾淨淨。
只是祖母將目光一直落在了我耳垂上的那染色碧玉上。
眼角笑意盈盈地,乍一看,似乎還帶着憐愛的神情。
剛纔的一切都好似一場幻境。
可我仍然不敢開口說話。
陳嬤嬤此時卻極有眼力見般地,將我帶走了。
-6-
規矩……
我回到房間,腦海中一直浮現剛纔在老夫人屋內的場面。
反覆思考着,那規矩,究竟是什麼?
陌生聲音第二次說的那「老夫人愛碧玉,避玉者生」。
碧玉、避玉……
實則,還有一層閉語的意思吧。
在我前面的兩個姐妹,都是在開口說話的時候,便被殺掉了。
而陳嬤嬤也說過規矩。
難不成,在祖母屋內閉語就是那所謂的規矩?
我感覺呼吸越來越困難。
這蘇府內的事情,太不一般了,四處都透露着古怪。
籠罩在我周圍的蘇府就像是一個黑暗的旋渦。
一個行差踏錯,說不定自己便落入進去。
而代價,則是死亡。
「四小姐,柳姨娘來了。」
大丫鬟春景的開口,則是將我的思緒拉了回來。
柳姨娘?
陳嬤嬤說過,我是蘇府正房所出,我剛從祖母院子裏回來,還未來得及拜見父親和母親,這柳姨娘又是哪門子神仙?
柳姨娘進來的時候,手上提着一個食盒子。
剛纔我也問過春景,這柳姨娘是我父親的第三個妾室,名喚柳含煙,孕有一子二女,算得上是非常得父親喜愛了。
生得一副精緻好看的模樣,瓜子臉,杏仁眼,走起路來搖曳生姿。
風情萬種四字,便是我對柳姨娘的第一印象。
「月瑤啊,我苦命的瑤兒啊,你真是受苦了啊……」
柳姨娘在看見我的時候,手上便是一鬆,那食盒便脆生生地落到了地上。
眼角立馬便流出了幾滴淚。
「這些年,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好孩子,回來便好,回來便好啊……」
這柳含煙一見我就哭,那模樣,好似她纔是我的生身母親似的。
「柳姨娘。」
我小聲地喚着柳含煙的名字,想讓她別哭了,我這心裏還驚魂未定,被她這麼一哭,我這腦子便越發迷糊了。
「都是姨娘不好,姨娘只是太思念你了,我還帶了你幼時最喜歡喫的桂花糕。」
她說完後,便朝着地上看去。
此時哪裏還有什麼桂花糕,有的只是這地上的一團碎渣。
「都是姨娘不好啊,怎的這般粗心,這是你最喜歡喫的桂花糕啊……」
她說完便要伸手去拾起來。
我皺着眉,看着她的動作,雖說不上哪裏奇怪,但這人給我一種不好相與的感覺。
可她……明明是笑着說話的啊。
-7-
二丫鬟冬景倒是來得很快,在柳含煙蹲在地上扒拉桂花碎的時候就連忙阻止了她。
「四小姐,夫人派人來請咱們了。」
冬景說完後,還朝着柳含煙瞪了一眼。
我還沒有去拜見過母親,這做姨娘的就來了,情況確實是有些不對的。
柳含煙趕緊開口:
「都怪我,都怪我,都是姨娘太思念我們瑤兒了,自小你就是和我最親的,現下你那母親說不定待會兒又要責罰你了。
「瑤兒別怕,姨娘會護着你的,你的兩個妹妹和弟弟也都會護着你的。」
柳含煙說完就拉着我的手往外走去。
明明生得一副弱柳扶風的模樣,但她拉我手的時候,力度卻十分大。
此時的耳邊再次出現了那陌生的聲音。
【是面慈心善的菩薩還是喫人的惡鬼呢?】
又出現了!
雖不知道這聲音究竟意欲何爲,但此時能肯定的是,這聲音的出現就是一種提示。
提示着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
面慈心善的菩薩。
喫人的惡鬼?
我看着柳含煙拉着我的手,步履匆匆的模樣。
這菩薩,說的該不會是她吧?
-8-
我的母親名喚林芷蘭,生得一副極好的面容。
只是此時的她,和祖母一樣,端坐在屋內高座上。
看着我的時候,眼神冷冰冰地,那眼神不似在看多年未見的女兒。
反倒像是,在看一件極爲討厭的東西物件。
特別是,她的視線,最後定格在了柳如煙拉着我衣袖的手上。
林芷蘭的身後,有一尊菩薩像,那菩薩面容十分慈祥。
明明只是一幅畫卷,卻充滿了神性。
我剛被柳如煙拉着進去,她便輕聲開口:「蘇月瑤,你可知錯?」
林芷蘭的話音剛落,我便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寒意,後背滲出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那柳如煙見狀,立馬拉着我撲通一下跪了下去。
「夫人,都是我的錯,都是因爲我,因爲我太思念四小姐了。
「是我不該帶着她來見你,夫人,都是我的錯。
「夫人,瑤兒纔剛剛歸家,你有什麼怨氣都衝着我來,不關瑤兒的事啊……」
柳如煙說完,便按着我的頭,將我的頭往地上死死按下去。
一個接着一個地磕着。
撞得我的腦子更加迷惑,這究竟……是什麼情況?
「來人,給我掌嘴。
「不懂規矩的蠢奴。」
林芷蘭的話說得輕飄飄的,卻讓我捕捉到了關鍵點,又是規矩,剛纔在祖母屋子裏便是觸碰到了規矩,所以那些人才死了。
此時的柳如煙,眼神中閃爍着害怕,還一個勁兒地拉着我的衣袖,想要祈求我的幫忙。
嘴裏連連求饒:
「夫人!
「都是我Ṫū⁻的錯,夫人!
「你打我罰我,我都認,但你可千萬不能懲罰月瑤啊!
「夫人!」
隨着柳如煙一聲聲的認錯聲,那嬤嬤下手也越來越重,而我再次看向林芷蘭的時候。
卻發現,此時的林芷蘭變了。
-9-
原本細膩光滑的皮膚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臉上的一塊巨大的黑斑,看上去,可怖極了。
那黑斑上,皮膚皺皺巴巴的,還有凹凸不平的一個個黑點,和周圍一片雪白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身後菩薩的臉上,此時帶着森冷的微笑,就連眼角也滲出了血淚。
就這麼一瞬,我似乎知道了那陌生聲音所說的「面慈心善的菩薩和喫人的惡鬼」究竟是什麼意思。
不再猶豫,我站起身,朝着柳如煙走去。
接替了嬤嬤的位置,一巴掌重重地扇在柳如煙的臉上。
「女兒有錯,錯在嫡妾不分,着了柳如煙這一妾室的道。
「我乃是嫡出的小姐,豈容你一妾室指手畫腳?
「竟還耍些心機手段來離間我和母親,柳如煙,你究竟安的什麼心?」
其實我心裏也沒底,但此時不試的話,估計此時我已經變成了死人。
但這一下要是賭對了,那我便是摸索清楚了這裏的「規矩」。
柳如煙被我扇得暈了過去。
我收回手,轉而看向林芷蘭。
她此時臉上的黑斑不見了,又變成我第一眼見到她時的樣子。
甚至嘴角還露出了和她身後菩薩像一樣的微笑,充滿了神性。
「蘇月瑤,見過你祖母了?」
我聽着林芷蘭的話,此時直接撲通一下跪了下去。
「回母親的話,拜見過了。」
林芷蘭語氣輕飄飄地:
「能活着出來,倒是也不笨。
「明日你也去競選攝政王妃。
「記住,面慈心善的不一定是菩薩,但殺人的,必定是惡鬼。」
她說完便招了招手,將我趕了出去。
在我走的時候,余光中還看見了那柳如煙被丟進了隔壁屋子。
我耳邊聽得清清楚楚,那屋子裏,好像有狗的叫聲。
而她剛纔說的菩薩和惡鬼,不就是那陌生聲音口中說的嗎?
她也能聽見?
抑或是,她也能聽見?
面慈心善的不一定是菩薩,但殺人的必定是惡鬼。
要是我剛在林芷蘭的院中和柳如煙一起跪下認錯。
那此時我是否也和她一樣被丟進了房間餵狗?
那柳姨娘看上去心善,實則卻是要將我拉入無間地獄的惡鬼。
而殺人的,必定是惡鬼。
只是我那母親對我來說,究竟是菩薩還是惡鬼?
若是菩薩,爲何又會試探我?
若是惡鬼,又爲何要提醒我?
一系列疑問在我的腦子裏久久不能得到答案。
-10-
次日在去見攝政王的時候,我的身邊有許多和我年歲相當的女子。
數了數,竟然一共有 23 個。
我們在院子中,並未見到攝政王。
來的,只是一個管事的嬤嬤。
一種不祥的預感,強烈籠罩在我心頭。
那嬤嬤尖着嗓音開口。
「王妃位僅一個,王妃位,生者位。」
生者位,那就意味着,不是王妃的人,便要死掉嗎?
可是,這一切究竟是爲什麼?
此時我很難不懷疑,這蘇府突然將我找回來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麼?
「四姐姐。」
一位穿着粉衣的姑娘,慢慢悠悠地走到了我身邊。
她那雙眼睛和柳如煙倒是頗爲相似。
「四姐姐,我姨娘昨日去找你了,到現在都還沒回去,四姐姐可知道她去了哪裏?」
柳如煙……想起那低吼着的狗叫聲,昨日扇了巴掌的手傳來一陣微微的麻意。
我微微往後退了退,和她離得遠了些。
可她卻自顧自地開始說了起來:
「四姐姐,我排行第六,幼時,我經常追着你屁股後面玩兒呢,你真的記不起來了嗎?
「是我啊,我是清音啊。」
那叫蘇清音的女子,一直想往我身邊靠近。
面上雖說是帶着笑意,但這感覺和柳姨娘給我的感覺太像了。
腦海中浮現出了那陌生的聲音和林芷蘭的告誡。
面慈心善的不一定是菩薩。
蘇清音很有可能和她姨娘一樣,是惡鬼。
-11-
正當我在院中等得無聊的時候,那攝政王終於來了。
只不過他是被人抬在一頂軟轎中,並不能看清長得是什麼模樣。
一旁的嬤嬤此時端了一個棋盤到院中來。
「今兒個王爺心情大好,欲和姑娘們下一局棋。
「現有一綠一白兩色玉石棋子,任選一種作爲自己的本命玉,破局者,勝。」
當我看見那綠色玉石棋子的時候,腦海中再次浮現出了那碧玉者生。
但究竟是避玉者生,還是碧玉則生呢?
蘇清音此時蹭到了我身邊。
「四姐姐,你也聽見了那聲音吧?」
我看着蘇清音,並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話,心裏升起了一抹疑惑。
這蘇清音面上帶着溫和的笑意,神情間和那柳姨娘說話的神態都別無二致。
「四姐姐,我沒有惡意的。
「我還未去過祖母的院子,聽說從她院子裏沒有活着出來的姑娘。
「四姐姐既然能從祖母的院子裏出來,那一定是頂頂的聰明人,所以纔想來問問四姐姐會怎麼選罷了。」
蘇清音說完後,眼眶還微微紅了一瞬,那模樣光是看上一眼,都會覺得我見猶憐的程度。
但這人就算是裝可憐,我也並不會繼續搭理她。
畢竟柳姨娘便是一個惡鬼,她的女兒,又能好到哪裏去呢?
她說的幼時的記憶,我全然不知曉。
第一個走出去選擇那棋子的人是一位穿着藍色衣衫的,頭上戴着碧玉首飾。
她拿起的,是綠棋。
而下一人,拿起的是白棋。
綠棋和白棋在選擇的時候,其實並無任何異常。
只是,巧就巧在。
這綠棋和白棋,皆只有 12 枚。
而我們這 24 個人,便被自動劃分爲了兩個陣營。
我手上拿着的,便是綠棋。
蘇清音緊緊跟在我身後,也拿起了那綠棋。
「四姐姐,這不同顏色的棋子,又有何不同嗎?」
我看向蘇清音,無視了她的疑問。
只是摩挲着手中的棋子,等待着那攝政王的下一步動作。
可是,等到 24 個人手中全部選好了棋子後,卻聽見那攝政王聲音冷冷地開口:
「執白子者,死。」
那些手中拿着白色棋子的姑娘,此時一個個嚇得花容失色。
攝政王身旁太監模樣的人,手中憑空出現了一根細細的鐵絲,套在人的腦袋上的時候用力一勒。
屎尿味、血腥味,此時瀰漫了整個院子。
尖叫聲在院子裏響了個透徹。
我看着周圍瀰漫着的血霧,腦海中不停地在思索,這一切,都是爲什麼。
腦海中反覆思索着那一句「碧玉者生」。
但,爲什麼在祖母院中的時候,便是避玉者生。
在攝政王這裏又是碧玉者生。
還有那陌生的聲音,爲什麼此時卻沒有出現。
-12-
【這麼不聰明呢?
【祖母愛碧玉,碧玉者生。】
正當我思索着的時候,那聲音再次出現了。
上一次那陌生聲音出現的時候,是祖母院中的人死掉之後。
這一次出現,又是這院中的人死掉的時候。
難道,每一次死亡的時候,這聲音都會出現?
我仔細思索着在林芷蘭院中的場景。
在林芷蘭院中的時候,那聲音是提前出現的,提前出現的時候,便出現了一條新的規則。
但此時,Ťũ̂₊這聲音出現的時候,卻重複了他第一次說的話。
這也就是說,現在的規則沒有變!
仍然是那句話!
但是爲什麼!
此時卻是手執白棋的人死掉!
我心裏反覆念着那一句話:「祖母愛碧玉,避玉者生……」
是了!
那聲音早就告訴我了!
是祖母愛碧玉!
所以在祖母院中的時候,是避玉者生!
那麼此時!在這攝政王在場的院子中!
並沒有祖母。
也就是說,在此時,是碧玉者生……
我看着手中的綠色棋子。
心臟處的驚恐跳動久久不能平復……
要是剛纔,拿錯了。
那麼,此時死的人,便是我了。
-13-
院中人此時安靜極了。
周圍沒有了尖叫聲,剩下的,全是小心翼翼的呼吸聲。
一些膽小的,此時已經從兩股間流出了淡黃色的液體。
還剩下 12 人。
此時的蘇清音蹭到了我的身邊,我能感覺到她身上傳來的顫抖。
正當我感覺她想開口說話的時候,便聽見攝政王的聲音。
「來下棋吧。」
攝政王此時的聲音陰惻惻地。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這聲音和我聽見的那陌生聲音很像。
原本那棋局上,是什麼棋子都沒有的。
但在攝政王話音剛剛落下的時候,便有嬤嬤們開始在那棋局上擺放棋子。
我自小在鄉野長大,自然是看不懂那棋局的。
甚至,我連棋局的規則都不曾知道。
更別說對弈和破局了。
此時,擺在我面前的,就像是一條死路,將我推向了死亡的懸崖點。
「半個時辰後,能破此棋局者,勝。」
擺棋的嬤嬤留下這句話,便離開了。
就連攝政王,此時也坐着軟轎離開了。
半個時辰……
此時在場的還有 12 人,要是其中有一人能看得懂這棋局,並且破了。
那倒是也能解了這一棋局。
只是……我看向了周圍的人。
她們此時看向那棋局時,一個個地皆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而此時那蘇清音又繼續在我耳邊說着:「四姐姐,你有聽見什麼聲音嗎?」
-14-
我疑惑地看着蘇清音,我想不明白爲什麼她老是要來問我ţṻ⁺那聲音的事情。
而且,周圍明明有那麼多人,爲何她總是要來找我搭話。
難不成,還真的是因爲幼時的事情?
我對於自己幼時的事情都記得尚不清楚,更何況是比我還小一些的她?
此時我的耳邊傳來了絮絮叨叨的聲音,無一不是在討論着這該如何是好。
而蘇清音卻繼續在我耳邊說着話,聲音越來越大。
一會兒問了問那棋局的事情。
一會兒又問那陌生聲音的事情。
漸漸地,她的聲音,吸引了周圍的其他人。
我逐漸被人包裹在了一個包圍圈裏。
「你就是新被找回來的四姐姐吧?」
「雖說生的是一副狐媚子的模樣,但是攝政王是不可能會喜歡你一個鄉野村婦的!」
「是啊是啊,你能看得懂那棋局嗎?
「什麼都不懂,還跑到這裏來參加攝政王妃的競選,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我聽着這周圍七嘴八舌的聲音,所有人都在說話,卻沒有觸發閉語者生的規矩。
蘇清音卻開口了:
「你們不要說四姐姐了,四姐姐原本就是才被尋回來,從來不知道咱們府裏的規矩。
「就算我們這裏的姐妹都沒有天選之人,這四姐姐也不一定就是那天選之人啊!
「她這纔剛剛從祖母的院子裏出來,這就參加競選了。
「四姐姐什麼都不知道,求求你們不要再逼着四姐姐了。」
蘇清音說完後,還拿出了帕子,擦了擦不曾存在的淚水:
「你們有什麼事,大可衝着我來。
「不要罵四姐姐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蘇清音的表演,她有一句話說得確實沒錯。
我確實才進府中,不知道這府裏的規矩。
她也是仗着我不懂規矩,這才能將矛盾點全部拉到了我的身上。
我只聽見,周圍的人此時對我的話鋒方向轉了:
「四姐姐!你竟能從祖母的院子裏出來。」
「還有你竟然能聽見那預言!」
說話的人,此時看向我的時候,雙眼猩紅,目眥欲裂。
彷彿我是什麼地獄的惡鬼一般被人討厭。
而我此時也聽見了。
有人在偷偷說着:
「這人就是那天選之人?
「傳聞天選之人,便是攝政王妃,我辛辛苦苦準備了那麼久,竟然會敗給一個鄉野村婦?
「這人,留不得了。」
甚至還有人在偷偷商量着,該怎麼才能將我殺掉。
眼看着已經有人從頭上取下發釵準備朝我刺來了。
此時我也終於明白了。
面慈心善的,不一定是菩薩。
究竟是何ẗûⁱ意。
這蘇清音和柳如煙一樣,都是想要置我於死地之人。
她們知道我能聽見聲音。
但是蘇清音卻聽不見。
所以她纔會一直試探着問我,卻不說她聽見了什麼。
如今她更是爲了神不知鬼不覺地清除我這個天選之人, 便聯合這裏的人一起準備解決了我。
只是……
她們,真的能殺掉我嗎?
-15-
我將目光看向了那棋局。
此時時間還剩下一炷香,這裏的女子們, 腦子裏全部都是如何才能嫁給攝政王。
從她們絮絮叨叨的話語中我也知道了,成爲攝政王妃似乎是她們從出生下來就有的執念。
爲了這個執念她們可以選擇去死。
眼看着已經有人將手中的髮釵朝着我刺來。
千鈞一髮之際, 我衝向了那棋盤。
我只有一個人, 但是她們卻有 11 個人。
甚至那蘇清音在有人拿着髮釵衝向我的時候。
嘴裏還虛情假意地說了一句:「四姐姐!不!」
而此時的我, 已經來到了棋盤的旁邊。
手伸向棋盤的時候,便有太監將鐵絲套在了蘇清音的脖子上。
隨着蘇清音腦袋着地的時候,她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閉語者生。
在我們手執棋子的時候,那規矩便已經出現了。
碧玉者生,是存在的, 那麼第二條,閉語者生,也一定ƭű̂⁹會存在。
至於爲什麼這些人能說話?
ţŭ̀ₒ那是因爲觀棋不語。
只有當執棋之人走到了棋盤旁邊的時候, 這一條規矩纔會生效。
而如何破局?
我將目光看向了那棋盤。
深呼吸間, 便抬手打掉。
我看着散落在地上的棋盤, 白子綠子混雜在一起, 就連棋盤都碎掉了。
耳邊響起了那攝政王不緊不慢的聲音:「破局者, 生。」
我聽着那個生字的時候,幾乎是一瞬間便脫了力。
直直地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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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那手中拿着細鐵絲的太監又出現了。
嬤嬤口中發出了桀桀桀的笑聲:「王妃位, 僅一人, 其餘人,皆死!」
我站在攝政王的軟轎前。
腦海中仍是疑問不斷。
但此時,我已經摸索清楚了蘇府的規矩。
她們需要的, 是一個王妃。
而我,恰好是她們口中的天選之人,至於爲什麼我會流落在外?
在進府的第一夜, 我便從春景和冬景的口中得知:
「夫人愛女如命。」
我其實也不明白。
但我自看見那柳如煙後,便知道了。
這蘇府啊, 就是一個無間地獄。
柳如煙和蘇清音面上是笑着的, 但背地裏做的, 都是殺人的事件。
林芷蘭愛女如命, 她並不想要我踏入這無間地獄。
昨日她對我的提醒,便是讓我知道,人心難測。
若我不聰明, 心志不堅定。
那結局, 也和這院中所有倒下的女子一樣,走向死亡。
至於天選之人?
我的確是, 所以蘇府爲了王妃之位, 纔將我尋回。
只是這蘇府啊, 並不確定,我到底是不是那天選之人。
和我一同被尋回來的,還有 17 個人,她們都是這些人口中的天選之人。
不論那天從祖母院中出來的是誰, 都是那天選之人, 也都是,林芷蘭的女兒。
攝政王的聲音和那陌生的聲音一般無二。
所以,自小聽力勝於常人的人。
均是「天選之人」。
在祖母院中的那一句「碧玉者生」, 不過就是爲了選出一個聰明人。
而此時我面前軟轎中的攝政王,又真是攝政王嗎?
這蘇府,還真的是一個無間地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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